(七)

閑情閣要的香粉香露並無特別。紫粉兩盒,玫瑰露一瓶,胭脂一盒,口脂兩盒,眉黛兩支,花鈿一盒。黃三將已經加工的半成品紫粉、玫瑰露細細地澄淘了數遍,整治得十分精細;眉黛、胭脂、口脂都有現成的精致成品,不需費事。

將閑情閣要的香粉歸置齊整,婉娘拿了些牡丹花瓣來,要文清和沫兒蒸了之後製作花露。沫兒疑惑道:“牡丹花不是用於男子香粉嗎,怎麽還做花露?”

婉娘道:“這個不是閑情閣要的。別廢話,快點做。”

整整做了一個上午,才淘出一小碗紅色的**來。

吃過午飯,婉娘沐浴更衣,焚香叩拜,然後拿出一個紅綾包著的東西交給了黃三,讓他去烤焦了研碎。

黃三恭恭敬敬地接了,雙手捧著,在香案前叩了幾叩,返回廚房。沫兒第一次見婉娘和黃三如此恭敬,忍不住追著看他拿的是什麽。

黃三將火生好,將一個幹淨的大鐵鍋放上去,然後將紅綾裏的東西放進了鍋裏。沫兒探頭一看,原來是七月七那晚公蠣送來的烏黑色龍鱗。

婉娘叫道:“沫兒,你在那裏磨蹭什麽?我們到後園去了!”

沫兒跑過去問道:“你費盡心思討來的龍鱗,怎麽給了三哥在火裏烤?”

婉娘道:“當然是做香粉。還能做什麽?”

婉娘帶著文清和沫兒去了後院。文清又咬破手指,給他的血蓮喂了一點血。然後繞過龍吐珠的花架,來到後麵。一株纖弱的藤類植物,柔柔地纏在旁邊的竹架上,枝頭上開著兩朵花,一紅一白,成喇叭狀,比普通的牽牛花稍大一些。

文清奇道:“這裏種著一株牽牛花,我還沒注意到呢。”

花兒本來正對著天空,這時卻緩緩轉了過來,花朵正好對著他們三人。

婉娘笑道:“這是今年才長的呢。你自然沒注意到。”

沫兒看這花實在是平淡無奇,道:“我們後園裏種株牽牛花做什麽?”

婉娘凝視著花兒,緩緩道:“這可不是牽牛花。這是解語花。”

解語花竟然和牽牛花長得一樣,也太出乎意料了。沫兒聽人形容某個人善解人意時便將之稱為“解語花”,隻道解語花哪怕不是像曼珠沙華一樣曼妙,至少也應該像文清的血蓮一樣“品貌不凡”,哪知卻長得如同野花雜草一般。

見文清和沫兒臉現失望之色,婉娘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越是人間罕有,越隱藏的極深,正如人修道一樣,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市。解語花形似牽牛,正如高人隱於市井,凡夫俗子誤將其當作一般的野花雜草,便不會打擾到它的清修。”

沫兒聽此話,突然心中一頓。聞香榭看似普通的脂粉店,豈不也是“隱於市”?

文清問:“那婉娘你是如何分辨牽牛和解語花呢?”

婉娘道:“解語花開於七夕當晚,一株上隻開兩朵,一紅一白,連開七日。”

沫兒問:“為什麽要等到七夕才開?”

婉娘道:“解語花,解語花,充當的當然是一個解語的作用,傳說是牛郎的老牛的血滴在地上長出來的。七夕乞巧,牛郎織女相會,解語花就會把他們在鵲橋上說的話傳遞過來。人們都說,那天晚上站在葡萄架下可以聽到牛郎織女的談話,其實是解語花在說話。葡萄架下長出牽牛花很正常,誰也想不到它會是解語花。”

文清聽了,遺憾道:“你也不早告訴我們,早知道我那天晚上就來聽一聽解語花說什麽了。”

婉娘笑道:“你個傻小子,來聽什麽?要女孩子才行。”說著斜眼看了一眼沫兒。

沫兒麵無表情,道:“快采了吧,小心過了今天花就落了。”

婉娘遞給文清一個潔白的大花囊,道:“這解語花一掉在地上就會不見,我剪的時候,一定要張好花囊。”

沫兒和文清張開了花囊,婉娘並不用手碰,拿剪子喀嚓一聲剪了花朵。

回到蒸房,黃三已經將龍鱗烤好,正在石臼裏研磨。婉娘將盛解語花的花囊小心地掛在木架上。

研磨好的龍鱗粉加水後放入了燉盅,用大火蒸了半個時辰,取出來淘了八次,淘出一碗烏色的汁液來。

婉娘將牡丹花露和龍鱗烏汁並排放了,用玉鑷子取出解語花,紅色的放入牡丹花露,白色的放進龍鱗烏汁,等兩朵花慢慢溶解了,才將兩碗**同時倒入一個白色的玉碗。

隻見龍鱗烏汁與紅色花露翻滾跳躍,如同水燒開了一番,一刻鍾功夫過去,碗裏才平靜下來,水質漸漸分層,上麵是稀薄的淺紅色**,下麵是濃黑的糊狀物質,雖然有花露的香味,但樣子同以往的根本不同,沫兒和文清甚至懷疑是淘的時候沒淘幹淨,出現了這麽多雜質。

婉娘另拿出一個小碗,將上麵的淺紅色**倒了出來。然後讓文清去叫了小鳳過來,讓她將這一碗**喝掉。把剩下的黑糊糊,給了黃三,黃三接過吃了。

沫兒和文清大為驚訝,本來以為是做花露,哪知竟然是給兩人吃的。

沫兒正想問,這個可以吃的花露到底有什麽作用,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婉娘對黃三說的話:“三哥,你放心,再過幾天就好了。”婉娘問公蠣討來的龍鱗,就是要幫助黃三治什麽病。可是做出來的東西也給小鳳喝了,這是……

正在胡思亂想,卻見小鳳雙手緊緊抓住自己的喉嚨,“咕”地吐出一口鮮血來,表情痛苦,一頭往地上栽去。沫兒和文清飛快地扶住她,隻見她麵如金紙,喉頭咕咕作響,像是要不行了。文清大叫:“婉娘!婉娘!”

婉娘卻十分平靜,道:“扶好她,幫她捶下背。”

沫兒顧不上多說,握起拳頭敲打她的背部。小鳳腹部**了一陣,嘩啦啦吐出一攤血來。婉娘道:“好了,你們兩個先扶了她去休息一下。”

沫兒和文清扶了小鳳在院中的竹椅上坐下,見她雖然臉色蒼白,但看起來已經沒有剛才那樣危險了。

小鳳擠出一個笑容,嘶啞道:“謝謝。”說完自己一愣,沫兒和文清也跟著一愣,隨即歡呼不已:“小鳳你會講話了!”

婉娘遠遠叫道:“小鳳現在還不能多說。你們兩個先過來。”

沫兒飛跑過去,見黃三並無異樣,同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悶頭做事,奇道:“三哥怎麽樣?”按照他的想法,黃三應該也可以開口說話了。

婉娘沒有回答,正用一根草棍撥弄小鳳吐出的一攤血跡。沫兒湊過來一看,血跡裏竟然有無數隻密密麻麻的紅色小蟲子,看得沫兒頭皮發麻,問道:“這是什麽?”

婉娘歎道:“一杯茶就有這麽大的威力,隻怕阿曼姑娘危險了。”

文清興奮道:“婉娘,原來你還會治啞病呢!”

婉娘笑道:“我哪會治什麽病!這也是機緣巧合,正好我們這裏有幾款香料,不用就要浪費了,而且我看小鳳剛啞了不久,便想試試解語花露的功效,沒想到歪打正著,還真讓小鳳開口了。”

沫兒道:“原來這就叫做解語花露。有什麽說處沒有?”

婉娘道:“牡丹花我用的是‘二喬’,知道吧?”

“二喬”是一種名貴的牡丹品種,枝頭一開兩朵,一紅一白,聽說後來還培育出一花兩色,十分嬌豔。

婉娘道:“解語花一棵也隻開兩朵,同樣是一紅一白,但與二喬不同,解語花紅色為雌,白色為雄;龍為百獸之王,牡丹為百花之王,用龍鱗和牡丹調配,可以收攏解語花中的解語靈性,製成的解語花露才能有恢複聲音的功效。”

文清問道:“怎麽這次製作的花露還有沉澱呢?”

婉娘道:“傻瓜,龍鱗哪能用來做花露呢。用龍鱗原本就是為了收攏並強化解語花的靈性,並利用二喬牡丹中一株雙色的功效,兩者共同作用,解語花雌雄分層,清者為雌,濁者為雄,否則混成一通喝了,小鳳的聲音不知道變成什麽樣兒了。”

沫兒道:“怎麽三哥的嗓子還沒好呢?”

婉娘看了黃三一眼,道:“三哥啞的時間久了,要慢慢來。”

小鳳能說話了,大家都很高興。吃過晚飯,婉娘問了些關於閑情閣的問題,小鳳一一答了。看小鳳還很虛弱,婉娘便讓小鳳早點歇了。

文清笑著歎道:“幸虧小鳳碰到我們,正好又有解語花的材料,真是太巧了!”

婉娘道:“誰說不是呢!”

沫兒卻悶著頭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