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狐計百出

那秀才走得近來,衝小陳做了揖,小陳連忙還了一揖。秀才開口道:“兄台是獨身一人嗎?小弟冒昧,能否同坐一桌?”

小陳看他也是讀書人打扮,道:“在下正是獨自一人,兄台盡管坐下。”

秀才依言坐下,看秀才雖然背上背了把弓,卻也是一身儒衫,遂問道:“兄台莫非也是讀書人?”

小陳道:“正是,此去正為進京趕考。兄台呢?”

那秀才大喜,道:“小弟也是為趕考而來,貪行夜路,誤了時辰,不想得遇同道,正好切磋學問。”

小陳也自高興,說道:“我們這兩個讀書人在這切磋倒還說得過去。可笑兩隻野狐也敢坐而論道,貽笑大方。”

秀才忙問是怎麽回事,小陳就把林子裏兩隻野狐對坐而談,被他兩箭射走,拾獲古書一本的事告訴了秀才。

秀才眼光一閃,說:“竟有這等異事。那究竟是什麽書,兄台何不取出一觀?”

小陳答應一聲,自懷中取出那書,正想遞給秀才,這時候店主人溫了酒切了牛肉出來,身邊跟著一個四五歲的小童,牽著店主人的衣角也向著兩人走過來。

那秀才正想接過那書,那小童眼尖,頓時一把扯住店主人衣角,說:“爺爺,爺爺,這兒怎麽有一隻大野貓坐在桌子上?”

小陳一聽,思緒一閃,已經知道這對麵坐的秀才正是被自己一箭壞了左目的野狐,想用計賺回那書。於是手猛地一縮,左手已經擒住那野狐衣領,右手拔劍要砍。

那野狐忙就地一滾,脫了那身衣裳,從小陳手裏滑了出去,一個箭步竄出了店門,就站在店門前,厲聲叫道:“秀才,你若肯還我天書時,萬事俱休,不然,哼,必定叫你家宅不寧。”

小陳抖了抖手上那野狐脫下的衣裳,隻見那哪裏還是衣裳,不過是些殘枝敗葉。小陳甩手扔掉,冷冷哼道:“我怕你這畜生!”

那野狐就站在門口高聲叫罵,語句十分難聽,小陳充耳不聞,這都是讀聖賢書練出來的,想聽不見什麽東西,完全就當自己聾掉了。看來讀書的好處還真不少。

店主人聽那野狐越罵越不像話,有傷風化,能叫處女聽了,立刻失貞。他聽不下去了,就勸小陳道:“秀才,你拿了這畜生什麽東西,就還給它好了,犯不上和畜生一般見識。隻怕它真有些手段,驚擾了宅上,也是不好。”

小陳雖然是讀書人,卻很強悍,對一切言語置之不理,徑自埋頭喝酒吃肉,然後又獨自上樓,酣然而眠。

第二天起床,結算了房錢,繼續趕路,又是曉行夜宿,直到京城,也沒再見那野狐出現,心想那畜生嘴上說得厲害,也隻是個花架子罷了,真是世風日下,狐狸也會擺空城計了。

到得京城,離大考之期不遠了,幾日備考,上了考場,幾場試考下來,不禁失望,隻覺得自己答得極為勉強,上榜的機會不大,卻又心懷僥幸。巴巴挨到放榜的日子,擠在人群裏仔細搜索,沒有自己的名字。擠出了人群,心下失意,回到下榻的客店,收拾了行李,下樓結了房錢,一時不想回家,尋思著去哪裏遊山玩水兩天,排遣心中不快。

在市場上買了一頭驢,信馬由韁,任它漫步遊走在郊外,走了一段時間,迎麵過來一個人,背上背著一個包裹,包裹裏插了一把傘。小陳待他走近,一看,大吃一驚,原來卻是家人陳二。

陳二這時也大吃一驚,看見小陳納頭便拜,嚎啕大哭。小陳下了驢,雙手攙起陳二,見他手臂上,纏著一截白布,腦袋頓時“嗡”的一聲,顫聲問道:“家中何人遭了不幸?”

陳二止住哭聲,嗚咽道:“自公子離家赴京,老夫人就一病不起,不幾日竟駕鶴西去了。”

小陳聽得一呆,俄而忍不住放聲悲哭。陳二也不攔他,待他哭得差不多時,才道:“老爺囑我快馬加鞭趕上京城,讓公子速速回家,老夫人已經入殮,還未安葬,隻等公子回家祭拜,便入土為安。

小陳這時遊山玩水的心情早已飛到了爪哇國,隻恨不能插翅飛回,於是馬上上驢,快馬加鞭便往回趕。

不幾日行程過半,由於寢食不安,日見消瘦,心神受損,小陳思量著不如買舟西上,不用車馬勞頓,而且家人陳二由於股上生瘡,不能騎馬坐車,正好可以躺著。

計較已定,馬上托人買了一條船,雇了舟子,溯河而上。船行了幾天,這日正午,眼見對麵也行了一條船過來。小陳佇立船頭憑吊他娘,忽然聽見一聲歡呼,一人叫道:“公子,公子。”

小陳聽著這聲音耳熟,抬頭看向對麵那條船,船頭也佇立著一個人,居然是家人陳大。

陳大見了公子,頓時歡欣雀躍。小陳心中有火,心想我娘死了你就這麽高興嗎?厲聲問道:“老夫人大去,你不在家守靈,跑到這來幹什麽?”

陳大聽得莫名其妙,摸了摸腦袋,說:“誰說老夫人去世了?老夫人現在正在船上。”

小陳愣在了原地,回過神來,一跺腳躍上了鄰船,抓住陳大衣服,說:“快,帶我去見老夫人。”

陳大帶小陳進了船艙,老夫人果然在內,母子相見,都大喜過望。小陳見陳二也伺立一旁,頓時怒由心頭起,過去就是一個耳光,罵道:“你這狗奴才,居然敢妄報老夫人死訊,實在罪該萬死。”

陳二也吃了一驚,掩護臉辯解道:“小人自老夫人出門就隨侍左右,不離半步,什麽時候向公子謊報老夫人死訊了?”

老夫人等也紛紛證明。小陳呆了呆,返身衝回自己船上,進了船艙,裏麵哪裏還有另一個陳二的人影。又回到另一條船上問陳二:“你最近股上可曾生瘡,坐臥不得?”

陳二答道:“小人一向安好,什麽時候生過瘡了?”

小陳頓時明白過來,向自己謊報死訊的,應該是在林子裏被自己一箭射中尾巴的野狐,不禁嘿嘿冷笑,自語道:“魑魅魍魎,倒也有些計謀,可惜能奈我何?”

老夫人問他是怎麽回事,小陳說了射狐奪書之事,老夫人大驚失色,勸道:“這些不幹不淨的東西,你惹它做什麽?它要書,還它就是。”

小陳發狠道:“如今更加不還它了,看它能怎麽樣。”

老夫人還要勸,小陳掉轉話頭,說:“母親何故到此?”

老夫人奇道:“不是你派人回家,說高中了狀元,皇恩浩**,封為翰林苑編修,要我老兩口同上京城享福的嗎?”

小陳驚道:“哪有此事?這定又是野狐弄的鬼。”

老夫人愣了半晌,說:“數日前,有一人自稱翰林府家人,持你手信,到家要你父親將家產變賣,隨即入京,同享富貴。你父親為事起倉促,將好些產業十分隻做三分賣了,收拾了家當,分做兩份,一份留於你兄長,囑他留守當鋪;一份攜帶上京,與你日常花銷。”

小陳忙問:“父親呢?”

老夫人說:“有些產業未處理妥當,稍候幾日便趕上來。”

說話間,陳大在艙外叫道:“老爺來了。”

陳掌櫃隨即從外麵進來,見小陳也在,驚訝不已。小陳將事情原委,一家人都被野狐騙的事向父親說了一遍。

陳掌櫃聽了,沉吟不語,半晌,才道:“你把那本自野狐手中奪來的書給我看看。”

小陳伸手入懷,正下拿出書來,不想天氣炎熱,陳掌櫃身上長衫脖子那個地方沒有扣上,被小陳看見有一縷黃黑色的毛露了出來。小陳心中一動,左手假裝拿書,右手卻迅速拔出劍來,一劍砍向陳掌櫃。

老夫人大吃一驚,失聲叫道:“你瘋了,他是你父親。”

言未落地,陳掌櫃就地一滾,四肢著地,被砍中左臂,嗷嗷叫著跑出了船艙,隻聽見撲通一聲,跌落了江中。

小陳追出船艙,往江中一看,沒了影子,才恨恨返回艙內,說:“這畜生冒充父親,正該碎屍,可惜被它跑了。”

老夫人顫巍巍地:“這就是那野狐?”

小陳點頭。老夫人又說:“快將書還它去吧,不然不知又要惹出什麽禍事出來。”

小陳臉色陰沉,沒有答話。

一行人返回家中,其間又說起被野狐算計的事,都勸小陳將書還了了事,偏生小陳十分倔強,執意不聽。為怕連累家人,就兩下裏分了家,留父母與兄弟住,自己獨身搬了出來。

後來,那野狐又來騷擾多次,小陳置之不理,不幾年,父母去世,分家時分得的財產又在野狐的作祟下,折騰一空。

要說小陳同誌也真是一條好漢,打死不向階級敵人低頭,財產既然已經折騰一空,隻有那本書,就作為傳家之物,一代代流傳了下來,直到這一代傳人即將餓死,就跟我爺爺換了幾張燒餅。

這段故事,我爺爺講的時候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我也對它信以為真,這段故事也讓我重新對這本破書發生了興趣,有事沒事就拿出來翻一下。隻是後來當我和我爸講起了這件事時,他哈哈大笑,我才知道,老頭子是在信口開河。我爺爺死於二十一世紀,死時是八十多歲,和左宗棠的年代,整整相隔了一個多世紀,就算他沒出娘胎就為親愛的左帥當親兵,到現在也夠死三回了。不過,我爸告訴我,爺爺說的事倒都是真的,隻不過是爺爺的爺爺親身經曆的,被爺爺拿來塗脂抹粉地修飾一番,變成自己的事。而關於這本書,我們家還有一個奇怪的傳統,那就是傳孫不傳子,不知道是什麽緣故,當初我爸也曾纏著爺爺讓他把書傳給他,被爺爺一巴掌拒絕了,至今耿耿於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