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傍晚時分,黃三回來了。婉娘剛從北市買了一堆不知名的香料,正對著挑挑揀揀,一見黃三,便將在胡屠夫家撿到的蟲子給他看:“三哥,你看這是什麽蟲子?”
黃三放下手中抱著的花草,表情甚為驚愕,用竹簽翻看了一番,才沙啞著嗓子問道:“從哪裏得來的?”
沫兒搶著將今日發生的事情講了。黃三沉吟良久,道:“這不是百足蟲,是盅蟲。”這種蟲子雖然多足,但同尋常的蜈蚣和蚰蜒不一樣。它身體更長,非扁非圓,隱約可見身體周圍有甲胄類棱角。
婉娘點點頭,道:“我想也是。”
沫兒叫道:“盅蟲?是不是同蠱蟲一樣?”蠱蟲,沫兒是知道的,據說端午午時,乘陽氣極盛時,將蠍子、蜈蚣、蛤蟆、蛇等百種毒蟲放入密閉容器中,令其相互廝殺吞食,七日後打開,剩下最後一個因吞食其他毒蟲而身有劇毒的幸存者,便是蠱蟲,以它製作蠱毒,一點便可使人斃命。
不過這種蠱毒,隻是風聞,中原地區少見有人真這樣做的。
黃三卻搖了搖頭,道:“不同。”盅蟲同蠱蟲就方法來說差不多,但更陰毒。製作盅蟲,選擇的是無毒的蟲子,這種蟲子一般啃食草葉或吸食樹木汁液,並不吃肉。將這些素食蟲子放在一起,卻不喂食,往往會大批死去。但其中也有變異的,餓得急了便開始吞噬同類,直至最後將所有同類全部吃掉,而它的體質也會發生種種變化,這個蟲子,稱為“初盅”。
這些被挑選出來的初盅,會被重新放入一個容器,再次廝殺的勝出者,稱為“二盅”;?為了使盅蟲更具威力,有時還有“三盅”、“四盅”等,而最終的勝出者,方算真正的盅蟲。而這些盅蟲,經過幾次突變,早已同最開始的蟲子不可同日而語。
沫兒和文清聽得毛骨悚然,問道:“這些蟲子,用來做什麽的?”
黃三道:“害人。”婉娘補充道:“蠱蟲害人,利用的是它的毒性,但盅蟲害人,卻是利用蟲子的習性變異,改變一個人的意誌、精神甚至內心,控製被施盅者,為施盅者利用。”
婉娘頓了頓,繼續道:“製作盅蟲,對容器的選擇也有講究。最能發揮蟲子變異作用的,是選擇人體作為容器。”
——人盅。用人體做盅,培養那些蟲子,製作的盅蟲靈氣大,戾氣足,能與被施盅者合二為一,直至完全被盅蟲控製。
這麽說,胡屠夫老婆,公孫玉容,都是被選中做了人盅了。
文清和沫兒倍感驚怵。氣氛有些沉悶,黃三一言不發地挑揀花瓣,婉娘對著一堆香料若有所思。沫兒想了想,心懷僥幸道:“沒這麽厲害吧?今天那些蟲子,一會兒就死了。”
婉娘道:“這些蟲子尚未成熟,被生生打了下來,所以還是白色透明的,要是成蟲,應該是肉紅色的。”沫兒一想到一大團肉紅色的多足蟲子在肚子裏蠕動,不由得汗毛倒豎,打了個寒戰,道:“要是成熟了,會怎麽樣?”
婉娘道:“它們成熟之後,會在肚子裏相互吞食,最終能長成盅蟲的,隻有一條。”一個人足月生產,卻生出一條手臂粗細的紅色蟲子,這景象實在恐怖。
文清怒道:“這誰這麽缺德,將蟲子養在人體內,不知道會害了多少家庭!”
婉娘歎了一口氣,道:“還是趕緊製作紫蜮膏要緊。再晚幾天,隻怕公孫小姐……”
製作紫蜮膏,整整用了三天時間。配料五花八門,工序繁瑣,火候掌控要求極高,害得沫兒叫苦連天。
先是選擇一塊狀如雞冠的橘紅色上等雄黃,用小錘砸成顆粒,將生薑中心挖空,四周留半指厚,以雄黃填塞,然後用挖出的生薑末把洞口封緊,置陳瓦上,用炭火培足足四個時辰,待塞入雄黃的生薑顏色金黃、脆而不焦時,取下研磨成齏粉;二斤紫草根,抖淨泥土沙粒,同四兩蜂蠟一起放入砂鍋中文火焙炙,直至蜂蠟完全融入紫草根中,冷卻後慢慢用矬子矬磨成粉末;二兩新鮮核桃樹皮,浸入清油十二個時辰,清油棄之不用,將核桃皮燒成灰燼備用。
雄黃可解毒殺蟲,紫草則具消炎、收斂、滋潤的功效,核桃皮可醫治瘡癤,三者相依,功效更甚。三種粉末混合,一同過篩,再取乳香、硼砂、冰片少許,混合熬過的羊脂、蜂蠟,一邊小火加熱,一邊攪拌,直至各原料充分融合,冷卻後再重新熬製,反複三次,紫蜮膏的初步工序才算完成。
這款紫蜮膏味道清涼,顏色灰紫,膏體細膩柔滑,看起來相當不錯。但婉娘看了又看,眉頭緊皺,顯然不太滿意。
黃三忙完這個,又悶頭去做普通的紫粉。婉娘欲言又止,躊躇了良久,終於無可奈何地叫了一聲:“三哥!”
黃三頭也不抬,慢吞吞道:“毀了吧,以後碰上再做一把即可。”
沫兒急了一把抱住尚未分裝的紫蜮膏:“為什麽要毀掉?好不容才做好的。你看我,整整看了三天火候看得我口幹舌燥的。”
婉娘白了他一眼,從懷裏取出那柄桃木小劍,戀戀不舍地握了會兒,遞給文清:“在爐火中煆至紅透,放涼,研碎。”
原來是要毀掉桃木小劍。沫兒傻笑著放下紫蜮膏,又對小劍產生了興趣:“這不是桃木嗎?小心烤糊了。”
婉娘捶胸頓足,一臉心疼:“這是昆侖閬苑古桃。我好不容易得來這麽一小段,刻了小劍用著也十分順手,如今就這麽毀了!”
閬苑古桃,傳說生於昆侖之巔,三千年開一次花,三千年結一次果,木質堅硬如鐵,可避水避火,辟邪解毒,凡陰毒邪祟之物觸之,即刻便化為水。
難怪桃木小劍可以撬動七魂釘,破鬼塚,傷僵屍。沫兒懊悔道:“你不早說!早說我就拿個蟲子試試了,多好玩!”
文清一邊煆烤,一邊問道:“這個也要放入紫蜮膏中嗎?”
婉娘看著漸漸變紅的小劍,哭喪著臉道:“嗯,這盅蟲不在人的腸道,僅僅殺死是不行的,必須以閬苑古桃的威力將其化成水才行。”
文火煆烤下,桃木小劍如燃燒了一般,發出火紅的光,但形狀絲毫不改。待其全部變成紅色,黃三用火鉗夾起放入青銅小鼎之中。婉娘心疼得不行,叫道:“三哥給我留個簪子!”黃三依言,將原本作為劍尖的那部分小心地折了下來,放在一旁備用。
剩下的大部分,趁熱用銅錘搗碎,反複研磨,做成細粉,放入剛才已經熬了幾次的紫蜮膏中,重新用小火加熱,直至古桃粉全部融化,起鍋放至微溫,再用羹匙舀出裝入平底敞口小瓷瓶中,紫蜮膏便算徹底完成。而留下來的古桃劍尖,黃三將其尾端用銀片包了,鑲嵌了一顆珍珠,給婉娘做簪子。
這次熬製的量比較大,用的瓷瓶又是最小的一種,每瓶僅比一文錢略大些,沫兒清點了下,竟然做了幾十瓶,不由疑惑:“有沒人買啊?做這麽多?”
婉娘道:“有備無患,誰知道他們選了多少人做盅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