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文清去買米,沫兒一個人先回到了家。一到院中,便聽到一陣爽朗的笑聲,原來是公孫玉容來了。

兩個月沒見,公孫玉容臉色蠟黃,形容消瘦。一看到沫兒,公孫玉容愣了片刻,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大笑道:“原來真是個丫頭!啊呀,越長越秀氣啦。”扭頭對婉娘道:“這兩年我還一直以為是個小子呢。”

婉娘笑道:“他就愛這麽打扮,我也不管他。”又朝沫兒一擠眼睛:“瞞不住了吧?”

沫兒頓時有些手足無措,硬著頭皮上去施了個禮,道:“公孫小姐萬福!公孫小姐比以前更越漂亮啦。”公孫玉容上來撕他的嘴,笑道:“我可是真喜歡這丫頭。怎麽不換了女裝?”沫兒紅著臉扭身躲開。

婉娘掩口笑道:“他自己還沒轉過來呢。隻把自己當個小子看,坐沒坐相站沒站相,要是換了女裝,不定嚇死多少人。”沫兒更加不知如何是好,忙裝做倒茶走開了去。

原來不知不覺,沫兒的相貌已發生很大變化。原本的小圓臉變得更加精致,下巴尖尖,眼睛大大,鼻子小巧,除了神態舉止還保留著原有的潑皮無賴和狡黠,活脫脫一個少女的模樣。難怪剛才醫館門口那些女人一眼便看出他是女扮男裝,如今實在是難以瞞下去了。唯獨一個傻文清,以為沫兒隻是長得秀氣,被人誤解而已。

小時候,方怡師太一直將他作為男孩來養,說是男孩子安全些;方怡師太去世後,沫兒一個人流浪,更不敢換回女裝,等到了聞香榭,一開始他便隱瞞了自己是女孩,自然隻能將錯就錯,繼續隱瞞下去了。可如今,沫兒已經十三歲半,行為舉止雖然仍是一副男孩子模樣,但身體的變化卻不容自己忽視。

一想起這個,沫兒便頭疼不已。自己心理尚未轉變過來,以後怎麽辦?——最關鍵的是,要是換了女裝,如何同文清相處呢?

公孫玉容正同婉娘玩笑,臉色突然變得蒼白,掩口欲嘔,滿頭虛汗。小虎小豹忙上來攙扶。婉娘叫沫兒端了熱茶來,關切道:“公孫小姐不舒服?”

公孫玉容平息了片刻,艱難地笑道:“沒事,是……”

婉娘一拍手,笑道:“恭喜公孫小姐!”原來公孫玉容又有了身孕,剛剛三個月,正在害喜。

沫兒不知怎麽突然想起剛才小醫館門前那些婦女的調笑,臉上有些發燒,偷偷朝公孫玉容的肚子看去。

公孫玉容孕期尚小,肚子平平,並未凸起。但是沫兒卻未見到通常有孕時的微紅之氣,而是一條半尺長的黑氣,在她的腹部轉著圈兒翻滾,乍看之下,倒像是隱藏著一條長滿細腿的黑蟲子。

沫兒吃了一驚,揉揉眼睛繼續看去。不錯,仍是黑氣,絕對不是正常的微紅胎氣。

公孫玉容扶著小豹在椅子上慢慢坐下,手撫胸口喘氣道:“這個孩子真是調皮得緊,害得我辛苦得不得了,如今什麽也吃不下,整晚整晚的睡不著。”嘴裏抱怨著,眼裏卻透出幸福甜蜜的光芒來,“同上次不同,這個肯定是個小女孩。”

婉娘笑道:“不管男孩女孩,隨了你,定然標致。”伸手拉過公孫玉容的手腕,道:“我來給小姐把個脈。”

一股微光通過公孫玉容的脈門傳導到她的腹部,那條黑氣瞬間安靜了下來,伏著不動。沫兒緊張地看著婉娘,婉娘的眉毛猛然跳動了一下,同沫兒遞了個眼神,不動聲色道:“感覺好些了沒?”

公孫玉容的臉上有了血色,微笑道:“嗯,這陣兒好多了。可能是剛才轎子顛著了,動了胎氣。”

婉娘沉吟道:“胎像似乎有些微弱。之前可找大夫確診過了?”

公孫玉容臉兒一紅,道:“兒子還小,本來也沒打算要第二個,不經意有了……已經找了郎中看過,說是上次生產導致的體虛尚未恢複,所以……但是不打緊,將養著就好。”

沫兒眼尖,見公孫玉容的右手手腕像是被什麽毒蟲叮了,留下一個小指甲大的紅色瘡癤,隨口問道:“您手怎麽了?”

公孫玉容笑道:“不知被哪裏的毒蟲叮了一口。”說著忍不住撓了一下。

在旁邊伺候的小豹慌忙製止,輕輕地幫她按了按,道:“定是那次去那個小醫館被咬的。”沫兒好奇道:“哪裏?”

小豹噘嘴道:“挺偏僻的,在一個小巷子裏。要不是有人推薦,打死我也不讓小姐去那個地方。不過醫術倒也高明。”

公孫玉容滿不在乎道:“不礙事,找些藥粉擦一下就好了。”

小虎嘟囔道:“擦了多少次藥了,也不見好。小姐就是什麽也不在乎。”小虎小豹是公孫玉容的貼身丫頭,從小一會兒長大,感情極好。聽小虎這樣說,公孫玉容笑道:“婉娘,你這裏可有治療這些蚊蟲叮咬的粉兒?這個癤子已經一個月了,剛開始不過米粒大小,偶爾會癢,找人看了,說是毒蟲叮的,雖然不礙事,可總是不好,還慢慢變大了些,我擔心會留疤。”

婉娘拿過她的手,認真地看了看,道:“我正想做專治蚊蟲叮咬的紫蜮膏,小姐要不要定一款?”

小豹快言快語搶著答道:“那敢情好!”

婉娘看著主仆三人,個個性格豪爽,甚是好玩,道:“小姐身子不便,要什麽胭脂水粉,隻管派人送個清單過來即可,不用自己過來。”

公孫玉容嬌聲道:“老在家裏窩著,可悶死我了。胭脂水粉,我自然要自己來挑了才有趣呢。”連聲叫婉娘拿新出的品種給她看。

沫兒捧了新做的各色眼波橫、胭脂水暈染、口脂半邊嬌,還有紫粉、眉黛、花黃、花露等,公孫玉容各挑了些,定了紫蜮膏,同小虎小豹興高采烈地回去了。

婉娘送了公孫玉容,斜靠著大門,若有所思。沫兒忍不住道:“她這次懷孕,好像有些異樣。”

婉娘看了沫兒一眼,道:“她沒懷孕。”沫兒大吃一驚,結巴道:“那她懷的……是什麽?不是有郎中確診了嗎?”

婉娘道:“症狀雖像,但肚子裏的絕對不是胎氣。”

沫兒正想細問,隻見文清扛著半袋米氣喘籲籲回來了。一見到婉娘,便道:“哎呀,嚇死我了。”

他一向穩重,很少說話這樣不著前後的。沫兒瞬間將興趣轉移了過去,殷勤地幫他將米袋放在地上,連聲追問:“怎麽了怎麽了?碰上劫匪了還是遇上強盜了?發生什麽好玩的事兒了?”

文清抹了一把汗,道:“我剛才路過胡屠夫家。”

沫兒急道:“胡屠夫家,怎麽啦?”

文清道:“他老婆生孩子。”

沫兒跺腳催促道:“然後呢?”

婉娘嗔道:“沫兒你個話嘮,能不能等文清慢慢說?”

兩人問了半晌,終於了解了事情始末。

文清買了米,手裏還剩一點錢,便想著順便買半斤肉。走到胡屠夫家門口,剛好碰到胡屠夫急得滿頭大汗,抓住文清說他媳婦張氏早產,家裏侄女不在,讓文清站門口守一下,他去找穩婆。

文清自然不能推辭,就站在房門口候著,聽著胡屠夫老婆一聲聲狼嚎一樣的哭叫。

此時隻覺漫長,胡屠夫去了良久不見回來,張氏的哭聲也越來越微弱。文清一個半大小夥不方便進去,隻有在門口安慰她,要她堅持住。

正焦急,隻聽房間吱吱嘰嘰一針亂響,張氏一聲大叫之後,便再也沒了生息。人命關天,文清哪裏還想著男女有別,推門闖了進去。

張氏躺在**已經昏死過去,她的身下,一個帶血的球形物體正在蠕動。文清本以為是孩子,定睛一看,竟然是粘液裹著一團白色半透明的蟲子,無數隻細長的腳密密麻麻纏繞在一起,有一兩隻已經跑到文清的腳邊,細長的觸角和分瓣的口器正對著他嗅來嗅去。

文清頭發都豎了起來,衝出房間大聲叫人。恰巧胡屠夫帶了穩婆來,文清再也不敢走近房間,失魂落魄了片刻,便扛著米回來了。

沫兒最怕多足的蟲子,隻聽得齜牙咧嘴,渾身發毛。猛然反應過來,叫道:“公孫小姐……不會也生出一窩蟲子來吧?”

文清驚訝道:“怎麽會?”

婉娘簡短道:“趕緊吃飯,下午去看胡屠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