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霸王疑塚

1967年的深夜,山東舊縣大王峪,霸王墳疑塚。

一團團飄忽閃爍的篝火圍著山坡邊一處斷碑後漸漸燒了起來。

老駝背瘦骨嶙峋,一副餓癆鬼的樣子,他雙手緊緊地伏在斷碑上,賊眉鼠眼地張望著四周一片漆黑的漢柏林,對著身後的腮胡子,賴蒜頭輕輕地學著鸝鳥唧唧叫了兩聲,示意二人趕快動手。

借著忽明忽暗的火光,兩把鏟子上下翻飛,狠狠地朝著雜草叢生微微凹陷的土丘刨了起來。

老駝背彎下了腰,用手指摸了摸鏟起來的碎土,在鼻子邊聞了聞,微微露出了一絲奸笑:“不錯,這兒就是封土堆,盜洞沿著草堆挖,利索著點兒!”

“太爺爺,這一鏟子下去,土咋越打越碎咧,指不定是個空鬥了,要不咱撤了?”眼見盜洞越挖越深,土疙瘩沿著洞壁鏟的到處都是,賴蒜頭喘著粗氣,心裏打起了退堂鼓。

“瞧你那點出息,怕什麽,傳說這西楚霸王在烏江自刎,屍體被秦兵大卸八塊拿去邀功領賞,哎喲,那可真叫一惡心,話說這下麵就剩下個衣冠塚,不會冒出個什麽大粽子,快點接著挖。”老駝背瞪了賴蒜頭一眼,扭頭巡視著四周漆黑的林子。

“搞半天是個衣冠塚,那還挖個什麽勁啊!”

“小老三,你還真像你爹,一點長進都沒有,這自古以來皇帝老子為了對自己歌功頌德,尤其對那些亡國之君,忠烈之士都會大肆追封加賞。當年楚霸王項羽可差一點兒就要了劉邦這條老命,雖說漢高祖劉邦最終還是成就了大事,可古往今來,凡事成就大事者,難免摻雜了太多的陰謀詭計,爾虞我詐。

“套用一句民國時候那些說書先生的話,楚漢相爭的野史雜談可謂三天三夜都說不清楚道不明白,盡管咱是不能全信,可這皇帝老子為了安息亡魂,給自個兒求個心裏踏實,也定會重殮厚葬這些當世的豪傑或者是英雄。

“您瞧我,越扯越遠了,單就衝前些天咱們來踩點兒的時候,那群紅衛兵砸爛的斷碑,廊廡,還有沿路上那條長長的神道……這個規格至少都得埋個王侯將相,不然就算是糟蹋這地方了。”腮胡子輕敲了一下賴蒜頭的頭,埋頭繼續刨起了鏟子。”

“額……知道了,大伯……啊,媽呀,斷手,挖到斷手了。”賴蒜頭這才應了一聲,緊接著便嚇地大叫了起來,將手中的洛陽鏟猛地丟在了地上,整個身子靠這洞壁,用左手不停地甩動著右手,像是要將抓在右手手臂上的東西活活扯下來。

老駝背一聽這叫喊,心裏著實一驚,點著火把便湊進了盜洞口想將賴蒜頭拉出洞來,誰料借著漆黑的火光才這麽上前一探,登時氣地臉紅脖子粗,破口大罵:“小雜碎,你看清楚了,這是封土堆下麵,常見的一種灌木植物的根莖,這東西的根係種在土裏能抓地數十米,用來固定土壤的密度,你再嚷嚷,我……我弄不死你這敗家玩意兒。”

賴蒜頭微微一愣,這才看清楚勾在手臂上的碩大根莖,不禁長籲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驚起的一身冷汗,緊閉著雙唇,渾身哆嗦地揀起了鏟子。

“哎,你瞧你,什麽德行!再叫上兩聲,怕是把山裏人全給招來了!”老駝背看著賴蒜頭的樣子,在一旁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老爺子,小老三年紀還小,這倒鬥的工夫也不是一次便能學會,您老悠著身子,一會我去給您摸個大件兒出來,說不定真能發現傳說中霓彩含光玉這樣的神器。”腮胡子對著天空學著烏鴉叫喊了兩聲,朝著老駝背擺了擺手,似乎哈喇子都順著牙縫已經流了出來。

“咱們這翻山鬼鋤陳家人的本事可是祖傳的手藝,尤其是羊皮縮骨,驅獸之術,這裏麵的門道可都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這三娃子天生膽兒小,若手藝真是傳到他這兒斷了根那還了得……哎,我這把老骨頭著實是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啊。”

“嘩!”老駝背還正說著,盜洞內伴著一聲碎響,看樣子,盜洞總算是挖穿了。

老駝背一聽這動靜,大喜之下,連忙掏出了繩子,費盡力氣在旁邊的樹幹上套了一個死環扣,拉伸著粗粗的繩子朝著盜洞慢慢放了下去。

“拉好繩子,抄著包裏的家夥,見底了就吱個聲兒!”

“太爺,我……我也下要……下去嗎?”

賴蒜頭緊張地注視著老駝背,整個腰身都趴在盜洞口,映襯著淡淡的月光,那臉色顯得極為慘白,看上去對剛才的驚嚇仿佛還心有餘悸。

“沒用的玩意兒,滾到一邊去,還不如我這把老骨頭利索,給你大伯還有我在上麵好好把風,別一有個風吹草動就給我鬧騰瞎喊,弄不好還把紅衛兵都給招來。到時候將咱們抓去開個公審大會,盜鬥這罪名那就直接等著剝皮削骨吧。”

“哦哦,知……知道了……太爺,你小心點。”賴蒜頭爬了出來,扶著老駝背便朝盜洞裏送。

老駝背白了賴蒜頭一眼,雙手攥緊了繩子,叫喚了腮胡子兩聲,這兩人跪在墓地邊兒上燒了兩炷香,算是祭過了祖師爺,接著便毫無遮攔地脫起了衣服,最後,這爺倆完全脫成了一絲不掛。

他們從隨身帶的小罐裏掏出來一抹抹蠟黃色的腥油,開始互相朝著身上塗抹,那姿勢奇怪極了,像是在做著什麽特殊的瑜伽運動。忙活了半天,最後,兩人順著小罐內抽出了一層秘製的羊皮,那羊皮竟如絲綢一般,翻卷著貼在了身上,裹了個嚴實。

在賴蒜頭的注視下,老駝背和腮胡子的身體不斷地開始縮小扭動,全身的關節就像是退化了一樣,完全盤繞在了一起,最後整個身子繃成了草蹲的形狀,恐怖極了。老駝背伸出前肢推了一下腮胡子,兩人拉著繩子,如猴子一般靈巧地縮進了洞內。

陰冷的風吹動著整片漢柏林,樹枝張牙舞爪地揮動在月光下,發出一陣陣樹葉拍打刷刷地聲響,賴蒜頭雙手掄圈抱著在了胸前,朝著深不見底的盜洞張望了半天,見始終沒個動靜,按捺不住性子,獨自一個人靠著山丘邊的斷碑,打起了盹兒。

“啊!”忽然間,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聲順著整個盜洞口傳了出來,賴蒜頭一聽不妙,跨步跑到了洞邊,雙手死死地拽著繩結,探下身子便朝著盜洞口大喊:“太爺,太爺!”

“蒜頭,快……跑!”

盜洞內的回音這才傳到耳邊,賴蒜頭隻覺手中的繩子猛然生出了一股巨大的力量沿著盜洞外拉伸起來,洞外露出的一端繩子在一瞬間“嗖”地緊緊地繃成了直線,若不是老駝背提前將繩子死扣在了樹幹上,單靠賴蒜頭的力氣恐怕早已被活活拽進了洞內……

樹幹被繩子拉地發出“吱吱”的聲響,眼見著盜洞內繩子另外一端的力量越來越大,賴蒜頭這下可急了,雖說自個兒膽小怕死,但是還不至於六親不認,這老太爺一把年紀,卻是因為自個兒膽小才下到了洞裏撈,萬一真有個三長兩短,以後傳揚出去,恐怕也是抬不起頭來。

想到這裏,賴蒜頭索性將心一橫,朝著手心吐了一抹子口水,拔下了插在洞邊的火把,便準備朝著盜洞口鑽,突然“撲哧”一聲悶響,一團團類似稀泥狀的“肉球”,沿著盜洞口剛好正對賴蒜頭劈頭蓋臉地噴了出來,腥臭的泥珠淋地四周到處都是……

借著火把望去,那“肉球”上麵沾滿了血跡,形狀更像是敲裂了腦殼後暴露在外的人腦,整個表麵布滿了一根根黑綠色的血管,彎彎曲曲的盤成了一團。

賴蒜頭嚇地雙腿一軟,剛要癱倒在地,隻見洞口處一隻血淋淋的手緩緩地冒了出來,賴蒜頭張開了嘴巴,一個勁地牙關打戰,不由自主地開始朝後縮腿,目光早已瞪住了洞口。

“蒜頭,啊啊,快來搭把手,拉大伯出來。”腮胡子一臉的緊張神色,使勁兒地向外伸手。

賴蒜頭一看是腮胡子,本想迎到洞口麵前,可那竄出來的“肉球”在一旁微微的蠕動,讓人根本不敢靠近。

眼看腮胡子的半個身子已經爬出了洞口,突然間,就在那腮胡子的身後,冒出了一隻綠色的枯爪,伴著腮胡子一聲慘叫,刷的一下便將其又拽了回去。

“啊,大伯,大伯。”賴蒜頭嚇得整個在一旁哭了起來。

整個盜洞內傳來了一陣陣細碎的聲音,那聲音就像是數百隻老鼠在啃食人的骨頭,隻見繩子微微晃動,老駝背雙手間的指甲都已死死都摳住了繩子,從洞口吃力地探出了腦袋:“唧唧唧唧,拉……快……拉我。”

賴蒜頭還在哭泣,一看太老爺鑽出了腦袋,揉了揉眼睛,再也顧不得害怕,撲向了筆直的繩子便朝外扯,憋足了半天勁兒,幾乎是連拖帶拽,好不容易才將老駝背慢慢拖了出來。

老駝背癱軟在地上,一看賴蒜頭身後蠕動的“肉球”,趕忙吩咐賴蒜頭將點燃的火把插在了地麵的中間。火光才迎了上去,人腦模樣的“肉球”登時緊緊地縮成了一團,似乎便不敢再朝外蠕動,當真起了作用。

賴蒜頭微微地扶起了渾身是血的老駝背,顫抖地掃視著四周,看著盜洞內良久沒了動靜,哽咽道:“太爺,大伯他……”

“咳咳,沒道理啊,裏麵真的沒有寶貝,項羽霸王塚竟然不在這大王峪,那真正的……項羽塚在那裏?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咳咳……”老駝背整個人的表情變得目若呆雞,絲毫沒有理會賴蒜頭的話語。

“太爺啊,您老現在還惦記這個啊。”

“孩子,你不懂,太爺快不行了,實在是不甘心,咳咳。”

“太爺,項羽塚不在這就算了,咱們保命要緊啊。”

賴蒜頭見老駝背目光黯淡了下去,奄奄一息,不忍多問,扶著老駝背便想朝林子裏跑,豈料老駝背像是已經回光返照,死死地揪住了賴蒜頭的手臂:“蒜頭……小心碰到那肉球……這可是西漢皇宮祭祀用的人彘,曆史上記載,呂後在劉邦死後,曾將劉邦的寵妃戚夫人就下過毒手,實在太過殘忍,做成人彘的肉球。傳說常用在巫蠱之術上,死後可以放在墓穴內煉化,配合祭祀的時候,用來給屍體入殮收殮,眼下這裏已成了空陵,那麽……這煉化出來的人彘便是用來遷土用的妖物。”

“太爺,求您了,不要再說了,讓人滲的慌,咱們快走啊。”

“太爺……我……走不了了……你別拽了……蒜頭拿……拿拿著這顆寶珠,指不定這是……死者嘴裏或是身上掉落……的東西,說不定靠這個還能找到那寶貝,往後,咱翻山鬼鋤陳家……就剩下……你一棵……獨苗……了,你定要找到……真正的陵……寢!”老駝背的眼眶閃爍著淚水,含含糊糊吐出了最後幾個字,雙腳一蹬,一命嗚呼了。

“太爺,太老爺!”賴蒜頭緊緊地攥著血布,號啕大哭起來。

山風不停地刮著,伴著漢柏林遠處傳來的狐鳴梟叫,賴蒜頭剛想拔頭逃跑,借著火把的微弱亮光望去,隻見來時偷偷進山的神道上,林立在兩側斷碑竟無端端地冒出了一道道如柱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