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寄人之籬下

文蘭一手抱著我,一手豎在唇前,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不要叫,我現在帶你回房,你要乖乖的,好不好?”

我麵對她心情有點複雜,後世的林南歌雖然性格活潑,可成功女企業家那種不怒自威的架勢,總是會在舉手投足的某一個如闕瞬間顯現出來,她是可以真正把自己命運握在手上的人,言行中總有一種硬氣的自信。而文蘭卻是飽受顛沛流離之苦,懂得寄人籬下的滋味,從某些方麵來講,她甚至比林南歌更懂得察言觀色,什麽樣的場合不適合她出現,哪怕是看到了,也會裝作茫然無知。

她抱著我穿過陳家別院大大的花園,穿過那座著名的假山,回到她自己的居室裏,第一件事居然是先打了一盆熱水,我旁觀了一下,似乎是要給我洗個澡架勢。

我其實挺討厭洗澡的,可能是因為貓怕水的緣故,但文蘭微微蹙眉的臉上表情低沉,顯然是不太高興,我現在落在她手上,不太方便掙紮或者直接給她一爪子,隻好咽下滿腔辛酸淚,乖乖的任她往我身上澆熱水。

文蘭眼神裏有點淒楚,可表情卻自始至終都平靜,她一言不發地給我洗完了澡,那一條綾羅裹了裹,在把我放到**:“我之前從來沒見過你,你是府上新來的嗎?”

我沒搭理她。

文蘭不以為意,又問道:“我也是陳府的客人,我還有個母親,和謝世的父親遺言護著,都過的如此淒慘,何況是你。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們就做個伴,我來護著你,你陪著我,好不好?”

我從來沒想過林南歌居然還有45°仰天流淚明媚悲傷的一麵,這讓我覺得非常不適應,不過好在我不用說人話以回複她,所以象征性的“喵”了一聲。

文蘭得到這一聲回應,臉上有歡喜的神色出現。她在我身邊半躺下來,又說:“你剛剛趴在廳門口聽什麽呢?是不是已經聽到了陳自臻和陳伯父他們的對話?他心裏有別的人,不想娶我,對吧。”

說著,她自顧自地笑了笑,溫聲道:“他們都怕我知道,所以都不告訴我,可其實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他看我的眼神帶著怨懟,不應該是一個丈夫看妻子的眼神。”

我:“……”

《職場讀心術》教導我們,要善於從人的眼神中發現問題,沒想到林南歌上輩子就已經參悟透了這點,怪不得這輩子要變成女企業家,果然是天賦商人。

文蘭翻了個身,平躺下來,又歎口氣:“其實這個消息對我來說,並沒有十分難過,隻是覺得茫然罷了,我來陳家,本就是為了嫁給他,可是他不要我。”

現實它實在是太過於骨感,我頹廢的趴在她**,思考等會離開她的記憶後,該怎麽告訴她這個悲傷的消息。被鎖在陳家山墓園的陳自臻,在這個世界上等了將近百年,守著“文蘭”這個名字卜晝卜夜,他愛過的那個,甚至為她不惜與家族決裂的女人被忘得一幹二淨,深刻記住的,反而是文蘭,這個世界上唯一記住他,回應他念念不忘的人,也隻有文蘭。

文蘭很久沒有說話,我動了動耳朵,聽見她輕輕淺淺的呼吸,很平穩,就像睡著了一樣。我小心翼翼的抬頭,看到她側臉掛下一道晶亮的水痕,從眼角一直延伸到鬢發。

那日之後,陳自臻接連幾日沒有回家,整個陳府陰雲密布,所有人看文蘭的眼神都帶著小心翼翼的可憐,這個寄人籬下的姑娘,失去父親本來就已經足夠可憐,如今又慘遭退婚。

然而文蘭卻始終帶著一臉溫和的笑意,就像這樣難堪的變故從未發生,那日在房中曇花一現的軟弱就像一個短暫的夢境,夢醒,人變。

半月之後,陳老爺忍無可忍,派人去秦淮樓將陳自臻綁回別院,把他和文蘭一起鎖在文蘭居住的那個小院子裏。估計是黔驢技窮了,被迫出此不太光彩的下策。陳自臻十分的不開心,對他的爹媽表達出明顯的非暴力不合作,而對文蘭則表現出明顯的冷暴力不合作,他終日板著一張死人臉,對文蘭視若罔聞,偶爾兩人相對用膳,還佐以陰陽怪氣的口頭暴力。

文蘭涵養太好了,這要換我,非把他打到半身不遂。

第六日清晨的時候,文蘭早起有些發燒,起的晚了些,誤了早飯的飯點,陳自臻破天荒地到她臥房前,敲響了房門:“文蘭。”

文蘭迷迷糊糊地聽到,勉強提起聲調,應了聲:“我今兒身子不太爽利,你自己用飯吧。”

陳自臻道:“死不了吧?”

文蘭意味莫名的哼笑:“死不了,放心。”

然後陳自臻就走了,在後院立了一架梯子,逾牆而走。

陳老爺是在他離開的第二天清晨得知的這個消息,因為他接到了秦淮樓派人專門遞來的喜帖。

陳自臻先生與楚鳳緋小姐喜結良緣,特設喜宴,候君光臨。

大紅的喜帖上字跡清雋,陳自臻幼時,陳老爺曾經請專人來教授他的書法,那一筆一劃都熟悉到刺眼。陳家定好的兒媳婦文蘭款款坐在陳家夫婦對麵,露出平靜的笑意:“合該是我們沒有夫妻的緣分,無論如何,這都是樁喜事,伯父伯母也不必為此大動肝火。”

陳老爺老淚縱橫:“是我們陳家對不起你,對不起文兄和嫂夫人。事到如今,真是到地下都無臉前去麵對文兄,我們夫婦上輩子造孽,這輩子居然養了這樣一個兒子。”

文蘭搖搖頭:“陳家不計我和母親窮困,願意收留我們,已經是救命之恩,婚約原本是舊時戲言,做不得真。”

陳太太垂淚握著她的手:“你要是不嫌棄,就喚我一聲母親,以後你就是我們陳家的小姐,我和你伯父一定為你謀一門好親事。”

文蘭猶豫了一下,又綻開笑意:“母親。”

陳自臻如願以償的這一天,陳家老爺在陳氏宗譜上劃掉了他的名字。可能是因為我站在文蘭這一隊裏,所以對楚鳳緋的好感簡直降到了冰點,一個女人,慫恿自己的丈夫因為自己和家族決裂,俗話說娶錯媳婦毀三代,顯然楚鳳緋屬於三次方級別的人,她能毀一家。

陳自臻對逐出宗譜這件事表現平靜,可能是因為媳婦到手別無所求,總之這件事在陳府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塵埃落定,在外界卻傳成了天大的笑話。

陳老爺因此大病,他病倒的時候,正是陳家的米麵生意往南方擴張的時候。按照老爺子最初的計劃,應該是他留學歸來的兒子親自前往南方,為陳家開辟出第二戰場,好讓家族賬單上的收益再翻一番,但是顯然這個計劃現在落空了,於是,主持陳家生意擴張的人變成了……陳太太。

猜文蘭的人,我知道你們是怎麽想的,其實我一開始也以為陳老爺會選擇文蘭來代替陳自臻,但這種情況一般都隻在虛擬文學作品出現,原因很簡單,就算再怎麽心懷愧疚,文蘭還是姓文,不姓陳。

九月伏暑的時候,陳自臻遞了一封信過來,說自己對不起父母,對不起陳家門楣,所以特地前去參軍,希望能掙個軍功,給陳姓添色什麽什麽的,一封信寫的及其低聲下氣,鋪墊了半天,在結尾的時候,很誠懇很做小伏低的請求父母在他離開之後,代為照看他的妻子。

我真是忍不住拜倒在這個兄弟超乎尋常的臉皮厚度之下,可能是他覺得無論如何都是一家人,人民內部矛盾到底比較容易解決。可能事實也的確如此,因為當文蘭看完那封信,提出要將楚鳳緋接到府上來時,陳太太雖然一臉慍怒,可到底還是答應了。

陳太太表露出默認的意思時,文蘭修長白皙的手指捏著那張薄薄的信紙,隨手放在一旁的案幾上,唇角微微上挑,挑出一絲意味莫名的笑意。

“若不是這個女人,今日我便是名正言順的陳家之人。”她回房的時候,將我抱在懷裏,深深歎息,“我哪裏有這樣容人雅量?不過是更懂得寄人籬下罷了。”

“陳家在父親眼裏……是他過世後,我和母親的救命稻草。”

由此可見,口頭承諾這個事情,真是讓人無法相信,它大概可以當做是兩個人關係好的一個憑證,反正做口頭人情也就是動動嘴皮子的事情,萬萬不能當真。

楚鳳緋在陳太太鬆口的當天下午搬進陳府,因為不被陳氏認可,所以沒有踏進正府的資格,隻能在別院住著。陳太太安排了府裏兩個雜役幫她搬東西,在下人中間放話,一律不許稱作少奶奶,隻能叫楚小姐。

這大概是做給文蘭和她媽看的麵子工程,府門都進了,稱呼改和不改也就是聽耳朵裏舒服與不太舒服的區別,作為一個青樓頭牌,楚小姐顯然有足夠的心理素質來聽見裝作沒聽見。

晚間用膳的時候,楚鳳緋親自下廚煲了一鍋百合蓮子粥,拿一個精致的瓷盅裝了,一路送到陳太太房裏。

因為是在文蘭的記憶,所以我無從得知那盅粥是不是真的出自她手,但這件事其實並不是那麽重要,親手做這個東西,從古至今都有很大的商榷餘地,別人煮粥的時候,楚鳳緋抓一把百合扔鍋裏,都能說是自己親手做的。

當然,我這麽說,純粹是因為我的人際屬性歸在文蘭的人際屬性裏,從她的角度來回憶這件事情,自然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可能從楚鳳緋的角度看,又是另一番模樣了。

楚鳳緋在陳家別院正式安營紮寨,這姑娘不愧是歡場裏打過滾的人,不過四五天的時間,已經在府中打下了堅實的人際基礎,深入群眾路線做的相當好。等這一年結束的時候,就連陳太太身邊伺候了十幾年的老仆,都開始幫她說好話。

而文蘭依舊在她的小院子裏,讀讀詩書,做做針線,除了每天清晨去給陳家夫婦請安,其餘的日子幾乎很少出門。過得很是清心寡欲,幾乎要落地成仙。

到第三年的時候,濱海時局已經十分動**,外界盛傳中國就要被卷入戰爭,一些可以被儲備的物資立時成了搶手貨,陳家米麵所有的庫存在那時被搶購一空,其實不隻是陳家,所有做米麵生意的,都趕著這個時候發了一筆國難財。

陳太太整日忙著生意上的事情,內府便心有餘而力不足,等到籌備新年的時候,各地分行的賬房紛紛過來,將過去一年的開支賬本交給本家,陳太太接應不暇,分身乏術,索性把整個內府全部交給了文蘭,讓她親手來籌備新年的事情。

這件事,本來應該交給她的兒媳婦,陳自臻的妻子楚鳳緋來做。

楚鳳緋約莫也是看好了這個機會,希望能借此在陳府正一正聲名,在過去的幾年裏,雖然她的稱呼還是“楚小姐”,可府上的下人們,卻已經都把她當做少奶奶來看了。

盯了那麽久的肥肉,驀然被文蘭搶走,那滋味恐怕很不好受。陳太太說這個決定的時候,眼神若有似無的掃過楚鳳緋端坐椅上的身影,楚鳳緋迎著陳太太的目光盈盈微笑,眼波溫軟,無比賢良,隻是在不經意間看到沉默的文蘭時,才閃過冷如刀鋒的光。

就像一個不詳的預感。

文蘭沒有推辭,這個差事接的無比自然,就好像是接手自己家的事情一樣。晚茶過後,她起身回房的時候,楚鳳緋在她身後叫住她,話裏有話地提點:“陳府人多口雜,文妹妹操心新年的時候,可要當心,莫要失了偏頗。”

文蘭沉靜微笑:“勞煩楚小姐費心。”

然而那個年到底沒有過好,有關開戰的傳言已經滿城風雨,整個濱海,乃至中國都人心惶惶,陳家米麵生意的黃金時間曇花一現之後,迅速冷落凋零,似乎是在回應這滿城紛傳的流言。文蘭思量甚久,決定將籌備新年的款項,改做聯係出國船隻的費用。

陳太太畢竟是個婦道人家,國人又向來安土重遷思想無比嚴重,就這樣猶豫著拖了幾日,濱海城中的大戶已經搬走了將近三分之一。到最後,還是病重的陳老爺拿了主意,讓文蘭前去聯係出國的船隻和目的地。

此時,陳自臻已經離開陳府整整三年。

楚鳳緋以“楚小姐”的身份在陳府生活了三年,身份逐漸尷尬起來,這個稱呼似乎整日提醒著楚鳳緋,她不是陳家的媳婦,不能被陳家接納,也不被陳家認可。

二月份的時候,離家三年的陳自臻寄回了第一封信,信封上加蓋了軍章,陳家夫婦拿到那封信的時候,心事落定的喜悅極快速的在臉上一閃而過。

陳自臻果然不負所言,在軍中謀到了前程,年僅28歲的少將,在整個軍隊中都少見。

陳老爺看完信,將信紙摁在心口上,長長吐了口氣。

信紙的末尾,無可避免的提到了楚鳳緋,說如果他回府,希望能看到他的妻子前來迎接。

楚鳳緋的眼睛清透如晴朗夜空上高掛的滿月,這滿月灑下一院子的幽涼清輝,籠在文蘭身上,漾開一個清淺笑意。

誰是主?誰是客?

文蘭第一次在陳家夫婦麵前表露出明顯的不滿情緒,她到底還是自幼在深閨嬌生慣養的小姐,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裏長大,就算再能掩藏自己的情緒,也不會向楚鳳緋一樣,做的滴水不漏。

她離開後,陳家夫婦臉上都有尷尬的神情,無論如何,都是陳家違背了當初的承諾,也怪自己的兒子不爭氣,被一個青樓女人迷住了心竅。

文蘭在三月下旬的時候聯係好了下南洋的船隻,和陳太太一同逐步將家產轉移出去。這件事做得相當漂亮,就連病中的陳老爺都說,這姑娘若是個男兒,定能在商道上闖出一番事業。

雖然文蘭轉世投胎後沒有變成男兒,但還是在商道上闖出了一番事業,由此可見陳老爺已經初步具備了算命基礎水平,同時也可以看出,天賦這個事情,真是決定人生的重要力量。

下南洋的第一艘船過來的時候,陳老爺的病情也逐漸回春,文蘭將陳家還沒來得及轉走的最後一批財物全部兌換成黃金,分散塞在行禮箱裏。陳家的長輩一同先走,她和楚鳳緋則等下一條船,帶著小輩們一同離開。兩人在碼頭送走陳氏夫婦的時候,陳太太撩著被海風吹亂的頭發,對楚鳳緋道:“留下你,是讓你幫著小姐做事的,不要整日好吃懶做,把事情都推給她。”

楚鳳緋驚訝的看著她,眸中浮起一層細碎的水屑,盈盈欠身:“婆婆說的是,媳婦受教。”

陳太太對這個稱呼點了點頭,又對文蘭道:“別累著自己,早些過來。”

文蘭的笑容在冰冷海風中一點一點變涼,她茫然的看了一眼楚鳳緋,勉強對陳太太笑笑:“祝您一路平安。”

到底是外人,無論如何,都是外人。

楚鳳緋在回去的車子上向文蘭毫不客氣的討權:“既然婆婆這樣說了,若還是讓小姐自己擔事情,不僅我不好意思,恐怕自臻回來知道了,也要怪罪的,小姐把賬本冊子給我,我來幫幫你吧。”

兩個女人之間最直接的交鋒,文蘭輸的一敗塗地。

楚鳳緋瞅著她,慢慢笑了笑:“畢竟是陳家的家事,這樣勞煩小姐,已經極為過意不去,這生死存亡的關頭,哪裏敢再讓你費心呢?”

“楚小姐,”文蘭斟酌的詞句,正待張口,楚鳳緋卻打斷她。

“我夫家姓陳。”

文蘭愣了愣,穩住音調,道:“陳太太。”

楚鳳緋卻笑起來:“哪裏當得起陳太太三個字呢?小姐還是喚一聲少奶奶吧。”

文蘭眉心蹙起,不由得抬高了聲調:“楚鳳緋,你莫要欺人太甚。”

楚鳳緋驚疑的看著她:“小姐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我說錯了麽?罷了,橫豎是一個稱呼,計較這麽多做什麽呢?小姐想喚陳太太,便喚陳太太吧。”

她挑著笑容的唇角上了緋色胭脂,漂亮的似乎是虛假的蠟像,那笑意裏盈滿了真切的疑惑和關心,好像真的是不明白文蘭突如其來的怒火究竟為何而發,硬生生讓人覺得寒意四起。

文蘭慢慢穩住自己的心神,想學著她的樣子對她微笑,然而大家閨秀的傲氣梗在哪裏,無論如何也不能對這樣的人用代表善意的表情:“你是不是很討厭我,如果不是我,你大概早就被母親接納,變成入宗譜的媳婦了。”

楚鳳緋笑出聲來,連連擺手:“怎麽能怪小姐呢?這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文蘭麵色一點一點蒼白,她漆黑的眼眸裏映著楚鳳緋微笑的影子,漸漸的,這影子便透露出顯而易見的得意之色。

“不當你要的東西,不要去妄想。文小姐,這個道理,用不用我來親自教你一回?”

文蘭轉過頭去,再也不與她說話。

楚鳳緋拿到了陳家最後的大權,她親自過目了打包將要帶去南洋的每一件物品,統計了每一分財物收支,陳家餘留的家仆畢恭畢敬的喚她“少奶奶”,這個出身勾欄的女人,在陳府韜光隱晦了三年,終於拿到了她夢寐以求的地位和權利。從此之後,秦淮頭牌楚鳳緋已經死去,重新活過來的,是陳家的少奶奶,楚氏。

二十日後,下南洋的第二艘船抵達濱海岸邊,楚鳳緋邀請文蘭與她一同清點要帶走的行禮,親自鎖上了陳府別院的大門。兩人轉身走下府門前的台階時,楚鳳緋忽然頓住腳步,語調溫軟:“文小姐曾經問我恨不恨你,如果不是你,我早就被陳家接納。”

文蘭在低她一階的台階上頓住,沒有回答。

楚鳳緋在她身後輕輕微笑:“其實我更想知道,文小姐是不是特別恨我,如果不是我,想必今日的陳家少奶奶,應該是你才對。”

文蘭深吸口氣,坦**的點頭:“對,是你搶走了本該屬於我的生活,如果不是你,我今日便不必這樣辛苦的寄人籬下,我恨你。”

楚鳳緋走到她身後,抬起左手,摁住她瘦削的左肩:“與自己的敵人生活在一個屋簷下,看著她不僅沒遭到報應,反而過得越來越好,有沒有一種蒼天無眼的痛苦感?”

文蘭有些疑惑,想回頭看她,然而回頭的動作隻做到一半,瞳孔便猛地一縮。

楚鳳緋唇角的微笑一點一點擴大,一如水麵上漾開的漣漪:“我嚐受過這樣的感覺,太難熬了,想一刀捅死那個死敵,又想一刀捅死自己,是不是?你下不了這個手,沒關係,我來幫你。”

她手裏握著一把精致的剪子,日光之下跳動著冰冷的金屬光澤,文蘭向後貼著她的身子仰倒,她小心翼翼地扶住她,低低的笑:“別動,剪子堵住了血管,所以血噴不出來,你要是亂動的話,血液噴我一身,我還得回去換衣服,多麻煩。”

列在車邊的家仆目睹了這場變故,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楚鳳緋扶著文蘭慢慢躺在台階上,伸手試圖將她的眼睛合住:“文小姐,你還是留在陳府的過去,更好一點。”

文蘭最後的記憶,是楚鳳緋盈盈一握的腰身裹在純白狐裘裏,逐漸走遠的身影。她艱難的轉頭,將視線轉到陳府別院懸掛的門匾上,棕色的木底上描金大字,本來是她生活的起點,卻變成生命的終結。

這是林南歌前世的記憶,在這個記憶裏,陳自臻隻占了一點點的戲份,可她一生所有的悲劇,全部因他而起。

季嫵說的沒錯,是陳自臻間接殺死她,在他拒絕娶她為妻的時候,幾乎已經宣告了文蘭生命的終結。

我化出人形來,在她的遺體邊蹲下,思維一片空白,林南歌夢陳自臻夢了九年,就在我追溯她的前生之前,她還以為她即將來赴一場美麗約會,所以盛妝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