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悲喜與心事

我睡覺的時候也沒有設靜音結界,但是也沒有人來擾我清夢,於是又睡到了日上三竿,店裏很早就不開火,換了衣服準備步行出去吃早點的時候,在店門口看到了兩撥人。

一撥是任夏和蘇謀的組合,本來他倆搞曖昧的時候形容就已經很紮眼,現在訂了婚,秀恩愛秀的更加不要臉,倆人倚在車邊自娛自樂,小身板黏的密不透風。

襯得另一撥人更加形單影隻楚楚可憐,齊予推了推眼鏡,歎了口氣:“你倆終於起了。”

這句話有點曖昧不明的模糊,任夏在蘇謀懷裏聽到,嗖一下瞪大眼:“終於起了?這句話信息量很大呀。”

朗冶背著手,目不斜視地打她身邊走過,表示懶得搭理她。

齊予則一心都係在朱顏身上,他鼻子凍得通紅,趁著盛滿期待之色的眼睛,讓人很是不由自主的心生憐惜:“人倒是見著了,信也送了。”

齊予追問道:“她收了嗎?”

我點頭:“收了。”

齊予明顯鬆了口氣:“那就好。”

我問他:“那封信到底是什麽?”

齊予笑了笑:“遺書,當年我下決心要殺她的時候,原打算隨她而去,因此留了封遺書,分配家中的遺產。”

我象征性的感動了一下,又問他:“那你把這封信交給她,是想表達個什麽意思?”

齊予沉默很久,忽然對我笑了笑,略微蒼白,略微無力:“沒什麽意思,隻是覺得太累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愧疚什麽,我要好好想一想。”

昨天那個銀袍女子坐在沙發上,固執的說她放不下的時候,可曾想過這七世輪回,他終會有疲憊的一天。

我跟他相對沉默,沉默了一身,他垂下眼睛看看我,又笑了一下:“謝謝。”

我啞然:“那你這是,準備放棄了麽?不追了?”

他說:“我不知道,或許不會了。”

昨天晚上真是神奇的一晚上,冰山女王跟我吵架了,七世情緣看開了,難道哈雷彗星要撞地球了?還是我的長生劫要來了?

我目送齊予瞪著他的銀色山地車嗖一下消失,第一次在齊玉齋見他的時候,他一身淺灰色的中式服裝,黑色布褲布鞋,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鏡,微笑的時候,似乎有線裝古籍溫柔的味道撲麵而來,無論如何也不能把他,和一輛極具現代化氣息的山地車聯係在一起。

這世界上沒有什麽是不變的,不想讓愛情受到時間的考驗,就不要久未謀麵;不想受到空間的考驗,就不要兩地分居;不想受到金錢的考驗,就不要遊手好閑,誰都不欠誰什麽,也就沒有毫無緣由的原地等待。

任夏耐著性子等我目送完,過來打斷我思緒的時候,朗冶已經提著小籠包和胡辣湯回來了,中友附近開了家傳統早點,朗冶很喜歡吃裏麵的肉包,我被迫跟著他天天吃天天吃,吃的幾欲嘔吐。

朗冶提著包子路過我身邊,看見我百味陳雜的一張臉,伸手摸摸我的頭:“當年你天天做魚的時候,我也是這個心情。”

任夏趕緊附和著點頭:“還有我,我們都是這個心情。”

蘇謀又過來攬著任夏的腰,微笑道:“我倒是挺喜歡吃魚的,下次做魚可以叫上我。”

任夏苦了一張臉:“我們小喵做魚的手藝天上地下少有能及,但是魚做的再好也不會變成牛羊肉,就算變著法子吃也得吃吐了。”

朗冶打開門,率先走進去:“進來說吧,你們兩個非法同居了那麽久,突然出現,應該不是來吐槽明珠做魚的吧。”

任夏蹦蹦跳跳地跟進去,臉上的表情天真爛漫到慘不忍睹,絲毫沒有風華絕代之感。我扶了回額,對走在任夏後麵的蘇謀低聲道:“難道你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沒有自己其實是幼教老師的感覺麽?”

蘇謀笑意加深:“幼教老師也很不錯,因為帶的小朋友很可愛,所以比總裁有意思多了。”

愛情會讓人智商變低,這條定律不分男女。

我們四個人在外廳雙雙落座,朗冶把我們的早飯收拾好,溫柔的給我四個包子並且叮囑一定要吃完,然後我們兩個吃著他們兩個看著,這個詭異的情景持續了五分鍾,我吃不下去了。

“你倆有什麽事嗎?”

任夏笑眯眯道:“沒事,你先吃,吃完我們再說。”

我被她的笑容激的生生一抖:“我吃完了,你說吧。”

任夏又看了一眼朗冶:“那我就說了哈,咳,你們大年初一有時間沒?”

我愣了一下,朗冶已經代為回答:“沒有。”

任夏奇道:“沒有?那你們大年初一幹嘛去?”

朗冶道:“去貴州。”

任夏又問:“去貴州幹嘛?”

朗冶道:“過年。”

任夏皺起眉:“在濱海不能過嗎?幹嘛要跑到貴州去?”

朗冶吞下最後一個包子,拿紙巾抹抹嘴,慢悠悠地抬眼看她:“你管我們去貴州幹嘛,就算我倆是去旅遊結婚,跟你有關係嗎?”

任夏驚訝地瞪大眼睛,倒抽一口涼氣:“你你你……你動凡心了?你不渡劫了?”

我摸了摸心口,淡淡道:“他騙你的,沒有什麽能夠阻擋我渡劫的決心,就算結婚也得等我榮登神位了。”

任夏舒了口氣:“那就好,那你們大年初一有空沒?”

朗冶道:“沒有。”

任夏皺起眉:“幹嘛去。”

我攔住要答話的朗冶,避免這種對話陷入死循環,對蘇謀道:“來你說。”

蘇謀和任夏相視一笑,眼睛裏流動的脈脈溫情簡直要閃瞎貓眼:“我外婆想見一見任夏的父母,好吧我們的婚事定下來,任夏說不好編父母雙亡的謊話來騙她老人家,想讓你們幫忙做個傀儡,頂過這一陣。”

我頓時大感興趣,熱情洋溢地表示可以幫忙:“做傀儡多麻煩,多不好,多不誠懇,不如我和朗冶親自上陣,反正變化之術也不是個大問題,我倆假扮她家長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你們看怎麽樣?”

任夏眯了眯眼:“你的意思是你要假扮我爹媽?”

我滿臉期待地點點頭。

任夏又眯了眯眼:“你這是想占我的便宜嗎?”

我仰頭笑了兩聲:“你的便宜我占得還少嗎?想當年你還要當我的婢女服侍我,我都沒點頭。”

蘇謀大吃一驚,對任夏道:“你還有這樣的曆史?”

任夏不自在的咳了兩聲:“誰沒有個青蔥歲月呢,”然後急忙轉移話題,“哎呀你就說小喵這個主意好不好嘛。”

蘇謀微笑著看她:“你說好就好。”

任夏柔情蜜意地回之一笑:“我想聽你的。”

朗冶咳了一聲,淡淡道:“初一沒空,我們明天的火車去貴州,要麽改期要麽你自己想辦法。”

任夏沒搭理他,對我笑的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裏,膩聲道:“那就這樣了,我三十晚上回來,初一一起去飯店。”

朗冶又道:“你跟她說沒用,明天我把她捆起來抗走也得走。”

實力差距太懸殊了,而且根據朗冶的一貫作風,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他一定會這麽做。

任夏用她那雙妖媚的狐眼惡狠狠地瞪著他:“我告訴你朗冶,你要是耽誤老娘結婚,老娘一定跟你拚了!”

朗冶狀態懶散地倚在沙發裏,對她勾勾手指:“歡迎拚命,開放預約。”

因為兩方人員的固執,這場談話進行異常艱辛,任夏和朗冶都屬於嘴上不饒人的,他倆吵架的過程酷似說相聲,和我蘇謀都看的很開心。

從早晨吵到中午的時候,我忽然靈感迸發,把手按在桌子上,小小心地打斷他倆:“不然我們擇日不如撞日,今天把飯一吃?”

蘇謀想了一下,果斷掏出手機打電話,他外婆對這件事反應很驚訝,蘇謀騙她說我們本來就準備飛來看女兒,正好趕上了。

定下了午餐時間和地址,接下來就是扮相,幾百年不動用變化術,咋一用覺得十分新鮮,我在鏡子前變了幾十張臉,玩的樂此不疲,最後定下來的一張臉,卻是記憶中,我曾經假設過幾千萬次的,母親的樣子。

蘇謀先行一步去接他家外婆,我們到飯店的時候,老太太正站在酒店門口等我們,蘇謀和她說了句什麽,她便熱情洋溢地迎上來,握著我的手連連道:“你好你好,親家母,勞煩你大老遠的跑來,本來婚事應該我們到府上去提的。”

我因為“親家母”三個字而風中淩亂了半天,僵著臉笑了笑:“您好,老夫人,也沒什麽勞煩的,我和她爸爸正好來看看小夏,突然到訪,是我們打擾您了。”

任夏乖巧地挽著老太太的手,很純良地看著我:“媽,我們進去說吧,外麵太冷了,外婆身子吃不消的。”

蘇謀也迎上來:“是啊,阿姨,我外婆聽說您和叔叔過來,一定要在門口迎接,怎麽勸都勸不住。”

朗冶把車泊好,頂著易容的臉走過來,聽見“叔叔”兩個字,不易察覺的哆嗦了一下。

我跟老太太客氣了兩句,一同進到酒店包廂裏,麵對麵落座,朗冶在落座的時候紳士的給我拉開椅子,等我坐了才在我身邊坐下,老太太看到,抿著嘴笑了笑:“小夏媽媽和爸爸感情真好。”

我虛偽的回之微笑:“這次沒見到蘇謀的父母,真是可惜。”

外婆唇邊笑容一滯,道:“這孩子他媽媽……早就去世了。”

我做驚訝狀愣了一下,連連道歉:“真是對不住,我們也不知道……”又對任夏道:“你這孩子也真是的,你怎麽不告訴媽媽呢?”

任夏唇角抽了抽,艱難道:“我忘了……媽,對不起……”

外婆道:“蘇謀是我一手養大的,他的品性,你們可以放心,這幾年我為他的婚事也沒少操心,任夏這小姑娘,我一看就喜歡的不行,正巧兩個孩子都有意,如果你們成全了他們,倒是一樁美事。”

我沒點頭,反而抿著嘴角意味莫名地笑了笑,充分顯示了一個被求親的女方家長逆天優越感。

蘇謀和任夏看我表演了一會,便有些坐不住,連連給我使眼色,任夏則直接一道傳音就過來了:“過過癮就行了,有個度啊。”

我看著他倆如坐針氈的樣子,咂咂嘴,寬宏大量地準備揭過這一章。

還沒來得及張口,一直沉默的朗冶忽然問:“蘇謀,我聽說你在濱海是有幾套房產的,婚前財產公證了嗎?”

蘇謀急忙道:“是作為婚姻共同財產,不做公證。”

朗冶皺了皺眉,慢條斯理道:“還是公證一下吧,免得日後離婚時起風波。”

我:“……”

外婆:“……”

蘇謀:“……不用了叔叔,我們不會離婚的。”

任夏也不悅道:“我還沒結婚呢,有你這樣咒人的嗎?你是不是誠心不看我好呀!”

朗冶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眼神裏帶著逼迫:“怎麽跟爸爸說話的。”

任夏像放氣的氣球一樣蔫了:“……爸爸我錯了……”

朗冶點點頭:“乖。”

朗冶……任夏快被你玩壞了……

這一頓飯吃的十分跌宕起伏,任夏的臉色一直在變幻不定,為了維護外婆心中的好印象,又不得不按捺著任我們搓圓捏扁,我猜她現在肯定後悔的腸子都青了,早知道隊友如此不靠譜,肯定寧願拚盡全身靈力做傀儡也不會來找我們組隊。

而這樣混亂的飯局,我們居然順利的把他倆的婚期給定下了,外婆出身於舊時的書香門第,挺克己複禮,當即就列了豐厚的聘禮單子,還帶了對羊脂玉的鐲子,送給任夏。

我和朗冶都沒料到居然要現場表態,一時間都有點束手無策,麵麵相覷了一下,他拿出一張卡,遞給任夏:“你媽媽倒是給你準備了很多東西,爸爸就給你一張卡吧,蘇謀家底豐厚,但不要全部依靠丈夫,祝你婚姻幸福。”

任夏把那張卡拿過去,眼睛裏露出點狡黠的笑意:“那我就不客氣了,謝謝爸爸。”

那笑容帶了點甜蜜的嬌憨,就真的是女兒和自己的父母撒嬌一樣,還扭著臉對我說:“媽媽,我的嫁妝你什麽時候給我呀?”

我咳了一聲:“有你這樣的姑娘嗎,就害怕自己嫁不出去,追著媽媽要嫁妝。”

蘇謀的外婆帶了點感慨,道:“小夏在這樣的家庭裏長大,難怪性子這麽好,辛苦你們,養出這麽好的女兒,還願意讓她嫁到我們家裏來。”

朗冶含笑看了一眼任夏:“她小時候也挺讓人操心的,一轉眼要嫁人了,時間過得真快。”

那個表情、語氣,無一不像是一個寵愛女兒的父親,對時間飛逝的感慨,然然任夏卻生生抖了一抖,看來她也知道朗冶每次一含情脈脈都沒好事。

朗冶又看了一眼任夏,繼續對蘇謀外婆剛正不阿道:“我們家的姑娘,倒不是一味嬌寵長大的,所謂出嫁從夫,她有做的不對的地方,你們盡管糾正她。”

……一般家長送孩子上學的時候,都會對班主任說這麽一段話,朗冶說完之後頓了一下,我猜他肯定是想說“不用看我的麵子”,考慮到現在不是送孩子上學,所以憋了回去。

任夏嘴角抽了抽,看朗冶的眼神就有點像帶了刀子,蘇謀憐憫地看了她一眼,打圓場道:“叔叔多慮了。”

朗冶笑眯眯地回望:“還叫叔叔?”

蘇謀張口結舌地愣在原地,良久,極不情願地喊了一聲:“爸。”

朗冶點點頭,對我抬了抬下巴:“還有呢?”

蘇謀又萬般糾結地看著我,喊了聲:“媽。”

任夏看我的眼神也開始帶刀子。

這場飯吃的十分賓主盡歡,定下了孫媳婦,蘇謀外婆很開心,占夠了便宜,我和朗冶也很開心,至於蘇謀和任夏的感受,大可以忽略不計。

告別的時候外婆一定要蘇謀和任夏先送我們,態度堅決,實在推辭不過,但鑒於朗冶是開車過來的,這深情的一送隻好送到飯店門口。脫離了外婆的視線,任夏立刻變得凶神惡煞活力無窮,撲上來雙手掐著我的脖子左搖右晃:“鬱小喵你真是長能耐了是不是,你便宜占得開不開心?”

我握著她的手腕大笑:“還行,還算開心,如果你打算此後你父母都不和他家長見麵,那你可以繼續掐我。”

任夏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憤憤的收了手:“我告訴你,三十年風水輪流轉,你小心別落在我手裏。”

我用誠摯的目光看著她:“我會盡量小心避免的。”

朗冶站在一邊,微微笑著看我們打鬧,一路走到門口,才把蘇謀叫到跟前:“你所沒有經曆過的,她過去的事情,因為已經過去,而她又不是活在回憶裏的人,所以沒有再贅述的必要。但常人言吃一塹長一智,她能點頭答應你的求婚,其意義之重大過於你放棄家族遺產,所以蘇謀,你知道你該怎麽做。”

蘇謀微笑著與他對視,目光坦**而堅定,他微微點頭,每一下都隆重無比:“我知道。”

朗冶點點頭,又對任夏道:“那張卡既然給你了,就當是我們這兩個交情百年的老友給你隨的份子錢吧,路是你自己選的,好好過。”

他和蘇謀在酒店門口握手,互相點頭致意,兩人皆是一色的眉目清朗,冬日暖陽之下,無端生出巨大的安定感,讓人很放心。

任夏攬著我的肩膀,在我耳邊悄悄道:“安心。”

安心,我會過得很好,所以也希望你也很好。

解決了他倆的事情,去貴州的行程就變得更加開心,我們住在民族風情區的客棧裏,是瑤民開的,那些民族服飾和習俗,雖然有刻意表演的嫌疑,但考慮到這年頭謀生不易,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過去了。

進房間的時候我問朗冶:“為什麽不去瑤民的寨子裏住?”

朗冶一邊放行李箱一邊道:“最正宗的瑤寨其實很抗拒和外界有來往,因而才能保持最淳樸的風情,你如果想看,我可以帶你去,不過住宿就免了,兩方都會很不舒服,而且生活習俗和溝通方式都有很大差異,住過去就是找罪受。”

鑒於他一路混跡人家從未遭遇危險,出門在外的時候,我對他的話一直持迷信的態度,當下便收拾好了兩個房間,準備出去買瑤酒喝。

手機短信在這個時候響起來,發件人標注著肖鉉。

自從最後一次告白被拒,他十分恪守承諾,真的是再不往來,這個人的痕跡在我的生活裏消失的一幹二淨,就像從未出現過一樣決然。

“今晚十一點半,琴園一見。”

琴園正是我們住的這個地方的一個公園景區,他居然也在貴州,而且……居然知道我也在貴州。

無端就有些害怕,我把手機拿給朗冶看,惴惴道:“去不去?”

朗冶皺了下眉:“你問他怎麽知道你也在貴州呢?”

我依言把短信發過去,肖鉉很快便回複過來:“你們去酒店的時候我看到了。”

朗冶道:“那就一起出來聚聚,正好你有事找我。”

肖鉉回複:“晚上見好嗎?”

朗冶沉吟了一下:“晚上還有安排。”

肖鉉回複:“不會耽誤你很多時間。”

朗冶道:“不然你和我們一起去?”

肖鉉回複:“我不知道你和朗冶究竟是什麽關係,但我不想和你們同行,請你體諒我。”

朗冶就著我的手看了看屏幕上的字,偏過臉來瞅著我,意味莫名地一笑:“不如你也學一學任夏,在他麵前現一發原型,看他是不是能跟蘇某人似的堅定表示隻娶你。”

我望了一回天花板嗬嗬兩聲:“還是算了,我大劫當前實在不敢隨意鬧事,現在怎麽辦?”

朗冶道:“涼拌,那就去見一麵唄,大不了再把人家拒絕一次。”

我覺得發好人卡這件事實在是太造孽了,我這麽造孽,不知道會不會又加重我的天劫,本來兩條人命已經夠我喝一壺了。

朗冶袖著手踱到門口:“那不然他這次要再找你告白你就答應他?其實當妖也沒什麽不好的,你看任夏,不也過得挺開心麽?”

我急忙擺手:“道不同不相為謀,大神請你不要站著說話不腰疼,你不知道我現在每天過的多惶恐,就怕我走大街上好好的一道雷就把我劈死了。”

朗冶雲淡風輕:“你放心,不會有雷的,你這樣造過孽的劫要是和我們這樣沒造過孽的一樣,那我們多吃虧,天道還是很公正,所謂因果必報,你可以開開心心的上街了。”

尼瑪……我後悔了,我就該在店裏用看央視春晚的方式跨年。

朗冶指了指電視機,道:“你在這裏也能以看央視春晚的方式跨年。”

這個插曲倒沒有影響朗冶出遊的興致,很歡騰地出去逛**了一圈,晚上還帶我去吃了花溪牛肉粉。一路玩到十點多快十一點的時候,我都快要把肖鉉的事情忘掉了,他忽然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咱們該去琴園了。”

我默默無言地跟他一起打車去琴園,偌大的一個公園裏點著光亮微弱的路燈,隱隱傳來鳳凰傳奇甚有節奏感的音調,溜達過去才發現,是一群大媽在跳廣場舞,這一點喧嘩好像是陰森鬼氣中驀然撕開的一角保護色,讓人無比安心。

朗冶陪著我往裏溜達,似乎是打算跟我一起去見肖鉉的節奏,我雖然覺得這樣子可能不太好,但身邊有個神保駕護航,顯然比我自己單槍匹馬要安全的多,於是就沒提什麽反對意見。

轉過那個小廣場,接下來是一段曲徑通幽的小徑,路燈燈光晦暗,影影綽綽,不鬧鬼簡直對不起這麽好的自然條件。

我剛這麽想完,鬼就出現了,幽暗的光線之下一襲銀袍紮眼,長發及腰,坐在一條長椅上,目光直直地看過來,涼過月光。

我用手捂住額頭,長歎口氣:“鬼差大人別來無恙新年快樂突然造訪有何貴幹?”

朱顏沉默了一陣,才幽幽開口:“你來這兒,是夜幕之約?”

我點點頭:“有個朋友約見,呃,那朋友不是你吧。”

朱顏眉眼淡淡:“薑離要你將那封遺書交給我,是什麽意思?”

我對她攤了攤手:“這個事你可以直接去問他。”

朱顏冷笑一聲,道:“一刀兩斷一了百了?的確,癡纏七世,也難為他了。”

我和朗冶對視了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可奈何,隻覺得我們老了,對當下年輕人的想法真是越來越難理解。

朱顏側過頭來,向一個方向看了一眼:“你的朋友來了,你先去赴約吧,我在這兒等你,我們事後再談。”

我真是求求你了,我又不是婚介也不是感情問題谘詢師,你找我談有個毛線用,我真是搞不懂你到底在恨人家什麽,大家心平氣和地把話說開不好嗎?

朗冶在我肩上按了按:“我在這等你。”

我用驚恐的目光看著他:“你不陪我一起去?”

朗冶很“溫柔”的笑了笑:“你約會舊情人,我幹嘛要陪你一起去?”

……

就在我提步的一刹那,朱顏忽然道:“鬱明珠,你小心一些。”

不祥的預感霎時間排山倒海而來。

我不知道她讓我小心什麽,或許是她已經預知到了接下來發生的事,才用這樣莊重的口吻,但是很明顯的是,他們兩個都不會陪我去麵對這個未知,隻是肖鉉定下的約會,按理說不能有什麽變故。

我很難會相信一個人,大多數朋友在我眼中,都屬於可有可無,並不是薄情性冷,而是百年來見過了太多的生離死別,早就修煉了一副鐵錚錚的心腸。然而不信任並不是滿腹提防,我會去一個陌生的地方赴肖鉉的約會,僅僅是因為他是肖鉉,我認識的那個肖鉉罷了。

所以就從未想過,倘若這個肖鉉,並不是我認識的那一個,又該怎麽辦。

我在一個四麵無窗的地方醒來,房間裏染著幽幽的白燭,放在不同方位,應當是一個封印,我試著驅動了一下體內的妖力,用一分力量,便有一分疼痛,這痛覺加諸在內丹上,直接讓人眼前一黑,看來這次要必死無疑了,動用不了妖力,就沒有辦法斷尾保命。

緩了一會才從痛覺中清醒過來,有時間看一看我現在的造型,造型很神聖,酷似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的樣子,一條嬰兒手臂粗的鎖鏈繞過手腕,鎖鏈上下了符籙,偶爾閃過詭異的冷光。

不同的一點是耶穌時懸空的,而我是雙腳能接觸到地麵的,看來我不是聖人,所以沒有聖人的待遇。

我在這樣的環境下清醒過來,襲上心頭的第一個反應不是害怕,居然是沒有趁我昏迷痛下殺手,這幫道士還算有點人性。

當年耶穌被他猶太貴族交給羅馬人,他們將神之子釘在十字架上,妄圖殺死他,以獻祭舊神,羅馬人麵對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時,肯定心中充滿了怨恨,怨恨他褻瀆了他們的神明。

我不知道現在麵對我的人究竟是個什麽心態,但我的確是心中充滿了怨恨,恨不得立刻打的他們形神俱滅再不能危害世間。

坐在對麵木桌前的年輕人慢悠悠地笑了一聲:“鬱姑娘,我若是一隻修煉百年的九命貓妖,絕對不會容忍自己淪落到,被一個如此簡單的陣俘虜的地步。”

你……大……爺……

我還沒說什麽,你居然先指責我妖力不濟了,這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世道。

我深深吸了口氣,以免一時心境不穩走火入魔:“你是季家的人?”

年輕人點點頭:“玄字輩,季玄賢。”

我又點點頭:“已經到玄字輩了,真是人丁興旺,想當年我和你家祖宗季午遊交手時,季氏才不過傳承了幾代。”

季玄賢自豪道:“那必須,為了除掉你,我們不得不加油傳宗接代重男輕女,以免你還沒死我們就滅族了。”

我:“……真是辛苦你們,居然還有姑娘願意嫁給道士,這麽多年都是從越南買媳婦傳承的吧?”

季玄賢誠懇的看著我:“那倒不是,畢竟道家有四門呢,這樣互相聯姻唄,你不知道,這麽幾百年下來,想找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姑娘,實在是太困難了,本來家教挺嚴的,隻能找道門眾人,後來因為實在找不到,不得已放寬了規矩,普通人也可以。”

作為一個被道士捉住的妖,居然還能這樣和平而親切的交談,我覺得我們倆都十分不容易,如果我是道士,我就會把這個場景錄下來,以宣揚我教政策是優待俘虜。

我問季玄賢:“怎麽隻有你一個,我以為應該是一群人苦大仇深地瞪著我,宣讀一下我的罪狀,然後送我上西天。”

季玄賢擺擺手:“哪那麽苦大仇深,其實這麽多年家教一直要抓你,我們小輩都抓得很莫名其妙啊,不僅是我們小輩,連我爹媽都抓的很莫名其妙啊,但是祖訓要抓嘛,就不得不抓了。你說你一個年輕小姑娘,看著也沒啥特別的,居然給人家當組訓當了幾百年,你是不是很榮幸?”

我僵著臉幹笑兩聲:“我他媽這次死的比當年還冤,當年好歹有個滿腔正氣的,這次居然連正氣都沒有了。”

季玄賢很好脾氣道:“都是文明人別說髒話嘛,我們代代背負著追殺你的重任,也很辛苦的,你看午字輩到玄字輩都多少年了,每一代族長即位,都得發表就職演說,說一定要把你抓到手,現在真的抓到手了,忽然就有點茫然,不知道以後就職演說說什麽好。”

玄字輩……

我猛然想起一個人,就像福至心靈,分分鍾看到希望一樣迫切問道:“你是玄字輩的人?那玄殷和你什麽關係?”

季玄賢慢吞吞地笑了笑:“我還以為你要問玄囂,結果居然是玄殷,那小子知道估計要哭死。”

玄囂?

玄囂……

有一個人的影響在腦海中劃過,那個名字衝到嘴邊,被另一道聲音打斷:“玄賢,你的話太多了。”

那個聲音實在是太耳熟了,耳熟到我不用看他的臉,都能準確無誤的叫出那個名字。

“居然是你。”

居然是你,原來是你,竟然是你。

肖鉉。

季玄賢樂嗬嗬地站起來:“喲,醒了啊,看來姑媽對你下手蠻輕的嘛,才躺了一天就醒了。”

來者麵色蒼白到毫無血色,他眼睛垂著,聲音黯啞:“能讓我們單獨談一談麽。”

季玄賢推門而出,他來到我麵前,注視我的臉,嘴唇動了動,很久都沒有說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