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落馬 第一章 動手

“找人!”陳秀才和白土司都張大了嘴,“大當家是說,你們也和女鍋頭一樣,之前已經來過這地方,有人失蹤了,你們是來救人的麽?”

大當家道:“不是救人,是找人。我們都是第一次來這裏,之前並沒有來過,但是我們要找的這個人,藏在了這裏。”

白土司本來就沾了一頭洪水,現在又聽得一頭霧水,水珠順著臉頰直往下流,道:“這人和你們甚麽關係,為甚麽會藏在這裏?”

大當家臉上閃過一抹痛苦之色,道:“我不知道他為甚會躲在這裏,但是我一定要找到他,因為數千條性命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陳秀才駭了一跳,道:“這人難道殺了數千人麽?”他還道那人殺了大當家這麽多人,故而大當家一定要找到他報仇,誰知大當家卻道:“人不是他殺的,但是他是唯一一個知道數千人是怎麽死的人。”

“那數千人,死得很蹊蹺麽?”陳秀才遲疑了一下,問道。

大當家道:“一夜之間,屍橫遍野。”

“一夜之間,屍橫遍野。”陳秀才重複了一下,忽然失聲驚叫道,“數千人,屍橫遍野?你…你不是打財喜的!”

大當家道:“秀才心思果然轉得快,打財喜的一般有上百人就已經了不得了,怎麽可能會有數千人。我曾在軍中任職。”

陳秀才道:“難怪,難怪,那數千人一夜之間屍橫遍野,不是被襲擊了麽?”

大當家道:“絕對不是。”

陳秀才見他說得如此肯定,道:“莫非是發生了營嘯?”隻有營嘯才能讓數千軍人在未受任何外來攻擊的情況下一夜死絕。

誰知大當家仍然搖頭,白土司道:“你怎知既非被襲,又非營嘯咧,莫非當時你在場麽?”

大當家臉上泛起一種極其奇怪的表情,仿佛想起了甚麽深入骨髓的恐懼,緩緩地道:“因為那數千軍人,絕大部分都是發狂之後自殺的,還有少部分,經剖解,是被活活嚇死的。”

陳秀才和白土司頓時身子一僵,這確實是夠詭異的,要知軍營本是煞氣最重的地方,而在這種地方,人竟會被活活嚇死,還有那自殺的絕大部分,肯定也是因為承受不住恐懼的壓力,神經又比較堅韌,嚇不死,這才自殺的。

“大當家,事情的來龍去脈能向我們說說麽?既然營中的人全部死絕了,那你們又是甚麽人?你要找的那人又怎會知道那數千人是怎麽死的?”陳秀才道。白土司剛才還拽著鳥窩泡在水裏,現在覺得寒不可當,連忙將鳥窩卡在樹枝之間,也坐在了陳秀才旁邊,附和著問道。

大當家道:“當時軍中派出兩支小隊外出執行軍務,並不在營中,當我們返回軍營時,軍營已經屍橫遍野,我們立即將情況往上報,上麵極度震驚,但是派人下來查了屍體之後,就宣稱軍中發生了營嘯,不許任何人再提起此事,呸,營嘯時人盡皆瘋狂,隻會砍別人,可不會砍自己,而軍中絕大部分人卻是自殺的,我不忿數千袍澤兄弟死得不明不白,獨自領著自己的那一小隊人,憤而離開軍中。後來才知道當時軍中並非死絕了,還有一個人在那慘事中活了下來。”

陳秀才道:“就是藏在這裏的這個人麽?你們怎知他藏在這裏?”

大當家道:“因為我們已經找到他一次,但是沒多久就又失蹤了,隻給我們留下了一張圖,上麵標明了雨林中有一條奇怪的馬道,我們找了足足一個月,才找到這裏,卻恰好和馬幫相遇。”

陳秀才道:“你們找到那人時,沒問當時軍中發生了甚事麽?”

大當家搖頭道:“當時他已經瘋瘋癲癲,甚話也說不出了,剛有所好轉,就又失蹤了。”說著歎了口氣,道:“秀才,土司,你們也看到了,不是我不肯放你們離去,現在你們是想走也走不了,我將事情來龍去脈給你說了,希望二位能幫幫忙,這也是為你們好。”

陳秀才一怔,道:“此事和我們有關係麽?”

大當家肅然道:“秀才沒發現我們隻剩下了兩個人麽?”

陳秀才道:“其他人哪去了,馬幫眾人呢,被水衝散了麽?”

常老三“呸”道:“甚麽馬幫,這群打財喜的直娘賊。”

陳秀才一驚,道:“甚麽打財喜的?”

大當家陰著臉道:“你們三人剛走,馬幫就忽然對我們發起襲擊,我們沒防備,一下子就折損了十來個兄弟,剩下我們幾個,洪水來時又被衝散了。”

白土司喃喃道:“這群挨千刀的,虧得我們走得快,不然也得吃滾刀麵。”

陳秀才道:“馬幫為甚對你們動手?”

大當家也疑惑地搖頭道:“不知道。不過,馬幫之中有一人我總覺得異常眼熟,不知在哪裏見過。”

陳秀才道:“郭菩薩?”

大當家道:“不錯,剛見他時就有這種感覺,不過他矢口否認,我還道自己多疑了,現在想來,我定是在哪裏見過他,卻總想不起來,莫非我們之間有過衝突?我實在想不起來。”

常老三咬牙道:“甚衝突,我看就是這群直娘賊見這林子中有象牙,不願和我們分,所以痛下毒手。”

陳秀才道:“你們也看見象牙了,在哪裏?”

大當家道:“說起來還是象牙救了我們,當時我們都不知那咆哮聲是雨林在叫,你們剛走,就忽然從幾棵樹上掉了幾根象牙下來,似乎有人在往下扔象牙,我們先派了人上樹查看,發現樹枝間散落著許多象牙,於是我們就都上了樹,就在那時,山洪突然爆發,我們在震驚時,馬幫忽然對我們動手,十來個兄弟折損,落入水中被衝走了,後來洪浪打來,其他人都不知被衝到哪裏去,隻剩下我和常老三兩人。”

常老三哼了聲道:“若不是大當家拉著,看見你們時就想過去結果了你們。”而事實上他卻救了兩人,陳秀才朝他感激地一點頭。

大當家接道:“秀才早說過你們是逗湊幫,我早看出你跟他們不是一夥的,也在刻意規避他們,如今我們隻剩四人,正該同舟共濟,才能幾分生機。”

陳秀才道:“大當家所言甚是。我們也是被引上樹才逃過山洪的,你說那扔象牙的人,會不會就是你們要找的那人?”

大當家道:“有可能。”

陳秀才琢磨道:“我們當時在樹下又聽到有人叫救命聲,應該與向你們扔象牙的是同一個人,也是在石牆那邊幫我們拉鐵鏈的人。”說著將自己的推測和大當家說了,女鍋頭為了掩護這人,假裝是自己發出的救命聲,然後又逃走和這人會合,順帶著將郭菩薩他們心懷鬼胎的事也說了。

“難道女鍋頭和軍中慘事有關係麽,不然怎麽會和你們要找的這人廝混在一起?”陳秀才道。

大當家搖頭道:“事情越發複雜了,不知道究竟怎麽回事,我懷疑,郭菩薩他們向我們動手,很可能也與軍中那件事有關,秀才說郭菩薩他們其實不是被女鍋頭誆上馬道的,那麽他們所為何來呢,若說是為了象牙而來,他們又怎知這地方有象牙?”

陳秀才苦笑道:“似乎除了我們三人,如今每個人都與那件事有了關聯。”

大當家道:“秀才不用抱怨,若能活著出雨林,這滿地象牙,你們也不算沒有收獲。”

白土司“嘿”道:“那也需活著出去咧。”

正說著話,常老三忽然打斷他們,指著前麵的水麵,道:“大當家,那邊又有個人。”

四人眺望過去,那邊水麵上果然有個人麵朝下飄在水上,白土司看那人穿的衣服,道:“咦,是個馬腳子,卻不知道是誰。”

陳秀才道:“我和你過去將他拉過來。”

常老三卻勃然大怒道:“是馬幫裏的直娘賊,待我過去一刀結果了他。”

大當家拉住他,道:“秀才先過去拖他過來看看是誰。”

陳秀才下到水裏,和白土司一起遊去將那人拖了過來,不曾想這人竟是最早不見了的張花子,身子已經泡得發白,兩眼睜得大大的,眼球慘白,顯見是不活了,肚子上卻插著自己的馬刀,兩手將刀把抓得緊緊的,似乎生怕那馬刀插得不夠穩,會掉下來。

陳秀才兩人將張花子的屍首拖到大當家那邊,一臉驚容,道:“大當家,他是自殺的!”

大當家顫抖著指著張花子的臉,道:“你看他臉僵得如此可怖,顯見是死前見了令他極度驚恐之事。”

常老三叫道:“大當家,這不是和當年軍中的慘事一樣嗎?”

其餘三人都是一哆嗦,若當年的事再次重演,當年軍中那數千人都在一夜之間死絕,他們區區幾個人,難道還能幸免嗎?

大當家慘笑道:“莫非當年軍中的慘事又要重演麽?”

陳秀才忙道:“大當家,事情究竟如何還不知道,咱們還是……咦,你們發現沒有,這水位一直在下降?”

白土司也道:“水位果然在下降。”

大當家也察覺到了,原本他們坐在樹枝上,兩腿都浸泡在水裏,而現在卻隻有小腿泡在了水裏,水位在他們說話的時間裏,下降了近一尺。大當家道:“前麵水勢被石牆擋住,往地下滲透也絕不會這般快,怎麽水位會無端下降?”

陳秀才看了他一眼,道:“除非,洪水被泄走了。”

大當家和他對視一眼,道:“地下有暗河!”

陳秀才道:“難怪會突發山洪,想必是前麵山中的暗河暴漲,頃刻之間就泄了出來,流到這裏與地下暗河會合,這水位如此之深,要全部流入地下暗河,沒有幾天恐怕不行。”

白土司道:“你們說,這麽大的水,女鍋頭和那個叫救命的人會躲在哪裏呢?你說那人怎麽甚麽都不說,一個勁喊救命呢?”

陳秀才道:“這人似乎隻會這兩個字,他有可能是女鍋頭前次趕馬時幫中的馬腳子,莫非是當時受到的驚嚇過甚,所以神誌有些不清?”

白土司聽陳秀才說完,他不敢肯定那人是否神誌不清,卻開始有些懷疑自己神誌不清了,因為就在陳秀才說話的當口,他發現在水麵下,有一隻手在向他招舞著,那手柔若無骨,就像一根水草一樣擺動著,就像誰家獨守空閨的小娘子耐不住寂寞,邀他前往一晤一般。

白土司雖然自認瀟灑,感覺也還沒好到認為自己可以人鬼通吃的地步,當下就駭了一跳,正要警告陳秀才和大當家他們,那水下的手驀然破水而上,將他攔腰一卷,拖入水中。其餘三人眼見不妙,正要上前解救,從水中又伸出幾隻手,將他們也囫圇卷入水中。

四人同時被襲,入水時已經看清水下的正是幾具豔裝女屍,心中都道不好,此番休矣,這百八十斤的身子骨都要賣給小娘子做養料。那幾具女屍將四人拖入水中,立刻纏上了無數的發絲,發尖直往肌膚上鑽,酥酥麻麻的好不舒服,隻是美人恩重,四人卻難以消受。水中不能呼吸,又被纏住身子,四人屏住呼吸,憋得幾乎斷氣。

那豔裝女屍一點點往水下沉去,拖拽著四人一起往下墜,四人眼中都露出絕望,若在水麵上被這些女屍纏住,還有些許生機,如今被拖入水底,正是肥豬步上屠宰場,一步步向死路去。

頃刻間已到水底,四人被纏得已經近乎昏迷,陳秀才勉力在水底站住腳,忽然眼中一亮,發覺腳下踩住了甚麽,連忙拚盡全力將腳底下的物事往白土司那邊一送。白土司最先被卷下水,卻是橫著沉入的,此刻正臥在水底,而水下視線極差,根本看不見陳秀才的動作,以及他送過來的不知是誰落在水中的一柄馬刀,當然也就無動於衷。

陳秀才暗暗著急,可惜秋波做給瞎子看,根本沒人能領會他的意思,他暗歎一口氣,安心等死,誰知想死的人偏偏死不了,就在他放棄了求生欲望時,那纏在他身上的發絲竟瞬間全部鬆開,以極快的速度縮了回去,而那豔裝女屍更是受了驚一般,轉身就在水中搖搖晃晃地擺動著遠去了。

陳秀才一擺脫發絲糾纏,立刻摸過去,想撿起那把丟在水下的馬刀,誰知卻發現剛才那豔裝女屍所在的位置上,模模糊糊的有個人影,佇立在水下不動,正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