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找人

雨林的咆哮聲越來越大,像饑餓的籠中猛獸一般,暴躁無比,陳秀才三人聽得膽戰心驚,兩手都緊緊攀住了樹枝,而就在他們注意力被山洪吸引時,在樹冠上,有一隻黑手伸出來,用手上的物事戳了一下小夥計的腦袋。

小夥計驚恐地一聲尖叫,手下意識地就去往頭頂抓去,入手感覺陰涼堅硬,他用力一拽,猛的就把那物事拽了下來,卻是一根白色的物事,一頭鈍,一頭尖銳,表麵光滑,陰森森的像根白骨似的。

小夥計一哆嗦,就想把這物事扔出去,陳秀才和白土司同時喝住了他,白土司更是劈手將那物事奪過,臉色橫肉直顫抖,看了陳秀才一眼,兩人同時道:“象牙!”

這物事就是他們追蹤“象舞”而來時還想用麻袋裝著回去的象牙!

剛說了聲“象牙”,兩人就同時往上一竄,去找剛才用象牙戳小夥計的那隻手,隻聽見樹枝一陣響動,哪裏還能看見那隻手,隻聽見遠去的一陣聲音,說不出的古怪,異常的死板和僵硬,那聲音一板一眼地叫道:“救命!救命!”

正是剛才他們在樹下時聽到的那人的救命聲。聽得白土司鬱悶不已,那人給了他們一根象牙就走,邊走還邊叫救命,就跟在心疼那象牙似的,一根象牙就叫救命,如果讓白土司這賊配軍找到他藏象牙的老窩,白土司很有信心讓他沒命。

與白土司的欣喜若狂相比,陳秀才卻一臉的震驚,喃喃道:“真的有象牙,真的有象牙!”

白土司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道:“一根象牙,值得秀才激動成這樣!”

陳秀才大聲道:“甚麽一根!你這賊配軍昏了腦子了,這林子中必定藏著無數的象牙,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小夥計莫名道:“怎樣?”白土司也張大了求知的眼睛看他。

陳秀才道:“女鍋頭馬幫中的那個王和尚說的都是真的,原來真的有人下去過野象埋骨的那深淵,怪不得那馬道會有頭無尾的出現,那馬道根本是這城中的人修的,就是用來運象牙的。那所謂的老灰馬幫,其實根本就是運象牙的馬幫,隻是這馬幫運法特殊,旁人看不到,所以才叫它老灰馬幫。”

白土司恍然道:“郭菩薩和土匪們來這裏,想必也是知道這城中藏有無數的象牙,他們應該知道那深淵下麵的凶險,所以不敢下去,隻好跑到這裏來找象牙。”

陳秀才道:“看來剛才那人卻已經找到了象牙,卻為甚給了咱們一根呢?”

白土司當然不會覺得那人是看他和藹可親才送他一根象牙,沉吟道:“會不會是女鍋頭叫他送來的,她騙了咱們上路,總該有點不安。”

這時那小夥計叫道:“秀才,頭頂上有個大鳥窩。”

陳秀才眯眼順著他指的發現看去,果然看見樹冠頂上有個碩大的鳥窩,足有臉盆大小,黑黝黝的,若非眼尖,真是難以發現。

白土司用腳尖捅了捅小夥計,道:“上去瞧瞧。”

兩人一起探身往上爬,陳秀才也和他們一起,道:“這林中既無蟲鳴,也無鳥叫,卻有個大鳥窩,要小心。”

兩人點點頭,都抽出馬刀,小心翼翼地往鳥窩那靠近,先是用刀尖捅了捅鳥窩底部,沒甚麽反應,這才放心探頭上去,白土司一伸出他那大腦袋,好像鳥人找到了自己的巢穴,猛的歡呼一聲。

小夥計和陳秀才稍後探上頭去,也是目瞪口呆。

在那大鳥窩裏,裝著滿滿一窩的象牙。白土司心心念念的象牙,竟得來全不費工夫,就安詳地躺在鳥窩裏。白土司正要伸手去拿拿鳥窩裏的象牙,隻聽見一聲怒吼,原本還在遠處的咆哮聲一下子就到了眼前,肆無忌憚地吼著。

雨林的山洪,就在這時爆發了,雨林瞬間就伸出了它濁黃色的舌頭,帶著憤怒舔向這處林子。

陳秀才扯著嗓子大吼一聲:“抱緊樹幹!”

白土司和小夥計嚇得一激靈,馬上雙手緊抱住一根粗枝。山洪的來勢極快,以不可阻擋之勢席卷了過來,奔騰翻卷著,一轉眼就到了他們眼前。這林子的樹雖然極高,但是因為在城的中間有一堵牆,洪水無處可泄,不過片刻時間林子裏的水就漲了起來,轉眼就將他們大半個身子淹沒。

洪水的衝擊力極大,三人都是咬緊牙關,才沒讓自己被衝走,不過水位還在升高,用不了一哨時間就會將他們全部淹沒,而整個林子,已經變作了一個渾濁不堪的大水庫,那些高達數十丈的樹,也隻露了些樹冠枝葉在外麵,看上去就像水庫上的浮萍。

三人極力抱著樹幹,忍受著洪水的衝擊,那小夥計終究是個孩子,體力不支,一個濁浪打來,他再也支撐不住,大叫一聲:“秀才!”就鬆開了手,被洪水衝走。

陳秀才見小夥計被衝走,急得大叫,可惜洪水並不是他家的,聽他叫幾聲就會把人送回來,眼看小夥計被越衝越遠,陳秀才急切間一咬牙,猛的伸手一拽,卻將那個臉盆大小的鳥窩扯了下來,雖然象牙頓時都掉入水裏,但是空鳥窩剛好能當個浮圈,陳秀才順勢一撲,撲到鳥窩上,也順著洪水,衝向了前方。

白土司見陳秀才和小夥計都下了水,一猶豫,嘴裏喃喃地罵了一句,也鬆開了手,被洪水衝走了。白土司奮力劃了幾下水,靠近了陳秀才,一把抓過在鳥窩邊緣,也想往上壓,那鳥窩雖然大,卻禁不住這鳥人,頓時被壓得往下沉。

陳秀才趕緊縱身跳入水中,手攀著鳥窩,勃然大怒,破口大罵道:“你這賊配軍作死麽?”

白土司被洪水衝得一個不穩,也掉了下來,手裏死死地拽住鳥窩邊緣,往外吐了口黃水,大聲道:“還不快追那生驢蛋子,沒影了。”

陳秀才大急,也顧不上和他說話,大聲叫喚著小夥計,竭力想控製方向,但是洪水湍急,哪裏由得他們,兩人都被急速衝著往前飄。

在水中不知浸泡了多久,兩人都是力竭,腦袋昏昏沉沉,小夥計不知被衝到哪裏去了,白土司口中不說,心裏擔心不已,陳秀才更是焦慮,卻也都無計可施。那洪水經過一段時間的衝擊,被那高牆擋住,現在水勢漸漸平緩了下來,兩人隨波逐流,都想著但願能被衝到石牆那邊,順勢可以登上牆頭,隻是不知道在那守鐵鏈的四人怎麽樣了,還有焦把總和大當家他們,也不知道還在不在,如果在山洪來時他們不曾爬到樹上,現在就等於在這大水庫的水底,那山洪水勢如此之大,這些人性命堪憂。

白土司半死不活地飄在水裏,朝陳秀才道:“真是他娘的好笑咧,秀才,你說那些人心懷鬼胎,要來這找象牙,直娘賊,這山洪一來,稀裏嘩啦,全化作了一灘沃土,怪不得這林中的樹長得這麽高大咧。”

陳秀才道:“老子也終於知道那馬道上為甚會有一艘船了,那船該是從這水庫裏被水衝下去的,想必這山洪經常爆發,那堵牆也是用來防洪水的,難怪修得如此高,如此厚呢,非如此不能阻擋山洪的水勢。”

白土司道:“秀才,你說,咱們一起進來的三四十人,會隻剩咱們兩人麽?”

正說著,陳秀才就叫道:“快看,前麵有個人。”

白土司一看,在他們前麵,有個人浮在水麵上,被水流衝得團團打轉,卻不知道是誰,白土司道:“那浮屍不會是生驢蛋子吧。”說著手中用力劃了幾下,和陳秀才一起向著那邊遊去。

遊近了就知道那人不是小夥計,因為那人身上的衣裳花花綠綠的,極其陌生,既不是馬幫中人的打扮,也不是土匪們的打扮。白土司咦道,怎麽多出一個人,莫非是剛才叫救命的那人?

眼見他們就要接近那人,冷不丁那人忽然間從水中站了起來,用一張死白的臉就這麽麵對麵地看著兩人,饒是陳秀才和白土司膽大,此時也不禁駭得膽都破了。那是張女人的臉,眉毛短促得像一口沒喘完的氣,陰冷的眼睛裏全是眼白,猩紅的小嘴抿得緊緊的,用一副詭異的笑容對著兩人。

這正是林中樹上的豔裝女屍,陳秀才和白土司發覺不對,拚命要往別處劃去,卻發現不知甚麽時候,水中已經布滿了棕綠色的頭發絲,正緊緊地朝著他們纏繞了過來。兩人大驚之下發現自己已經動彈不得。

那些頭發絲一纏上他們,他們就覺得身子一陣瘙癢,麻麻的,有點痛,好像有細針在刺著身體,卻是舒服得很。

陳秀才身子一顫,道:“不好,這些頭發要穿透咱們的身體!”

白土司頓時想起那個叫藍胡子的土匪死時的慘象,身體被頭發穿透,頭皮裂出一個嬰孩狀物事,駭得奮力掙紮,卻哪裏能動彈半分。

正驚惶無計,水麵下又一陣晃動,有甚麽物事遊了過來,洪水渾濁,白土司瞪大眼睛也隻模糊看到一個身影在水下**漾著。他此時也顧不得那水下之人是誰,憋足了氣,正想大叫求助,那人就伸過兩隻手來,纏上了白土司的身子,狠狠地一拽。

白土司悶哼一聲,腰幾乎都被這兩隻手給扯斷了,這兩隻手似乎目的相當明確,隻要能把這賊配軍從這頭發絲中救出來就行,死活不計。白土司在心中忍不住罵了聲,把白土司扯斷了你給我當孝子麽?忽然就覺得不對,那兩隻手是從離他近三尺的地方伸過來的,人的手哪有可能有這麽長的。

還來不及細想,那兩隻手扯了一下沒扯動,似乎有些發怒,猛的勒緊了白土司的腰,狠狠一用勁,一下子就將他從發絲中扯了出來。

白土司被它勒得幾乎斷氣,整個人都沒入了水中,勉強眯著眼,看到他三尺遠的地方,一個極薄的“人”隨水勢**漾著,伸出的兩手正要將他卷過去。

白土司腦袋一轟,頓時明白剛才拽住自己的,哪裏是甚麽手,根本就是種在人皮中的雷公壺的兩支觸手,這兩隻手也不是為救他而來的,而是要和那豔裝女屍奪食。

白土司頓時萬念俱灰,隻道此番要命喪此處,此時腳下忽然伸上來一把馬刀,將卷在他身上的觸手輕輕一刮,斷了那兩根觸手。白土司來不及看水下的是誰,一下子竄出水麵,喘了口粗氣,就要去幫陳秀才。

陳秀才此時被裹得更緊了,臉色已經發白,再勒兩下肯定就沒命了,他和陳秀才的馬刀早就不知道被衝到哪去,此刻赤手空拳哪裏能救得陳秀才,急得恨不得撲上去用嘴咬開那些發絲。

他剛鑽出水麵,那水下之人也遊到了陳秀才身邊,用刀挑開了纏在他身上的發絲,那女屍被斷了發絲,忙不迭地將之收縮回去,沉入水中,不知道往哪裏去了。

陳秀才掙脫那些發絲,就撫著脖子連連咳嗽,兩人這時才看清那水麵下冒出來的人,竟是那打財喜的常老三!

陳秀才還說不出話來,白土司連忙向他道了謝,正要問他怎麽會到了這裏,常老三向他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就往回遊,兩人忙跟在他後麵,拽著鳥窩一起往回遊。

常老三遊到一棵樹冠中,一根樹枝上坐著一個人,卻是大當家,大當家見陳秀才和白土司遊過來,似笑非笑地道:“秀才沒回去麽?”

陳秀才抱拳道:“果然瞞不過大當家,我確實是不想再走下去,才找借口想返回的。”

大當家揮揮手,道:“到底也沒走成。”

白土司按捺不住,道:“大當家,你是算準了會爆發山洪,誰都走不了,這才放我們離去麽?”

大當家苦笑道:“我又不是布衣神算,掐指就能算出來。我確實是想放你們離去,說到底,你們隻是不相幹的人。”

“哦?”陳秀才也爬上一根樹枝,道,“這麽說大當家才是相幹的人了?大當家和我們馬幫,隻怕不是偶然遇上的吧?”

“你們馬幫?”大當家眯起眼,道,“恐怕秀才也不知道你們馬幫是要來作甚的吧,否則怎麽會急著拋下他們,自己就要出雨林呢?”

陳秀才道:“我們是被女鍋頭誆上馬道救人的,之前已經與大當家說過了。至於我們要出雨林,那是覺得以我幾人之力要救人,力有不逮,不敢拖累大家夥。”

大當家冷哼一聲,道:“秀才一貫不說實話,你不是看出馬幫之中有人暗藏鬼胎,才想脫身離去的麽?”

陳秀才啞然無語,大當家又道:“現在大家夥處境一樣,應該同舟共濟才是,秀才不要再遮遮掩掩才好。”

陳秀才反問道:“大當家就沒事瞞我麽?你們一心來到這裏,究竟是要作甚,找象牙麽?”

大當家沉吟了一下,道:“象牙如果有,帶一些出去也無妨,不過我們的目的其實是,”他頓了頓,才道:“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