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為你

留下來

“難道你這就是傳說中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我終於疑惑開口。

他破功,整個人幹脆就直接收力,順勢埋在我頸窩裏,低聲地笑起來。

“你還安好吧?”我反倒一口氣卡在肺裏,感覺立刻就要被他壓到斷氣,左手還被他的右手卡在車門的玻璃上,無力反抗,隻好指揮著右手掙紮著爬上去,虛弱地揪了揪他已經略顯淩亂的頭發。

“不能更好了。”他的聲音從我的脖子上傳出來,顯然和我這個快斷氣的生命值不在同一位麵。

“那就麻煩你放小的一條活路吧……”我終於開始哀求,這個人悶騷轉外,時不時裝無知亂散荷爾蒙,現在發現果然是個好色大叔,對我的脖子像是玩上了癮一樣,牙齒擦過的時候我感到渾身雞皮疙瘩泛濫四處,已經快和發麻的頭皮會師了。

被狼叼在嘴裏的感覺也不過如此吧……

大約是我真的已經誠意瀕死,他終於決定殺人是不對的,稍微支起身體。我深吸一口氣,新鮮空氣突然流入,肺部一時反應不過來,劇烈地嗆咳起來。

真的會死在這兒的啊。

好不容易穩定住身形,為了避免繼續眼壓過大,我稍稍向下滑了一點兒拉開距離,雖然是自下而上,但好歹是瞪住了頭頂上那位掛著無動於衷的笑容,像看一尾岸上將死的活魚一樣袖手旁觀地看著我的男人。

“我踹你喲。”我憤憤地說,連我自己都覺得說得很有威懾力。

“你剛才已經踹過了。”他目不斜視地看著我,十分淡定,我反倒沒來由地一陣心虛,眼神不自主就飄到還維持著踹他的姿勢的腳上,還妄圖掩飾地挪了挪,褲子上就顯示出一個尺寸吻合的鞋印。

平底鞋會印得尤其完整……

“我說了……”他對此完全不在意,居高臨下地宣告,“想起來有件事一直沒有做,回來處理一下。”

我居然有那麽一秒鍾感到了心虛!

頓時無名火起,反攻是無望了,幹脆拉著他的頭發向自己按了下來,他先是愣了一下,卻順從了,放棄了反抗的力量,正中我意。我故意在嘴唇堪堪擦過他的時候瞄準了脖子,張嘴,然後狠狠地咬了下去。他疼得吸了口氣,我卻聽到疼痛中夾雜著的一絲笑意,牙齒上的力量消失了。我鬆開他,腎上腺素衝刷著嗜血的快感,我在那個清晰的牙印上舔了舔。

“……哼。”我說。

“你……”他繃緊了呼吸,再開口時聲音幾乎有些嘶啞,卻是哭笑不得的語氣。

“以彼之道還治彼身。”我得意揚揚地挑了挑眉,擺出一個標準小人得誌的造型。

“還能還來更多的嗎?”他卻斂了笑意,直直地看著我,“比如那10年的記憶。”

我把你忘了啊……

自己的話在腦海裏響起,再看他的表情,幾乎有些透不過氣來。我失了力氣,也失了興趣,把頭後仰著靠在車窗上。

“要那種東西做什麽。”我說,“是個超級失敗的家夥啊,那個我,賭著氣毀掉了自己的人生,總在不合時宜的時候愛上又或者不愛,明明什麽都知道,什麽都安排好了,卻始終下不了決心,寧願用失去記憶的方式來選擇逃避。”我呻吟了一聲,“真是越說越沒用了啊我。”

他沒有說話,靜靜地聽我抱怨。

“我隻是覺得,至少變成一個完全相反的人的部分想要試著去理解。”他這樣看著我反倒讓我有點兒不好意思,隻好撫了撫他的頭頂,把那些被我揪亂的部分歸了歸位,才繼續說,“這段時間也是想了很多,雖然大部分都出於賭氣,不過改變這件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成長的本意了吧,通過改變和修正自己,去解決或者承受成長過程中的挫折和痛苦,並不是全部都好,但也確實沒那麽糟。”

“17歲的是你,28歲的就不是你了嗎?”他淡然地說,“自以為是的家夥。”

“……還年輕,沒有那麽超脫的心理。”我用若有所指的目光上下輪了大叔一遍,然後咬著舌頭說,“但除此之外的部分確實很沒用,一輩子都要記恨死。”

“我看過資料了……”他把我掏心陶肺試圖帶跑的話題又帶了回來,“我知道你不是真的失去了那些記憶。”

“嗯啊。”雖然躲不過但也沒有要隱瞞的意思,我盡量坦然,“我是這麽說的,不過是方式上的差別吧,最終的結果都是一樣的,但這已經無關緊要了不是嗎?”我偏了偏頭看著他,做出一臉壞笑,“說這個幹嗎,想挽回逝去的愛?”

“是。”他到一點兒也不含糊。

“你倒是坦率。”我噎住,有種不明所以的蝕把米的感覺,我把焦距放得長遠,窩在那裏平靜了一會兒,然後四肢亂動,拚命掙紮,“走開,你走開啦!”

他早在被我四肢波及之前就輕鬆放開,一派從容的樣子。

“你要逃避到什麽時候?”他從容地說,“這樣一筆帶過,挑了開頭沒膽量看後續?”

“哪有什麽後續?”運動量太大,我有點兒喘不過氣來,“後續難道不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嗎?我雖然比你年輕,進度上還差一點兒,但最近專程來我店裏吃炸醬麵的人也是漸漸多起來了呢。”

何況我有錢有閑年輕又有想法,好好款待自己才是正道。

“你……”他終於接不下去,半是無奈地勾了勾嘴角,“我怎麽攤上你這麽個……”

“我這個什麽?不對,才不是你的。”我打斷他,“你明明答應我會一直喜歡一個人,不管——”

“不管再怎麽腦殘眼瞎花樣作死,沒錯——”他打斷我,“我確實答應了。”

怎麽感覺好像哪裏中槍了?

“你要逃就給我逃得遠一點兒,現在這樣算什麽?”他換了一張陰沉的臉看著我,“不要告訴我你還沒看夠,還沒玩夠?”

“我……”我詞窮,哽了一下,滿是沉痛,“我原本也是這麽想著,反正沒什麽事做,不然就這麽滿世界地遊**下去好了,還特別回來一趟把該處理的都處理掉,再最後吃一次老板的炸醬麵。結果萬萬沒有想到老板那個一直在國外的兒子終於使出殺手鐧,給老板生了個孫子,老板也真是的,堅持了那麽多年鰥居賣麵不給兒子添麻煩,不過就是個孫子嘛,就耐不住寂寞歡天喜地地把店轉出去了,你說我悲喜辛酸小半輩子的精神文明都建設進這家店裏了,轉眼要是開個什麽網吧遊戲室歌舞廳什麽的簡直是烏煙瘴氣,所以我就想算了,要腐敗還不如我自己親手上。”

反正心狠手辣白眼狼嘛,好歹也是個初始設定。

他靜默了一會兒,平淡地問:“就是因為這個留下來的?”

我點頭。

“說謊。”

我啞然,一啞然緊迫感就出來了。

雖然踹也踹了,舔也舔了,但是按照可能還有的正常的對話線路來說,我現在還是有三條路可以走的,要麽質疑他憑什麽說我是在說謊,要麽反問他不然我是為什麽留下來,再要麽就是否認他的指摘。堅持我沒有說謊,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感覺三條路不管哪一條都有自投羅網死狀淒涼的嫌疑,三項權衡沒有哪一個稍微輕點兒的可以取用,我決定還是另辟戰場從風馬牛不相及的角度入手。

“是說你有沒有覺得再次登場你給人的感覺有點不太一樣?”以前不是都悶著嘛,怎麽這次突然就清晰起來了。

還有點兒浮動。

莫非是一開始用作比喻的那個遊戲不小心通關了?

“因為從你再次出現在我麵前那天開始,我隔著一條馬路看著你,就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他也沒有糾纏上個問題,就這麽順著我走下去,“對於你,說得再多都是徒勞,不如直接付諸行動來得有用。”

“嗯?”我消化了一下,對他隔著一條馬路看著我這件事有點兒晃神。

“知道我怎麽想的嗎?”他繼續說著,然後不等我開口就自顧自地回答,“我一直都想拎著你的脖子把你拖到膝蓋上狠狠地打你的屁股打到你吱哇亂叫。”

還富含著可惜意味地長歎了一聲。

他居然還富含著可惜意味地長歎了一聲!

“你少在那裏一副忍辱負重心裏活動豐富裝悶騷的樣子了,你明明就已經付諸行動了。誒喲!好痛!”

我吱哇亂叫。

都這麽風馬牛不相及了究竟是為什麽結果我居然還是自投羅網死狀淒慘。

還因為車內空間狹窄被拎著脖子拖到他膝蓋上時腦袋撞到了另一邊的車門。

他毫無憐憫之心,直到打夠了,才終於停下,我已喪失反抗的能力,總算知道為什麽要有一個地下室放著沙包的設定了。我腹誹著撲在那裏一動不動的裝死,腦袋和屁股上各冒著一縷青煙。

“我直到今天才總算想清楚了。”他用一種沉穩的音調說,“一開始的直覺總是最準確的,而我居然用了那麽長的時間來說服自己。”

他停了停。

“你就是欠教訓。”

我身體都涼了。

他看我安靜了,才換了語氣開口:“我和你結婚後,父親的公司確實是暫時得到了緩解,但無論是繼續合作還是資金援助,也不過是解決一時之急的方法,而且對你們來說無疑是一種負擔和浪費,相較於破產而言,你提出的換股並購平心而論是一個相當不錯的出路,父親技術出身,即便技術能力再強,從性格和理念上來說,他都不是一個合格的經營者,我們為此爭論過,也努力過,但商場從來都不是一個給失敗者留餘地的地方。”

他按下車窗,點了支煙,才繼續說道:“我和父親談過了,我知道並購的事你從一開始就跟他說了,事實上這就是你和我結婚的原因,以此說服父親接受你的方案,你以為比財力比手段你贏不過催尚傑,這是你唯一可以使用的方式,但其實你不這麽做父親也會選擇亞信,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我用了這麽久的時間才知道,你隻是選擇了不相信一切而已。”

我沒說話,往專業上說雖然不很明白,但是這個過程大概就是這麽回事。

“我甚至不知道究竟是在對哪件事情更加生氣……是無力挽回就這麽讓父親的公司消失了,還是這就是你讓我娶你的原因……還有你的那個醫生。”他的聲音很輕,像是自言自語,幾乎消失在唇齒的煙霧之中,我卻顫抖了一下,覺得一陣心驚。

“我和她……”他在我頭上拍了拍,像是安撫,也有點兒像是打算再次調整我的記憶範圍,才繼續說,“其實故事很簡單,那時她的甜點店就開在我父親公司的樓下,現在也是,不過隻能稱其為公司的舊址,和她第一次見麵時我剛從國外回來,那時父親的公司已經非常不穩定了,我又剛剛進入,各方麵狀態還需要調整,每天麵對很大的壓力,就像老板的麵店對你來說是塊自留地一樣,她的甜點店就成了我幾乎每天都要光顧的必然場所。”他說的很慢,帶著點漫不經心,“她是個很不錯的女孩,很溫柔,很聰明,值得人好好對待。她給人一種歸屬感,一天的疲勞壓力,隻要在她的店裏坐一會兒,看著她的笑容喝一杯咖啡,就好像消失了。”

他停了一會兒,似乎陷入了回憶,但我卻分明感受到一陣潛台詞以無比真實的質感回**下來。

不像某個人,除了把別人氣得半死和批發販賣黑線外別無作為。

我猶豫了一下,錯覺嗎?錯覺吧……

“我知道她喜歡我,我對她也有好感,要不是不幸後來遇到某個人,我想我們大概就這樣,結婚,生子,組建家庭,過著平淡而又普通的生活。”他這麽說著,語氣有點兒無奈,要是過度解讀一下,沒準兒還有點兒憋屈在裏麵。

他就像是猜到了我的想法一樣,在我後腦勺上彈了一下。

“要不是遇上某個人——”他熄了煙,拎著領子把我拉起來,強迫我與他麵對麵,“除了逃避,你還要裝死到什麽時候?”

我正假裝專注於他車門的質地,甚至有點兒想玩弄起他褲縫上不存在的線頭,猛地被他拉起來,這麽大壓力我豈止想裝死,我簡直想逃跑。

“我不是都主動承認錯誤還積極改正了嗎?還雙手將你奉還給了平淡而又普通的生活……”但最終隻能裝傻地說。

“你還回得來嗎?”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冷酷,“不管是我還是你自己,還回得來嗎?”

“那你要我怎麽辦?”我也不比他溫暖到哪裏去,“也沒有人問過我,突然就把我拖到10年以後,絕對不要做的工作,絕對不要的生活,絕對不要變成的那種人,統統一股腦地塞給了我。結了婚,丈夫討厭我並且麵臨離婚,周圍所有人都不是我認識的樣子,就因為我喜歡著那個暗戀多年的人,我就要被當作自己的替代品扔給他,我甚至都已經願意按照寫好的劇本走了,結果還是被喜歡的那個人用很雷的一章給我當場拒絕掉了。我已經這麽努力地去理解這一切了,甚至試著理解自己,體諒自己了,結果那個記憶清除的什麽鬼居然是失敗的,失敗到了她不能複活還我個清靜,也不能死幹淨了讓我二世祖地康莊下去,而是用陰魂不散的方式繼續左右我。她的感情,她的態度,她的想法,一點點地滲回來左右我,留也留不下,走也走不掉,你要我怎麽辦?”

我一口氣說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什麽,隻是覺得怨念極深,卻看到他看著我,目光柔軟,嘴角掛著閃瞎人雙眼的笑意。

“所以失敗了。”他說。

“我說了三百字廢話是嗎?”我感受到了他頸動脈要求我咬斷它的召喚,沒有獠牙,隻好亮了亮虎牙,“上次也是,上上次也是,我說了這麽多你就隻注意到了一個還不是重點。你是不是這輩子都不打算好好聽我說話了?”

“好!”他說,“一輩子的時間,我會聽你說的。”

好什麽好,誰跟你一輩子啊,這回答簡直太不要臉了!

差點咬到舌頭!

“你知道我那天為什麽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嗎?”他伸手,在我臉頰上擦了一下。

“不想知道。”我堅定地說,並且憎恨自己著迷於他手指的溫度。

“因為我覺得,給彼此一個機會從頭開始也好。”他似乎瞬間就掌握了逗貓的技能,究竟把別人的臉當成什麽了……

“不用客氣……也不是很需要……”我幹巴巴地說,拿回自己的臉,“……太晚了,我要上去了,就這樣吧。”

“涼夏。”他沒有阻止,隻是在我跨出車,回身正準備關門的時候突然開口,“我愛你。”

我僵了一下,關上車門,靠在那裏站了一會兒。

夜風吹在我臉上,淚跡未幹的地方有點兒冷。我不由自主地舔了一下嘴唇,一陣幾乎被我遺忘了的刺痛傳來,舌尖過處好像鏽住了一樣艱澀。我裹了裹外套,俯下身來。

“謝謝你的順風車……吻就算了,好大的煙味。”

還有血腥味,我避重就輕,我舉重若輕。

然後轉身離開。

“那麽現在的你呢?”他夾雜著些許笑意的聲音順著風從身後追趕上我,在如此深的夜晚顯得格外的清晰,“愛我嗎?”

疑問的句式卻用了肯定的語氣,如此自信滿溢,簡直就像是提醒一樣。

“不知道,我已經忘記你了,大叔你誰,我不認識。”

“我叫鄭偉嘉,再次記住了?”

就好像回到了我忘記他的第一天,他也是這樣,好像用盡了所有的溫度來對待我,卻說,再次記住了?

我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回頭,卻感到自己的嘴角揚了起來,然後我聽見從胸腔裏一個跳動的地方應了一聲。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