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歐陽隨再走進旅社時看見的是一派賓主盡歡的熱鬧的場麵,原本隻有兩三個人的原木大桌不知道何時居然聚了十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的很是熱鬧,最讓他意外的是,沈忱居然也在,雖然隻是支著頰含笑在聽,但是眼眸裏流動的光彩泄露了她的快樂。

即便是最愛笑愛鬧的學生時期,她也從未在一群毫無利益關係的陌生人前如此耐心過。

“……鍋也背上山了,路上還買了點蟲草,然後在走了好幾天終於到了一個村子的時候看見雞我們就不行了,熬不住了,死活都要買一隻……”一個男子眉飛色舞的講述著。

旁邊插進了個聲音:“哇,可以煲湯的哦。”

“你是廣東人吧?”馬上有人一拍桌子大聲問道。

“哇,你怎麽猜到的哦?”好崇拜哦。

“我出來玩在路上碰見的廣東人統統都是看見什麽就想著煲湯。”不變的定律啊,這就素那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呀。

桌上人都笑了起來,沈忱也不覺笑出了聲。

貪看沈忱流光溢彩的神情,歐陽隨走到她身旁,將手中提的物品扔在了桌上,不聲不響的緊挨著她坐下。

獨特而爽冽的香水味充滿了她的鼻腔,而他的體熱也透過厚厚的衣服熨在了她的背上,不用回頭也知道坐在身邊的是誰。

“笑得這麽迷人……”他的鼻尖湊近她的耳廓,溫熱的氣息隨著他幾近呢喃的話語愛撫在她白皙的脖頸上。

她的心跳陡然亂了一拍。

明明一再提醒自己,這個男人勾引人都已經勾引成條件反射了,對他的所作所為就該不問不想當從未發生,可近來那阻隔電力的防火牆卻頻頻出錯。

她不著痕跡的往旁邊挪了挪,回過頭很忍耐的無聲警告:“不要放縱你的男性荷爾蒙分泌太過盛。”

他醺然微笑,並沒再跟過去,側著身子,手肘支在桌上,宛如鋼琴家的手指隨意的梳了梳額前的頭發,從善如流的換了個安全話題:“怎麽變這麽熱鬧?”

他不急,他有一輩子時間對她釋放男性荷爾蒙。

“……”沈忱思考了一下,說道,“大概是因為烏鴉。”

場麵怎麽會變這麽熱鬧,其實她也不是很明白。隻記得最開始是對麵那個女子抱著本子跑過來很誠懇的請教“烏鴉應該怎麽畫”。

是長得很乖的女子,個子小小的,頭發卷卷翹翹的,染成火紅的顏色,看不出年齡。

沈忱因為慣來與陌生人的距離沒有回話,但是馬上被小紅毛自動解讀了。

“你也覺得很難是吧?”她完全將沈忱當成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翻開留言本指著其中一頁訴苦,“你看你看,我都畫了這麽多隻了,就是不象!”

呃……沈忱看了看留言本上那些肥肥大大的鴨子,確定這位小姐確實沒什麽繪畫天賦。

“烏鴉很好畫的。”桌子另一側響起個聲音。

小紅毛眼睛一亮,馬上虛心跑過去討教:“怎麽畫?”

“隻要把鳥都塗黑就可以了。”那個人邊說邊實踐。

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兄台你真是太聰明了。”

“還可以把鳥嘴塗成紅的,我在稻丁看見的烏鴉都是紅嘴的……”一個本來要走上樓的人又折了過來,摸出了隻紅筆添上幾筆。

然後話題就此從烏鴉跑到了稻丁,再又加入一個人後,話題又從稻丁跑到了天涯海角,話題越來越多,說的越來越熱烈,加入的人也越來越多。

大廳裏唯一沒被吸引過來的,是一個在牆角埋首於筆記本電腦的斯文男子。

每個加入的人插話都插的那麽自然,仿佛早已熟識一樣。

她是到那刻才明白老拐說的住了青年旅社就不想住其他旅館是什麽意思。

因為住客,這些友好又善良,眼裏找不到一絲城市冷漠的住客,他們甚至不用問彼此的名字,便可以待你如認識了許久的好友一樣。

後來不知是誰說了句什麽,小紅毛一拍桌子慷然而起:“實話告訴你們,我出來玩就是找男人來的!”

場子靜了一秒,馬上暴出了更大的笑聲。

有人笑著拿頭去撞旁邊人的肩膀:“受不了了。”

有人摔到了地上:“太強了。”

還有人抹著眼睛:“眼淚都笑出來了。”

“誰臉皮這麽厚?”一直沒加入他們的男子淡然出聲,他連頭都沒抬,依然盯著電腦的屏幕,隻是隨手往空中虛抓了一下,“我在這都抓的到了。”

又是一陣暴笑。

這場突發的坐談會,在午夜零時大廳的燈自然熄滅後,才漸漸散開。

上樓的時候,歐陽隨順手從資料架上抓了幾張附近景點的介紹,進屋後扔在床頭櫃上,便去洗漱了。

沈忱將自己重重拋進被褥中,頭埋在枕頭裏,長長呼出口氣,覺出累來,之前一段時間的瘋狂工作,途程的勞累,陪小爬蟲玩的辛苦還有方才長時間聊天耗費的精力,一下子都卷了上來。

“我好了。”

“唔。”沈忱含糊應了一聲,人卻依然一動不動。不想動啊不想動。

“髒鬼。”

她聽見歐陽隨沉沉的笑聲,然後身旁的床鋪陷了下去,有人坐了上來,下一刻,一隻暖暖的手撫上她脖子和肩膀連接處,用力揉了起來。

沒提防的痛楚一下襲來,讓她輕叫了一聲。

“這點痛都要叫?”下手愈發重了。

那點睡意都快被他揉走了,她扭著肩膀想逃開他的手:“日,懂不懂憐香惜玉啊?”

他不理她,幹脆坐到了她的臀上,製住了她的逃離,手下毫不留情。

這把睡不著了,沈忱悶悶從枕頭裏抬起頭,睜開眼,抓了床頭櫃上的旅遊資料看,越看越入神,也忘了背後那隻肆虐的大手了。

“明天是周末。”

“唔?”她沒留意的應了聲。

“要不要去?”

要不要去?什麽要不要去?

她繼續翻著手上的彩頁,腦海裏有個念頭迅速的亮了一下,讓她猛然回頭看他。

“所以,這就是原因?”她揚了揚手中的資料,住青年旅館,拿旅遊資料,隻是為了她曾經有過一句“我最想要旅遊”?

他已經脫了羽絨外套,薄毛衣的袖子卷到手肘上,手依然停留在她的背上,垂首看她,墨色的眸子莫測高深,好一會兒才勾唇笑了起來:“自我感覺這麽好?”

“……”她倏然睜大眼,一串髒話就打算飆出,敲門聲卻響了起來。

“誰?”歐陽隨直起身子,扭頭向門,沉聲問道。

“我!”門外的人毫不遲疑的大聲回答。

沈忱吃吃笑了起來,標準中國式回答呀,誰知道“我”是誰啊,她推了推身上的人:“去看看哪個‘我’。”

歐陽隨看了她一眼,無奈起身去開門。

“帥哥!”一開門,大廳裏的小紅毛便亮出她的可愛笑容,討好的招呼了聲,還探頭向裏麵的沈忱揮手。

歐陽隨雙手環胸,慵懶的笑笑算是回應,等著她的下文。

“我們明天有人一起去海螺溝玩,準備包車,還有兩個空位,你們有沒有興趣?”小紅毛快速說完,滿臉期待的看著歐陽隨,眼睛裏寫著的都是“去吧去吧”。

歐陽隨側過身,看著裏麵趴著轉頭看門的沈忱,揚了揚眉。

“很好玩的!有這麽大冰川,那麽大的溫泉呢!”小紅毛**的比畫著,大概是覺得要比的太大,所以她的“這麽大”就從走廊這邊跑到了那邊,“那麽大”就從走廊那邊又跑回了這邊,忙到不行。

沈忱忍不住噴笑了出來,點了點頭:“好的。”

關上了門,歐陽隨踱回到床邊,繼續方才的手上運動。

肩上糾結在一塊的肌肉已經被他揉開,不再硬化的可怕,也沒那麽痛了,舒服的她要呻吟出來。

“呆回我也幫你。”她閉著眼享受著,呢喃不清的聲音讓人覺得不是那麽可信。

記得以前在武館學武的時候就是這樣,他幫她,她也幫他,武功練的如何見仁見智,一手按摩功夫倒是兩個都爐火純青了。

好多年了。

上了大學之後就聚少離多,也沒再享受過他的服務了。

睡意一點一點侵襲了她的意識,眼皮重的根本就抬不起來。

“忱?”

模模糊糊似乎聽見有人喊她,可她一點都不想動。

“忱,衣服脫了再睡。”

不要,說了不想動了。

有人幫她翻過了身子,將套頭毛線從她的頭上拉出,順手撕了她貼在棉衫上的暖寶寶,解開了她的皮帶,褪了她的外褲。

動作不大,很柔,所以她也就舒服的讓人伺候。

直到一隻手鑽進了她的棉衫,順著背脊往上爬的時候,她才猛然瞠目。

“這個我自己來就好。”她迅速按住他的手臂,聲音因為睡眠而啞啞的,一點威懾力都沒有。

房間裏燈光昏暗,他就懸在她的上方,一隻手撐著身子,一隻手貼著她的背鑽進了棉衫裏,眼神深深的,對著她壞壞的笑。

“真的自己來就好了。”她舉手發誓,欲增加可信度。

他的手卻趁著這機會,飛快的貼著光滑的背,溜到一個地方,扯開了扣子。

身體因為這樣的親密接觸不可抑的微微哆嗦了起來,她倒抽口氣,硬是將輕呼口中,瞪他。

“幹嗎這樣看我?”他無辜的眨眨眼,爾後意有所指的目光下移到她的胸前,“已經發育不良了,晚上就不要再限製它呼吸了。”

“謝謝哦。”她沒好氣的白他一眼,不耐煩的推他肩膀,“睡覺去。”

他不答亦不反抗,任她推,垂眸看著她低低的笑,但每被推一把就刻意在她手離開的時候將肩更往下壓,縮短兩人間的距離。

轉眼間,兩人間就隻剩短短一寸的間隙。

沈忱原本也就是順手推推罷了,怎料到有人得寸進尺,向來不服輸的性子一起,雙手都扶上了他的肩膀,打算一次施力搞定這個睡眠障礙物。

她的手才貼上他的肩膀,方才不挪不動任她推的男人忽爾抓住她的雙手往後一拉,變成了交纏在他的頸後姿態,同時勁實的身軀順勢一壓,頭一低,就封住了她的呼吸。

他將她壓入床塌深處,絲毫不客氣的品嚐她的唇,以抵死纏綿的姿態,不接受任何拒絕的。

良久,他才結束了這個讓他爽死、讓她嚇死的親吻。

“晚安。”他的唇碰碰她光潔的額頭,滿足的爬上房間裏的另一張床。

獨餘下她,微張著唇,還未從方才的意外中恢複過來,腦子裏一片混亂。

歐陽隨喜歡和哥們勾肩搭背,這個尹舜老拐他們都知道。

歐陽隨喜歡貼近人說話,這個尹舜老拐他們也知道。

歐陽隨喝醉了或者一群人玩鬧的時候會親哥們,這個尹舜老拐他們也是受害者。

可是,她敢打賭尹舜他們一定沒在這樣兩人獨處的情況下,在歐陽隨沒碰任何酒精的情況下,被以要帶上床的色情態度吻過!

她毫無睡意的眼投向天花板,終於正視她的這個兄弟、這個青梅竹馬、這個曾經的孩子他爸,似乎、也許、可能、大概,真的有些不對勁了。

因為約定出發的時間是翌日早上十點,所以起床得一點都不匆忙。

旅社的四樓是餐廳。

沈忱坐在四樓露台的木椅上隻手撐頰,無聊的看看馬路對麵的武侯祠,另一隻拿著湯勺在麵前的粥裏無意識的劃著圈,忽然打了個大大的嗬欠。

“沒睡醒?”歐陽隨坐在她對麵,將身體的重量都交給椅背,雙手垂在椅背後,笑得既性感又**。

沈忱懶懶戳他一眼,不打算理會他的明知故問。

“忱,你失眠——”歐陽隨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身子前傾,一隻手探過桌麵試圖去摸她那明顯的黑眼圈,在被沈忱閃過後,不以為意的笑了笑,手依然橫在桌麵上,“是因為我嗎?”

沈忱半垂眼瞼,喝了口粥,輕輕鬆鬆就把歐陽隨昨天的話拋了回去:“自我感覺這麽好啊?”

歐陽隨收回手,往後一靠,伸展了下長腿,手抹了下臉:“所以——你也沒什麽要問我的對不對?”

沈忱抬起頭,審視的看他,爾後壞壞笑開,痞痞的一挑眉,學他的句式:“所以——你想要我問什麽?”

即便臉上依然保持他的性感笑容,歐陽隨心中早已不知道歎了幾口氣了。

不可愛……

被青梅竹馬那樣吻過,纖細的女主角哪個不是含羞帶怯麵含桃花羞羞答答?神經大條象男孩的女主角就算不扯著他領子大吼“你為什麽要吻我”也會以憤怒掩飾害羞的撩下一句“這次放過你,下次再敢這樣對我,你就死定了!”

而以上各類情形,男主角都可以壞壞痞痞的理所當然的再吻一次。

可是當女主角是她的時候,她那樣自若無賴的態度,真會讓沒看過前因後果的人以為,遭調戲的是他。

真是……一點都不可愛。

可就是這麽不可愛的她,在他過盡千帆的生涯裏,悠悠然的獨占一方心湖,從未走散。

他嘴賤,她賤過他,相互調侃曆來是他們間的相處方式。尹舜有次說他們倆是有情感表達障礙症,所以才會不論什麽都以玩笑帶過。他曾經很不以為然,現在卻有了自作孽的感覺。

他昨夜那樣的逾越,聰明如她,定然是不會什麽都感覺不到的。

可是她沒有主動問起,照樣插科打諢。

這隻代表了一件事,她害怕問題的答案會改變他們的現狀。

苦笑一下。

如果不是那麽了解她,就不會明白她刻意忽略的動機,如果不是那麽喜歡她,就不會舍不得貿然表白會讓她無措。

情在,不能醒。

包的是輛中巴,直接到旅社樓下來接的人。

司機是個黑黑瘦瘦的藏人,剃了個光頭,非常酷。

歐陽隨要在沈忱身旁坐下的時候,昨夜那個畫烏鴉的小紅毛跑上車撞開了他的身體。

“我和你坐好不好?”小紅毛對歐陽隨比了幾個道歉的手勢就雙手合十滿眼星星的看著沈忱。

沈忱看了眼歐陽隨,又看了一眼站在車門旁因為被人掙脫手而微微皺眉的斯文男子,雖然覺得突兀,還是點了點頭。

歐陽隨大方的攤了攤手,坐到後麵一排。斯文男子眉頭緊鎖,坐到了他的旁邊。

小紅毛上了車幾個小時嘴巴就沒停過,不是分發零食,就是唱歌啊,帶領大家做智力測試啊,要不然就是和司機說些有的沒的。

“可以問你個問題嗎?”她在喝水的空隙,忽然壓低聲音靠近沈忱。

沈忱無可無不可的點了下頭。

“你是LES嗎?”

沈忱涼涼看了她一眼。

她馬上閉嘴乖乖坐了回去,可是她還沒安靜一會兒,又趴過來了:“那麽,你是BI嗎?”

沈忱又瞥了她一眼。

“那真是太可惜了。”她很是扼腕的樣子。

沈忱徐徐笑起來:“你想要我把你扔到後排去嗎?”

“不要不要。”她馬上把頭搖成撥浪鼓,轉頭找其他人玩去。

沈忱暗暗笑了笑,擦了擦窗上的霧氣,往外看去。

方才在雅安停車休息的時候就發現,氣溫比在成都的時候低了許多,現在外麵已經出現冰雪了。

車子越山勢越開越高,積雪越來越濃厚。

在一個拐彎之後,全車人都哇一下驚呼了出來。

展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完全的冰雪世界,樹、山、草,就連電線杆子,都被銀妝素裹,打扮的象不屬於這個現實世界。

“這裏是二郎山。”司機介紹了句。

“是那個二郎山的姑娘美如花的那個二郎山嗎?”這種問題不用看都知道是誰問的。

“……”司機很無語,“是二呀麽二郎山的那個二郎山。”

“唱的好!”用力鼓掌,“再來一個!”

司機一定很後悔自己一時好心介紹了一下地點,所以後來第二次大概是考慮了很久,才在快通過二郎山隧道的時候,說了一句:“剛剛是二朗山的陰山,過了隧道就是陽山了。”

又是一陣情不自禁的呼聲。

在穿越隧道的黑暗之後,迎接他們的居然是萬丈陽光和生意盎然的群山,這樣美麗的風景,最讓人驚歎的是,看不見任何雪的痕跡。

朝陽麵和背陽麵氣候差異,是很容易用科學解釋的,但是當大自然用這麽遼闊的畫紙描繪出這一切的時候,給人的震撼依然強大。

“帥呆了……”沈忱眼睛都離不開窗外,喃喃讚歎。

“謝謝。”有人很自覺的對號入座。

沈忱好笑的看了坐在後排的歐陽隨一眼,沒有說什麽。

一個重量忽然落到她背上。

她轉身一看,發現小紅毛不知何時睡著了,一個點頭撞上了她的背,稍稍醒了下,把頭抬回去又繼續睡,很不舒服的樣子,發出輕輕的咕噥。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麻煩換個位置。”後排的斯文男子,用口型無聲的說。

明明該是請求別人,他的臉上也是寫著“麻煩你了”,但是眼中卻毫不客氣,認定了那個位置該是他的似的。

是個習慣發號司令的男人吧?

這樣想著,她還是起了身,小心的越過小紅毛,和男子換了位置。

男子坐下就將小紅毛攬到了懷中。小紅毛半夢半醒的在他懷裏蹭了幾下,大概終於找到了個舒服的位置,安心睡去,不再囈語。

看著前座的濃情蜜意,歐陽隨和沈忱都會心一笑,不自覺的,就轉頭看向了對方。

“舍得回來了?那麽容易就把我推給別的男人?”歐陽隨捏了捏她的下顎,故作凶狠的說道。其實他並不是太在意,他覺得他絕對是在忱身邊一輩子的人,而這些並不需要用霸占每分每秒來體現。

沈忱想起方才自己被問的問題,玩心大起,忽然湊近他壓低聲音:“你是gay嗎?”

“……”

“你是BI嗎?”

“……”

“哦……”沈忱很惋惜的攤攤手,“那把那麽優秀的男人讓給你是浪費了。”

“你可以再過分一點,給我一個封你嘴的理由。”以他喜歡的方式。

“你可以再威脅一點,給我一個扒你褲子的理由。”比不要臉誰怕誰。

歐陽隨看著近在咫尺的她含笑帶威脅的眼,輕笑了起來:“忱,你這樣會讓我不知道現在該不該放過你的。”

“你知道我是認真的。”

知道,他當然知道,認識她的人都知道,不要挑釁沈忱話語的真實度,不然會死的很難看。但是她一定不知道,她的威脅讓他現在浮想聯翩。

他探了探她的黑眼圈:“要不要睡覺?”

她也覺得需要睡眠,點了點頭,靠回自己的椅背,就閉上了眼,不知怎的被他推醒,睜開眼的時候發現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笑了起來,反射性的說:“對我不用這麽殷勤啦。”

她從小就和男生一起長大,從來都沒有過女生特權,打架的時候不會因為她是女的下手輕一點,爬山的時候不會因為她是女的幫她拿東西,爬牆被抓的時候不會因為她是女的拉她一把……部分原因是她不甘示弱,更大部分的原因是,大家都忘了她是女生。

久而久之,就成了習慣,類似車上拿別人身體當枕頭這種屬於女生特權的事,她是想都沒想過的。

“廢話真多。”歐陽隨火大的一把拉過她按在自己的腿上,“睡你的覺。”

“這麽凶……”沈忱嘟囔著起了幾次身,發現他是打定主意要當她枕頭,也就不再掙紮了,“睡就睡嘛。”反正到時候腿酸的是他又不是她。

其實這個枕頭還滿不賴的——難怪很多女生乘車的時候就算身邊不是男朋友也會問可不可以借靠一下,原來果然是比仰著頭靠椅背睡舒服……

30歲才享受到的車上人枕呢……

她邊想著,邊轉動身體尋找最舒服的位置,直到人變成仰躺,才安定下來,半晌,大概想到了什麽,半睜開眼微笑著說了句:“謝啦。”才沉沉睡去。

他被她噙著淺笑的睡顏吸引,手指眷戀的纏著她的發尾。

少年的時候,他和她都還沒有車,一起坐過無數次公車,長途,短途,也許是因為她總是一臉輕鬆什麽都可以應付的樣子,也許是因為他覺得她什麽都可以應付,也許是因為,距離太近,近到什麽也看不清,所以他才會忽略她在車上睡覺裏緊皺的眉頭,所以直到今天才發現,其實她在車上睡得一點都不輕鬆。

“這麽好強……”他捏捏她的耳朵,有些氣憤有些歉疚有些心疼。

想寵她的心情一下就漫溢了出來。

*** ***

站在服務台前打量那些顯示各時區時間的鬧鍾時,沈忱明顯感覺到背後的勁風襲來,反射性的往旁邊一閃,一團白影就撞在了服務台上,伴著一聲慘叫。

小紅毛撲在服務台上,滿臉悲憤的看她:“為什麽要閃……”

“條件反射。”

四個字讓小紅毛死不瞑目,趴在桌上奄奄一息。

沈忱低頭看她裝死裝了半天,又看了眼遙遙望著這邊想過來又因為什麽不能過來的斯文男子,覺得道義上自己應該問候一下:“有那麽痛麽?”

“自己撞撞看就知道了呀!”方才一動不動的頭迅速抬起,激動吼完後,又轉回頭小聲恨恨道,“已經很平了,還要受這種衝擊,蒼天啊……”

真的沒見過這種人類,慘遭重創的時候還念念不忘耍寶。沈忱和歐陽隨對視一眼笑了出來,都覺得眼前這個女人是絕對的奇葩。

“冷?”歐陽隨看見沈忱緊了緊圍巾,伸手幫她。

“圍巾鬆了。”沈忱笑著說了句,算是解釋。在看見他沒再多問的時候偷偷舒了口。還是覺得怕冷的自己……滿孬的。明明不是弱不禁風的形象,偏偏就是在冰寒前硬朗不起來。

車子停駐的地方是海螺溝下的摩西鎮。

早上出發的晚,到達的時候,已是天幕全暗了。摩西應該是滿小的鎮,進鎮的時候,幾乎沒遇見人,連燈光也隻是少少幾星。

進賓館的時候也是。大廳是全黑的,沒有開空調,直到他們都到了,服務員才不知從什麽地方冒了出來。

同行的廣東哥們曾經來過,於是便成了此行的隊長,收錢、定餐、安排房間,忙的不亦樂乎。

“開房啦!”廣東哥們忙碌完,將手中的大把房卡一揚,很有架勢。

“是不是姐妹?”小紅毛突然起身,跳過來巴著沈忱,“是姐妹就住同一間!”

沈忱笑而不語,往前走,她就象考拉熊一樣巴在她身上,嘴裏忙碌的說服著:“是不是姐妹啊,白天在車上就那麽隨便把我扔給來路不明的男人,你知不知道現在中國犯罪率有多高,而且我這麽美麗活潑伶俐可愛,那個人一看就是兩麵三刀好色**……”

沈忱看了一眼她口中來路不明的男人一眼,暗想要不要婉轉提醒這個紅毛說話聲音不要那麽大,以免慘遭不測。

“還有哦!你剛剛害我撞到重要部位了,那可是我撫育後代的呀,你要賠償我……咦?幹嗎?”紅毛考拉正徑自說個沒完,驀然發現自己巴著的樹已經停止了移動。

“我叫什麽名字?”沈忱掃她一眼,淡然問道。

死穴!

“呃……”紅毛大受打擊的鬆開手,倒退一步,顯然沒想到會杠到這個問題上。

“開口姐妹閉口姐妹的,不會連我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吧?”沈忱跟進一步,雖然表情似是挑釁質問,話語裏明顯已有了些笑意。

“呃……”可是被點了死穴的人聽不出來,又被擊退一步,最後眼一閉,死撐了,“……龍佩爾施迪爾欽……”這麽緊逼人問名字的就隻有這廝了。

沈忱忍不住的大笑了起來,回過頭去看歐陽隨。

紅毛在一旁一臉悻悻:“沒有同情心的人啊,遲早會有人代替月亮懲罰……”

歐陽隨原本雙手環胸站在沈忱身後噙笑看這場鬧劇,在看見她回頭看他的時候,眯了眯眼:“你確定?”

就知道什麽都不用說他就會明白。

沈忱心情很好的點了點頭:“是啊。”可能是因為小紅毛實在很可親,也可能是因為小紅毛也是從杭州過來的,或者是自己的心情不錯,或者是某些非物質因素……總之她就是莫名其妙的投了她的緣。

歐陽隨聳了聳肩,故作無奈歎氣,看向徐徐走過來的斯文男子:“那我隻有去和那個兩麵三刀好色**的人開房了。”

沈忱拍拍他的肩膀,燦笑著回過頭看向展眉:“如果你今晚還想和我住,就記得我叫沈忱。”

雖然前麵的對話她是有聽沒有懂啦,但是最後一句她就懂啦。原本在假哭的紅毛臉一亮,歡呼著巴了過來,很狗腿的說道:“姐妹~就知道你最好了~”完全不象剛剛大義凜然要代替月亮懲罰人的家夥。

斯文男子經過他們身邊去拿房卡的時候,欠了欠身,溫聲道:“賤內麻煩照顧了。”

*** ***

“賤內!他居然叫我賤內!”

沈忱躺在**看在床前來回踱步的紅毛,打了個嗬欠。

“明明有老婆、愛人、妻子、我家那口子、親愛的、甜心、達令等等那麽多選擇!他就要挑個賤內!”紅毛扳指頭,越扳越恨。

“你說!你說,他是不是很和我過不去?!”

“是不是姐妹啊?是姐妹就幫我一起罵他!”

她看著跳到她**義憤填膺的紅毛,往旁邊讓了讓,空出個位置給她。也不是沒有猜測過斯文男子與她的關係,總以為隻是戀愛中的男女,才會跑到四川這麽遠來玩追來趕去。

“我要休了他!”

“是不是姐妹?是姐妹就施舍點血出來給我寫血書!”

她有點頭疼了,腦袋裏嗡嗡響,原來聒噪也是如此有殺傷力,難怪超聲波會是致命武器了。即便隻認識了一天,她也明白以眼前這個小紅毛的性格,如果沒人打斷她,她一個人也可以演個通宵。

——“你叫什麽名字?”

“噯?”紅毛呆了一呆,沒聽清楚。

“名字。”她豎起兩個手指。

“平展眉。”紅毛乖乖回答,還用雙手往兩邊拉了拉眉毛解釋下名字的意思,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我賤外叫常開顏。”還是不爽,反正一定要損回來就是了。

沈忱失笑。

“展眉,沒有賤外這個詞語。”木門外傳來個聲音。

“啊啊啊啊!小人!偷聽我說話!”平展眉憤怒的跳過去拉開門。

門外的斯文男子顯得有些疲倦,捏了捏眉心,無奈的歎口氣,還是語氣溫和:“你容易上火,電熱毯不要成夜開著。我就住在對麵,有什麽事叫一聲就好。”

原本氣焰囂張的紅毛一下靜了下來,在門口扭捏了半天,小聲問了句:“很累嗎?”

他深深的看她,聲音低低的,直指到人心裏:“如果我說是,你會換房間嗎?”

“不行,說好三天的。”雖然很不舍,展眉還是很堅持原則。

開顏柔柔看了她半晌,下定決心似摸了摸她的頭,轉身走了回去。

展眉回到房間,就有些神不守舍了。

“想過去的話,敲敲門就可以了。”沈忱撐著頭,難得給點良心建議。

“那怎麽可以!”展眉忙搖頭,“說好三天的,人一定要守信用,就象關公一樣!”說著,還比了個關公拿大刀的動作。

偶像都這麽與眾不同……

“什麽三天?”沈忱皺了皺眉。

“玩吵架啊!”

“玩……吵架?”

“是啊!你看,我多有玩家道德啊,那麽入戲,不象我賤外,一點都不投入,吵都吵不起來……”展眉很理所當然的抱怨,口氣裏卻分明是甜蜜,說到賤外的時候,臉色都柔了,象想起什麽,怔怔出神。

沈忱開始默默脫毛衣,默默穿進被窩。這對夫妻的夫妻情趣非常與眾不同,還是少關懷為妙。

展眉回過神看見沈忱居然鑽進被窩打算就寢的樣子又哇哇叫了起來:“有沒搞錯啊,居然敢無視我!”邊叫著邊去鬧她,抓著她的肩膀亂搖,還去撓癢癢。

沈忱原本在裝睡的,後來被她鬧的沒法,大笑著避開她的手。

“呀,你手怎麽這麽冰?”展眉也鑽進了她的被窩,碰到沈忱手的時候訝了一句,然後就緊緊握住,“我來幫你暖吧,開顏說我是小暖爐。”語氣不無得意的。

展眉的手很暖,一點一點的透過皮膚,溫暖了她的血液。

才認識一天呢……

她自小性格野烈,又是和歐陽隨、尹舜這些男生一路玩大,滿城亂跑,口無禁忌,快意恩仇,總誤以為自己也是男孩,也就不愛和女生玩,總覺得她們的過家家太過平淡,又太容易哭泣,招惹不起。

沒想到長大了,反而和女孩的友誼也深厚了起來。秦寧如是,展眉如是。

她們或許不如男生會玩,也沒男生那麽經調侃,但是卻比男生更安於相處的平實和平淡,又因為坦然不怕示弱,也就更貼心。

就象此刻,她分外享受與展眉相處的這份溫暖和親昵,聽展眉和她分享生活的點點滴滴。

“我怎麽知道啊,反正我當時整個人傻了就隻知道跑了。”展眉說到有一次她誤會開顏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就什麽都沒問傷心跑開,“現在想起來那時候自己真是笨哦,笨笨笨笨死了。”

“後來?”

“後來沒錢了,就跑回來了,然後被他抓住了。”展眉吐了吐舌頭,隨即眼睛瞪大,“啊,你偷笑!被我抓到了!可惡,不然你說,你說說看,如果是你,你喜歡的男人和其他女人在一起,你怎麽做哦?”

“我?”意外話題扯到了自己身上,思緒不可抑製的飄到了許多年前,她閉了閉眼,硬將那些影象從腦海裏驅除,才不確定的說出自己的結論,“讓他們也難過一下吧。”

“怎麽讓他們難過一下?”好奇死了。

“把他們打一頓?”沈忱皺著眉裝很認真想了想。

展眉嚇了一跳,小心翼翼開口:“真的有打嗎……”

沈忱看了她一眼,笑了出來:“沒有,我大概隻會和他們開個玩笑而已。”一個後果嚴重的玩笑。

“我說呢~”展眉拍拍胸口,安下心來,“不過我也就傻了那麽一次啦,回來後開顏就什麽都說了。”

“什麽……什麽都說了?”她閉上了眼,有些睡意。

“討厭啦~不就那些愛我很久了之類嘛。”展眉一臉嬌羞,拍拍自己發燙的臉,“原來他從我很小就已經對我包藏禍心了,嘿嘿,後來就被我吃的死死的了。”

展眉說著說著靜了下來,睜開眼望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沈忱在靜謐中睡意漸濃,意識也迷蒙了起來。

“不行,他那個樣子我不放心,還是換回來好了。”平大小姐忽然掀開了被子跑了出去。

鑽進被窩中冷氣讓沈忱的淺眠稍稍清醒,微睜眼看了下那急急跑出去的背影,暗笑了一下。

吃的死死的?

她可沒漏看方才她家賤外裝疲倦時眼中的精光,誰被誰吃的死死的,還真是說不定呢……

身體強烈的叫囂著進入黑甜之鄉,意識混沌,腦海裏卻走馬燈般的播放起了以往和近日許許多多的畫麵——都是歐陽隨。

他和小爬蟲在廚房裏玩,他死賴在她身旁說“再幫我生一個”,他和小爬蟲在**鬧她,他在電視裏旁若無人的親吻獎杯,他醉在地上問她“天荒地老好不好”……

悶悶的呼出口濁氣,她拿手背蓋上了眼。

大概真的是流年不利吧,居然又喜歡上他了。

第一次可以歸結為懷孕綜合症,那麽第二次呢?

隻能說是著魔了吧?

而且她也不是他喜歡的型,粗野好勝不象女孩子……

手背沾染了些濕氣。

那些塵封了許多年的,屬於少年時期第一次喜歡人的感傷情緒居然都一股腦兒翻湧了上來。

真的沒想到自己還有悲春傷秋的本事。她自嘲的笑了笑。

比起第一次的惴惴和偷偷期待,第二次輕車熟路的多了,不再惴惴,也不再期待,隻當是一個心路曆程就想過渡過去。

偏偏他不讓。

她是和自己說過不要把他習慣性的小動作誤讀,可是他近來越來越頻繁的親昵,越來越露骨的挑逗,實在不是簡單的**就可以概括了,裝聾作啞都不能再忽略過去。

欣喜和慌張你不讓我我不讓你的鬥成一團。

她腦袋都快爆了。心髒也是。

那麽快和展眉熟識,也有部分是想從那些亂糟糟的情緒裏逃離吧?

房間的門被輕輕推開,又輕輕合上。

她翻個身,麵朝裏,呼吸均勻,象是早睡熟了一樣。

幾不可聞的腳步聲停在了她的床旁。

她在心裏暗念了好幾聲:滾,睡你的覺去,不要來煩我了。

但是天不遂人願,一隻手溫柔而堅決的扳過了她的身子,好聞的氣息向她襲來。

她再也裝不下去的睜開眼,那熟悉的倜儻俊顏已然近在眼前,她反應迅速的用手架住了他的逼近,從牙縫裏擠出話來:“是男人就不要以朋友之名,行情人之實!”

她知道自己的語氣很壞,壞到她認為脾氣也不怎麽好的他一定會被惹火。

可是歐陽隨卻笑了,灼灼的眼停留在她身上瞬也不瞬,好象是等了這句話很久。

“忱,那要看你了,你什麽時候給我情人之名?”

越來越肆無忌憚了。

沈忱撫了撫額頭,明白貢嘎雪山上刺目的雪光都遠不如現在她身後的目光來得囂張。

海螺溝是貢嘎山脈一側的風景,有罕見的冰川瀑布和溫泉。

“姐妹~”展眉一路小跑到她身旁蹭啊蹭,“你也在和你賤外玩吵架嗎?”

沈忱半眯眼斜睨她半晌,在解釋和不解釋之間還是選擇了無視,轉過身去。

幾個小時之前,車子還行駛在貢嘎山底,紅毛看見窗外一頭黑豬興奮無比,大聲宣揚那是“貢嘎神豬”的時候,她就已經明白了眼前的這個女人是無中生有界的勞斯萊斯了。

“難道你還準備陪我玩?”展眉感激的都快流淚了,真是好人啊,“我們從哪裏開始好?要不要做場景設定?啊啊,對姐妹我有點下不了手啊……啊!你做神馬?”

展眉往後一跳,逃開拉開她領口的長指,緊張的口齒都不清了。

“沒有。”沈忱將手收回,輕輕一笑,“看看你昨晚吵架玩的多激烈而已。”意有所指的目光射向展眉高領遮蓋下的星星點點。

“呃……”說話,快點想點說話。

“總覺得昨天我們住的旅館好象根本沒隔音效果這件事,你說是吧?”沈忱欣賞著周圍的無限美景,回頭掃她一眼的同時,輕描淡寫的加了一句。多年的職場和捉弄人的經驗,早讓她知道怎樣的音調可以達到什麽樣的效果。

“啊,他們叫鵝打雪仗!鵝來啦鵝來啦!”

看著展眉手忙腳亂差點連滾帶爬跑走的背影,還有遠處她家發現她居然在易滑山頂做這種危險動作而麵色遽變的賤外,沈忱吃吃笑了出來。

“平、展、眉!你再給我跑試試看!”

氣急敗壞的威脅因為用錯了方法反而讓她有理由跑的更歡,無可奈何的某個男人隻有快步上前,擁住她差點衝出去的嬌小身型。

“我有穿冰爪,冰爪呢!”她眉開眼笑的抬起腳給他看那個簡陋古怪的工具。

很想發火卻又隻能對著她的笑顏歎氣的開顏隻有把她擁的更緊一些:“遲早有一天不是被你氣死就是被你嚇死。”

據說這個世界總有一些人是生來就會相遇相識相思,卻永遠無法相愛相守,那麽,這個世界也必定有一些人,是生來就會相遇相識相思,然後一輩子相愛相守。

“我會覺得不甘心。”沈忱深吸口氣,轉過身看向尾隨著她的歐陽隨,對他說今天的第一句話。

歐陽隨穿著紫色的羽絨外套,雙手插在袋中,墨黑的眼眸深不見底,又柔的仿佛風一吹就會起兩泓漣漪,他在她看定他的時候,微微抿唇,一笑,笑意**到他的眼底,牽起微瀾。

她覺得有些目眩,抬手在眼上搭棚,遮些雪光。

“什麽不甘心?”他緩步向前,問道。

“什麽都不甘心。”她誇張的長歎口氣,惹他笑出了聲。

昨天在他說完那句近似表白的話後,就被她踹下了床。因為沒有防備,所以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可是他卻好象一點都不在意,目光膠在她身上,孩子般頑皮的笑了起來。

初初的甜蜜很快被無措代替,原本打算扶他起身的手也因為那讓人懊惱的目光而一轉,拉起自己被子將整個人埋了進去,爾後就是一宿加半日的無任何交談。

“很不甘心。”她想了想,又搖了搖頭,還是決定坦誠自己的想法,“前幾年一個朋友和我說,我之所以在男人這條路上走的這麽不順,是因為會有驚喜在後麵,所有前麵的失落所有前麵的失誤所有前麵的失敗,都是為了遇到最後那個對的人。”

“如果那個人是你,”她抬眼看他,銳利的象在評估一般,一字一頓的讓他聽得清清楚楚,“我會很不甘心。”

年少與成年終是有區別的吧。那些喜歡一個人就天經地義想和他在一起的想法,早就被應不應該值不值得潛移默化。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反唇相譏,隻是微笑著看她,象在看故意胡鬧的小孩,象是她做什麽他都會寵她慣她包容她一樣。

是不是喜歡一個人就會變蠢,所以才會被他這樣笑?

沈忱有些自暴自棄的想。

再這樣真的要溺死在他的笑裏了。

她覺得難以呼吸的抬手想撥亂他的笑,反被他抓住機會握住手帶進了懷裏。

“忱。”他的下巴抵著她的肩膀,喚她名字的聲音似傾訴似歎息,低低的拂過她的耳際,“我……”

“你隻是這段時間某些器官功能沒發揮上所以內分泌失調了。”她閉上眼,不知道在說服誰,“都了啦。象我們這樣寧濫勿缺的人,是很容易被欲望誤導的……”

“你在怕什麽?”再聽她胡說八道下去他就是白癡了,他打斷她的話,感覺到懷裏的她因為他的話驀然僵硬。

“笑話,我有什麽好怕的。”她別開眼。

他抓住她的肩膀,微微施力,想看她的表情,被她發現了意圖,反而伸手到他背後牢牢圈住。

他的女人自動投懷送抱他當然不客氣的全收,心安理得的將手環在她腰間,用鼻尖去摩挲她的耳後,含糊不清的語音裏是溢出的笑意:“忱,你在撒嬌嗎?”

沒有半秒停頓的就得到了回答——

“你在找死嗎?”

刻意凶狠的威脅達不到任何效果,隻讓他將臉埋在她的脖頸間悶笑了起來。

緊貼的身體讓她很容易感覺到他胸腔的震動,而他呼吸的熱氣透過圍巾的縫隙,若有似無順著脖子、領口鑽了進去,往下、再往下……居然不可抑製的,顫抖了起來。

“忱——”

“不要隨便叫我名字,都是雞皮疙瘩了。”他這一年叫她的名字都不如這幾天多吧?平平的名字用他那樣的吐呐方式那樣的低嗓念出來,莫名的,就心癢難耐。偏他卻象上了癮一般,忱忱忱的叫個不停。

“忱,你怕什麽?”他從來不是那麽容易聽話的人,又叫了一次,“你怕我是一時性起?你怕我搞不清楚自己要什麽?”

她不吭聲,他便繼續說著:“老拐以前曾經懷疑過,我之所以不能和女人保持長久關係,是因為我真正喜歡的那個人是你。”

“他瘋了。”

他又笑了起來:“這句話幾年前我已經當麵丟給他了。”現在想起來,才發現做人真的不能太鐵齒。

“後來我想了想,也許他有一些是對的。不論我這輩子身邊是誰,心裏會裝誰,都肯定會有你,不論那是友情也好,親情也好,一定不會沒有你的位置,所以也就給不了她們百分之百。”

“忱,你是最了解我的人。”被她的誤讀傷了一下,他抗議咬了一口她的耳垂,“如果對你不是到了百分之百,我怎麽敢讓你知道?”太侮辱他,也太侮辱兩個人糾纏了三十年的生命了。

還想頂他幾句,卻說不出口。是了,她知他如己,在他已經將話說的如此明的情況下,再反駁就矯情了。

等了半天,還是等不到她的回答。

還是太急了嗎?

歐陽隨站直了身,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輕輕拍了拍她的背:“你說如果那個人是我,你會不甘心。如果那個人不是我,你甘心嗎?”

心中一震,她驀然抬頭看他,嘴唇微微張開,那句“甘心”卻怎麽也無法說出口了。

*** ***

“你看你看,那個主持的其實就是旅館的接待,那些mm也是剛剛旁邊來的。我和你說哦,我懷疑他們都是隔壁鄰居然後說有人要看表演,然後他們就衣服穿穿,就可以表演了。”展眉在沈忱旁邊小聲嘀咕。

一車來玩的人正圍坐在一個沒有圍牆的院子裏,靠屋子的一邊,穿著藏服的藏胞搗鼓著音響,中間點燃的篝火上正用一種特殊的鐵夾板烤著全羊,胖胖矮矮的老板搖著把手,一圈一圈轉著鐵夾板。廣東哥們拿著小小的鼓風機很新奇的把玩著,也沒見助長多少火勢,夥計看不過去的接過手,火苗一下竄高了起來。老板娘也是胖胖矮矮的,衣服和臉上都是灰,腿有些瘸,拖在地上走進走出的打掃著。

院子的旁邊還有一群人,好象是誰家走親戚,全家人都過來在火坑旁圍著喝酒吃烤全雞。

白天下山的時候不知道誰說要吃烤全羊,把大家的口水都引了下來,後來聽說還分葷素兩種,葷的就是帶歌舞的,於是大家就又都要歌舞了。

表演歌舞的人是後來慢慢一個個出現的,所以展眉就很懷疑是烏合之眾。

但是少數民族能歌善舞,隨便拉個人出來就能上台,一旁走親戚那家就是明例,從老到少,個個都有一把好嗓子,已經開始要求和他們你一曲我一曲的賽歌了。

戴著帽子的老人唱完一曲後手一擺,示意展眉他們也來一首。

“不行,不能丟了我們大漢民族的臉,怎麽也得讓他們見識下我們的文化。關鍵時刻,怎能退縮。”展眉看大家都推讓著不肯上去,念念有詞的站了起來,大搖大擺的走到話筒前,聲情並茂的來了曲“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

兩邊的人都笑了起來。

一直在掃地的老板娘在大家盛情要求下露了一手,逸出喉嚨的嗓音是通徹明亮高昂的,象雪山一樣的純淨美麗。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展眉張大了嘴,又去拉沈忱袖子:“我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麽天龍八步了武功最高的是那個掃地的和尚了。”

胡說什麽甘心不甘心嘛,笨蛋。繞來繞去反而把自己繞進去了。

如果,最後的那個人是他……

這樣想著,腦袋裏什麽畫麵都沒浮現,嘴角的笑意卻不自覺了爬了上來。

還矯情什麽?她笑著摸了摸鼻子。

“姐妹,快來跳舞呀!”

展眉拉她的時候,她才發現不知何時幾乎所有人都圍著大篝火跳起了鍋莊,他們同車的人一個跟一個的跟在藏胞後麵,手腳胡亂比畫著,雖然不標準,雖然生澀的不好看,但是都跳的非常開心。

“好。”她爽快的起身。

一輛警車這時呼嘯而來,停在院落門口。

笑鬧著的人們都停了下來,老板和夥計朝門口迎去。

“怎麽了?”

“是不是我們太吵了?”

遊客群胡亂猜測著,都有些不想今晚的歡樂就此停止。

直到警察打開後車門,和老板他們一起搬下一箱箱的啤酒,謎底才正式揭曉。

“我靠,這才是真正警民一家啊!”

音樂又起,卻忽然一轉成了快節奏的舞曲。

不再是鍋莊,走親戚那圈裏那個戴帽子的老人非常適應的踩著拍子,跳出民族特色的快舞。

跳了一段之後,他又是往旁一讓,讓出了擂台。

雖然大家都放開了,也都敢上去飆舞,可是總是不如他舞的順暢自然好看。

一段又一段的對飆之後,都不得不承認,漢族在歌舞的生活化方麵,實在是拚不過他們。

“姐妹,我好想哭哦!”具有狹隘的民族主義的某人極度沮喪。

沈忱低頭看了她一眼,想了想,扭頭看向另一個方向,平抬起手做了個邀請的手勢,露齒一笑:“隨。”

有幾年沒看見她這個眼神了?

一些調皮一些得意一些興奮,就和以前她想出什麽新鮮的玩法兩個人要去實踐一樣——就象她當年要偷開叮當的抽屜時一樣。

人總是沒法跑過時間,可有些眼神有些味道有些聲音,就會那麽固執的多年不變,穿越那十幾年的時空,在某一刻,讓你在刹那間動容。

他的腳步因為懷念而放得緩慢。

她耐心很好的等他走到她的麵前,突然開口:“打一架吧。”不等他反應的驟然出手。

多年的默契自然不是假的,他幾乎在同時就明了了她的意思,跳後了一步,以手臂擋了一記,還了一擊。

行雲流水的對招拆招套路就這樣不經準備了施了出來,又因為要合著拍子,出手出腿都快了許多,看得旁邊眼花繚亂大聲叫好。

其實他和她小的時候都不喜歡玩對招拆招,一是覺得太死板,不如直來直往的實際搏鬥來的過癮,二是因為臉皮薄的時候被笑過是“青梅如豆”、“柳葉如眉”。

“跳。”他看她走神,出腿的時候低喝了一句。

她想也沒想的跳起,避過他的掃堂腿,朝他粲然一笑,結果他差點失神。

一套路數耍了下來,驚險不少,旁人看不出來,兩個人都快笑暈了。

藏胞們鼓著掌衝他們翹起大拇指,朋友們讚揚的拍拍他們的肩膀,展眉開心的在尖叫,開顏到旁邊拿了杯水候著。

“我們玩套路真是一如既往的爛。”她笑著抬眸。

他故作沉痛的點點頭:“沒關係,這裏沒人認識我們。”

兩人對視大笑了起來,他抬手將她擁進懷裏,都沒有再說話。

心因為劇烈的對招跳的飛快,明明相貼的是兩顆心髒,卻隻聽見了一個頻率。

或許,明天開始,一切都會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