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之三、

不會再有希望了。

湯澤躺在大樹高高的枝杈上,凝視著頭頂遙遠的星光,這或許是他最後一次見到星星。身下的這片森林是秘術師們緊急用秘術化生出來的,可以為羽族的高飛作戰提供起飛的支點。對於身軀相對瘦弱、絕對力量不足的羽人來說,飛起來,從高處向低處開弓射箭,是這個種族千百年來同人類、誇父、河絡等異族抗擊的立命之本。

但對於這場即將到來的大戰來說,森林也好,起飛也好,都沒什麽用。實力懸殊之下,等待著羽人的,其實隻有一場注定的屠殺。

斥候們早就打探清楚了,即將到來的這一支東陸人類皇朝的軍隊,配備了運用河絡科技的超遠程強弓,即便是高飛的羽人們也難以逃脫強弓的射程範圍。何況即便沒有強弓,這支軍隊還有大量的烈火衝車,就是用來焚燒森林的。森林一旦被燒掉,羽人就失去了在高空中的落腳之處。羽族的飛行能力和體質有關,能夠長時間飛行的隻有極少數精英,大部分羽人都必須要靠森林來獲取體力的補充。沒有森林,他們飛不了多久就隻能被迫降落,成為人類鐵蹄下的肉泥。

而之前所能盼望的三路援軍,全都無法趕到了。與領主交好的另外兩個羽族城邦,本來答應了派兵援助,沒想到東陸人和雷州的兩個人類國家以閃電般的速度達成了同盟,說動了這兩個國家分別出兵攻打兩個羽族城邦。這兩路盟友隻能屯兵自保,沒有辦法再出兵了。

至於第三路援軍,那是領主原本指望著的一個河絡部落,也臨陣倒戈,和東陸人締結了盟約。據說是東陸人許諾給他們提供大量的精鐵,這幫該死的河絡就出賣了自己的老朋友。總而言之,援軍不存在了,敵人的大軍天明之後就會到達。洛瓦普城邦,這座在蠻荒的雷州大陸上頑強生存了將近兩百年的羽族小城邦,即將迎來自己的末日。

而湯澤,洛瓦普城邦的一個普通的士兵,也將迎來自己的死期。

“來一口?”有人打斷了湯澤憂傷的思緒。湯澤回頭一看,是自己的朋友鶴通。他手裏拿著一個酒瓶,正衝著湯澤搖晃著。

湯澤接過酒瓶,往嘴裏灌了一口:“媽的,明天就要打仗了,喝這麽烈的酒,不怕連弓都拉不開?”

鶴通嗤嗤直樂:“拉不拉得開弓有區別嗎?橫豎都是一個死。明天來的可是夔軍,東陸鎮遠侯的夔軍,從來沒有打過敗仗的夔軍。那些幾十萬人口的大城邦都被碾得跟塵土一樣,我們拿什麽擋?用頭皮嗎?”

“有理。”湯澤又咕嘟咕嘟喝了幾大口,不顧鶴通“給我留一口”的哀求。他扔下空空的酒瓶,滿足地抹抹嘴,歎了口氣:“也不知道這個鎮遠侯到底和雷州有什麽仇,這些年來,不停地帶兵來打雷州。羽人他也打,人類國家他也打,河絡誇父也不放過。”

“誰也不知道。”鶴通說,“鎮遠侯這個人,從在東陸朝廷能說得上話開始,就一直對雷州用兵。北陸的蠻子他打過,但打得不多;南海作亂的鮫人他讓別人去;越州那些河絡大部落他也興趣不濃,就是一門心思地打雷州。而且這麽多年來,他的手段一直都那麽硬,要麽結盟投降,要麽整個滅掉你,沒有第三種選擇。”

“這個人難道年輕的時候在雷州受過什麽屈辱,甚至雷州人殺過他的家人?”湯澤猜測。

“好多人都這麽猜,不過也隻是瞎猜而已。”鶴通說,“鎮遠侯這個人的身世很神秘,雷州的君主們專門派出不少斥候去打探,也不得要領,最多就是知道一些人人都知道的大路貨:他並不是名門出身,好像隻是一個東陸滿大街都能見到的很普通的小貴族,鄉下小貴族,在朝廷裏也沒有人,純粹就是投軍從普通小將做起,憑著本事一步步升上去的。”

“倒也算是個有能耐的人,可惜這樣有能耐的人偏偏要把我們當成死敵。”湯澤呸了一聲:“你說說我們雷州有什麽?到處是沼澤、毒蛇、瘴氣,人類種不好田,羽人養不好樹,河絡想要冶煉都嫌礦產稀薄。雖然有傳言說,在極北和極西的地方可能有豐富的礦藏,但那畢竟隻是完全沒影的傳言,他總不會為了這些不靠譜的流言就來大動刀兵吧?”

鶴通撇撇嘴:“那誰知道啊?我聽說,就算是在東陸皇朝的內部,也有很多人不支持鎮遠侯這樣把那麽多的軍費拿來打雷州,但是鎮遠侯手段厲害,又很得他們的皇帝的信任,誰也奈何不了他,反而一些激烈彈劾他的大臣都被降職撤職甚至關進大牢。反正我們算是倒了黴了,就算鎮遠侯以前在雷州受過氣,能和我們這樣連自己都吃不飽飯的小城邦有什麽關係?也得被他捎帶著滅了。啐,鬱悶。領主為什麽不投降呢?”

“小聲點!”湯澤噓了一聲,“領主最恨人提投降,要是被別人聽到了,不等明天開戰,你的腦袋先得被掛在樹上!”

他把聲音壓得更低:“關於投降這檔子事,我倒是聽到了一點傳言。”

“什麽傳言?”

“我聽人說,好像領主嘴上說得硬,背地裏也派人去求見了鎮遠侯,表示願意服軟。你也知道,鎮遠侯並不是一定要趕盡殺絕,隻要願意投降的小部落小城邦,他都不會殺。但是挺奇怪的,他就是不肯接受我們投降。”

“為什麽啊?”

“我也不懂。我們這麽一個小城邦,哪兒知道什麽時候得罪過他?據說我們的使者見到鎮遠侯後,表達了投降的意思,鎮遠侯眉頭一皺,問:‘你們是洛瓦普城邦嗎?’使者連忙點頭。鎮遠侯又問了一次:‘是那個出產銅礦、上一任領主名字叫翼恪的洛瓦普城邦?’使者說是的,我們的老領主就是翼恪·艾爾·赫達斯,鎮遠侯馬上輕蔑地笑了笑,說:‘既然是這樣的話,你們的城邦活該要被屠滅。’使者就這麽被趕回來了。”

“難道真的是老領主得罪過他?”兩人一起發出猜測,但又一起意識到,不管怎麽猜測,都沒有意義了。東麵的天空正在一點一點變白,太陽很快就要升起來了。從遠處快速飛回來的斥候來判斷,夔軍的先鋒部隊馬上就要抵達城邦的防線。

這道脆弱的防線,是無論如何擋不住夔軍的鐵蹄的。洛瓦普城邦會成為鎮遠侯的又一個微不足道的征服對象,往他的勳章上添加一道血痕。

無敵的鎮遠侯。冷酷的鎮遠侯。象征著死亡的鎮遠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