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彌子沒有再多說一句話。他完成了自己的許諾,又額外奉送了一個,已經顯示出了在他身上非常難得一見的慷慨和溫情。如今回答了這兩個大費唇舌的問題之後,他帶著剩餘的屍仆飄然而去,雪懷青猜測,他大概會第一時間去往天啟城的郊外,去尋找她的師父薑琴音的墳墓。至於這個老怪物到底會在師父的墳墓前說些什麽話,她就猜不到了。

雪懷青定了定神,走向安星眠,“他已經回答了我的問題,你的呢?”

“他也回答了,”安星眠說,“此行不虛。那我們就……就此別過吧。”

話說出口,他的心裏卻微微有點不舍。雖然雪懷青是一個性情淡漠的少女,但和她相處這些日子,安星眠卻始終覺得很輕鬆。她不會耍小性子發脾氣,不會說謊欺騙,不會陽奉陰違,不會蓄意刁難,雖然過去素不相識,但和她在一起反而沒有任何壓力,也不用擔心什麽,比起每次見到唐荷時的頭痛欲裂,真是不知道舒服了多少倍。

“嗯,再見了。”雪懷青仍舊是淡淡地點點頭,真的轉身招呼自己的屍仆向遠處走去。安星眠沒想到她走得那麽痛快,一愣之下,忍不住喊了一聲:“等等!”

雪懷青回過頭:“還有什麽事嗎?”

“我隻是想問,你要問的問題,有答案了嗎?”安星眠問。其實他並沒有任何意願去打聽他人的隱私,但總得為自己那一句無意識的挽留找點借口。

“已經有了,但是……沒有什麽用。”雪懷青有些沮喪。

“為什麽沒用呢?”安星眠下意識地又問,然後連忙搖搖頭,“對不起,我不是想要打聽你的隱私,隻是……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能夠幫到你。畢竟這一趟能夠見到須彌子,我首先就得感謝你。”

“不必謝,沒有你和風前輩,我也未必能讓須彌子開口,就算是我們相互合作好了。”雪懷青擺了擺手,神情有點猶豫。她咬了咬嘴唇,接著說:“其實,告訴你也沒什麽關係,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秘密,你那麽聰明,也許真的能幫我想出點主意來。你願意聽嗎?”

“當然願意,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安星眠說。

“我說過了,這不算什麽恩……”雪懷青把義父的遭遇向安星眠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安星眠認真地傾聽著,當聽到這件事裏竟然又出現了一名長門僧之後,眉頭微微一皺。

為什麽又有長門僧的事?他想著,這隻是一次無關緊要的出場麽?還是背後藏著什麽玄機?

“須彌子至少解開了我一個長久的疑團,那就是為什麽義父全家本是與世無爭的普通山民,卻會遭遇那樣的慘禍,”雪懷青說,“如果是恰好需要女人和嬰兒的屍體冒充,那就完全說得通了。但是須彌子對旁人的身份漠不關心,從頭到尾他隻是惦記著他的屍仆,所以他根本就不知道那群人的身份,也不知道女天羅為什麽被追殺。”

“但是你已經知道了,那群人毫無疑問就是喬裝改扮的金吾衛,”安星眠說,“須彌子猜得沒錯,我也是這樣的判斷,他們抓不到那個女人和嬰兒,於是殺害了你義父的妻兒,把屍體燒焦,帶回去冒充以便交差。那一天到你義父村子裏的所謂藥材商人,其實就是他們,目的是為了找到某一個正好有嬰兒的人家,以便下手。”

“這些說的大概都是正確的,可是……我不知道我該幹些什麽了,”雪懷青的臉上有難得的迷茫,“我應該去複仇嗎?可是那些金吾衛基本上都被皇帝抓起來殺光了。我應該就此放下麽?可是,我追尋了那麽久,最後找到的隻是半個答案,根本不能給死者一個交代。但我如果繼續追究下去,弄清楚事情的全部真相,找到那個女人的身份,找到金吾衛們追捕她的原因,我又能得到什麽呢?好像什麽都得不到,義父已死,義父的妻兒已死,怎麽都換不回來了。”

此時的雪懷青看起來不僅迷惘,而且充滿了苦惱,這讓安星眠意識到了一點什麽。在長門修習這麽多年,他對於人的心理活動和精神世界有著相當強的把握能力。在他看來,雪懷青這樣的女孩子,或許對她的義父的確是有真情的,卻未必會把同樣的感情施加給她從來沒見過的兩個人——她又不是那種感情泛濫的小女人。而且即便她真的滿懷孝心,以替義父複仇為己任,當年的金吾衛們也一個個都被皇帝處死了,而且往往是受盡酷刑而死,雪懷青自己也未必能做得比官家的鷹犬更專業,難道這還不能讓人出夠氣麽?

他從另一個角度去思考,得出了一個不太確定的結論:也許雪懷青隻是單純地需要找點事做。與其說她是在為義父盡心,倒不如說是以義父的事情為借口,逃避著另外的一些事。這就好像安星眠小時候被私塾老師逼著做功課的情形,他自己天資聰穎,完成功課不在話下,而和他關係不錯的一個小夥伴卻總是很頭疼,一到做功課時就會磨磨蹭蹭,一會兒又要磨墨,一會兒又要上茅廁,總之賴到拖無可拖的時候,才不情願地翻開課本。

現在的雪懷青,也許就是這樣的一個小孩子啊,或許正有什麽讓她無限恐懼的事物在等待著她,讓她不顧一切地想要推諉和拖延。雖然安星眠並不知道那是什麽,但他很能理解那種感受,並且,也願意想辦法去幫助她。比如說,裝作不經意地推動她一下。

“其實我覺得,如果你的心裏還存著迷惘,倒還不如一直追查到底,”安星眠說,“事物的意義總是藏在表象之下,當我們動手做一件事情時,其實心裏並不明白它的意義所在,但隻要做了,結果就會存在。我們長門的修煉,歸根結底不過就是為了消除心中的迷惑,尋求內心的寧靜。”

“內心的寧靜……”雪懷青不自覺地重複了一遍,像是忽然間被這句話感染了一樣。

“我們長門的得名由來,來自於最初的典籍《長門經》,”安星眠繼續說,“撰寫這本書的覺者,把生命比喻成一道又一道的無盡長門。我們這些凡俗的生靈,就是要跨過一道道長門,得到最終的平靜與解脫。長門僧的修煉,是為了得到這種平靜,而你,也可以為了這樣的平靜而努力,那就是放手去做,做能夠讓你得到寧靜的事。”

“我懂了。謝謝你。”雪懷青點了點頭。她回過身,靜靜地思索了一會兒,轉過身來,忽然展顏一笑:“我決定了,哪怕這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也想要把它弄清楚。我也想要得到平靜。”

安星眠看呆了。之前他見到過若幹次雪懷青的笑,但那隻是一種慣性的、禮貌的表情,骨子裏仍然是淡漠而壓抑的,笑與不笑並無分別,而現在,安星眠真正見到了她的美麗笑容,那是發自內心的舒暢的笑顏。他發現雪懷青笑起來的時候,就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變得那樣明媚而燦爛,宛如照進幻象森林最深處的金色陽光。

“這才像是一個十九歲的女孩子啊。”安星眠喃喃地說。

“你說什麽?”雪懷青問。

“沒說什麽,”安星眠連忙搖搖頭,“自言自語而已。”

夜深的時候,兩人已經離開萬蛇潭數裏,在森林裏沒能找到合適的宿營地,隻好將就在林中清理出一片空地,搭上帳篷。這原本是很危險的,隨時可能遭受毒蟲和猛獸的襲擊,犯了森林生存的大忌,但有了不眠不休的屍仆在旁邊護衛,大忌也就變得無須顧忌了。

經曆了這一天的種種凶險經曆,再加上連續的趕路,貪睡的安星眠其實已經很困倦了,剛剛躺下就睡著了。但睡了沒兩個對時,天就亮了,林中不知名的鳥兒開始發出響亮的鳴叫,那聲音就像是被殺的公雞發出的最後慘號,淒厲異常,把他生生吵醒。

安星眠揉揉眼睛,鑽出帳篷,發現屍仆仍舊鐵塔一般守在外麵,腳下躺著一隻皮毛斑斕的動物,也不知道是狐狸還是別的什麽倒黴蛋,但雪懷青的帳篷已經空了。考慮到屍舞術的有效範圍,她應該沒有走得太遠。他沿著地上的足跡走出幾十步,看見雪懷青正靠在一棵樹上,抬頭看著天,貌似是在觀賞朝陽。但實際上,這片森林裏的樹木軀幹都很高,抬起頭大半隻能看到濃密的枝葉。

“你在看什麽?”安星眠問。

“沒看什麽,我隻是在想那些舊事而已,”雪懷青說,“當年的金吾衛恐怕都被皇帝殺絕了,怎麽才能查到他們那時侯的任務究竟是什麽呢?”

“大概可以翻一翻過去的陳舊記錄吧,”安星眠說,“但事情已經過去了三十來年,很難講這樣的記錄能否找得到。”

“看來非得進皇宮去找一找了。”雪懷青說著,臉上並沒有太擔憂,似乎皇宮這種地方對她而言也就像是個菜市場,可以自由進出。

“皇宮裏也未必找得到,”安星眠思索了一下,“一般情況下,如果是金吾衛出宮辦案,必然有皇帝的特許,完全不必要偽裝。但那些人都偽裝成尋常的市井糙漢,可見執行的是機密任務,未必會留下文字記錄。隻有找到當時的經手官員,也許才能親口問到。”

“這就不好辦了,”雪懷青眉頭微皺,“也許我又隻能去麻煩一下天啟城的遊俠了。”

“這種事情,普通的遊俠未必能辦好,何況你不擔心再次被出賣?”安星眠說。他猶豫了一下,接著又說:“其實我倒是認識一個朋友,也許可以幫你的忙。”

他大致講述了一下白千雲的身份:“這位白兄常年販賣地下河洛兵器,和各個階層的人都有來往。你隻要告訴他,是我讓你去找他的,他一定會幫忙。”

“你就這麽肯定他肯出手相助?”雪懷青問,“我可沒什麽東西可以報答他。”

“我看人的眼光不會錯的,放心吧。”安星眠自信地說。

“那我就隻好去麻煩他了,不過,你為什麽不和我一起去雲中城?”雪懷青說,“你不是也有事情拜托他調查麽?現在須彌子也見過了,正可以回去看看他的結果如何。”

“我……另有事情要辦,恐怕不能陪你同去了。”安星眠又遲疑了一下。

“哦?其實是討厭和我同路吧?”雪懷青忽然說。

安星眠沒想到這樣的話會從雪懷青嘴裏說出來,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雪懷青又是一笑:“其實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原本是要去雲中城的,可是指點了我也去雲中城後,你就不想和我一起走了,免得我誤解你,以為你是想要找借口和我同路,然後趁機有些非分之想。放心好了,我知道你是一個君子,而我也不是一個自作多情的人。”

“那我們還是同行吧,我也不必多耽擱時間了,”安星眠如釋重負,“和你說話真是痛快,什麽圈子都不用繞。”

離開幻象森林一路向東北方向行進,到了距離雲中城大約還有兩天路程的時候,已經是十一月初了,天氣明顯轉涼。安星眠連著幾個月奔波勞碌,疲倦之下感染了風寒。好在他是個有錢人,直接包下一輛馬車,躺在馬車裏邊休養邊趕路。讓他有些受寵若驚的是,雪懷青主動承擔起了照料他的任務,茶水飲食都安排得十分妥帖。

“我一直以為,我非得死了變成屍體,才能得到屍舞者的照料呢。”他開玩笑說。

“我一直以為,你們長門僧得了病也會非常高興,把這又當成是‘跨越的一道門’呢。”雪懷青回應說。和安星眠相處這些日子後,她也慢慢會說一些調侃的話了。

“一般的長門僧沒準還真會那麽想,”安星眠懶懶地靠在枕頭上,“可我和他們不大一樣。我還是覺得人生應該是快樂的,該享受的時候就應該好好享受,不用隨時隨地把自己繃得苦哈哈的。”

“這可不像一個長門僧應該說的話,”雪懷青有些驚奇,“你既然對苦修沒有興趣,又為什麽要加入長門呢?”

“父親的遺命,不得不遵從啊。”安星眠苦笑一聲,把自己童年的經曆略微說了一下,又稍稍講述了自己如何試圖以金錢收買章浩歌收自己為徒、而章浩歌居然答應了。他不喜歡在女性麵前矜誇,對自己的事情基本一筆帶過,卻忍不住大大誇讚了老師章浩歌。

“也許站在你們的角度看,他確實很偉大,不過我不是太理解這種為了捍衛所謂的信仰而完全不顧自己生命的做法。”雪懷青聽完評價說。

“你還真是誠實,”安星眠說,“其實我也並不讚同他那麽做,但是,一想到那種信仰的力量,還是難免讓我感動。也許是因為我自己沒有那種堅定的信仰,所以我才會很羨慕那樣的意誌。”

“屍舞者不為任何信仰而活著,”雪懷青沉默了一會兒,“他們隻為了自己。不,是我們隻為了自己。”

安星眠看得出來,雪懷青的情緒裏混雜了一絲憂傷。這不難體會,屍舞者的孤獨和離世固然令他們有驕傲的資本,卻也同時讓他們在內心深處對其他人有隱隱的羨慕,尤其是像長門僧這樣有一個光明正大的信仰可以去崇拜和追求的人群。他隻能想辦法岔開話題。

“前麵那個小鎮可以歇歇腳,”他說,“那裏有一家店,做的燒餅夾牛肉味道相當不錯。”

雪懷青不置可否,但還是跟著他下了車,和他一起走到了那家燒餅店。這家店其實不隻賣燒餅,還有各色鹵菜,店門口掛著一排色澤金黃油亮的鹵鴨子,遠遠散發出香氣。不過看得出來,它的燒餅夾牛肉名氣最大,來這裏的顧客不論買些什麽吃食,或多或少都會捎上幾個燒餅。那燒餅烤得焦黃酥脆,牛肉則紅亮亮的冒著熱氣,讓人一看就食指大動。

安星眠買了一隻鴨子,買了四個燒餅夾牛肉,然後把雪懷青帶到另一家小麵館,要了兩碗最便宜的素湯麵。麵館夥計的嘴都快撅到房頂上去了,卻也不能不做生意。雪懷青看著他充滿尊嚴的氣鼓鼓的背影,歎了口氣:“其實我們拿回馬車上吃也是一樣的。”

“你不明白,吃燒餅夾牛肉,就要配這一家店的麵湯,可惜他們不單賣麵湯。”安星眠笑眯眯地回答。他撕開油紙,正準備帶著幸福的表情朝著手中的燒餅大口咬下去,突然間動作凝滯了。雪懷青看著他圓睜的雙眼,連忙問:“怎麽了?”

“隔壁桌子上坐著的人我認識,是一個長門僧,天藏宗的長門僧,”安星眠小聲說,“我上一次跟隨老師參加長門法會的時候,曾經見過這個人。他胖得很有神韻,所以我對他有印象,後來還找他說過話。”

雪懷青側頭一看,險些笑出聲來。如安星眠所說,這是一個大胖子,胖得頗有幾分神韻,整個腦袋幾乎是渾圓的,兩隻眼睛卻小得像綠豆,令他的頭顱看起來活像捏出來的麵人。

“我還記得這個人叫劉聰,”安星眠說,“那次法會結束後,我去問他,他怎麽能在長門的苦修中還保持那樣令人羨慕的好身材。他告訴我說,多虧了長門的苦修,他才能瘦到這個地步,‘隻有以前的一半那麽胖’。”

雪懷青歎為觀止:“那他以前得胖成什麽樣啊,豈不是一座肉山?你現在打算怎麽樣,去和他說話嗎?”

“先不急,”安星眠說,“現在形勢緊張,公開場合說話不方便。我們可以先跟著他,到僻靜的地方再說話。”

“等一下,他好像一直在看著什麽,”雪懷青說,“他的眼睛一直瞪著桌腿。”

兩人等了一陣子,名叫劉聰的胖子吃完了麵前的一大碗素麵,站起身來,謹慎地左右張望了一下,然後才走了出去。可惜的是,這樣的左右張望不過是徒具其形,否則他不會看不到,鄰桌有一男一女已經暗中觀察他很久了,男的他還曾經會過麵。

“看起來,他純粹是因為體型實在不像一個長門僧,才會在那麽長的時間裏都一直沒有被捉住。”安星眠嘀咕著,假裝碰翻了麵碗,讓麵湯流了一桌後又滴到地上,然後不理會眼睛裏快要噴出刀子的夥計,和雪懷青一起換到了劉聰之前坐的那張桌子。他低下頭,在桌腿上找到了一個標記。

“一個橢圓形和一個三角形,這是你們長門的暗號嗎?”雪懷青問。

“這不是通用的長門標記,”安星眠說,“但劉聰能看懂這個暗號,我認為十有八九是天藏宗獨有的暗號,而且至少說明了有人在召喚同伴。我們應該跟著去看看,不過還是先不要現身,畢竟那是別人宗派裏的秘密。”

安星眠在桌子上扔下一枚銀毫,遠超過兩碗素湯麵的價錢,總算讓夥計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一點。然後他和雪懷青一起走出門去,遠遠地跟著劉聰。

這個小鎮不算太大,一條南北走向的青石板路貫通全鎮,幾分鍾之後,劉聰已經走到了鎮子的中央,然後向東拐進了一條小胡同。安星眠正準備跟上去,雪懷青卻忽然伸手攔住了他。

“怎麽了?”安星眠問。

“不大對勁,除了我們之外,還有人在跟著他。”雪懷青說。

兩人裝作在路邊小攤挑選粗糙的手工飾品,安星眠悄悄回頭,果然看見兩個黑衣男人跟在劉聰身後,也進入了那個小巷。他們的帽子壓得很低,看不清麵目,但身手矯健,顯然身懷武藝。

“我們屍舞者對於跟蹤和反跟蹤這一套都玩得很熟。那兩個人,從劉聰離開麵館後,就一直朝著同一方向走,不會是巧合。”雪懷青一麵說著,一麵和安星眠一起跟在了黑衣男人的後麵,也拐進了小巷裏。

劉聰沒有在小巷裏停留。他穿出了小巷,繼續向東行走,走上了出鎮的官道,黑衣人和安雪二人分別尾隨。雪懷青有些疑惑:“怎麽會走官道呢?在這種地方會麵,豈不是太招搖了?”

“看前麵,”安星眠伸手一指,“那裏停了一輛馬車,大概他們會在馬車裏碰頭吧。”

果然,劉聰徑直走向了那輛馬車,伸手掀起了車廂後麵懸掛著的布簾。就在那一瞬間,劉聰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叫聲,隨即整個身體就像被什麽東西吸住了一樣,向著馬車裏縮進去。雪懷青目力過人,看得分明,就在劉聰挑開布簾的一刹那,一個繩套從車廂裏飛出,精確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把他拉了進去。與此同時,一隻手伸了出來,把一個布團按在劉聰的嘴上,讓他不能發出更多的聲音。

但是這些馬車裏的人大概有一點沒想到,那就是劉聰實在是個體型驚人的大胖子,雖然遭受到了襲擊,他那肥大的身軀掙紮起來,還是頗有幾分力道。“哧啦”一聲,劉聰的手不小心抓到了布簾,一用力,把布簾整個撕了下來,暴露出車廂裏的所有人。

不過好在那個捂嘴的布團上似乎是浸過了迷藥,劉聰掙紮了兩下,身體很快軟了下來,再也沒有力氣了。車廂裏的人費勁地把他拉上車,趕緊駕車離去,身後的兩名黑衣人目送馬車遠去之後,才回身向鎮上走去,當然,這時候安星眠和雪懷青已經在道旁藏好了。

馬車駛遠了,兩名黑衣人也消失在視線中,安星眠和雪懷青這才從路邊的大樹後鑽了出來。雪懷青正想說話,一抬頭看到安星眠的臉,不覺一怔。

“你怎麽了?”她趕忙問。此刻安星眠臉上的表情十分嚇人,僵硬得就像石頭,目光中更是流露出某種驚懼的意味。自從認識安星眠以來,雪懷青還從來沒有在他的眼神裏看到過一絲驚懼,這原本應該是一個對什麽事物都無所畏懼的人。

“剛才劉聰把馬車上的布簾扯下來了,我看到了坐在裏麵的人。”安星眠低聲說。

“我也看到了,兩個壯漢,一個大胡子,還有一個瘦瘦的中年人,怎麽了?”雪懷青很是納悶。

“還記得進入那個小鎮之前,我們正在討論什麽麽?”安星眠的語調很是怪異。

“我們正在說起和信仰有關的話題,你說了好幾遍你很崇敬你的老師,那個叫做章浩歌的長門僧……等等,不可能吧?”

“我的眼睛不會出錯的,”安星眠的表情除了極度的驚詫之外,還有深深的沉痛和迷惑,“你和我都看到的那個瘦瘦的中年人,就是我的老師章浩歌,本來應該已經被宛州總督砍掉腦袋的章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