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天選者的出生
一、
劉豈凡這一次是貨真價實地讓馮斯吃了一驚。在他印象裏的劉豈凡,似乎一直還是記憶裏數月前的那個模樣,臉皮比紙還薄,未說話先臉紅,膽子比兔子大得有限,幾乎沒有任何獨立生存的能力。可是現在,他居然孤身一人出現在這座距離北京兩千多公裏的雲南礦區小鎮上,而且一個人去向豐華明的瘸腿老婆打聽消息——盡管被用拐杖趕走了,也算得上是飛一般的進步啦。
“看你的樣子,好像混得還挺不錯嘛!”馮斯誇獎說。
“還好,不過比起以前總算是進步多了。”劉豈凡說。
此時兩人站在一家所謂的“台式奶茶店”門外,一人端著一杯衛生狀況十分可疑的飲料,馮斯打量了一下劉豈凡,發現劉大少的氣質確實有了相當明顯的變化。他的整個人好像比過去更有精神了,在馮斯麵前說話也不再扭捏羞怯,甚至說話時能看著馮斯的眼睛。
“這段時間你都在哪兒、幹了些什麽?”馮斯問。
“我先回了一趟老家,找到過去的親戚收拾整理了父母的遺物,”劉豈凡說,“沒想到我舅舅那麽多年來一直幫我保留著以前住的房子,就因為警方還沒有找到我的屍體,他認為我有可能還活著。兩年前,房子拆遷了,拿到一筆拆遷款,舅舅也替我存著的,這回一股腦全給我了。”
“所以你也算有錢了,你舅舅真不賴,”馮斯拍拍劉豈凡的肩膀,“後來呢?”
“我開始試著自己去尋找那個當初抓住我囚禁我的中年人,也就是你的祖父。”劉豈凡說。
“你自己去找?”馮斯感到不可思議,“你和陌生人說句話都會心動過速吧?”
“是啊,但總不能一輩子不和人說話啊,”劉豈凡說,“所以我就試著一點點練習囉。每次和人說話,開口後總會很緊張,我就激發蠹痕操縱時間停止,然後到附近轉一圈走會兒路,等到頭腦稍微冷靜點再繼續。”
馮斯被一口橙汁嗆住了。他咳嗽了老半天才緩過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居然把你寶貴的蠹痕用來幹這個,你真是個天才……不過看起來效果的確很好。現在要是再站在黎微麵前,你不會像以前那樣憋死了吧?”
劉豈凡歎了口氣:“總會比以前好許多的,可是我再也沒有遇到過她,再說,遇到了又能怎麽樣?她和我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
馮斯擺擺手:“算了,不提她了。你是怎麽找到這個鎮上來的?”
“說起來也很巧,我有一天無意中在街邊看到了幾個熟影,都是以前路晗衣的手下像,看他們集體行動的樣子,可能是有任務。我一時好奇跟蹤他們,發現其實他們也是在執行追蹤任務,跟蹤對象我見過,是一個以前我呆過的家族裏的人。那個人很機警,兜了幾個圈子之後甩掉了他們,但卻甩不掉我。”
“你的蠹痕真是跟蹤利器啊,”馮斯感歎說,“好像這世界上,就隻有我的蠹痕沒有任何作用。”
劉豈凡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隻能繼續說下去:“我跟著他,到了他的藏身之所,利用時間停止的技巧躲在那裏,想要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但是他是一個很警惕的人,家裏沒有存放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平時也沒有什麽同夥去和他聯絡,甚至於連電話都沒有幾個。我等了大半個月,什麽消息都沒有得到,很是灰心,就在打算離開的時候,卻發現他訂了一張機票,準備出遠門。”
“是飛到昆明,是嗎?”馮斯問。
“是的,到昆明。”劉豈凡說,“我不太明白他這次出門的用意,正不知道應不應該跟他一起過去,他卻在家裏遭到了襲擊。”
“遭到了襲擊?”馮斯問,“什麽人襲擊了他?其他的守衛人還是黑暗者?”
“既不是守衛人也不是黑暗家族,”劉豈凡說,“那幾個人根本沒有使用蠹痕,而是……”
“是不是一種毒針?”馮斯打斷了劉豈凡,“看起來很不起眼,卻能極其迅速地讓附腦完全失去效力,比守衛人慣用的‘酒’快許多倍。”
“沒錯,就是那種毒針!”劉豈凡很驚訝,“你也知道那種毒針?”
“親眼見過,”馮斯點點頭,“一會兒詳細跟你說。後來怎麽樣?”
“我不斷用時間停止轉換自己的藏身之所,並沒有被他們發現。他們用毒針擊倒那個人之後,毫不留情地用刀割斷了他的喉嚨,然後很快離開。我倒是跟蹤了他們一陣子,但想到那種毒針的威力,也不敢太過接近,最後隻能看著他們坐車離開,但是,從他們幾句隻言片語的對話裏,我聽到了霧蟒山發電站的名字。再一查,這座發電站位於雲南,我馬上明白了這就是他那個死者雲南之行的最終目的地,所以趕過來了。”
“原來是這麽回事,你的決斷力和行動力真是甩過去的你1024條街啊,不簡單不簡單!”馮斯拍拍劉豈凡的肩膀表示嘉許。
“我倒是聽到過‘甩幾條街’的用法,但是為什麽剛好是1024呢?”劉豈凡不解。
馮斯咳嗽一聲:“你畢竟還是個純潔的好青年……走,跟我去見一個人,正好我也把我來這兒的經過和你說一說。”
正好是午飯時間。薑米似乎和賓館的老板娘關係搞得挺好,這位風韻猶存的老板娘中午特意做了名叫“撇撒”的當地菜肴來招待他們,再配上用巨型馬蜂泡的酒,雖然賣相有些驚悚,卻是一番隆重待客的誠意。
“隻有貴客才能吃得到撇撒!算是你沾了本大爺的光!”薑米十分得意。
“是,大爺您威風蓋世。”馮斯隨口回應著,把劉豈凡介紹給薑米。
“奇怪,你和我說話為什麽不臉紅?”薑米很奇怪,“而且你喝了馬蜂酒連臉色都不變一下,也不像馮斯形容都的那麽膽小啊?”
劉豈凡笑了笑:“人總是要慢慢改變的。至於馬蜂酒什麽的,其實我怕的是人而已,東西倒是無所謂。”
薑米瞪了馮斯一眼:“你瞧瞧你,就跟捧著敵敵畏似的,到底誰膽小啊?”
“你別激我,”馮斯嗤之以鼻,“作為校級滅蟑小能手,我早就過了靠蟲子在女人麵前逞能的年紀了。”
三人一邊吃飯,馮斯一邊把之前的經曆向劉豈凡講了一遍。劉豈凡聽得眉頭緊皺:“照這麽說起來,魔王的手下已經蠢蠢欲動,而那群用毒針對抗魔王的人,好像已不打算繼續隱藏了,而是要準備登場了。”
“這樣就又多了一股勢力,”馮斯說,“熱鬧非凡啊。而且一直到現在,我們還不知道我祖父的家族到底是什麽立場、想要做些什麽。你剛才是怎麽被豐華明的媳婦兒趕出來的呢?”
“我在鎮上打聽到,有一個疑似你祖父的中年人曾經在水電站站長豐華明家裏出現過,而且豐華明看起來對他很尊敬。”劉豈凡說,“但是他老婆堅決否認,我想要多問幾句,就被她抄起拐杖趕走了。”
“正好省得我去碰一鼻子灰了,”馮斯說,“看來這個豐站長身上大有問題,可以試試監視他。”
接下來的幾天裏,馮斯和劉豈凡輪流監視著豐華明家,劉豈凡甚至還利用時間停止潛入他家裏翻找了一番。
“什麽可疑的東西都沒找到,”劉豈凡匯報說,“他家是真的不富裕,有點像以前我家的光景,也就是能維持溫飽,有一些便宜的老家電,半件奢侈品都沒有。”
“如果不是我們弄錯了對象,那就是他實在太深藏不露了。”馮斯說。
而就在兩人監視著的這幾天,豐華明依然照常上班。這個頭發花白、身軀佝僂的老人,幾十年來基本每隔三四天就要下一次電站值一個二十四小時的班,風雨無阻。而在不下電站的日子裏,他就在家裏的鹵菜店幫忙,晚上看看書看看電視,通常很早就睡覺,幾乎沒有任何社交活動,更不必提離開礦區去外地,日子過得機械刻板,毫無漣漪。
“如果要我這麽活上三十年,不如直接斃掉我算啦!”薑米評價說,“這樣的生活到底有什麽意思?”
“所以說您老是飽漢子不知餓漢饑,”馮斯說,“他還能每天晚上安坐在家裏看看新聞聯播抗日神劇,就已經比許多人都強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以為我沒聽過‘何不食肉糜’麽?”薑米白了馮斯一眼,“我是說,這個人的人生裏好像沒有任何目標和任何追求,或者說,沒有任何能讓他享受的樂趣。這和有錢沒錢沒關係。”
“沒有任何享受的樂趣……”馮斯琢磨著這句話,“果然是愚者千慮必有一得,你這話說得有理。那你覺得他是為了什麽而一直忍受這樣的生活呢?真的隻是為了默默奉獻麽?”
“我不太懂你們經常提的什麽奉獻精神啦為人民服務啦什麽的,但我覺得不大像。”薑米說。
“我以前過的日子,其實比這位豐站長還要枯燥。”劉豈凡忽然插口說,“他好歹還能在這個小鎮的範圍裏轉悠,我卻隻能呆在一間房子裏。我也想出去,可是家族的人不許啊。”
“你的意思是說,其實豐華明是被迫留在這裏的?”
“未必是被迫,也可以是出自自願,但是,確實很有可能是因為他有著不得不留在這裏的原因,可能是某種任務,某種使命,甚至於是信仰。”劉豈凡說。
“使命……信仰?”馮斯皺著眉頭,“這倒是讓我有點想起了雙萍山的那些人。他們就是為了守護住老祖宗的秘密,幾百年來安守貧困,拒絕各種與外界交流的機會。你說這個豐華明會不會也在守護著某種和老祖宗類似的秘密?可是這裏是一個大礦區,每天在鎮子上進進出出的人非常多,完全不像雙萍山那麽封閉啊。就算這裏也有個老祖宗,會藏在哪兒呢?總不能塞在鹵水鍋裏吧?”
“我倒是想到點兒什麽。你想想看,豐華明是幹什麽的?”薑米說。
“他是水電站站長嘛……啊!”馮斯忽然反應過來,“水電站!你是說那座地下水電站!”
薑米點點頭:“我這兩天查過資料了,這裏原本是沒有修建水電站的條件的,後來是在一次無意間的地下勘探中,發現了一條水量巨大的地下河,國家這才撥款興建了霧蟒山水電站。你覺得,地下河裏會不會藏著什麽東西?”
“有可能。也許就是因為修建了這座水電站,豐華明才不得不以站長的身份一直在那裏守護著,不能離開。”馮斯說,“也許必須到水電站裏去看看才能有答案了。”
薑米兩眼放光:“深藏在地下的水電站!想想都覺得好刺激!”
“當心刺激出幽閉恐懼症!”馮斯哼哼著。
不過,話雖這麽說,他們並沒有找到潛入水電站的辦法。水電站的地址倒是距離小鎮不太遠,關鍵在於沒法下去。從地麵到地下,需要乘坐有軌電車穿過一條長長的巷道,沒有經過專業培訓是不可能駕駛電車的。
“要不然……你試試冒充警察,隨便抓個水電站的員工嚇唬嚇唬,逼他帶我們下去?”薑米出主意說。
“大姐!”馮斯沒好氣地說,“冒充警察找人問問話也就罷了,還要恐嚇脅迫,那可是犯了大罪。我還不想把大好青春葬送在監牢裏去撿肥皂。”
三人一時間沒了主意,隻能暫時按兵不動。馮斯繼續拿著曾煒的警官證招搖撞騙打探丁小齊過往的行蹤,但並沒有太多收獲,見到過丁小齊的人倒是不少,但有誰敢去特別注意一個警察的行蹤呢?問到最後,也不過是一些“我看到過他在街口那家飯店吃飯”之類無用的答案。
他甚至大著膽子詢問祖父的行蹤,所得信息就更少了。除了曾經在豐華明家現身之外,幾乎沒有人注意到過他的存在。馮斯有些沮喪,自然又免不了祥林嫂式的“我真沒用”的自怨自艾,薑米毫不客氣地踹了他一腳。
“再這麽愁眉苦臉死了娘一樣的白癡樣子,我就找個熨鬥把你的額頭熨平了,看你還敢皺眉頭!”薑米威脅說。
“熨鬥不管用,刨子可能還差不多……”馮斯歎了口氣,“我自己其實早習慣了,就是委屈你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幹呆著,有點過意不去。”
“過意不去什麽?我覺得這地方挺好的。”薑米說,“旅館老板娘都認我當幹妹妹啦,還送我東西呢。”
馮斯瞥了一眼薑米手腕上亮晃晃的鐲子:“你倒真是到哪兒都能自來熟。不過你說得也有道理。之前我們一起去四川的時候,你也是那麽說的,就當是遊山玩水了。”
“對啊,遊山玩水嘛!”薑米說,“小劉子不也說他一輩子都沒怎麽出門玩過嘛,正好一起去逛逛。”
“這裏不是礦區麽?”馮斯說,“除了礦山,還能有什麽東西可看?”
“我已經找我幹姐們打聽過了,從這裏往西二十多公裏的地方,有一個挺漂亮的河穀,我們可以去撐竹筏。”
馮斯作無奈狀搖搖頭:“好吧,你連地方都打聽好了,我哪兒還敢拂逆上意呢?你等著,我去打聽一下怎麽坐車。”
“包車司機的名片我都拿到啦!”
“您老真是衝動派……”
一小時後,三人來到了這座河穀,這條河的確很美,而且還基本未經開發,保留著幾分原生態的自然味道,河水蜿蜿蜒蜒,水色碧綠清澈,在兩岸群山的環抱中流向遠方。
薑米已經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跳上竹筏泛舟高歌了,但三人找了一圈,卻發現沿岸根本找不到提供竹筏的山民。
“你不會是搞錯地方了吧?”馮斯問。
薑米搔搔頭皮:“不會啊。我幹姐們跟我說的肯定就是這兒,司機不也直接把我們帶到這兒來了麽?按她的說法,這裏每天都有不少山民撐著竹筏候著,就是為了賺旅客的錢啊。怎麽會連半個鬼影子也見不著?”
“我們回去問問司機吧。”劉豈凡說。
三人回到停車地點,都呆住了:司機和車都已經無影無蹤,不知去向。
“他不會是個騙子、騙走了我們的車費就跑了吧?”薑米說。
馮斯的臉色有些陰沉:“不,可能沒那麽簡單。沿岸出租竹筏的山民都不見了,司機也跑了,不大像是兩個孤立的事件。我覺得,我們可能中了什麽圈套。”
“恐怕真的是圈套,”劉豈凡伸手一指,“你們看。”
馮斯抬頭看去,隻見從河穀的入口處走來一群人,大約有十多二十人。雖然隔得遠遠的看不清這些人的相貌,但可以看見他們手上似乎都抄著家夥,砍刀、鐵棍之類的,在陽光下反射出凶險莫測的光芒。
二、
摩托車停了下來。文瀟嵐從車上下來,摘下頭盔,對前座上的駕駛者說:“謝謝你送我回來。”
騎車的年輕女子擺了擺手,沒有說話。文瀟嵐猶豫了一下,又說:“我在範量宇的記憶迷宮裏,見到了你姐姐。”
女子的身體輕輕顫抖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才冷冷地開口:“不過是幻象。過去的事情有什麽好提的?”
“因為我覺得你還放不下這段過去,”文瀟嵐說,“你姐姐雖然是因為範量宇而死,卻並不能怪罪到他身上。他們都隻是家族、或者說守衛人世界中的棋子,所做的一切都無法自主。”
“你錯了。”女子扭過頭來,瞪視著文瀟嵐,“你以為我是因為姐姐的死才那麽恨範量宇的嗎?”
文瀟嵐反倒一怔:“不是嗎?”
女子哼了一聲:“小人之心。守衛人生存的目的,就是對抗魔王,即便為此付出自己的生命,付出整個家族的存在都在所不惜。姐姐是為了創造出一個強大的戰士才犧牲自己的,這是她的光榮和驕傲,我隻遺憾我沒有遺傳到那樣的附腦,不然我也會和姐姐一樣,死而無怨。”
“可是,要是這樣的話,你姐姐已經得償所願了,你又為什麽那麽恨範量宇?”文瀟嵐不解,“他現在難道不是守衛人世界裏最強的那一個嗎?他甚至可以單挑一個魔仆啊。”
“他空有力量,而沒有心。”女子回答。
“沒有心?”
“他從來就不是心甘情願成為守衛人的。”女子說,“他隻是為了遵守對我姐姐臨死前的承諾,被迫接受了她的喚醒,被迫為家族服務。這麽多年來,他把自己深藏在凶戾殘暴的外表下,雙手沾滿鮮血,殺人如麻,都隻是為了掩飾內心的空洞和迷茫。他恨範家奪走了他喜歡的人,更甚於恨魔王。像這樣沒有真正堅強的內心的人,也就能欺軟怕硬罷了,一旦遇到真正的強敵,他不會有死戰到底的韌性。我寧可殺了他,重新尋找一名可靠的戰士。”
文瀟嵐靜靜地聽女子講完,然後歎息了一聲,雖然沒有說話,目光中卻隱含著憐憫。女子不覺有火:“你有屁就放!別以為我不敢殺你!”
“你殺我當然很容易,也許小指頭都不必動一下。”文瀟嵐說,“但是就算殺了我,也掩蓋不了你的錯誤。”
“錯誤?”女子冷笑一聲,“什麽錯誤?”
“大頭絕對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文瀟嵐慢慢地說,“他或許不是你理想中的那種信仰堅定心無旁騖的大英雄,但他是一個真正的人,他的內心也絕對比你想象的更堅強。別忘了,不管你們從魔王那裏吸取到了多少力量,你們終歸還是人。要擊敗魔王,需要的也是人,活生生的人。”
女子動了動嘴唇,似乎是想反駁,但最後什麽也沒有說,騎上摩托揚長而去。
文瀟嵐看著摩托車的影子逐漸消失,這才轉身走上宿舍樓。盡管已經盡力輕手輕腳了,走進宿舍的時候,還是驚醒了一名室友。
“大姐頭,又和哪兒的風流才子約會去了?”室友揉著迷糊的睡眼,“最近你可越來越有不良少女的風骨了。”
“別瞎說!趕緊多睡會兒,天還沒亮呢!”文瀟嵐不客氣地按住室友的頭塞回被子裏,匆匆洗漱後跳上床,卻覺得室友的話其實還蠻有趣的。
“還真的越來越像不良少女了……”文瀟嵐嘟噥著沉入夢鄉。
這一天上午沒課,文瀟嵐睡到中午才醒,剛一醒來就連忙給關雪櫻留言。關雪櫻很快就回複她:“我在家,一切都好。”
文瀟嵐總算稍微放心了一些,到食堂吃了點東西,去往寧章聞家。關雪櫻正在刷碗,看來是給寧章聞做了炸醬麵。
等到她忙完,文瀟嵐把關雪櫻拉進房間,直截了當地問她:“你昨晚去哪兒了?見到了什麽人?”
關雪櫻在手機上打了幾個字遞給她:“對不起,我答應了別人,不能說。”
文瀟嵐氣不打一處來:“不能說?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為了找你,我和大頭差點連命都沒了?”
“很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可是我還是不能說。”關雪櫻說。
文瀟嵐搖了搖頭:“算啦。沒想到連你都有秘密要保守了。我走了。”
關雪櫻攔住她,一臉焦急地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麽,但最後還是什麽都沒有說出口。她默默地讓到一邊,低垂著頭,看上去楚楚可憐。
文瀟嵐幾乎就要心軟了,但想到範量宇至今還沒有恢複正常的附腦,一股火氣又冒上來了。她輕聲說:“小櫻,我們是好朋友,為了朋友付出什麽都是值得的,擔驚受怕也好,打打殺殺也好,我都能承受。但是,我不希望你騙我,尤其是在現在這樣一個緊要的關頭,守衛人世界都已經亂成一鍋粥了,我們更不能自己亂起來。”
關雪櫻咬咬嘴唇,在手機上又打了一串字:“我沒有騙你,如果要騙你的話,我可以撒謊。我隻是真的不能說。”
文瀟嵐不再多說,快步走出房門,離開了寧家。走回宿舍的路上,她忽然一陣悲從中來,很想要肆無忌憚地大哭一場。馮斯選擇了遠離他們,範量宇附腦受製、此刻幾乎就是個廢人,這兩件事原本已經讓她很不痛快了,一向乖巧聽話從不惹是生非的關雪櫻居然也有了不能和她分享的秘密。
這個世界到底怎麽了?文瀟嵐想,為什麽每一件事都變得不對勁起來?
下午上課時,文瀟嵐仍然心不在焉,滿腦子都在想著關雪櫻的事情。唯一的好消息是,一個自稱範量宇手下的人給她發來短信,告訴她馮斯安然無恙,已經回家了。
果然是禍害萬年在,不到該死的時候,文瀟嵐欣慰地想。
畢竟熬了一整個晚上,早上沒睡夠,她的腦袋還是略顯沉重。好容易盼到下課,看看天色已經開始變暗,文瀟嵐收拾好東西,離開教學樓,打算晚上不上自習了,好好補個覺再說。剛走出教學區大門沒多遠,忽然有人從身後拍她的肩膀。文瀟嵐回頭一看,不覺微微有些吃驚。這個正在拍她肩膀的人,赫然是馮斯的前女友黎微。雖然兩人在學校時幾乎不認識,前幾個月也隻是匆匆見過一麵,文瀟嵐對黎微的印象還是蠻深的,這是一個相當與眾不同的姑娘。
“黎微,你怎麽來這兒了?”文瀟嵐問。
“我有事情找你。”黎微說。
“找我?”文瀟嵐有些奇怪,“我能有什麽事可以幫到你?”
“其實我本來是想要找馮斯的,但後來我想了想,那個人……最好暫時別讓馮斯見到,說不定他會很難控製自己的情緒。想來想去,還是找你好了。”
文瀟嵐更加一頭霧水。但她知道,黎微不是個隨便開玩笑的人,不管她所說的“那個人”是誰,自己最好是去見一見。
“好吧,我跟你去。”文瀟嵐幹脆地說。
她跟隨著黎微走出校門,上了一輛出租車,開往火車站方向,最後停在了一家一望而知專門在火車站拉客騙外地人的小旅館門口。兩人上到旅館二樓,走進一個小標間。
光線好暗,這是文瀟嵐的第一反應。她打量了一下,標間裏的窗簾全都拉上了,房間裏有兩張床,其中一張**躺著一個人,盡管是在溫暖的四月裏,也依然緊緊裹著被褥。除此之外,房間裏充斥著刺鼻的中藥味兒。
“這就是你想讓我見的人?”文瀟嵐問,“這是誰啊?”
黎微還沒有回答,**的人已經聽到了她的說話聲。這個人有些艱難地翻過身來,輕聲說:“小嵐,你好啊,我們很多年沒有見過麵了。”
這個聲音好耳熟,似曾相識,文瀟嵐上前兩步走到床邊,借著窗縫透入的微弱光亮,看清楚了這個人的臉。她不由驚呼起來:“池……池阿姨?”
這個躺在車站旅館裏、一臉蒼白病容的女人,竟然是馮斯的母親池蓮。
文瀟嵐回憶著和池蓮有關的往事。她雖然和馮斯是中學同學,但池蓮早在馮斯上小學時就已經去世,所以隻是小學時在很偶爾的場合碰過麵打過招呼,馮斯自己也並不願意多談論逝去的母親。但是文瀟嵐聽其他人談起過,池蓮是一個溫婉賢淑的好妻子、好母親,當初馮斯的父親馮琦州因為給人喝符水“治病”鬧出了人命,然後如喪家之犬般匆匆逃亡,是池蓮獨自一人撐起了家庭,最後由於操勞過度,在一個暴雨之夜被卷進洪流,意外死亡。馮斯一直都懷念著她,並且為此深恨害死了池蓮的馮琦州。
然而,時隔十年後,當馮斯已經是一名十九歲的大學生時,真相卻殘酷地浮出了水麵。馮琦州和池蓮都不是馮斯的親生父母,都隻是為了他的天選者身份才收養他的,而池蓮的死根本就是假死——她一直都活著,並且通過幕後的謀劃終於讓馮斯一步步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更是收養了馮斯的孿生兄弟、小道士慧心,把慧心也培養成一名高手,顯得心機深沉至極。
至於這位慧心,由於附腦影響了生長激素的分泌,從小就形同侏儒,而且同為一胎所生,馮斯成為了天選者,他卻默默無聞,這令他的心態頗為扭曲,一直仇恨馮斯並且渴望變得強大。幾個月前的平安夜,慧心突然現身在寧章聞家裏,已經移植了第二個附腦,力量變得異常強大,相貌體格也發生了巨大改變,不再是道士打扮,自稱改名叫“池慧”。然而,不管他怎麽變化,文瀟嵐隱隱有種感覺,他這種偏激自卑的性格,很有可能是池蓮故意引導培養的。
總而言之,她對池蓮的印象並不太好,尤其不喜歡池蓮蒙騙了馮斯那麽多年。但現在,出現在她眼前的池蓮卻是一個衰弱的病人,看起來病情頗為沉重。麵對著一個生病的長輩,她也不願意失了禮數。
“你應該隻是在小學的時候見過我吧?”池蓮說,“居然還能認出我來?”
“我在馮斯那裏見過您的照片,”文瀟嵐說,“您的身體怎麽了?找我到這裏來有事嗎?”
“其實是黎微自作主張把你帶過來的,但這樣也好,我猜想他心裏始終不能原諒我,在我麵前也許會失去理性的判斷力。”池蓮說,“如果通過你傳話,或許他的反應會溫和一些。”
“傳什麽話?”文瀟嵐問。
池蓮正想說話,猛然間劇烈咳嗽起來。黎微連忙替她倒了一杯水,喂她吞下幾粒藥丸。池蓮喘息了一陣子,慢慢呼吸平複了,對文瀟嵐說:“馮斯從貴州山區帶出來的那個叫關雪櫻的女孩子,還在北京吧?”
文瀟嵐點點頭:“對,還住在寧哥家裏,怎麽了?”
“我需要馮斯說服她,把她母親從日本帶來的秘密資料交出來,”池蓮說,“否則的話,我的另一個兒子池慧可能就要沒命了。”
三、
“我們是不是該跑?”薑米問。
“跑不掉的,我們被夾擊了。”馮斯說。他已經看得很分明,河穀的另一個方向也走來了數目差不多的一幫人,首尾夾擊,兩側是難以攀援的高山,三人已經無路可逃。
“那就看他們說些什麽吧,”薑米倒是不乏鎮定,“起碼看他們弄刀弄槍的樣子,不大像是守衛人。”
三人站在原地,等待著這兩隊人匯合,把他們包圍在中間。馮斯打量了一下,看出這些人基本都是本地人,一個個生得相貌凶悍,一看就不像好人。
唯一一個看起來略微和善一些的,是一個老人。他穿著黑色的中式長衫,手扶拐杖,一頭銀發,長長的白色胡須也打理得幹淨整潔,乍一看飄飄欲仙,有幾分各大電視台養生節目中的騙子祖傳老中醫的高人範兒。
馮斯一眼就看出這個老人是這群人的首領,也隻能向他發話:“這位老先生,你們這是想做什麽?”
老人和藹地笑了笑,用標準的普通話說道:“這位小友,該問問題的似乎應該是我。你來到我的地盤,一路假冒警察,到底想要做什麽?是不是章海龍派你們來的?”
活見鬼了,馮斯想,從哪兒冒出個叫章海龍的?他明白這當中一定有什麽誤會,連忙搖頭:“你可能弄錯了。我不認識什麽章海龍,也不認識你。”
“是麽?”老人依然笑眯眯地,“無妨,每一個想到這裏來插一腳的人,都會這麽說,這些鬼話我也聽厭了。還是請三位小友跟我去一個能幫助你們說實話的地方吧。當然,看在我和章海龍那麽多年的老交情份上,你們的命暫時留著。”
馮斯有點隱隱猜到這個仙風道骨的老頭是幹什麽的了。從“我的地盤”“到這裏來插一腳”等隻言片語,他估計這是一群毒販,而這個老頭就是毒販們的首領。眼下,這位星宿老仙式的毒梟多半是把他當成了競爭對手章海龍派來的奸細,所以糾集人手打算收拾他們。
“真是對不起,薑米同學,”馮斯說,“本來打算陪你好好玩上一天,沒想到惹出這麽一群凶神。”
“沒關係,雖然沒能撐到竹筏,這裏的風景總算很漂亮,也算不虛此行。”薑米說。
“理解萬歲。”馮斯點點頭,隨即對劉豈凡說,“大少,動手!”
隨著這句話說出口,劉豈凡的蠹痕迅速發動,把身邊這三十餘人全部籠罩在其中,蠹痕範圍內的時間流逝接近於停止。這個時候,假如有人站在蠹痕範圍之外觀看,就會發現在一片光暈之中,幾乎所有人都像木頭人一樣不再動彈了,除了劉豈凡和馮斯這兩個人。雖然暫時還不明白原理,但馮斯是世上為數不多的幾個能對劉豈凡的蠹痕免疫的人,另外兩個已知的例外是馮斯的前女友黎微和他的哥哥池慧。
毒販們靜立在原地,在時間的桎梏下全然不能動彈。馮斯從一名毒販的手裏搶過一根木棒,挨個往毒販們的後腦勺猛敲過去。片刻之後,劉豈凡收回了蠹痕,薑米眼前一花,隻見馮斯和劉豈凡都氣喘籲籲地坐在地上,汗如雨下,而毒販們則全都暈倒在地,一個個頭破血流。
“我算是親眼見識了蠹痕是怎麽用來打架的了,”薑米歎了口氣,“真是超越常人的想象。”
“我不過是做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工作,”馮斯咧嘴一笑,“全靠劉大少法力無邊。”
“不過,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呢?”劉豈凡問,“現在我們已經和這幫家夥結怨了,繼續留在鎮子上隻怕會繼續惹麻煩。但是,還沒找打聽到你祖父的下落呢。”
“沒別的辦法了,我們又不能像雙頭怪他們那樣殺人滅口——媽的,還是做守衛人好——隻能試試去找豐華明,看有沒有可能嚇唬他一下,逼他說出真相。”馮斯說。
“不必了,我已經來了。”一個聲音忽然響起。
馮斯悚然轉頭,發現河中心站著一個人,正是他想要找的水電站站長豐華明。不可思議的是,豐華明竟然是站立在幾米深的河水的水麵上,恍如沒有重量。
豐華明一步一步地走到岸邊,每邁出一步,腳底都隻是和河麵輕微接觸,同踩在地麵上幾無分別。薑米不由得後退了兩步,馮斯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示意她別害怕。
“豐站長,你好,”馮斯說,“既然你能跟蹤到這裏來,我們的身份和來意,你都該清楚了吧?”
豐華明點點頭:“你是天選者,來到這裏是想要尋找你的祖父。”
“沒錯,你既然在我麵前絲毫也不隱瞞,估計你也已經打好算盤了。你願不願意告訴我呢?”馮斯問。
“我原來是打算殺了你的,”豐華明說,“但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確切地說,不是我改變主意,而是你祖父向我下達了命令。”
“什麽命令?”馮斯問,“是帶我去見他嗎?”
豐華明搖搖頭:“你們祖孫的相見,依然還不是時候,但是他覺得,是時候可以告訴你一些家族的曆史了。所以,他要我把你帶到水電站裏麵去。”
“還真猜對了,水電站裏果然藏著些什麽。”馮斯說,“那就麻煩你帶路吧。”
“今天不行,水電站裏還有其他員工,需要重新安排一下,”豐華明說,“明天一早,到我家的鹵菜店來找我。”
“但是……”馮斯有些為難地指了指地上昏迷著的毒販們。
豐華明笑了笑:“怕他們找麻煩?那你們趕快回旅店,帶著行李到我家住吧。他們從來不敢招惹我。”
在說到“他們從來不敢招惹我”的時候,豐華明的眉宇間隱約現出一絲傲氣,那一刹那間的傲氣讓他看起來有幾分像一個真正的守衛人。但半秒鍾後,傲氣隱去,他又重新回複到一個飽受生活磨礪的老工人的氣質。
豐華明的家十分窄小,隻有兩間臥室。馮斯等三人占據了豐華明兒子的小房間,他隻能去睡到客廳裏。
“你們注意到了嗎?豐華明的老婆孩子對我們的到來一點也不吃驚,也沒有朝我們多看半眼,說明他家裏經常來奇怪的客人。”馮斯說。
“喂,你這句話說得好像我們都很奇怪似的!”薑米瞪了他一眼。
“我覺得他很不容易,”劉豈凡說,“在這樣的地方一呆就是三十年,人生能有幾個三十年啊。而且他明明是個很厲害的人,如果留在大城市,也許會成為路晗衣梁野那樣的風雲人物,但他卻把自己的半生都消磨在了這裏。”
“這大概就是他們經常提到的信仰吧。”馮斯說,“我過去總是喜歡嘲笑這樣的信仰,但當曾煒死了之後,我覺得我過去的態度可能太犬儒了一點。有些事情,除了信仰之外,用別的東西解釋不通。”
“那你呢?你有信仰嗎?”薑米冷不丁地問。
馮斯被問得一愣:“我?我……我還真不知道。按說我是天選者,消滅魔王是我的最大使命,我應該以此作為信仰才對。但是不知道怎麽回事,一年的時間都過去了,我還是覺得我和守衛人世界格格不入。我勉強地做著他們想要我做的事情,既沒有使命感,也沒有成就感。”
“也不能這麽說,”馮斯搔搔頭皮,“起碼我想要保護我的朋友們,也希望曾煒的死和我爸的死能夠有價值,所以需要幹什麽事情的時候還是有拚命的動力的。我的意思隻是說,這些可能都隻能算是私人理由,但要我站在更高的層麵上去看,我連魔王到底是什麽都不知道,也無法對它產生那種你死我活的仇恨感和對抗的衝動。如果要我像豐華明那樣,明明有足夠的能力享受更好的生活,卻要一輩子呆在這樣的地方鑽地下值班、回地麵賣鹵菜,那我真的熬不下來。”
“你倒是挺誠實的,算是發掘出了你的新優點吧。”薑米敲敲馮斯的腦袋。她轉過頭看了看劉豈凡:“小劉子呢?你有什麽想法?”
“其實我也不明白魔王是個什麽東西,但我和馮斯一樣,都有著自己的私人理由。”劉豈凡說,“如果守衛人和魔王的戰爭是沒有辦法調和的話,那我希望這場戰爭可以盡快結束。因為不管魔王究竟有多邪惡,我至少可以肯定,守衛人自己未必正義到哪裏,這是一群為了達到目的完全不擇手段的人。我不希望再出現更多的劉豈凡。”
話題到了這裏忽然變得很沉重。馮斯歎息一聲:“睡覺吧。明天要去鑽地洞了,估計會很難受。”
薑米得到女性的優待,睡在唯一的單人**。劉豈凡乖乖地躺在靠門邊的地鋪上,很快睡著了。馮斯也趴在靠裏的地鋪上,正打算入睡,忽然覺得頭頂有些癢癢,一抬頭,發現是薑米從**伸出手臂,正在用指甲扒拉他的頭頂。
“睡不著?”馮斯低聲問。
“其實也很困啦,但是有句話一定要和你說。”薑米說。
“什麽話?”
“我不怪你了。”薑米說。
“不怪我?你什麽事怪我了?”馮斯莫名其妙,接著反應過來,“啊,你還是在說我抹去你記憶那回事。”
薑米輕輕一笑:“是啊。剛才我們談到豐華明的生活,讓我想到了很多。一直以來,我隻是從你嘴裏聽說守衛人的生活,但等到親眼見到豐華明,親眼見到他的老婆孩子,親眼看到這間破房子和那些比你還蠢的鹵豬頭……我才真切地體會到,在這個奇怪的世界裏生存,真的不容易。”
“謝謝你的誇獎。”馮斯悶聲悶氣地說。
“這個世界裏不光有生死和殺戮,還有無聲無息的隱忍,無窮無盡的折磨,甚至比死還可怕。”薑米說,“所以,我能夠體會到,你做出抉擇時的痛苦。這世上有很多事情,永遠無法兩全,你不過是選擇了你認為可以保護我的方式。”
“謝謝,你能理解就好。”馮斯下意識地伸手碰了碰薑米的手,又像觸電一樣縮了回去。黑暗中,兩人似乎都有什麽話想說,但最後誰也沒說出來。
豐華明的妻子和兒子早早起床,在為幾個陌生來客做好了早飯後,又去忙忙碌碌地燒開鹵水、準備當天的鹵菜原料。薑米想要去幫忙,被豐華明阻止了。
“謝謝你的好意,不過,各人有各人的生活。”豐華明說,“你們吃完飯先等一會兒,我去借車。”
他出門而去,不就之後回來了,招呼三人一同出發。三人跟著他來到街上,發現他借來的所謂“車”,是三輛自行車。
又破下限了,馮斯想,如果我的生活是一部小說,那個狗日的作者絕逼和我有深沉大恨。他回想著過去乘坐過的那些破爛金杯、二十八手奧拓、響著“世上隻有媽媽好”音樂的路麵清潔車,隻覺得自己的腦門上刻著一個大寫的“慘”字。傳說中的邁巴赫在哪裏?傳說中的布加迪威龍在哪裏?
三人騎在車上,跟隨著豐華明的自行車在坑坑窪窪的路上搖搖晃晃騎行,一小時後到達了水電站。水電站的地麵部分就是一個巨大的山洞,和煤礦的礦坑差不多,一道長長的鐵軌從洞外延伸到洞內,洞口兩側掛著的老幹部體對聯倒是擦得錚亮,估計是近期為了迎檢查之類的事重新打理過了。
眾人放下自行車,豐華明沿著鐵軌走向遠處,沒過一會兒開著一輛鏽跡斑斑的小電車回來了。電車四四方方,看起來就像一輛城市郊區常見的拉客用殘疾人助力車,引發了薑米極大的興趣。
“不許擺出你那副‘我來自資本主義花花世界什麽第三世界新鮮玩意兒都沒見過’的醜惡嘴臉!”馮斯一聲棒喝。
薑米噘著嘴很不服氣。但等到坐進去車子開動之後,她就顯得沒那麽開心了。不隻是她,馮斯也感覺很難受。這條通往地下的巷道狹長幽深,沿途隻有昏暗的礦燈照明,電車在鐵軌上顛簸震顫,發出刺耳的噪音。馮斯有一種錯覺,好像是自己正坐在魔鬼的馬車上,被運往地獄深處。
大半個小時後,電車終於停了下來,薑米麵色蒼白地從車上跳下,扶著巷道的洞壁幹嘔了一會兒,才算緩過勁來。
“羅曼蒂克的想象總是經不住現實摧殘的。”馮斯替她拍著背,然後遞了一瓶水給她。薑米喝了兩口水,臉色略微恢複了一點紅潤:“我服了,光是這麽一條路就夠人受的了。”
“走吧,前麵還要步行一段路。”豐華明淡淡地說道。
好在這一段路並不難走,隻是要穿越一段溶洞地貌,兩旁的景色居然還算不錯,至少比先前黑漆漆的巷道更能讓人心情愉悅。不過走了沒多遠,馮斯的耳朵裏就能聽到遠處傳來的噪音。那聲音聽來像是機械運轉的聲響,同時又混合著一些水聲。越往前走,噪音越大,漸漸已經到了能讓人的耳朵感覺不舒服的地步了。
踏著石階走進電站,可以看到這個洞穴天然帶一個大拐彎,電站也由這個拐彎被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機房,另一部分是生活區。發電機組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一旦走進水電站的範圍內,就連兩人麵對麵說話都很難聽清楚,必須要扯著嗓子喊才行。
而且由於機械運轉發電帶來的熱量,這個小小的地下世界十分悶熱,有如蒸籠一般,進沒多久,幾個人都是一身的大汗。豐華明說:“平時這裏是不會安排女職工來值班的,所以工作時間大家都是打赤膊。”
馮斯不懷好意地瞅了薑米一眼,薑米嘻嘻一笑,對馮斯齷齪的念頭滿不在乎。她湊到馮斯耳邊,用近乎喊叫一樣的聲音說:“這次我是真服了。這種地方普通人呆三十分鍾隻怕都要受不了,豐大叔居然可以三十年裏每隔幾天就來一次,一次一個整天,真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
“我現在覺得耳朵眼兒裏填滿了麻雀,嘰嘰喳喳叫個沒完。”馮斯也喊叫著說。
倒是劉豈凡一直沒有說話,也沒有顯得難受不適應,似乎是多年的軟禁生活讓他對於各種惡劣環境都有著獨特的忍耐力。
三人跟隨著豐華明來到生活區。那裏無非也就是幾張床,一張飯桌和幾個板凳,再遠端是廚房和廁所。馮斯看見床頭擺著一台帶屏幕的山寨影碟機,桌上有幾副撲克、象棋之類,大概就是值班期間的娛樂了。
“豐站長,你把我們帶到這兒來,是因為這裏藏著什麽東西麽?”馮斯問。
“一會兒你們就知道了,”豐華明回答,“其實我並不讚成帶你們來這裏,但是你祖父覺得時機已經成熟,而我從來無條件服從他的命令。你們稍等一會兒,我去檢查一下機房的儀表,完事就帶你們過去。”
“儀表出問題了嗎?”馮斯問。
“例行檢查。”豐華明簡短地說。
豐華明離開後,薑米看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真是個循規蹈矩一絲不苟的人。都到了這種時候了,還惦記著工作。”
“可能也隻有這種性子的人,才能忍耐這樣的寂寞。”劉豈凡說。
馮斯在生活區裏走了幾圈,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枚象棋棋子看了兩眼,薑米已經迅速竄到了他跟前:“來!殺一盤!”
“你還會下象棋?”馮斯有些吃驚。
“當然,我媽媽教我的,以前我還得過我們那裏華人社區象棋比賽的第三名呢!”薑米得意地說。
“那你可是高手,我肯定下得過你。”馮斯嘴上說著,畢竟不願意違拗薑米,還是在棋盤上擺好了棋子。他的象棋水平完全是業餘中的業餘,也不多想,上手就是當頭炮。
不對啊,馮斯想,這裏的噪音雖然大,也還沒有大到可以讓棋子震動的地步,除非是……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劉豈凡已經說話了:“不大對勁!這裏好像在震動!”
“我也感覺到了,會不會是地震?”薑米問。
“沒那麽巧我們一來就地震,”馮斯說,“可能是‘那個世界’的麻煩。”
“難道是豐大叔在搗鬼?”薑米問。
馮斯還沒來得及回答,地麵突然間發生了真正如地震般的劇烈震顫。水電站裏的電力係統似乎出現了故障,燈火全部熄滅,四圍傾刻間漆黑一片。馮斯隻來得及一把抓住薑米的手,卻沒有抓到劉豈凡。劇烈的震動中,山壁也開始垮塌,馮斯感到了一塊小石子落到頭頂。他來不及多想,把薑米抱在懷裏,用身體擋住她的頭臉。
腳下再也站不穩了,兩人一起滾倒在地上,馮斯拚命摟住薑米,卻也不知道能不能有用。值得欣慰的是,即便是麵臨如此突如其來的險境,薑米還是比較鎮定,並沒有尖叫喊怕。
不愧是我喜歡的大心髒小妞,馮斯想。
緊跟著,他就聽到了水聲。洶湧的地下河的流水聲。
四、
聽完池蓮的話,文瀟嵐愣了一會兒,像是沒有反應過來。她在心裏琢磨了半分鍾,這才大致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麽。
曾經的小道士慧心、如今的英俊青年池慧,正在遭受死亡的威脅,掌握著他生死的敵人要求池蓮用一樣東西來換回池慧的命。而這樣東西,竟然掌握在關雪櫻的手中。
“首先,是什麽人抓走了慧心、啊不,池慧呢?”文瀟嵐問。
“是馮琦州的父親,可以算是馮斯的祖父。”池蓮說,“有件事我還沒來得及告訴馮斯,不過現在可以先告訴你:我曾經是他的手下,後來為了馮斯才背叛了他。”
“好複雜的關係……”文瀟嵐搖搖頭,“我倒是知道,小櫻的媽媽很可能來自日本,但具體是怎麽回事,小櫻自己也並不知清楚啊。這段時間前前後後已經有好幾波人找過小櫻,卻都沒能問出什麽來,因為小櫻的確是真的不知道。”
“即便不知道,畢竟她母親生前也和她一起生活過,總有蛛絲馬跡可以尋找。關雪櫻是唯一可能找到的突破口了,絕對沒有機會置身事外。這就是命運的安排,她也是,馮斯和慧兒也是。”池蓮說。
“這個我倒是聽大頭……聽範量宇說過了,說她可能牽涉到某個神秘的組織,”文瀟嵐說,“按照範量宇的說法,這個組織自己並不使用附腦,卻擁有能摧毀附腦的人類科技,是魔王、守衛人和黑暗家族之外的第四股勢力。”
“沒錯,範量宇他們就剛剛和這幫人接觸過了。”文瀟嵐說,“雖然池慧對馮斯很不友好,但我相信馮斯絕不會眼睜睜看著哥哥被殺死,這一點我很了解他,所以,我可以幫你傳話。但是我有一個條件,我想知道你們家族的過往,尤其是你們和馮斯之間發生的那些事。”
池蓮輕歎一聲:“那些事情,遲早也是要說出來的,好吧,我告訴你。不過,我隻能說明白我自己的事情,因為關於馮斯的祖父,連我都不能說出太多,因為他實在是一個太神秘的人。”
“首先,你肯定想知道馮斯的祖父的名字,但是他從來就沒有過一個正式的名字。”池蓮說,“家族也並非以姓氏和血緣為中心集結起來的,家族裏收羅了各種各樣的人才,全都是他親手帶進來的,其中有些有附腦,有些隻是完全的普通凡人,但標準卻隻有他自己知道,並且我們分了若幹個聚居地,彼此之間並不都認識,比如我和馮琦州以前就從來沒聽說過對方。我們所有人,無分男女老少,都管他叫‘父親’。他倒是自己說過他姓馮,但誰也不知道真偽。”
“我明白了,難怪不得他寫給馮叔叔的信上稱呼馮叔叔為’我的兒子’,其實是家族裏所有的人都是他的兒女。照這麽說,這個家族很年輕了?”文瀟嵐說。
“不,已經很古老了,至少有幾百年曆史,甚至有可能更長。”池蓮說。
“那你又說家族所有人都是他挑選的,在他之前的成員呢?總不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吧?”文瀟嵐不明白。
池蓮歎了口氣:“確實有點繞,不過一點也不矛盾:家族已經有千百年曆史,家族中的每一個成員都是父親親手挑選的。你明白了嗎?”
文瀟嵐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突然臉色煞白:“你是說馮斯的祖父,他……他……他已經……”
“是的,那就是我們的父親,”池蓮緩緩地點點頭,“永遠不老,永遠不死。”
“那不就是個千年老妖怪嘛……”文瀟嵐滿臉驚詫,“守衛人世界真是一次次突破我的想象極限啊。”
“確切地說,連我都說不清楚我們到底應該算是守衛人還是黑暗家族。”池蓮說,“我們一直獨來獨往,既不和守衛人家族聯絡,也不和黑暗家族合作。父親所做的事也不依常規,難以捉摸,有時候襲擊守衛人,有時候又會鏟除妖獸魔仆。我一直都不明白家族的宗旨到底是什麽,父親又到底想要達到怎樣的最終目的。”
“活了上千年,都沒有人知道她他到底想幹什麽,他倒也真是隱藏得很深了。”薑米說。
“你有什麽樣的能力啊?”文瀟嵐好奇地問。
“我的附腦並不能激發出蠹痕,卻有著一種超常的感知能力,可以在好幾公裏的範圍內偵測到他人附腦的存在,即便對方並沒有使用蠹痕,我也能感知到。”池蓮說,“而最為重要的在於,除了感知存在之外,我還能具體分析這種力量,從而知道附腦的效用和蠹痕的強度。”
“簡直像是漫畫書裏的戰鬥力探測器!”文瀟嵐歎為觀止,“我明白為什麽父親要把你藏起來了——你可以幫他找到天選者啊!”
“聰明的姑娘!”池蓮稱讚說,“在那個時代,的確所有家族都在期盼著天選者的出現,因為最近半個世紀以來,世界各地妖獸的複蘇速度加劇了,甚至還有極少量魔仆現身,這說明魔王的覺醒可能也不遠了。這種情況下,擁有天選者會讓守衛人多幾分底氣。”
“二十年前的某一天夜裏,父親忽然來到我的藏身之所找我,他顯得情緒有些激動,這一點很不尋常,因為他的自控能力很強,一般不會表露自己的真實情感。那天晚上,他告訴我,已經有不少家族偵測到天選者已經在孕育中,都想要搶先一步找到天選者,所以他把這個重擔交給了我。那時候由於能確定的地理範圍太過模糊,即便是我,也隻能碰運氣一樣地在好幾個地方來回奔波。到了最後,我終於在一座東北小城感知到了一個極其特殊的附腦的存在,我猜測,那極有可能就是所有人都在找的天選者。”
“我追隨著附腦的氣息,找到了一棟破舊的民居,發現天選者的母親即將臨盆,但她的人卻被一夥人挾持著,沒有人身自由。那一夥人有的沒有附腦,即便有附腦力量也很弱小,應該是某個不知名的守衛人小家族。但是我的附腦並沒有戰鬥能力,比他們還不如,也就沒有辦法和他們動手。我去街上找了一個公用電話,想要趕緊通知父親,但父親卻不知為了什麽沒有在家裏。沒有辦法,我隻好悄悄跟蹤,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們可能是擔心天選者的秘密泄露出去,沒有去正規醫院,而是把天選者的生母帶到了一家私人小診所。好在他那夥人提前準備好了分娩所需要的各種器械和藥物,那個名叫翟建國的醫生手也挺穩的,整個接生過程還算順利,沒有出現什麽波折。我在牆外偷聽著,幾乎快要被凍成冰塊。”
“翟建國去了衛生間,我聽到那夥人在談論著剛剛誕生的天選者,才知道生下來的竟然是雙胞胎。他們也很是困惑,不知道究竟兩兄弟都是天選者呢,還是隻有其中一個是、哪一個才是。但我卻已經通過我的特殊能力感知到,其中一個隻具備普通的附腦,未來充其量也就是成為一名尋常的戰士;另一個卻非同小可,附腦擁有著前所未有的驚人能量,雖然還被某種力量桎梏著暫時無法發揮,一旦覺醒就可能震驚世界。錯不了,這個孩子一定就是未來的天選者。”
“等了好久,聲音才消失,我能感覺到那群男人全都死了,一個不剩,倒是翟建國從衛生間跳窗逃出去,撿了一條命。而這時候,那隻殺人怪獸的氣息也突然消失,就像從未存在過。事後我隻能推測,這是一隻妖獸,是馮斯的附腦創造出來的。附腦剛一出生就感受到了綁架者巨大的敵意,於是激發出了無中生有的創造蠹痕,創造出一隻妖獸來保護自己,直到把敵人全部殺光為止。”
“我又等了一會兒,確定妖獸的氣息完全消失,這才從繞到衛生間外麵,從翟建國打開的那扇窗戶翻進去。剛一看到裏麵的情景,我就忍不住吐了出來,那裏實在是太可怕了,所有綁架者都被活生生撕成了碎塊,整間診所裏血肉橫飛,地上的鮮血流成了一條河。但是兩個孩子都還活著,安然無恙,並且孩子的母親也沒有受傷,隻是驚嚇過度陷入昏迷,可見那隻馮斯所創造出的妖獸雖然凶暴,卻能分辨敵我。”
“我有些躊躇,不知道該怎麽辦好,畢竟眼前有一大兩小三個活人,我不可能有能力把他們全都帶走。而這裏是凶案現場,不宜久留,必須趕緊做決斷。我最後決定,隻能不管大人,把兩個孩子帶走就行了。可是,剛剛把孩子裹好抱起來,門口突然傳來撬鎖的聲音。我連忙朝著窗戶逃去,但我本來力氣就不大,情急之下手一滑,把馮斯摔在了地上。”
“當時開門的那個人也聽到了衛生間傳來響動,追了過來,我沒有辦法,隻能拋下馮斯,抱著剩下的孩子翻窗逃走了,那就是池慧,而開門進來的那個人,就是馮斯的爸爸,馮琦州。他抱走了馮斯,還救走了兩個孩子的生母。”
聽完這一段回憶,文瀟嵐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即便隻是聽池蓮的敘述,她也可以想象那個夜晚是何等的驚心動魄。而一番陰差陽錯的變故後,馮斯終於被馮琦州帶走,池慧卻成為了池蓮的養子。
“所以後來,你就把池慧寄養在了道觀裏?”文瀟嵐問。
池蓮點點頭:“我沒有其他的選擇,因為我還必須要循著馮斯附腦的氣息去跟蹤他們。”
“那麽馮斯的生母呢?”文瀟嵐又問。
“小診所裏畢竟醫療條件不佳,她分娩的時候就已經嚴重感染,再加上東北的冬天天寒地凍,被馮琦州救出去之後,她還是沒能活下來。”池蓮回答。
池蓮淒然一笑:“你知道馮斯的生母究竟是什麽人嗎?”
“什麽人?”
“她是馮琦州過去的戀人。”
文瀟嵐“啊”了一聲:“馮叔叔過去的戀人?”
“在馮斯出生前幾年,她失蹤了,父親告訴馮琦州她在執行家族任務的時候死掉了。馮琦州信以為真,但直到某一次去暗殺一個黑道中人,才無意間發現她根本沒有死,而是被父親強行嫁給了一個附腦特異的守衛人,目的是希望她能生下一個結合兩家優勢的強大的戰士。然而就連父親都沒有料到,她所生下的,竟然是整個守衛人世界都在翹首期盼的天選者。”
文瀟嵐一臉的憤怒:“為了生下一個強大的戰士?這個老家夥是瘋子嗎?那是人,活生生的人,不是生育機器,不是種豬!”
“這些話對父親說是沒有任何用處的,”池蓮歎了口氣,“對於一個在世間遊**了幾百年、幾千年的靈魂來說,凡人短短幾十年的生命有什麽可寶貴的?凡人的生死又能有多大的意義?”
“所以我討厭魔王世界,”文瀟嵐恨恨地說,“一個個的都太不正常了。那你是怎麽和馮叔叔接觸的呢?”
“我先安置好了池慧之後,追隨著馮斯的附腦一路跟蹤過去,很快追上了馮琦州,正好被我偷窺到了馮琦州埋葬馮斯生母時的場麵。我的附腦有極強的感應能力,所以讓我的聽覺也十分靈敏,我可以躲得遠遠的也聽到馮琦州到底說了些什麽。他在一處荒山上挖了一座墳,把死去的女人埋了進去,然後跪在墳前哭訴了許久,我這才從他的講述中聽明白,原來他也是父親的手下。”
“馮琦州追溯了許久他和那個女人的感情,最後對著她的墳墓發誓,一定要保護好她的孩子,絕不讓他落入祖父或者其他魔王世界中人的手裏。而我站在一旁聽著,忽然有了一種莫名的感動,覺得這個人很有男人味兒。”
文瀟嵐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池阿姨,你不會從那時候起就……愛上了馮叔叔了吧?”
池蓮微微一笑:“我倒是很想回答你‘是的’,但是人生並沒有言情連續劇那麽浪漫。我遠遠談不上愛上他,不過是一時心軟,不想把他交給父親,因為我很清楚父親的心腸有多硬,他對待叛徒是絕對不會容情的。如果馮琦州落到他手裏,就死定了,而天選者會有怎麽樣的未來也難以預期。所以我猶豫了很久,沒有向父親稟報。但是我沒想到,我會那麽快就惹禍上身。”
“是啊,他很快就發現了是我故意瞞報,導致馮琦州帶著天選者逃脫。”池蓮說,“於是他馬上派人追殺我。幸好我有感應附腦的能力,前後兩次逃脫了追上網,卻也因此對父親心灰意冷。我產生了一個想法,如果天選者落入這樣的人手裏,說不定會給世界帶來巨大的災難。起碼從他對自己的族人都那麽殘酷無情來看,這個人的心裏,恐怕並沒有太多人性。而從他的身上去推想其他守衛人家族,多半是天下烏鴉一般黑。”
“所以……你決定要幫助馮叔叔?”文瀟嵐說。
“是的,他是我唯一知道的一個對馮斯不懷有任何功利心的人,也隻有把馮斯交給他撫養,我才能放心。但他畢竟是個大男人,而且幹的是殺手的營生,這輩子摸刀摸槍遠多過摸鍋碗瓢盆,我想,隻有我才能幫他了。於是我跟到了那座城市,找到機會和他認識了,那時候他正一個人為了照料嬰兒的事情而焦頭爛額,得到我的幫助簡直是求之不得,我們順理成章就在一起了。”
“那麽,你究竟愛馮叔叔嗎?”文瀟嵐覺得向一個長輩問這樣的問題有些難於啟齒,但又按捺不住好奇。
池蓮沉默了一陣子,輕聲回答:“在一起過日子而已,無所謂什麽愛情不愛情的。而且,我猜,他未必沒有隱約猜到我的身份目的,隻是大家互相不說破而已。畢竟,我和他生活的中心都是馮斯,隻要能照顧好這個中心,其他的,也就不必考慮太多了。”
也就是說,這夫妻倆其實是隻有家人之情,而沒有男女之間的愛情了,文瀟嵐想。這就是守衛人的世界啊,一旦卷入其中,就總是不得不舍棄掉許多珍貴的食事物。不知怎麽的,她一下子想到了範量宇,心裏陡然一痛。
“那……後來您為什麽會故意假死呢?”文瀟嵐問。
“那並不是我的選擇,而是被迫為之,因為父親終於還是找到了我,在馮斯八歲那一年。”池蓮說,“我當時以為一切都完了,但萬萬沒想到,父親竟然放過了馮斯。”
“放過了?為什麽啊?”文瀟嵐十分意外。
池蓮苦笑一聲:“我也不明白他的用意——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麽。他告訴我,如果我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他就放過馮琦州和馮斯,任由他們繼續留在那座城市裏,而暫時不必卷入魔王世界。我雖然明知道他這麽做背後一定有著更深沉的目的,但也沒有別的辦法,隻能拖一天算一天。我按照父親的指示,安排了那一次的茶樓看風水,然後悄悄在馮琦州招搖撞騙用的符紙上下了毒。”
“接下來的一切都很順利。馮琦州去了外地,我把他的行蹤泄露給他過去的仇家,這樣他就得全力應付追殺,無暇他顧。我獨自帶著馮斯,可以每天晚上研究他的附腦。我原本對附腦的敏感度就遠比常人要高,再加上曾經親曆過馮斯創造出妖獸來殺人的場景,猜到了馮斯的蠹痕的效用,至少是初步的效用。看起來,這個效用正是父親所期盼的,他很是滿意,立即指點我按照他所教的方法,在馮斯的潛意識裏放入一把鎖,切斷了馮斯和魔王之間的直接聯係。”
“因為父親覺得,應該用苦難來塑造馮斯的性格了,他決定要培養出一個和過去截然不同的天選者,一個脫離家族掌控的、獨立前行的天選者。”池蓮說。
“看上去他至少已經取得了初步的成功,”文瀟嵐點點頭,“馮斯確實怎麽看都不像範量宇梁野他們的同類,卻做到了過去的天選者從未做到的事情。”
“此外還有另外一個目的,父親希望我去培養池慧,他說,池慧雖然不是天選者,畢竟和天選者血脈相連,不能白白放棄這枚棋子。”
“也就是說,之前發生的那麽多事情,甚至包括天選者的成長軌跡,其實都是馮斯的祖父在暗中謀劃的,真是一個可怕的人啊。”文瀟嵐感歎說,“比起那些擺在明麵上的幾大家族幾大高手,他恐怕還要厲害得多。”
“事實上各大家族都留意到了他的存在,但他對自己的行蹤藏的很細,家族成員也輕易不露麵活動,想要調查他也無從查起。”池蓮說。
“那這次他抓走池慧又是為了什麽呢?那群神秘的普通人真的那麽重要嗎?”
池蓮搖搖頭:“那種使用人類科技摧毀附腦的手段確實獨特,用來偷襲也一定會有不錯的效果,但一旦引起了守衛人的重視,就未必好用了。守衛人畢竟擁有遠遠超過常人的反應和速度,許多人子彈都能躲開,隻要不被藥劑沾身就可以了。所以我也不懂為什麽父親對他們如此看重,總而言之,現在我隻能求你幫幫忙了。”
文瀟嵐想了想:“如果是在過去,我肯定不會幫你,但是現在,我知道了你其實也很不容易,至少馮斯是因為你的保護才沒有落入父親的手裏。可是,我也絕對不能把小櫻推向險境,這種事是不能做一對一的交換的。”
“我明白,我也絕不是要你犧牲自己的朋友,”池蓮說,“我隻是希望你把整件事告訴馮斯,然後由他來想辦法。我不會強迫你們一定要讓關雪櫻交出東西來,隻是……希望他能看在哥哥的性命的份上,能盡力試試。”
“這個我倒是可以答應你,我給馮斯打個電話說明情況,讓他自己決定吧。我想,當他知道他的母親雖然欺騙了他,但至少不是個壞人,心裏應該也會欣慰吧。”文瀟嵐說著,掏出了手機。但她還沒有來得及撥號,窗外忽然傳來一個人說話的聲音。
“阿蓮,你還真是狡猾呢,竟然敢假冒我的名頭來騙人家小姑娘。不愧是我的孩子,和我一樣喜歡動腦子。”窗外的人說著,發出一連串陰險的笑聲。
文瀟嵐吃驚地望著池蓮:“你在騙我?這個人是誰?難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