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又一件命案
靳歆蘭是個單純熱血的女記者,她一開始就得到了新聞線索,想要去采訪慶隆紗廠的時候卻被攔在門外。
於是她回報社想發一條快訊,也被主編撤了下來。
她覺得其中一定有什麽貓膩,四處打探,不但從唐蝶的工友口中得到了許多真真假假的消息,還弄到了巡捕房的驗屍報告,最後才來找兩個目擊者詢問。
“那一定是殺人案。”聽說唐蝶還懷了孩子,韓虞更是憤怒,不假思索的說道,“這是徹頭徹尾的謀殺,賜來福的機器有安全把手,一旦有東西攪進去就會緊急停機。死者被紗線勒成那個樣子,顯然是有人把安全開關閉合了。”
他當時就想到了這一點,畢竟是歐洲回來的技術人員,精通這些機器。
靳歆蘭眼睛一亮,追問道:“你覺得是謀殺案?”
“咳。”周爾雅輕輕咳了一聲,看了眼韓虞,覺得他剛才對記者說的話太欠缺考慮。
即使是謀殺,在沒有人證物證的情況下,警方都不能定罪,更何況一個普通的目擊人。
韓虞聽到周爾雅的咳嗽,知道自己有點衝動,有些尷尬的清了清喉嚨:“隻是感覺很蹊蹺……”
“還不能確定。”周爾雅淡淡開口,出來否定,“雖然,她的手指斷裂處切口很整齊,手指的位置明顯精心擺放過,死亡的姿勢更是經過設計。”
“但這還不能證明是謀殺,我們需要更多的證據。”
聽到周爾雅得體的回答,韓虞不得不在心裏感歎,督軍家的公子,和自己這樣的粗人就是不一樣,每句話都很精妙,既給了記者細致入微的證據,又避免她亂寫。
周爾雅沒給肯定的答案,但靳歆蘭得到了案發現場的第一手資料,已經心滿意足,她相信把真相寫出來,一定會引起轟動。
靳歆蘭走了以後,韓虞更是急躁,來來回回在會客廳裏麵踱步。
周爾雅租的這棟原本是前清時候一個法國商人的住宅,後來幾經轉手,保存完好。
一樓的客廳寬敞明亮,外麵帶一個小花園,白色的柵欄抵作圍牆,下午陽光正好能從飄窗射進來,溫煦靜謐。
“現在怎麽辦?就算記者的報道出來,沒有證據,要是巡捕房不抓緊追查,還是很難找到凶手。”
韓虞堅持認為,這應該是謀殺,他現在擔心的就是此案就這麽不了了之,沒人去管枉死的冤魂。
“不用著急,等兩天看看。”周爾雅不急不緩的看了眼韓虞,“你已經做好決定了?”
“這個案子,我要查個水落石出。”
韓虞回答的斬釘截鐵。
他要成為周爾雅的搭檔,和他一起揭開世間的黑暗,查明真相。
韓虞想到了死者的眼睛,看到了那等殘忍的景象,他心中的正義感就不能容許他置之不理。
周爾雅在陽光下看著韓虞,微微一笑:“以後,請多多照顧。”
“這句話應該我來說才對!”韓虞走到周爾雅麵前,深吸了口氣,眼眸真誠的看著他,猛然一鞠躬,伸出手,“很高興能成為先生的夥伴,以後請費心指教,多多照顧!”
他是在不適合這麽隆重正式的樣子,而且還尊敬的喊自己先生……
周爾雅看了看他伸過來的手,幾秒後,細膩微涼的指尖輕輕觸了觸他溫暖帶著薄繭的手掌。
韓虞沒想到從不與人有肢體碰觸的周爾雅竟然伸手過來,大喜過望的握住他肌膚細膩、一摸就是養尊處優的手,用力晃了晃。
周爾雅有些後悔和他握手,倏的從他滾燙的手心中抽出自己的手,甩了甩,習慣性的從懷中掏出手帕擦了擦修長的手指。
“別介意,我不是嫌棄你,隻是不喜歡沾染別人的氣息。”周爾雅淡淡解釋,他也不喜歡別人沾染自己的味道。
換成剛認識的那會,韓虞肯定會在心裏默默吐槽他是個怪人。
但現在越來越熟,而且周爾雅對自己有知遇之恩,韓虞當然不會介意,反而覺得他的一些小怪癖很可愛。
“我知道,你不喜歡別人碰你……不過你放心,我沒傳染病。”韓虞開了個玩笑,打量著這個大房子,開始尋找自己辦公的位置。
“我讓蔡副官給你收拾了一件臥室,今天就搬過來吧。”周爾雅知道韓虞住的地方很差,反正公館很大,房間多的住不過來,他一個人在這裏睹物思人,心情也不好。
“那……租金以後從我薪水裏扣!”韓虞沒有矯情,已然將周爾雅當成亦親亦友值得托付的人,“我現在就出去找找線索。”
又過一天,大公報的報道總算出了,雖然許多過於激烈的文字被刪改,但大抵慶隆紗廠發生了一場可怕的死人案件,這個訊息終於還是傳達到了市民眼裏。
在這亂世,人命不值錢。
但這女子死得實在太過離奇,既然有人挑頭報道,穀家就再也壓不住,好幾家報刊都出了轉提,敘說這件紗廠中的詭異命案,一時間引得市井沸騰,眾說紛紜。
穀家焦頭爛額,還盡力引導輿論,讓人覺得這就是意外。
“做實業的人誰不明白,這些工人全不照著安全施工守則行事,難免會出意外。你說穀家隔壁的繅絲廠,哪天沒人割掉幾個手指頭,誰在乎這事?”
“是啊,賠點錢就完事了,這次是不是死者的家人對賠償不滿意啊?”
大部分都是這樣的猜測,但也有人不同意他們的說法。
“紗廠裏丟命的是不少,但說這硬生生卷進紗機,活生生勒死的,可從來沒聽說過。再說,穀家那是德國最好的機器,安全著呢!”
還有人得到內幕消息,悄悄揣測:“我聽說那小姑娘也不是個好的,還沒嫁人,肚子裏就有了個孽種。我琢磨著,這是怕醜事敗露,自尋短見了!”
“這該浸豬籠!”
“不守婦道,活該!”
封建點的保守女人們立刻炸鍋了,憤怒的說道。
最終,這種說法得到了大多數人的認同。
不過還是有不少人歎息:“沒嫁人肚子大了,這就過分了,但是要尋死,黃浦江沒有蓋子,再不濟找個小樹林一條白綾投繯,何必連累東家?”
這謠言傳得最凶,幾乎成了坊間定論。
後來靳歆蘭不忿,又跳出來寫稿為那受害的女工張目。
“今日聽聞坊間議論,實乃咄咄怪事。不追究害人之輩,反而倒打一耙,指責受害者不檢點。退一萬步論,便是唐蝶當真是自盡,她腹中孩兒的父親是誰,這時候還不應該挺身而出,受萬夫所指麽?”
唐蝶自幼失怙,隻有一個老母,並無兄弟依靠,這些資料也被人都翻了出來。
這煢煢一個弱女子,就更加讓人心生不忍。
一時間,輿論紛然,守舊的、激進的、頑固的、開放的,各種觀點層出不窮,爭得不亦樂乎。茶餘飯後間,這紗廠命案,竟然成了上海灘上一大熱點。
韓虞看了幾家偏右的報紙,憤憤扔在桌上,說道:“現在事情真相還沒有查清,就有些衛道士迫不及待要將罪名歸在死者頭上,真是可惡!”
他更生氣自己調查了幾天,毫無進展。
隻查到一堆沒用的花邊新聞和八卦,比如穀家老大娶了個明星,老婆是個大美女之類的事。
“他們既然壓不住,當然就要潑髒水,這也在我預料之中。”周爾雅優雅閑散的擺弄著從花園裏剪來的鮮花,一朵朵插在價值連城的元青花花瓶裏,“現在最大的疑點,是這一場充滿儀式感的死亡,到底想要傳達出什麽訊息,這才是破案的關鍵。”
不管是自殺,還是謀殺,死者的屍體被刻意布置,必然是為了傳達訊息?
是詛咒?是複仇?或這是其它什麽原因?
周爾雅尚未解開這個疑團。
韓虞數次想要再去慶隆紗廠拜訪,但一直被拒之門外,這幾日紗廠停工,大門緊閉,根本不讓任何人入內。
韓虞心想實在不行,報周爾雅的名,紗廠肯定會讓他進去的,就在這時,穀家大少爺穀清明奉著老爺子之命,親自登門,麵色沉痛地邀請周爾雅去穀家,調查新一樁命案。
——周爾雅畢竟是督軍公子,他成立爾虞偵探事務所的消息一傳出,整個上海灘都沸騰了。
周仁山知道兒子一意孤行,又怒又氣,其他軍閥財團隻敢私下議論這行事古怪不按套路的公子爺,但表麵上大家還是來熱鬧恭賀,趁機送禮搭關係的都排到洋房花園外了。
所以慶隆紗廠再次出事,穀老爺子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請剛剛成立私家偵探事務所的督軍公子過來查看。
“誰死了?”
雖然早就有預感,慶隆紗廠頭上的陰雲並未散開,但這麽快又出現命案,韓虞還是極為吃驚,問得都難免有些不禮貌。
好在穀清明並未在意,他猶豫了一下,低頭歎氣道:“是我那三弟不幸被人害了……”
穀家三兄弟,老大穀清明,已經年近四十,早就娶妻成家,是穀老爺子的得力助手。
老二穀芒種,幫著打理紗廠實業,也算是勤勤懇懇。
老三穀白露,卻是個紈絝子弟。成日泡在百樂門泡舞小姐捧歌星,鬥雞走狗,無所不為。
他居然被人害了?
也難怪穀老爺請周爾雅過去,這次死的不是什麽無名女工,而是自己的親生骨肉,當然要查個清清楚楚。
“最可怖的是……”穀清明吞吞吐吐,臉色相當不好看,最後才咬一咬牙,吐露了真相。
這本是家醜,但想要隱瞞也瞞不住,還不如和盤托出。
“三弟死在家中園子裏,手指被人硬生生剪斷擺在身周,死狀……竟然是與那紗廠中的女工一模一樣!”
穀清明麵色慘白,想到當時見到屍體的情形,身體搖晃,以袖掩口,恨不得痛痛快快再吐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