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二 十 米
這天,我在家裏電腦上敲稿子。
太太去拍片了。她是《瑞麗家居》雜誌的主編。我像愛蚊子一樣愛她。
紅燈在窗外踢足球。
他和我一樣不喜歡足球。但是,他跟我一樣喜歡這個動作——狠狠地踢,比如踢別人的肚子。
可總是沒有人讓我們踢肚子。實在沒什麽可踢,兒子就隻好踢足球了。
他的玩具可以開一家小型玩具店了,可是他不稀罕。
我聽見他在窗外狠狠踢足球的聲音:“噗!噗!噗!……”那聲音很像皮帶抽打保安的肉。 我在給一家報紙寫專欄。我在電腦上寫道:有兩種人最好時時刻刻都在你的視野裏,否則就很危險——一個是你的敵人,一個是你的孩子。
我停下來,聽窗外的聲音:“噗!噗!噗!……”
我接著又寫道:你的父母看著你長大,他們最了解你的幼稚和薄弱之處,不停地勸告你,指導你,永遠不放心。而你的同事、朋友、配偶、上司、下屬、敵人……他們開始接觸你的時候,你就是成年人了,他們都認為你是成熟的,強大的,因此他們隻是默不作聲地與你較量……
“噗!噗!噗!……”
我構思了一陣,又在電腦上隨便敲出兩個字:差別……但是接下來就寫不出什麽了。
這時我探頭看了看窗外,差點昏過去——兒子不見了!他的球在那裏扔著。另一個小孩正在他家的門前踢足球:“噗!噗!噗!……”
聲音偷梁換柱!
我沒有走門,直接從窗子跳了出去。我急急地問那個孩子:“剛才在這裏踢球的那個小孩去哪兒了?”
他看了我一眼,說:“沒看見。”
我傻了。
我竟然還寫文章勸告別人,我的敵人和我的孩子都不在我的視野裏!我是怎麽了?
天藍得像鄉村一樣。有幾朵雲悠閑地掛在天上,一動不動。四周很靜,隻有那個小孩在踢足球:“噗!噗!噗!……”
這一切景象和我的心緒極不協調,我的天“轟隆隆”地塌了。
我大喊:“紅燈!紅燈!紅燈!——”
沒有人回答。j號樓的白班保安跑過來,問:“發生什麽事了?”
“我的孩子不見了!男孩兒!”
“幾歲?穿什麽衣服?”
“三歲半,白T恤,畫著小兔子圖案,黑燈籠褲。”
那保安立即朝另一個方向跑去了。他一邊跑一邊用對講機喊著什麽。
我像受驚的兔子一樣朝前狂奔,喊著:“紅燈!——紅燈!——紅燈!——”
跑過小花園。
跑過物業樓。
跑過運動場……
我一下站住了。
我聽見了兒子的聲音!
可是,我看不見他的身影。前麵不遠是一片茂盛的花圃。
我瘋了一樣撲過去,終於看見了我的兒子——這是多麽激動人心的一幕啊!
接著,我就看見了那個保安j。他正蹲在地上和兒子說話,而且他用手撫摸著兒子的臉蛋!
保安j看見了我,並沒什麽反應,繼續對兒子說:“我沒有,不騙你。”然後他站起身,露出又黑又黃的牙笑了笑,對我說:“你這孩子真可愛,追著我要槍。”
然後,他就走了。
我已經不會發怒,我見了兒子,全身都癱瘓了。我抓住兒子的手,久久說不出話。
過了一陣子,我平靜了一些,回頭看了看——這裏離我家有五百米左右。我是繞路跑來的,其實,花圃旁的石板路直通我家。
我朝前看去——太懸了,這裏離王爺花園北大門隻有二十米左右。出了那個門,就是一人高的蒿子地。
我問兒子:“誰帶你到這裏的?”
我的臉色可能太難看了,他快嚇哭了:“我自己……”
“你為什麽要來這裏呢?”
“保安叔叔有槍。”
“他說的?”
“我看見了。”
“在哪兒看見的?”
“我踢球的時候,看見他走過去,手裏拿著一支手槍,還舉了舉讓我看。”
“然後呢?”
“然後,他就朝這個方向走了,我就跟著他來了……”
“他看沒看見你跟著他?”
“看見了,他不停。”
“剛才他要幹什麽?”
“我追上了他,那槍就像變戲法一樣沒了。他說,這院子裏沒有手槍……你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