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天
一般說來,女人都不敢殺雞殺魚,這些血雨腥風的活,總是由男人操刀,女人隻是紮著漂亮的圍]裙掌勺。不過,葛麥的太太似乎不一樣。
她從來不做飯,但是她嗜好殺生。
葛麥是秋天結的婚,已經三個月了,他發現,每次她剁下雞頭或者剖開魚膛,都顯得十分快慰,有點像……男人**時的表情。
葛麥感到,太太的心理素質極其強固。僅此而已。
有一次,葛麥正在看電視,突然太太朝著牆角瞪大了雙眼。
葛麥順她的目光看過去,是一隻老鼠。它像箭一樣從A點射向Z點,中途突然停頓,兩隻亮晶晶的小眼珠轉來轉去。
驚喜的表情定格在太太臉上,她慢慢慢慢地抬起腳來,無聲地摘下一隻拖鞋,突然甩過去,竟然準確地砸在了老鼠身上,它四爪朝天,抽搐了幾下,斃命了,沒出一滴血。
葛麥瞠目結舌。
我們可以把這個事件看成偶然,比如,有時候我們查字典,一下就翻到了那個字。
但是,葛麥不這麽認為。
他覺得太太能夠打中這隻老鼠,絕對不是碰巧,而是跟技術有關。
他分明看到,拖鞋的落點是老鼠前麵大約三尺遠的地方。在她突然舉起手的時候,老鼠驀地朝前衝去,而拖鞋在空中飛翔的時間正好和它奔跑三尺遠的時間相等。
所以,葛麥認為這個偏差是有預謀的。
有人做過一個小範圍調查,92%的女人都愛貓,99%的女人都怕老鼠——不過這個調查是四年前的事了。
葛麥的太太算是那1%。
她不但喜歡殺雞和殺魚,還喜歡打蒼蠅和蚊子。後者可能跟女人愛幹淨有關。
有時候,葛麥偶爾在家裏發現了一隻蚊子,肯定不打,而是馬上跑到電腦前,把她叫過來,由她打碎它。
葛麥最早感覺到恐怖,是因為一條金魚。
這天,葛麥在單位加班,很晚才回到家。他一進門,就聞到一股血腥氣。
他走進衛生間,看見太太滿手鮮血,正在殺金魚。
那是葛麥的金魚,他結婚之前就養它,已經有一年多時間了。它像拇指一般大,葛麥給它起了個名字,叫“拇指姑娘”。它通體黃色,有黑色的斑紋,十分漂亮。它每天在玻璃缸裏無聲地遊來遊去,寂寞而絢麗。
目前,“拇指姑娘”肚子被太太用剪刀剪開了,它在雪白的瓷磚地麵上一下下甩著尾巴。它的眼睛像平時一樣睜著,靜靜地望著這個巨大的世界。
葛麥沒想到,“拇指姑娘”那麽嬌小的身子竟然有那麽多的血。
太太有些不自然地望著葛麥。
最近幾天,她一直在家養病。
她在一家服裝公司工作,整天在外麵奔走,通過一張嘴遊說客戶,為公司簽下一張張訂單。當然,利潤跟她沒任何關係,她隻是通過業績,提升自己在公司內的競爭力,鞏固這份職業和薪水。
對於她,嘴是最重要的。
可是幾天前,她突然說不出話了。醫生診斷她得了喉炎。
葛麥沒有惱怒,隻是有些疑惑,他問太太:“你殺它幹什麽?”
太太指了指那條金魚,又指了指她的胸口,似乎有很重要的理由。但是,喉炎免除了她的辯解。
這天晚上,月亮很圓,可是,葛麥睡不著了。
他猛然意識到一個十分可怕的問題——結婚以來,太太好像隔幾天就要殺死一個活物!
是的,沒錯兒!
她下班回家,總是要買回一些活物來,比如,雞、鴨、鵝、兔子、魚、螃蟹、王八、牛蛙、長蟲……很少間斷。
每次都是她操刀,動作異常麻利。
有一次,她竟然買回一隻羊羔。其實,說那是一隻羊羔有些勉強,它的個子已經挺高了,應該叫“小羊”。葛麥至今記得,它身上的皮毛潔白,聲音嬌嫩,像個很幹淨的小學五年級女生。
太太殺它的時候,費了很大勁。這隻羊羔似乎預感到死到臨頭了,它撒開四蹄,在廚房裏奔跑起來。它的力氣竟然很大,撞翻了沙鍋和五公斤的啤酒桶。
太太虛晃兩下,就把它撲在了身下。
她蹲在地上,把它夾在胳膊和大腿間,它就一動不能動了,隻聽它無望地:“咩…咩…咩…”那聲音和一個小孩一模一樣,好像在叫:“媽…媽…媽…”
太太一刀就刺穿了它的脖子。嬌滴滴的鮮血噴射出來,染紅了它稚嫩的皮毛。
而最近幾天,太太一直呆在家裏,沒有出門,於是,金魚死了……
轉眼一周過去了,太太的病依然不見好。
她一天比一天變得精神恍惚,性情焦躁,不是莫名其妙地大發雷霆,就是黑夜裏一個人站在陽台上發呆。
葛麥感到,太太越來越陌生。
他試圖跟她談一談,可是,她卻說不出話來。他惟一能做的,就是加緊為她四處求醫問藥。
這天早上,她在紙上寫了一行字,遞給葛麥:“晚上買一隻雞回來。”
晚上,葛麥買回了一隻煺了毛的白條雞。他是在鑽她的文字空子,故意跟她耍賴皮,他想試試她到底會怎麽樣。
她見葛麥買回了一隻白條雞,臉一下就白了,接著就“嗚哩哇啦”地怒吼起來。很快她就住口了,痛苦地咳嗽起來。
葛麥抱住她的肩,想哄逗哄逗她,卻怎麽都提不起情緒,隻是解釋了幾句。說他路過自由市場,都收攤了,隻有賣白條雞的……
過了好半天,她似乎平息了怒氣,坐在沙發上愣神。葛麥就趁機鑽進廚房,去做飯了。
他做的是小雞燉蘑菇。太太沒有吃一口雞肉,隻是喝了點湯。
夜裏,沒有月亮,刮起了大風。
葛麥沒有睡著,他張大兩隻耳朵,捕捉太太的鼻息。
太太沒有一點動靜,似乎睡著了。葛麥心裏的石頭落了地,又有些淡淡的失望。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後半夜,他被一陣古怪的聲音驚醒。那是磨刀的聲音:“哧——哧——哧——”很孤單,很緩慢,像一個老人的心事。
葛麥仰麵躺著,他沒有轉頭,隻是慢慢地伸出手,朝太太摸了摸——身旁空著。他的心一下就失重了。
她在幹什麽?
他一動不動,靜靜地等待。風聲一陣比一陣緊。
過了很長很長時間,那磨刀聲終於停止了,太太好像有些疲憊地站了起來,慢騰騰地邁步了。她的腳步聲很輕,無疑光著腳。
她從這個房間走到那個房間,又從那個房間走到這個房間……
天冷了,家裏的蚊子和蒼蠅都滅絕了,再沒有可以殺戮的活物了。
想到這裏,葛麥打了個冷戰。
終於,她朝臥室走過來。雖然沒有月亮,葛麥還是看見她手裏拎著一個亮閃閃的東西。
他想起那三尺遠的預謀,不由全身發軟。他覺得他不是她的對手。他用手緊緊抓住棉被,在黑暗中眯縫著眼睛,死死盯著她。
她停在床前,仔細端詳這個佯睡的男人。
葛麥的神經就像拉到了極限的彈弓,微微顫抖著,眼看就要崩斷了。
終於,她說話了,她的聲音啞得像個男人:“殺……”接著,她猛抖一下,就慢慢地倒了下去。
葛麥感到不對頭,爬起來,顫巍巍地打開燈。
在慘白的燈光下,他看見一把尖刀插進太太的心窩,血汩汩地淌出來。她雙眼顫顫地盯著他,那表情好像是狂喜,又好像是盛怒……
這個女人的自殺很蹊蹺。
醫生解釋不了,警察解釋不了,她的父母也解釋不了。
一時間,周圍的人都在議論這件事。
一年後,葛麥又結婚了。他的新太太是個心理專家,他跟她學到了一個很新的詞:職業恐懼。
她說:你前任太太的死很可能跟職業恐懼有關。這種心理疾病很普遍,嚴重者在現代女性中占1%。
葛麥認為她隻說對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