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雙胞胎

李燈還是堅信自己的眼睛。

現在,他肯定這一切都是薑春紅在報複自己。從某個角度講,是他害了她一生。

可是,一個植物人,怎麽能夠半夜三更四處遊**,而且來無影去無蹤呢?

李燈猜測有三:

一、薑春紅曾經是植物人,後來她奇跡般地蘇醒了。但是,她沒有讓大家知道,依然偽裝成植物人。

二、她根本就不是植物人,她在撒謊,那個自稱是她母親的中年女人是她同夥。

三、她真的變成了植物人,她的靈魂真的出竅了,那不幸的陰魂飄飄忽忽,一直糾纏他……

這天,他在招待所裏,鋪開稿紙,像創作一樣給薑春紅寫信。

他寫了整整一萬餘字,洋洋萬言都是在懺悔。這封信所有人看了都會感動的。

他不虛偽,他寫這些文字的時候,真的掉了淚。

最後,他表示:假如,你想害我的話,我毫無怨言。假如你想讓我終生侍奉你,我也決不推諉。不管你是人是鬼,我都不希望你躲在暗處,請你站出來,咱倆談一談。

他帶著這封信來到薑春紅家,又是那個冷漠的女人給他開了門。

李燈說:“我要走了,想最後來看看她。”

女人明顯對這個身份不明的男人有點厭煩了,但她還是讓他進去了。

他又站在了薑春紅的床前,她仍然安靜地躺在那裏。

在幽暗的光線中,他看著她雕塑一般的麵龐,更感到一種強烈的恐怖。

他把那封信輕輕放在她的枕頭旁,然後,轉身離開。

他感覺那緊閉的眼皮後有兩隻眼珠在看著他。那眼珠已經不再噴火,而是像噴過火的火山,隻剩下兩個冷漠的黑洞,寒氣逼人。

當天,李燈就回到了j市。

他的工作狀態很不好,總是心不在焉。而且,因為他總是請假,耽誤了工作,領導點名批評了他。

大家都發現他最近好像中了邪,神態古怪,臉色灰白。

他沒有對任何人說起自己的遭遇,他開始夾緊尾巴做人做事。

每次他路過公共電話時,心情總是無比緊張,可是,公共電話沒有再響。

李燈覺得,是他的懺悔起作用了。

有一天,記者部主任把李燈叫到了他的辦公室,說最近有個演藝圈名人躲在外地寫書,任何人都不知道,他讓李燈去挖這個新聞。

李燈對這種事不像很多人那樣反感,但是他也不是很感興趣。不過,這是他的職業,他沒有理由推脫。

“在哪?”

“楊樹縣。”

李燈的心猛跳了一下,又是楊樹縣!

“好吧。”他爽快地接受了任務。

當天,李燈就出發了。

盡管那恐怖電話已經消失了,但薑春紅還是一個未解的謎。

別說薑春紅家那幽暗的房子讓他害怕,就是來到楊樹縣他都感到恐懼。

別說接近薑春紅那僵直的身體讓他驚怵,就是想起她那張死氣沉沉的臉他都感到全身發冷。

來到楊樹縣,他住進了一家高檔些的賓館。總算不用到房間外上廁所了。

其實,報社的差旅費不高,他自己還要貼一些。他住進這家賓館的另一個理由是,那個名人也住在這裏。

他很快就找到了那個名人。

對方不但接受了采訪,還吐露,他想找一家報紙談書出版後的連載事宜。而李燈供職的報紙屬於新聞類,從不登文藝作品,就沒有深談……

順利完成了任務,李燈的心情很好。

漫漫長夜,一個人呆在房間裏很無聊,提供特殊服務的電話幾乎不斷,他就想,出去看一場電影吧。

他買票走進一家電影院,發現裏麵的人稀稀拉拉,隻有十來個,還都是成雙成對的,都藏在最後麵的包廂裏,隻露出頭發。眾所周知,他們不是來看電影的,而是買個談情說愛的環境。

李燈在一大片空椅子裏選了一個中間位置坐下來。

燈滅了,全場漆黑,開演的鈴聲驟然響起,像防空警報一樣。

黑暗中突然出現一張病床,病**躺著的好像是一個植物人,那植物人的眼睛緩緩睜開,裏麵竟然沒有眼珠!……

今天上映的原來是一部恐怖電影,國外的。

突然,一隻手從後麵搭在李燈的肩上。

李燈哆嗦了一下,猛地朝前一傾身子,把那手甩開:“誰!”

他清楚地記得,開演時,身前身後都沒有人,怎麽突然冒出一隻手呢?

“是我。”一個女人輕輕地說。

李燈回過頭去,一張臉差點貼在他的臉上。

“我是薑春紅啊!”她的手仍然在李燈的肩上。

“你……”李燈傻了。

銀幕的光反射在她的臉上,極其蒼白,真的是薑春紅!

“我怎麽了?”她詫異地問。

“你……怎麽知道我坐在這裏?”李燈恐懼至極。

“我在外麵就看見了你,感覺你好像是李燈,就跟了進來……”

“你好了?”

“什麽好了?”

“你不是……摔傷了嗎?”

“嗨,那是我雙胞胎妹妹,她叫薑秋紅。”

“可是,你媽媽說……”

她這時才把手收回去,有點黯然神傷地說:“當年我妹妹摔壞時對她打擊太大,精神有點不正常了,總把我和妹妹弄混。一次,我回家一進門,她就大呼小叫地說——秋紅,你醒啦?還有一次,我看見她坐在妹妹的床前哭,嘴裏叨咕著——春紅啊,你怎麽也變成了植物人啊!”

李燈想,難道真的是這樣?可是,十幾年過去了,薑春紅竟然這樣輕易就把自己認出來了,這多少有點戲劇化……

她又說:“好像我們前些日子見過一麵。”

“在招待所?”

“對呀。我一個朋友從外地來,住在那裏,我去跟他聊天。我在樓道裏看見像你,但是畢竟分開時間太長了,當時又黑,沒敢認。”

“可是……”李燈鼓了鼓勇氣問:“為什麽你進去就不見了呢?”

她突然不說話了,直直地看李燈。

李燈覺得自己捅到了對方的要害處,也許她要原形畢露了!

他的心猛烈地跳起來。

“說起來話長了。”她歎口氣:“那個朋友和我的關係一直都不錯,可是那天他喝多了,死活不讓我走,還強行要跟我……我借口去衛生間,跳窗跑回了家。”

“噢,是這樣。”李燈嘴上這樣說,心中毫不信任。

“你現在幹什麽?”

“當記者。”

“是嗎?”她很驚奇。

“你呢?”

“當大夫。”

“哪個科?”

“腦膜炎科。”

李燈想了想,說:“有這個科嗎?”

“有,我們醫院有。”

“我第一次聽說。”停了停,李燈又說:“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

“那時候你特別淘氣。我總考第一,你總在最後打狼。”

“是啊。你記不記得,有一次,我說我丟了一個日記本……”

“日記本”這三個字似乎又一次刺到了她的什麽神經上,她突然又不說話了,直直地看李燈。

李燈慌亂地說:“那件事真是抱歉……”

她終於迷茫地問:“什麽日記本?”

她忘了?不可能!李燈覺得她在回避這件事。

“那次,我把一個日記本偷偷放在你的書包裏,然後陷害你……”

“我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假如,提起那個日記本事件,她仍然挺生氣,對李燈抱怨一番;或者她真誠地表示,她根本不會計較一個孩子當年的惡作劇……李燈心中的恐懼一定會煙消雲散。

可是,她說她不記得什麽日記本,她在躲閃,李燈就感覺這件事其實還沒有完。

“薑春紅,我對不起你……”

“老同學,你怎麽這麽婆婆媽媽的?”

“不管你原不原諒我,我都要問你一些事,希望你如實回答……”

“什麽事?”

“最近我遭遇一些事,很怪……”

“你想問我什麽呢?”

“……你是不是一直在跟蹤我?”

她突然又不說話了,直直看李燈。

李燈繼續說:“是不是你把我引到昌明鎮?”

她不說話。

“是不是你一直給我打公共電話?”

她仍然不說話。

“是不是你到處張貼紙猩猩?”

她突然大笑起來:“你太有趣了!你說的都是什麽呀?”

李燈看著她,直到她停止了笑,突然說:“薑春紅,一會兒我們一起去你家看看你妹妹怎麽樣?”

她和那個植物人是不是同一個人,一檢驗就知道了。

“不行,”她笑著說,“我不能見她。”

“為什麽?”

“我倆是雙胞胎,互相有一種奇特的感應。我一回家,她的大腦就出現不正常的亢奮,很容易導致死亡。因此,我不能和她見麵。”

李燈泄氣了。

就是說,你要不然見那個躺著的,要不然見這個站著的,總之你不能一起見兩個。

他強打精神說:“薑春紅,不說這些了。咱們見一麵不容易,一會兒散場我請你吃飯,你賞光嗎?”

他現在隻想在陽光下看看她的長相。

“好哇。”她爽快地答應了。

恐怖電影還在繼續,已進入**,快完了。

李燈的心猛烈地跳動,他竟然十分害怕在明亮的陽光下和這個十幾年前的女同學見麵。

這時候,她的手機響了。

她接起來,低聲說:“喂,那個患者又昏迷了?好,我馬上到!”

她掛了電話之後對李燈說:“對不起,醫院有急診,我得馬上趕回去,下次再見吧。”

沒等李燈回過神,薑春紅已經匆匆離去,消失在黑糊糊的電影院裏。

眼看就要演完了,她卻找個借口就走了,一點尾巴都不留。

李燈隻是跟這個女人在黑暗中坐了半個小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