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惶惶地惶惶 第1節:一張紙幣

最近,李燈越來越覺得有點怪。

他是j市《新聞早報》的記者,平時,他的肩膀上總是挎著一隻照相機,隨時準備按動快門。他的新聞攝影作品曾經在本市獲過幾次獎。

《新聞早報》是日報,因此,他的工作很緊張,清晨上班去的時候,天才麻麻亮,在小攤上匆匆吃點早點,趕到單位,然後擠車上班,采訪,寫稿,排版,校對,晚上回到家,天已經黑了,吃點東西,倒頭就睡……

他忙得頭發顧不上理,衣服顧不上洗,女朋友顧不上談。好像是一個巨大機器上的一個零件,身不由己地快速運轉,他得集中全部精力,才能夠辨清方位,不至於暈頭轉向,根本無暇去注意什麽虛無飄渺的事情,有時候連續一周連夢都不做。

即使不忙,李燈也不是那種疑神疑鬼的人。

他有一個朋友,專門愛在網上看鬼故事,一天到晚神經兮兮,有一次,他給李燈的電子郵箱裏發了一篇鬼故事,大概內容是:

某發廊來了一個女顧客,黑發披腰,她坐下來,輕輕地說:“我理光頭。”理發師就給她理了。一周後,這個女顧客又來了,還是黑發披腰,她坐下來,輕輕地說:“我理光頭。”理發師有點害怕,還是給她理了。一周後,這個女顧客又來了,還是黑發披腰!她坐下來,輕輕地說:“我理光頭。”理發師滿心恐懼,哆哆嗦嗦又給她理了……又過了一周,在發廊門口,有輛客車把人撞飛了,遇難者正是那個女顧客,她的腦袋都碎了,理發師遠遠地看了一眼,她的腦袋裏竟然是一團一團的黑發……

第二天,那個朋友給李燈打來電話:“嚇壞了吧?”

李燈笑了,說:“對於我,最恐怖的是——有人突然告訴我,我得了喉癌,或者,我突然失業了。”

可是,什麽都不相信的李燈,最近越來越覺得他的生活有點怪。

天上太陽依然燦爛。單位的打卡機依然板著臉掐時間,不出一點故障。樓房在蓋,危橋在改,輕軌在修,道路在拓。前麵沒有腦袋前後都長辮子的人,背後也沒有可疑的第三隻眼睛……

但是,他就是覺得有點怪。

晚上,當他躺在**,細細地梳理這忙忙碌碌的生活,沒發覺一絲一毫蛛絲馬跡,這讓他更有些慌亂。

到底怎麽了?難道是神經出了什麽問題?

他想給柬耗打個電話,又打消了這個念頭。柬耗是他的朋友,他是心理學方麵的專家。

李燈之所以沒有給他打電話,是因為要強。他總覺得尋求心理援助的人都屬於弱勢群體。

……其實,也沒什麽大事,最早僅僅是因為一張紙幣。

那是一張50元麵值的人民幣。

2001年7月14日清早(前一天我們中國北京剛剛成為2008年奧林匹克運動會的主辦城市,很多人徹夜未眠,街上還彌漫著狂歡的餘味),李燈坐出租車去采訪。

那個司機的臉很圓,嘴唇很紅,他一路都在“呱唧呱唧”說話。

開始,李燈還跟他說幾句,後來,那個司機的話題越來越不著邊際,李燈就不說話了,聽他“呱唧呱唧”。

“唉,我在報紙上看到這樣一件事——有一對戀人在海邊散步,不小心把訂婚戒指掉進了海水裏,那戒指上刻著他們兩個人的名字。他們特別難過,怎麽撈都撈不到。時間過去了十多年,他們早結婚了,有了孩子,並且已經遷移到了另一個沿海的城市。一次,他們在市場上買了一條魚,歡蹦亂跳的,特別鮮。回到家,那男的殺魚時,看見魚腹裏掉出一個金屬物,他拿起來看,那竟是他和妻子十年前掉的那枚戒指,上麵還刻著兩個人的名字……”

李燈的心立即不明朗了,好像太陽被遮住了一樣。

那些青麵獠牙、血盆大口的故事,李燈聽了多少都覺得無所謂,可是,他害怕這個傳說。

其實,他早就聽說過這個傳說,而且經常在深夜裏回想,越想越害怕。他覺得,傳說中的巧合隻是一枚漂浮的葉子,下麵是深邃的大海,那是一個黑暗的秘密,無底,無邊。

最初,他害怕那條魚……

後來,他覺得這一切與那條魚無關。大海中有一隻手,那隻蒼白的手在黑暗中緩緩移動著,很慢很慢,它做著一些莫名其妙的動作……

再後來,他覺得那隻手的後麵,有一張永遠看不到的毛烘烘的巨大無比的臉……

下車的時候,李燈發現沒有零錢了,就掏出一張100元的人民幣,遞給那個司機。

那個司機接過去,不停地摸來摸去,反複查看。

李燈等不及了,但是他很友好地說:“這是我上午剛剛在銀行取出來的錢,應該沒問題。”

那個司機說:“那可不一定,銀行也有偽鈔。”

李燈仍然笑著說:“我不信。”

“報上說,有一個老頭,從一個銀行剛剛取出錢來,到另一個銀行去存,竟然都是偽鈔,當場全部沒收。都打起官司了……”

那個司機羅裏羅嗦地終於把那張錢放進了口袋,然後為李燈找錢。其中有一張50元的人民幣。李燈看都沒看,塞進口袋就下了車。

那輛車好像逃避什麽一樣迅速開跑了。

李燈走出一段路,覺得有點不對頭,把那張50元的人民幣拿出來,看了看,一個很熟悉的字映入他的眼簾,那筆體太熟悉了,使他頓時目瞪口呆!

那是個繁體的“愛”字。

那是半年前他自己寫在這張50元的紙幣上的。這錢應該早就花了出去,它不知道周轉了多大一個圈,竟然又回來了!

想一想,這中間經過了多少人的手!

他一下又看見了詭秘的魚,那隻影影綽綽的蒼白的手,那張隱在黑暗中的毛烘烘的巨大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