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日子
小毫的父母和張葛的父母住在同一個鎮上,離城裏有40公裏。第二天,四個老人還有張葛的妹妹都來了。
他們見張葛和小毫沒什麽事,心中的石頭都落了地。
張葛把他們安頓好,就領小毫去醫院了。
醫生聽了張葛的講述,感到很驚訝,說:“看來,當時她隻是凍僵了,假死。”
然後,這個醫生為小毫做了各種檢查。
張葛發現,隨著化驗結果一項項出來,這個醫生越來越沉默。他還不時地窺視小毫的眼睛。
小毫也好像蒙在鼓裏,她揣摩著醫生的神情,越來越不安。
“到底怎麽了?”張葛問。
那個醫生三心二意地說:“沒什麽,她很正常。”
小毫在冰天雪地裏奔走了兩天兩夜,至少會達到四度凍傷,可是她怎麽一點事都沒有呢?張葛越想越感到蹊蹺。
“不管醫學理論還是臨床實踐,她的複活都是沒有可能的。我隻能說,她是一個奇跡……”
在那個醫生的門診室裏,張葛看見有幾個護士站在門外,好奇地朝裏看。這件奇事一定是在醫院裏傳開了,她們專門跑來看熱鬧的。
小毫也感覺到了這些人的來意,她很不自在地低下頭去。
門口的護士越來越多,而且很多穿著白大褂的醫生不停地出出進進,眼睛不停地向他和小毫瞟過來,好像他們是兩個怪物。
小毫拉了拉張葛的衣袖,小聲說:“咱們走吧。”
“還沒開藥呢,走什麽?”張葛說。
小毫看了看門口那些護士,欲言又止。
張葛突然很生氣,朝著門口大聲喊:“我們是患者,又不是猴子,有什麽好看的!”
一個年長的護士左右看看另外的護士,聲調不高地說:“這個人怎麽了?有毛病呀?”
“你才有毛病!”張葛說。
小毫都快哭了,她說:“張葛,你今天怎麽了!”
那個醫生站起來,走過去,跟那幾個護士說了幾句什麽,她們這才走了,年長的護士一直指點著張葛不滿地說著什麽。
到藥房取了藥,張葛借口上廁所,又回到了那個醫生的門診室,他急匆匆地問那個醫生:“我的女朋友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能告訴我嗎?”
那個醫生驚惶地朝張葛的身後看了看,張嘴似乎要對張葛吐露什麽秘密,突然他瞪大了眼睛!
張葛回頭看去,從門縫看見了小毫的眼睛,她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裏,表情木然。
那個醫生把臉轉向窗外,小聲說:“哪天你再來找我……”
“您怎麽稱呼?”
“我姓方。”
張葛凝視了那個醫生片刻,說:“謝謝你。”然後走出門。
小毫在門口低低地問他:“你回來幹什麽?”
張葛有點慌亂,說:“我還不太清楚那藥的用法,回來問問。”
小毫又問:“是不是……我有什麽問題?”
張葛說:“醫生不是說了嗎?你很好。”
小毫還是不相信的樣子,又問:“我是不是活不久了?”
張葛挽起她的胳膊就朝外走去:“醫生沒說什麽,你放心吧!”
出了醫院的門,小毫被太陽刺得眯起了眼睛。
此時的張葛心亂如麻。
這一天中午過得熱熱鬧鬧。張葛的父母很會烹調,他們做了很豐盛的午餐,為兩個孩子壓驚。
張葛和小毫的房子小,住不下,四位老人和張葛的妹妹當天就坐最晚的客車離開了。
這天夜裏,張葛睡到半夜突然醒了。
他覺得身邊空落落的,伸手一摸,小毫不見了。他想,她可能去衛生間了吧?可是,等了半天,還不見她回來。他壯著膽爬起來,躡手躡腳地走出了臥室。
衛生間裏的燈沒有亮。
張葛敲了敲,死寂無聲。
他扭了扭把手,裏麵鎖著。
“小毫。”他喊道。
沒有回應。
“小毫。”
還是沒有回應。
“小毫!”
有人在黑暗中捅了捅他的腰,他猛地回過頭,見小毫站在他的身後,她的臉逆著月光,模模糊糊。
“你去哪裏了?”張葛故作平靜地問。
“我餓了,去廚房吃了幾口肝。”
次日,張葛照常上班,繼續圍著廠長轉。
小毫仍然在廣告公司做出納。
其實,張葛始終都沒有徹底排除對小毫的懷疑。她的心髒停擺長達十幾個小時,這誰都解釋不了。
張葛如履薄冰地跟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女人一起過著凡俗日子,他一直在暗暗觀察她。
小毫還是那個小毫,沒什麽兩樣。她的單位離家近,因此,天天還是她回家做晚飯,她炒菜的味道一如從前,除了稍稍有點鹹,很好吃。晚上,她還是那樣盤腿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而且拿著遙控器不停地換台。夜裏睡覺,她還是愛側著身並且把一條腿壓在張葛的身上……
可細心的張葛還是發現了她的一點異常——她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偶爾低頭莫名其妙地笑一下,但不是很明顯。
張葛曾經聽老人說過,凍死的人臉上總是帶著笑,而小毫被凍死的時候應驗了這句話。可是,現在她為什麽還會時不時就咧嘴偷偷笑一下呢?
張葛想,也許是她臉部的肌肉給凍壞了,留下了後遺症。
夜裏,張葛睡覺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尤其是她半夜上廁所的時候。她起夜從來不開台燈,當她那模糊的身影靜悄悄飄出去飄進來,張葛就覺得特別害怕。
他知道自己的精神也許有問題了。
小毫不是鬼,不能因為人類對死亡的判定標準,而把複活的一個生命不當生命看待。她現在心髒在跳,血液在流,她有呼吸,有情感,她是一個人。她活了過來,這對於一個脆弱的渺小的生命來說多麽不容易啊,不但沒有人珍惜,還遭到懷疑,這多麽不公平!凍死的厄運不是她能改變的,而複活的奇跡也不是她能主宰的,她不能在經曆這死死生生之後,再失去最親的人的信任。
張葛對她心疼起來。
夜裏,他摟著小毫,對自己說:睡吧,睡吧,好好睡吧,懷中這個人是你的愛人,你躺的地方是你的家……
可他還是睡不踏實。
這不是理智可以解決的問題。他清楚,無論他怎樣勸自己,他在潛意識裏仍然對小毫保持著警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