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陸:女式褲子
自從那次洪原和文馨在土房子裏,對蔣中天強行搜身,結果搜出了文馨的照片之後,他們在一起時就很少再提蔣中天的名字了。
正像他們剛剛相愛的那段時間一樣,蔣中天三個字再一次成了他們之間的某種忌諱。
文馨對洪原越來越好了。
她從來不愛早起,但是和洪原在一起,她幾乎每天都早早起床,讓洪原一個人香甜地睡著,她到廚房給他做早餐。
早餐做好之後,她來到床前,想叫醒他,又不忍心,就坐在床邊靜靜地等,隔一會兒看看表,直到時間實在來不及了,才俯在他的頭上,用臉輕輕撫摩他的臉:“老公,老公,吃飯啦。”
她在做家務的時候,根本不像是一個在電視台工作的編導,更像一個賢惠的家庭主婦。
這一天,洪原要下班的時候,梁三麗給他打來了一個電話,她要請他吃飯。
洪原鬼使神差地去了。
他開的是文馨的車。本來,他應該去接文馨一起回家的,卻給她打了個電話,說今天晚上有個重要的應酬,讓她一個人打車回去。
洪原和梁三麗第一次見麵,她並沒有在他心裏留下太深的印象。他隻是覺得他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這個女人,可是怎麽都想不起來具體的情境。
梁三麗選的餐廳是“我和你的世界”。
洪原趕到的時候,梁三麗已經在那裏等他了。
餐廳裏擺滿了姹紫嫣紅的鮮花。
不僅如此,餐廳的天棚、四壁、地毯,都是花花綠綠的。
燈光也花花綠綠的。
音樂也花花綠綠的。
梁三麗穿著一身大紅大綠的衣裳。那衣服紅得俗到了極點,綠得俗到了極點,可是搭配到了一起,卻非常的漂亮。她像一朵誘人的野花,盛開在花的海洋中。
菜並不多,隻有四小碟,卻十分精致。洪原相信,他賓館的廚師做不出這樣的佳肴。
酒也不多,兩瓶,都是正宗的法國紅酒,空運來的。
洪原坐下後,梁三麗什麽也沒說,隻是媚媚地笑著,用左手舉起了杯。
洪原也舉起了杯。
“謝謝你接受了一個陌生人的邀請。”她說。
“見過一麵就不能算陌生。”洪原說。
兩個人各自喝了一口,放下。
“你見過我嗎?”她笑著說。
“我沒見過你嗎?”洪原也笑著說。
“你仔細看看。”
洪原打量了一下她的臉,說:“真的好像換了一個人……”
“就是換了一個人。”
說著,她用左手拿起洪原的右手,把中指放進她的嘴裏,一邊看著他的眼睛,一邊輕輕吸吮了一下。
她的舌頭軟軟的,滑滑的,暖暖的。
洪原一下就醉了。
不過,他很快就清醒過來,不安地朝窗子看了一眼。
平時,他開車接文馨回家,總要經過窗外這條街,每次,文馨都要情不自禁地朝裏看幾眼。透過明淨的落地窗,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裏麵的情景。文馨說過幾次:“以後,我們一定要到這裏來消費一次。”
這件事成了文馨的一個夢想。
沒想到,梁三麗提前和洪原把這個夢想實現了。
現在,那個落地窗擋上了窗簾,那窗簾同樣花花綠綠。
梁三麗把洪原的手放回了原來的位置,輕輕地說:“我是一個短命的女人。”
“算過卦?”
“我不信那個。我是學醫的,非常了解自己身體各部件的磨損程度。我太放縱了。我因為放縱而短命,又因為短命而更加放縱。”
洪原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在想,一會兒文馨肯定要打電話來,怎麽對她說?
“你在想什麽?”她問。
“沒,沒想什麽。你太破費了。”
“我知道,你在想你家裏的那個女人。我和她不矛盾。”
洪原靜靜地看著她,等她說下去。
“你進來時可能沒注意,今晚,這個飯店的門匾都為我們換了,換成了‘我和她的世界’。”
洪原笑了笑,說:“我還是喜歡原來的名字。”
“沒問題,隻換一個晚上。我和她,隻換一個晚上。”
洪原急忙喝了一口酒。
梁三麗繼續說:“我吩咐店主把窗簾擋上了。情調是屬於自己的,隻有奢侈才是供人觀瞻的,你說對嗎?”
“可是,越神秘越會招來眼睛。”
梁三麗笑了:“你好像很怕?”
“沒錯兒。”
“你是怕她還是怕我?”
“主要是怕你。”
她舉起杯,說:“你不必害怕,真的。我隻是一件送給你的禮物。”
她那嬌嗲的眼神,令洪原眼餳骨酥。
他極力保持著理智的頭腦,說:“可是,我為什麽得到了這件禮物呢?不知道理由的話,我心裏沒底。”
“因為你也是我的禮物。”
說完,她蜻蜓點水地喝了一口酒。
不知為什麽,洪原的心一下就興奮起來,就像陡然脫了韁的野馬。他舉起杯喝酒,眼睛卻透過玻璃杯瞄著梁三麗。
這個女人的外貌並不算性感,但是她的內裏卻有一種令男人迷醉的東西,濃烈地彌漫出來。
梁三麗也透過玻璃杯看著他。
她的眼神很單純:挑逗。但是絕不像一些**女人那樣淺薄,那裏麵有一種深邃的東西,拉扯男人魂魄的東西。
他敗下陣來,放下杯,說:“每個男人都是虛偽的。”
梁三麗笑了笑,說:“其實,男人沒有正經和不正經之分,隻有泡妞高手和泡妞低手之分。總是用嘴巴表白自己正經的男人是討厭的,總是用身體表白自己不正經的男人也是討厭的。男人泡妞的高妙就在於有分寸和沒分寸。”
“我現在應該有分寸還是沒分寸?”
“沒分寸。”
這時候,兩瓶酒已經喝光了。梁三麗又叫服務生送來了兩瓶。
“沒有一個男人跟我喝酒不醉,可是,你沒醉。今天,你必須醉一次讓我看看。”
“我現在就醉了。”
“別哄我。男人隻有在原形畢露的時候,才是真醉了。”
“我現在已經原形畢露了。”
梁三麗搖了搖腦袋,說:“我說的是脫光衣服。我覺得,那是男人最可愛的樣子。來,喝酒。”
兩個人你一杯我一杯,竟然又把兩瓶酒喝進去了。
梁三麗說:“我們出去兜兜風吧?”
洪原不知是醉酒還是醉人,全身血液在沸騰,他說:“非常好。”
兩個人就一起走出了“我和她的世界”。
洪原不知道,現在,他已經把大禍引到了自己的頭上。
他問:“你沒開車?”
梁三麗說:“沒有。”
這是一個不帶盒子的禮物。
上車的時候,梁三麗說:“寶貝,你有點醉了,我來開吧。”
洪原就說:“好哇。”
上了車,梁三麗戴上了一副精致的手套,問:“我們去哪兒?”
洪原說:“沿著環城路開吧。”
“不,我們去野外。”
“野外?”
“從高麗屯出口開出去,那一條公路很少有車輛,可以盡情開。”
“那條路……”
“怎麽了?”
“沒什麽,走吧。”
於是,梁三麗駕車沿環城路開到高麗屯出口,駛上了那條平坦而安靜的公路,車速一下提高了,像飛了一樣。
洪原舒舒服服地躺在梁三麗旁邊的座位上,有些飄飄欲仙的感覺。
過了一會兒,他把手伸過去,放在了梁三麗的大腿根部。她很豐盈。
她轉過頭來,飛吻了他一下。
他的手就肆無忌憚地捏弄起來。
她一手抓著方向盤,另一隻手也伸過來撫摸他的大腿……
突然,他的電話響了。他鬆開手,掏出電話看了看,猶豫了一下,還是接起來。
是文馨。
“洪原,你在哪兒?”
“我還在外麵談事呢。”
“什麽時候回來?”
他轉頭看看梁三麗:“說不準。”
“你不會不回來吧?”
“肯定不會。”
“那你快點啊,我一個人在家害怕……”
“好的,我盡量早點回去。”
這時,洪原打了個冷戰。
他忽然想起了他和文馨對蔣中天編的那個恐怖故事:有一天晚上,他跟一個身份不明的女人走了,結果車毀人亡,再也沒回來……
而此時,正是她駕車!
他轉過頭,愣愣地打量這個陌生的女人。他突然覺得,她那身大紅大綠的衣裳在這漆黑的荒野裏看起來有幾分恐怖。
梁三麗轉過頭來,說:“你看我幹什麽?”
“……你開得太快了。”
“黃山告訴過我,你家住在靠山別墅。現在,離你家越來越近,你開始惴惴不安了,是不是?”
“不完全是。”
“沒關係,我們可以離你家越來越遠。”
這時候正好到了那個岔路口,梁三麗一轉方向盤,就駛上了右邊那條公路。
洪原更緊張了。
他就是在這條公路附近的荒墳地裏撞見那個“安淑芹”的,現在,這個女人又把他領到了這裏來!
“你想去哪兒?”他不安地問。
“前麵有一片花草地。”她說。
“這麽晚了,花草有什麽好看的!”
“你太不浪漫了。”
洪原就不說話了,雙眼直直地盯著前方。他不知道她到底要在什麽地方停下來,他感到今夜似乎凶多吉少。
那片荒墳地越來越近了,洪原又看到了那幾棵七扭八歪的樹。
洪原的墓碑至今還立在墳地裏。那裏荒草淒淒,冷風瑟瑟。其實,你我他的墓碑都已經立好了,在幾十年後等著,我們每走一步都是在接近它。
梁三麗並沒有停下車來,很快他們就駛過了墳地。
洪原的心放下了。
“你對這個地方怎麽這麽熟悉?”他問。
“以前,我和黃山經常到這裏來兜風。”
提到黃山,洪原就緘口了。
又朝前開了一段路,洪原說:“我一直不知道這條公路通向什麽地方。”
“我也不知道。我最遠隻到過那片花草地。”
洪原朝前望去,遠方黑糊糊一片,他的心又一次提起來。
梁三麗把車速一點點慢下來,終於停下了。
洪原四下看了看,公路兩旁果然是平坦的花草甸子。
梁三麗下了車,說:“走,我們下去坐一會兒。”
洪原就跟著她一起走下公路,走進了一片夢境般的花草中。
在月光下,遍地的野花垂頭而立,不搖不晃,十分靜穆。天地間沒有一絲風。
梁三麗停下腳步,轉身把雙臂搭在洪原的脖子上,開始一下下吻他。
洪原猛地把她摟緊了,貪婪地吸吮她的唇。
很快,他們就一起滾到了草地上。
別的女人在這種擁吻中,身體總是越來越軟,而梁三麗不一樣,她的身體越來越硬,越來越有力,越來越瘋狂。
她一邊解著洪原的衣扣,一邊氣喘籲籲地說:“在這種環境中**你將終生難忘!”
她幾下就脫光了洪原的衣服,扔到了一旁,接著又開始手忙腳亂地脫自己的衣服。她太衝動了,雙手顫抖著,怎麽都解不開第三個紐扣。
洪原緊張地朝四周看了看,突然瞪大了眼睛。
遠處有幾棵影影綽綽的樹,那個肮髒的東西又出現了!她還是穿著一身白花花的衣服,垂著頭,黑發蒙在臉上,正慢慢地走過來。
他衝天的**“啪嗒”一聲耷拉下去。
“你看什麽呢?”
梁三麗一邊說一邊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一下也僵住了。
洪原跳起來,一手抓起衣服一手抓起她的胳膊,低低地喊了一聲:“快跑!”然後,他拽著她就朝公路衝去。
“跑什麽?”梁三麗一邊跑一邊喊:“你讓我看清楚,那到底是什麽東西!”
洪原不理她,一直衝到車前,鑽進去,風忙火急地發動車。
梁三麗的膽子果然大,她站在車外踮著腳繼續朝那個白色的影子張望。
“快上車!”洪原厲聲對她吼道。
她這才鑽進來。
洪原調轉車頭時,差點衝進路旁的壕溝,一隻車輪碾著公路邊緣的沙土轉過來,接著就箭一樣射了出去。
梁三麗掃興地說:“你的膽子這麽小。”
洪原說:“這一帶鬧鬼!”
“哪來的鬼?我想那是個稻草人!”
“這個稻草人曾經繞著我的車轉過圈!”
梁三麗不再說話了。
這時候,對麵開過來一輛汽車,車燈晃得人睜不開眼。洪原急忙減慢了車速,同時把遠光變成了近光。
梁三麗突然笑起來。
“你笑什麽?”
“我第一次看到一個男人光著身子開車。”
洪原這才意識到自己赤身**,一絲不掛。
“你終於原形畢露了。”梁三麗又說。
對麵的車開過去了。又是一輛十八輪的大貨車。
開過那個岔路口之後,洪原把車停下,想把衣服穿上。可是,他翻來翻去,發現他的褲子沒有拿回來。
他狼狽地說:“我的褲子落在那個地方了。”
梁三麗笑得更厲害了。
過了好半天她才把笑止住,朝洪原下身瞟了瞟,說:“回去拿吧?”
洪原把剩下的衣服都穿在了身上,搖搖頭說:“算了。”
“那怎麽辦?”
“進城買一條。”
兩個人回到市區,開車轉了好幾條街,沒見到一家營業的商場。
梁三麗笑著說:“走吧,你到我那裏過夜,明天買了再回家。”
洪原的表情十分難看,他說:“不行,今晚我必須回去。”
梁三麗想了想,說:“要不,你給黃山打個電話,讓他送一條來?”
洪原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千萬不要告訴他這件事。”
“難道你就這樣回家嗎?”
“你的住處應該有褲子吧?”
“有,不過都是女式的。”
“隻能湊合一下了。”
“你穿著女式褲子回家見你的老婆,那不是不打自招嗎?”
“你不用管。”
洪原和梁三麗開車來到一個居民小區,停在了一棟樓下。
梁三麗說:“你不進去了?”
洪原說:“你看我這樣子能下車嗎?”
梁三麗又笑了,說:“那你等著,我馬上就出來。”
梁三麗走進那棟黑糊糊的樓,不一會兒,四樓的一個窗子就亮了。又過了一會兒,她拿著一條粉紅色的褲子走出來。
這條褲子挺寬大,看來是梁三麗特意挑的。洪原在車裏勉強把它套在身上,可是由於腰太粗,扣子怎麽都係不上,就不係了。
他對梁三麗說:“你回去吧,哪天我們再約。”
梁三麗笑嘻嘻地說:“希望你老婆睡了。”
洪原的車開走後,梁三麗一直站在原地笑笑地目送他。他的車剛剛消失,她突然就不笑了。
洪原回到靠山別墅,把車停好,賊眉鼠眼地鑽出來,匆匆朝13號樓走去。
很多事情提前都有征候,比如這條女式褲子就是洪原未來命運的預兆。
突然,有個人跳出來,攔在了洪原的麵前:“幹什麽的?”是那個麵容凶惡的保安。
他愣了愣,說:“回家。”
保安懷疑地看了看他下身那條鮮豔的褲子,說:“多少號?”
“13號。”
保安朝13號樓看了看,終於慢慢走開了,走出了很遠還不停地回頭看他,充滿戒備。
洪原走到自家門前,伸手摸鑰匙。他不想驚動文馨,打算偷偷溜進去。可是,他翻遍了所有的口袋都沒有找到鑰匙,這才想起來,他把鑰匙揣在了褲兜裏。
完了。
他猶豫了一會兒,又走到窗子前,用手使勁拉了拉,窗子紋絲不動。
他心虛地回頭看了看,那個保安還在遠處盯著他。
他隻好回到門前,按響了門鈴。
窗裏的燈亮了。
不一會兒,門裏傳來文馨的聲音:“誰?”
“我。”
門開了。
文馨穿著白色的睡衣,雙眼惺忪在站在門裏,顯然剛才夢中醒來。
她揉揉眼睛,吃驚地盯住了洪原的褲子,又看了看洪原的眼睛,問:“你這是……怎麽了?”
“我也不知道……”洪原一邊說一邊走進屋。
“這條褲子是哪裏來的?”文馨一下就生氣了。
洪原坐在沙發上,平靜地說:“假如我真的有什麽越軌行為,我會穿著那個女人的褲子回來見你嗎?”
文馨說:“那是怎麽回事?”
洪原說:“我又見到她了……”
“誰?”
“那個鬼影兒。”
“在哪裏?”
“當然是在那片墳地裏。”
“你又去那裏了?”
“我不甘心,總想弄個明白,就開車去了。我剛剛把車停在那片墳地裏,她就在車前出現了,慢慢撩起了蒙在臉上的頭發……”
文馨一下就抱緊了雙肩。
“好像有一股陰風吹過來,我一下就失去了知覺。醒來之後,她已經不見了,我的褲子也被換了……”
“這是死人的東西!快脫下來!”
文馨一邊說一邊跑進臥室,為洪原拿出一條褲子來。
洪原把那條女式褲子費力地脫下來,換上了自己的褲子,口氣沉穩了許多:“你等一會兒,我扔了它。”
“不,燒了它!”
“……好吧。”
然後,洪原拎著那條褲子走進了廚房。它的料子一點就著,“呼啦”一下就變成了灰燼,不過,那灰燼仍然保持著褲子的形狀。
房子裏立即彌漫了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有點像燒香,有點像燎豬頭,有點像骨灰。
洪原出來後,文馨摟住他,說:“你答應我,再也不要去那個鬼地方了!”
“再也不去了。”
“你也再不要喝這麽多酒了。”
“再不喝這麽多酒了。”
兩個人躺下之後,文馨說:“你回來之前,我做了一個夢……”
“什麽夢?”
“我夢見咱倆舉行婚禮了,在教堂。我看見大家都在交頭接耳,很疑惑,扭頭一看,你也穿著一件雪白的婚紗,塗著紅唇,正幸福地笑著……”
洪原抖了一下。
他有類似的經曆:多年前發生的一件事,在多年後得到了奇妙的呼應。這種呼應越琢磨越令人害怕,因此,很多人更願意相信那是“巧合”,而不去深想它。
他不自然地笑了笑,說:“我怎麽會變成女的呢?你瞧我這身體,絕對是男人中的男人。”
文馨趴在他的肩上,幽幽地說:“下輩子讓你變成女的,我變成男的,我也欺負你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