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序
媽媽讓16歲的兒子去買老鼠藥。
兒子正在玩電子遊戲,他很不情願地出了門。
兒子穿著一件黃色T恤,慢慢走過路口,聽見好像有人在叫他,聲音粗粗的。他一轉頭,一輛黃色的斯太爾卡車就衝過來,在被撞倒的那一瞬間,他看見那個司機麵容極其醜陋,正朝他招手……
兒子的腦袋像西瓜一樣碎了,血漿四濺。
如果兒子不去買老鼠藥,就不會死。
如果不是媽媽的一個女友對媽媽講了那件事,媽媽就不會讓兒子去買老鼠藥。
那個女友對媽媽說:昨夜,我在你家的客廳裏睡覺,熄燈前,出現了一隻老鼠,它陰森地看著我,那眼神很像人。我不知所措,傻傻地和它對視。過了好長時間,你家的貓大搖大擺地走進來,沒想到,它見了那隻老鼠,尖叫一聲轉身就逃之夭夭了……
媽媽害怕了。
她想起爸爸講過,他讀中學時曾經燒死過很多老鼠——他和幾個男生抓住老鼠,在它身上澆汽油,再用打火機點著。老鼠一下就變成了一團火,慘叫著,發瘋地朝水溝狂奔,皮毛轉眼就燒沒了,兩隻圓溜溜的小眼珠也“啪啪”地爆裂……可是它還在跑。終於栽倒了,接著,就不知是火在動,還是它在動。火漸漸熄滅之後,露出了一具焦糊的屍體。有一次,那隻老鼠栽倒的地方離水溝隻有半尺遠……
如果那個女友不來過夜,就不會看見那隻老鼠。
如果她不跟老公賭氣,也不會來別人家過夜。
一切都因為她老公的舅舅。
那個舅舅是個催眠師,號稱可以治療任何心理病。令人想不通的是,他竟然有很多信徒,對他惟命是聽,甚至不惜舍身。不管誰在他的麵前,他總是直直地盯著對方,似乎隨時都可能控製對方的意誌,聽從他的擺布。
本來,她對他舅舅不錯,可是那一天他又來了,她突然很討厭他,可能在臉上表現出來了,老公就跟她吵起來。老公從來沒有那麽凶,那眼神簡直就像對待仇敵一樣。
她就跑出來了。
後來她懷疑,是不是他舅舅支配了他。
其實,他舅舅如果不是去看一個好友,也不會到這個外甥家。
他有一個多年的好友從外地來,住在一家賓館裏,那賓館正巧就在這個外甥家附近。
那個朋友是做生意的,但是這個城市沒有他的業務。如果他不是在火車上遇見那個女人,他就不會來。
他上了火車後,軟臥包廂裏沒有人。他就想,假如對麵是一個漂亮女人多好!哎,真的就進來了一個女人,隻是不像他想的那樣漂亮。他主動和她聊起來。又想,假如這包廂沒有其他人多好!哎,果然,一路上隻有他和她。他又想,假如她主動投懷送抱多好!哎,半夜時她真的就滿臉**地坐在他身旁,摟住了他的脖子……可是,火車到了這個城市,她該下車了。他還沒有到站,但是他毫不猶豫地跟她下了車。兩個人說好去賓館,中途她去了一趟廁所,再沒回來。他低頭看看,包還在。伸手摸摸,口袋裏的錢也在。她莫名其妙地就消失了,他怎麽都想不出她有什麽目的。
如果他乘坐的是前一天的火車,就不會遇到那個女人。
如果不是他老婆馬女士忽然想看音樂會,非讓他陪她一起看,他就不會退掉前一天那張火車票。
如果馬女士不是忽然想買幾件衣服,就不會上街。她不上街就不會看到那個音樂會廣告。
如果不是她服役時的一個戰友要到她居住的城市來看她,她也不會忽然想起買衣服。
她和那個戰友都已經退伍六年了,互相失去了聯係。有一天,那個戰友偶然看到一本雜誌,上麵有一個情感話題,其中有一個對馬女士的采訪,還有照片。她一看那個馬女士正是她當年的戰友,於是就根據雜誌上公布的單位,給她打了一個長途電話。兩個人在電話裏都很激動,立即相約見麵……
如果那個戰友不去她表妹家,就不會看到那本雜誌。
表妹是雜誌社的編輯,專門負責情感谘詢。
如果戰友不接到那個人的電話,就不會去找表妹討主意——戰友長得不漂亮,快三十歲了,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伴侶。她不知道,那麽優秀的一個男人,為什麽偏偏要娶她?
如果幾年前的那個晚上,她不去那家迪廳,就不會認識他。
那些日子,她心情不好,就一個人去了迪廳。一個英俊的男人一直坐在吧台前喝酒。他看見了她之後,徑直走過來,像老朋友一樣對她說:“你還是一個人?”她不反感他,也不戒備他。結果,那天她喝多了,他開車把她送回家。奇怪的是,她昏昏沉沉一路沒說話,他竟然一直把她送回了家。他怎麽知道她住在哪裏呢?他把她放在**,就輕輕離開了,像幻覺一樣。從此,他再沒有出現。直到前幾天,他突然打來一個電話,說:“我要娶你。”
當年如果不是爸爸和媽媽離婚了,她的心情就不會那麽糟糕。
爸爸和媽媽多年來一直不和睦,盡管他們的婚姻跌跌撞撞地走過了幾十度春秋,他們之間的矛盾焦點一直沒有得到真正解決。媽媽是個小心眼的女人,嫉妒心極強。有一次她偶然發現爸爸和他年輕時代的一個舊相好又聯絡上了,而且藕斷絲連,就和爸爸大鬧了一場,但是終於沒有扳回爸爸的心。爸爸愛那個女人,他無法把她舍棄。
如果爸爸這輩子一直遇不到那個舊相好,就不會產生後來的悲劇。他們兩個人失散多年,人海茫茫,根本無從尋找。
如果幾年前的那個黃昏,爸爸沒有路過那個車站,就不會看見那輛長途汽車。不看見那輛長途汽車,他就不會看見她。
另外,如果爸爸不是遇到了那個饒舌的同事,就不會在那個車站停留那十多分鍾。如果爸爸不停留那麽長時間,就會和那輛長途汽車擦肩而過。
爸爸的那個舊相好坐長途汽車出差,正巧路過這個小城市,過去之後,她也許一生都不會再路過這裏。可是,長途汽車在車站停了一下,她偶爾一抬頭,透過車窗就看見了爸爸,爸爸也看見了她……
那個饒舌的同事如果不出門,就不會耽誤爸爸那十多分鍾。
他本來不想出門,可是弟弟走失了,他必須出來尋找。
如果他的弟弟不瘋,也不會走失。
如果他沒有那次悲慘經曆,也不會瘋。
弟弟的女朋友是個教師,放暑假時,兩個人到山裏去玩,不幸掉進一個深深的陷阱裏。那地方很偏僻,終日不見人跡,他們把嗓子都喊啞了,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幾天後,女朋友先死了。和女友的屍體相伴數日之後,恍恍惚惚有一個獵人路過,把他救了,這時候他女朋友的大腿已經少了很多肉……出了陷阱,他就瘋了。
如果弟弟的女朋友不建議去那個地方玩,他們就不會罹難。
那地方弟弟不知道,他女朋友也不知道。他女朋友是聽另一個教師說的。
那個教師說:“據說筆架山裏有一個景觀,叫愛情河,兩支水,一紅一綠,流著流著就合而為一,萬紫千紅,很美妙。戀人喝了愛情河的水,更加恩愛,更加久遠。”那個教師剛剛聽了播音員朗誦的一篇散文,寫的是:孔雀山有一條愛情河……他隨口給篡改了。他說的不是謊話,是美麗的童話。他想給枯燥的生活增添一點詩意。
弟弟和女朋友也明知是童話,但是他們還是去尋找了,這尋找本身就是一種詩意……
如果那個教師沒有聽到那篇散文,就不會對弟弟的女朋友編織那個童話了。他是一個缺乏想像力的人。
如果他不去那個朋友家,就沒有機會聽見那篇散文。他家沒有收音機。
如果他沒做那個古怪的夢,就不會去那個朋友家。那個朋友一直吹噓他會解夢。
前一天夜裏,他做了一個夢,夢見他路過一個十字路口,看到一個穿黃色T恤的少年正慢慢走過來,這時候,一輛黃色的斯太爾卡車朝他衝過去,駕駛室裏有一個麵容醜陋的司機,他正向那個少年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