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肆:不是我

張來一路驚惶地奔走,很快來到了劇團。

這時候,早過了上班的時間。

路過收發室,他看見老趙頭戴著老花鏡在看報紙,不見那個恐怖的癡呆。

他快步走進了樓裏。

竟然沒有人來上班,空落落的辦公室裏隻有張來一個人。他現在害怕沒有聲音,越靜他越怕。

用功虧一簣

好運到……

他真怕癡呆突然出現在門口,脫口說出那兩個字來。誰都擋不住一個人說話。隻差兩個字。

他一說出來,張來就完了。

用功虧一簣

好運到……

突然,他看見了一張死氣沉沉的臉,這張臉輕輕一閃,就出現在了門口。正是那個癡呆。

張來傻了。

他知道自己跑不出去,他知道對方比貓還迅猛。他隻有呆呆望著他,坐以待斃。

這個手機裏的人,這個禍害同類的人,這個貌似癡呆的人——他要說出那兩個字了!

辦公室裏如此安靜,張來甚至都能聽見他喘氣的聲音,根本不可能躲過他的聲音。

他多想立即變成一個聾子嗬,他不想瘋!

可是,他不是聾子,他的耳朵很靈敏,可以捕捉到各種細微的聲音。

現在,他已經站在了一個懸崖上,前麵就是無底的深淵,而那個癡呆就站在他背後。他隨時都可能伸出手,把他推下去。

他隻要掉下去,就去和南甸子的那個精神病做伴了,舉著樹枝,日日夜夜坐在臭水泡前,餓了就吃腐爛的死老鼠,困了就睡在荒草間……

他的指甲將變得出奇地長。

他在寒冷的大街上四處遊**,晚上,像野狗一樣,躲在垃圾筒後麵,窺視每一個急匆匆走過的夜行人。

也許,他還會看見雋小,她正跟一個陌生的男人手挽手走在一起。她看見了他,慢慢停下來,眼睛濕了。那個陌生的男人厭惡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拉了拉雋小,她就一步三回頭地跟那個人走了……

——癡呆終於說話了。

“張來,雋小是我妹妹。”

張來愣了一下。他沒有說口訣!

“你……妹妹?”

“對,小時候,我媽媽跟我爸爸離了婚,她跟我媽媽走了。”

“你怎麽知道?”

癡呆笑了笑,張來發現,他笑起來還挺帥氣。他接著說:“有的人看起來呆傻,其實是最聰明的人。有的人看起來正常,其實是瘋子。這句話不高深,事實就是如此。”

“那你說,誰看起來正常,其實是瘋子?”

“雋小。”

張來怵然一驚。

這怎麽可能!她的肌膚那麽白嫩,她的臉蛋那麽漂亮!

張來警惕地盯著他。

“南甸子的那個馬明波,烏堂,屠中山……都是她害瘋的。還有雷鳴,他察覺到了不對頭,逃掉了。本來,我不想吐露這個秘密,因為這樣就暴露了我的秘密。但是,我實在不忍心眼睜睜地看著一個人被她害瘋。”

停了停他又說:“她害人的第一步就是通過手機告訴你——你快瘋了。她的聲音通過錄音機快放,你聽不清男女。”

張來的腦子亂極了。

這個世界失常了!

他誰都不相信了!

癡呆似乎察覺了他的不信任,他突然恢複了癡呆的表情,歹毒地盯著張來,一字一頓地說:“你不相信我,下一個被她害瘋的人就是你!”

“可是,那口訣的傳播者是你。”

“誰對你說的?”

“雋小。”

“她怎麽說的?”

張來把昨晚雋小對他講的事簡要地說了一遍。

癡呆說:“我告訴你,這正是她害人的主要方法之一。”

張來有點疑惑了。

“你別忘了,她是我親妹妹,我為什麽要騙你?”

這句話讓張來有點相信他了。

“是的,這個口訣確實能把人害瘋。”他十分肯定地說。

“你,你千萬別把那最後兩個字說出來,我求你了……”張來的全身都要癱軟了。

“你錯了。假如她說出了那十句口訣,一個字都不缺,你聽了並不會瘋。但是,正因為這個口訣缺兩個字,它才具有了把人害瘋的魔力。”

這句話像電流一樣使張來猛然一抖。

“這兩個字就像是一個黑洞,你害怕它,你越想越害怕,越害怕你越忘不掉,不出一百天,你必瘋無疑。這就是玄機。”

“我已經要瘋了,你快點告訴我,那最後兩個字是什麽?”

他歎口氣:“我也不知道。實際上,哪兩個字放在這個口訣的最後都可以。可怕就在這裏——任何兩個字都不是,任何兩個字都是。”

張來在懸崖的半山腰飄擺。他處於失重狀態。

“可是,她為什麽偏偏害男人?”

“因為她恨男人。”

“她為什麽恨男人?”

“這個說起來話長……”

接著,癡呆就對張來講起了他家族裏的事情:

這個癡呆叫趙紅軍。

雋小的本名叫趙紅英。

當年,老趙頭被火燒了,幾乎成了殘廢。

他老婆把他扔在**,帶著繈褓中的趙紅英跑了,隻留下了癡呆孩子趙紅軍,站在床前哭。那一年,趙紅軍九歲。

那時候,老趙頭的老婆還年輕貌美,她一肚子的花還沒有開。她去尋找她自己的美好生活了。

老趙頭終於活過來了,而且把癡呆孩子養大。

他恨那個沒有良心的女人,一直恨了幾十年,已經恨到了骨髓裏,海枯石爛都化解不了了。

在趙紅英上小學那一年,她母親得病了,需要錢做手術,如果不做手術,她母親就隻有死路一條。

這個女人並沒有回關裏,而是嫁給了向陽鄉一個唱二人轉的男人,那個男人華而不實,窮得叮當響,一家三口連糊口都保證不了。

這個女人求借無門,終於嚐到了重病纏身無人問津的苦頭,最後就托人找老趙頭來,想借一點錢救命。老趙頭的工資盡管很低,但是畢竟有些積蓄。

她躺在醫院門口的擔架上,等著老趙頭的錢救命。她身旁站著那個唱二人轉的男人,還有不懂事的趙紅英。

老趙頭沒有動一絲憐憫之心,直到這個跟他生下兩個孩子的女人睜著雙眼離開人世。

趙紅英在幼小的心靈裏深深埋下了仇恨的種子。她恨不能殺了這個殘酷的男人。

她對老趙頭的仇恨,也換來了老趙頭對她的惱怒。說起來,趙紅英生下來之後,老趙頭隻見過她幾麵。

就這樣,冤仇就結下了,互相都不認親,如同陌生人。

親親一家人竟然如此深仇大恨!

丈夫剛剛從火海裏逃生出來,老婆怎麽能狠下心把他丟下,一輩子不回頭?

老婆躺在醫院的門口,眼睜睜地等著丈夫救命來,丈夫怎麽能袖手旁觀,看著她死去?

親生父女近在咫尺,天天低頭不見抬頭見,怎麽能形同陌路人?

同胞兄妹,怎麽能自相殘殺?

張來問:“你父親知不知道你不是癡呆?”

癡呆愣了愣:“誰說我不是癡呆?我天生就是癡呆嗬。”

說完,他轉身就走了。

張來突然很想叫他回來。

他似乎還有很多事情不明白。另外,這個癡呆一走,他好像就陷入了更深邃的恐懼中——他在張來心中,竟然成了一個靠山。

癡呆自己停下了。

他慢慢轉過身來,說:“雋小就是讓你自己和自己鬥。如果以後你瘋了,凶手不是別人,就是你自己。你多保重吧。如果你能忘掉這個口訣,那你就得救了。如果你忘不掉這個口訣,那你就瘋了。我救不了你,任何人都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