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鬼沒

大家都認為慕容家的事屬於意外之災。沒有人警惕。

除了張古。

張古除了戴著鴨舌帽,墨鏡,叼著煙鬥,又配了一個文明棍。

他不能斷定迢迢就是那個男嬰害死的,他不能斷定那個男嬰到底是什麽東西,他不能斷定17排房到底有幾個男嬰,但是他越來越明顯地感覺到來自那個男嬰的一股喪氣。

這喪氣彌漫在小鎮上空。

這天,張古看完電影回家,在月色中,在溺死迢迢的那口井的原址上,他看見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還在動,好像是一個小小的嬰兒。

張古倒吸一口涼氣:難道是迢迢不散的冤魂?

隔著幾十米,他停下腳步,眯著雙眼看,隱隱約約好像是他!

他???

他好像也看著張古。

過了一會兒,他轉身跑到李太太家的柵欄前,靈巧地翻過去,不見了。他跑得比貓還快。

張古快步來到李太太家的窗前,看到那個男嬰正在地上專心致誌地玩積木。他確實可以摞得很高了,像一個奇形怪狀的房子。

張古悄悄退回來。

張古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是不是李太太家的大狸貓?是不是野地裏竄來的狐狸?

如果真是男嬰,是哪一個男嬰?

張古和警察鐵柱是同學。

他決定私下找鐵柱談一談。

這天晚上,他去了鐵柱家。鐵柱家不富,沒什麽招待客人。張古自己帶去了一包好茶。

兩個人相對而坐,張古竹筒倒豆子,對鐵柱講出了他對那個男嬰的猜疑,他說:“迢迢很可能是他害死的。”

鐵柱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那個孩子?不可能!”

張古:“你相信我的直覺。不然,說不定哪個孩子又要遭殃。”

鐵柱:“你說他是鬼?”

張古:“假如他真是鬼,我也許還不會這麽害怕,活見鬼,那算我開眼了——最可怕的是我不知道他是什麽!”

鐵柱:“我認為你是恐怖片看多了,受了刺激。”

張古:“還有一種可能,我想過很多次了——這個男嬰是正常的,還有一個我們無法看見的另一個男嬰……”

鐵柱趕緊說:“張古,你別說這件事了,換了頻道吧,不然夜裏我都不敢去撒尿了。”

不管張古怎麽說,鐵柱就是不信。

張古10點多鍾離開了鐵柱家。他剛一出門,就被土坷拉絆了一下,差點摔倒。他在趔趄的一瞬間,看見麵前有一個人,這個人明顯想躲避,卻沒有來得及。

張古站穩了,看清這個人正是收破爛的老太太。她鬼鬼祟祟地站在鐵柱家門外,不知要幹什麽。

她和張古兩個人愣愣地對視了片刻,終於,她低下頭去,匆匆離開了。

張古愣了半天神:這個老太太在跟蹤我嗎?難道,她真的要收我的頭發?

這天,張古在辦公室裏給馮鯨打電話。

張古:“最近那個永遠的嬰兒和你接頭了嗎?”

馮鯨:“上個周二我們聊了很久。”

張古:“你這家夥,怎麽不告訴我?”

馮鯨:“我覺得你都走火入魔了。”

張古:“為什麽?”

馮鯨:“你看看你,戴著鴨舌帽和墨鏡,叼著煙鬥,拄著文明棍,懷疑這懷疑那,你想當偵探都快瘋了。醒醒吧兄弟!”

張古:“是你們該醒醒了。”

馮鯨突然問:“你有沒有覺得我很恐怖?”

張古說:“那天你問我三減一等於幾,我覺得挺陰森的。”

馮鯨:“你連這個問題都害怕?那你怎麽活下去啊!有人問你口袋裏有多少錢,你害怕嗎?有人問你哪天過生日,你害怕嗎?有人問你去北京怎麽走,你害怕嗎?……”

張古:“這些都跟你那個問題不一樣。”

馮鯨:“下次我保證對你說的所有話都不帶問號。”

張古:“你告訴我,永遠的嬰兒又說什麽了?”

馮鯨:“我對她講了那個男嬰的事,剛剛開頭她就不讓我講下去了,她說她害怕。”

張古:“還有呢?”

馮鯨:“我不想再對你說了。”

張古:“馮鯨,你能不能要求和她見個麵?”

馮鯨:“她家住在江南一個風景秀麗的小城,八千裏路雲和月,說來就能來呀?”

張古:“那你讓她給你發一張照片總可以吧?”

馮鯨:“如果她是假的,弄一張照片蒙混過關還不容易?即使她過去對我說她是章子怡都沒什麽問題。”

放下電話之後,張古發覺身後站著一個人,他被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劉亞麗。她怎麽不聲不響?

劉亞麗笑了一下:“什麽永遠的嬰兒?你怎麽好像在說黑話?”

張古:“一個網友。”

劉亞麗引開話題:“鎮長要下鄉檢查各個村的小學校,讓我跟他去做一下記錄。你給安排一下車。”

張古:“好吧。”

劉亞麗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張古愣愣地看著她的背影,覺得任何人都變得可疑起來。

李太太家,慕容太太家,連類家,都沒有電腦。隻有卞太太家有電腦。

張古的心中有了一個大膽的主意。

這個周二,天黑之後,他在卞太太家的院子裏埋藏起來。他要親眼看見,那個男嬰怎麽溜進卞太太家,怎麽操作電腦……

卞太太她們今夜照常打麻將,還是那四個人。

慕容太太的老公回部隊了。慕容太太還沒有從悲傷中徹底解脫,打麻將成了她惟一的消遣。

卞太太家的院子裏有一個小花圃,旁邊有一個澆花的水缸,很大。張古就藏在那水缸的後麵。

直覺告訴張古,男嬰今夜一定會來。

他要說話,即使是以一個虛假的形象說話……

天很黑,風很大,花草瑟瑟。那條總在張古家門口轉悠的狗又狂吠起來,它的聲音好像很遙遠。

張古時不時回頭看一眼溺死迢迢的那個地方——盡管他很愛迢迢,可是仍然覺得很瘮。

卞太太家的門一直靜靜地關閉著。

張古一邊緊張地盯著那扇門一邊緊張地想象——

那個男嬰在夜色的掩護下出現,他靈敏地溜進卞太太家。他沒有開燈,摸黑麻利地打開電腦,上網,進入聊天室,用手指一行行說話。卞太太的家裏很黑,電腦的屏幕光射在男嬰的臉上,十分蒼白。男嬰對馮鯨說:我的眉毛很漂亮……

一個黑影突然從張古的眼前跳過去,他嚇得一哆嗦。那黑影叫了兩聲:“喵——喵——”

他鬆了一口氣。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風越來越大。那條從來不露麵的狗好像永遠不睡覺,它依然孤獨地叫著:“汪!汪!汪!”

張古想回家,把所有的窗子關嚴,睡大覺。

想歸想,他還是咬著牙挺下去了。他發誓,今夜他一定要看到真人,查出真相,聽到真話,找到真知。

他裹緊外衣,死守。

睡意一次次襲來,他幾次都差點睡過去。每次,他激靈一下醒過來,第一個反應就是回頭看一眼溺死迢迢的地方,然後再轉過頭看卞太太家有沒有什麽情況。

天一點點亮了,那個狡猾的家夥並沒有出現。

張古再藏下去沒有意義了,因為太陽已經一點點照到了他的屁股上。

他在心裏憤憤地罵起來,不知是罵那個男嬰,還是罵自己。然後,他哈欠連天地站起身,回家了。

進了門,張古馬上給馮鯨打電話,他要證實一下,昨夜永遠的嬰兒是不是沒有在網上出現。電話響了很久,才有人接。

張古:“是馮鯨嗎?”

馮鯨:“你搗什麽亂?這麽早打電話!”

張古:“我直到現在還沒睡呢。”

馮鯨:“你幹什麽了?”

張古:“我在卞太太家的院子裏守了一夜。”

馮鯨:“有收獲嗎?”

張古:“他沒去。永遠的嬰兒沒露頭吧?”

馮鯨:“怎麽沒露頭!她和我幾乎聊了一夜,我剛睡!”

張古這下真的傻了。

怎麽回事呢?難道永遠的嬰兒真的和小鎮發生的一切毫無關聯?她真的是一個南方小城的女孩子?

張古沮喪地放下電話,走進裏屋。

眼前的一幕讓他大驚失色——他的電腦開著,很明顯剛剛被人用過!

他記得十分清楚,昨晚他離開家的時候,把電腦關了,還拔掉了所有的電源。可現在,他的電腦開著!而且,他的電腦桌麵上出現了一個陌生的小魚,它遊過來遊過去,靜謐得像一個夢……

張古像鬥敗了的公雞一樣跌坐在椅子上,內心的陰影一下就把他吞沒了。

那個神秘的東西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他想不相信都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