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愛
花梅子怎麽等老六都不回來,她知道他們統統都出事了。
那一夜,她一直在哭。
假如方程一直不愛她,她不會如此難過,愛是乞求不來的,她想通了。可是,方程已經回心轉意了!可是,他們破鏡重圓的愛情卻被那個狂亂之魔毀滅了……
假如,方程此時正在享受蜜月,她也不會如此牽掛。花梅子不知道他去哪裏了,不知道他的生命受著怎樣的折磨……
花梅子五髒如焚。
從第二天起,花梅子開始尋找她的男人。她沒有眼睛,她的眼前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她隻有一根馬竿,敲擊著不知深淺的前途:嗒,嗒,嗒,嗒……她探索著走過大街,穿過小巷,她幾乎走遍了小城每一寸地方……
不知找了多少天,花梅子的臉都被太陽曬黑了。
這一天,她走著走著,撞到了一個人的身上。
“是我。”那個畫家在黑暗中說。
花梅子沒有害怕,她憤怒地問:“你為什麽撞我?”
“是你撞我。兩次都是你撞我。”他耐心地說。
“你想幹什麽?”
“你想幹什麽?”
“我找方程。你為什麽要害他?”
“他是自願的,他喜歡變成女人。”
“胡說!他現在在哪兒?”
“他正在和一個男人幽會。”
“我要去找他!”
“我可以給你帶路。”
花梅子毫不猶豫地跟這個黑暗中的人走了。為了見到方程,她甚至不怕前麵是萬丈深淵。
她跟他走了很遠,越走越僻靜。她甚至聽到了蟲子“唧唧”的叫聲。
那個人果真把花梅子領到了一個安靜的酒吧裏。他說:“你要找的人就在旁邊。”
花梅子輕輕地叫了一聲:“方程?”
一個女聲淡淡地說:“哦,花梅子呀。”
花梅子聽得出,這個聲音正是由方程的聲音演變而來的,她的眼淚嘩嘩淌下來。
一個男人問:“她是誰啊?”
那個女聲說:“她是我以前的一個朋友。”
花梅子哭著說:“方程,我找你很多天了……”
“你連路都看不到,找我幹什麽呀?”
“我擔心你。”
“我好好的,你擔心我幹什麽?”
花梅子還在哭:“方程,你還記得那個小籃子嗎?我住在五樓,你住在四樓,你給我買香蕉,買荔枝,買蘋果……你都忘了嗎?”
那個男人不耐煩地說:“她哭哭啼啼到底要幹什麽?”
花梅子哭得更厲害了:“還有,幾天前,在酒吧,在那個四樓的酒吧,你說你愛我……”
那個女聲不耐煩了:“你快走吧,我對女人不感興趣!”
花梅子呆住了,過了一會兒,她靜靜地說:“方程,我可以……摸摸你嗎?”
那個女聲已經憤怒了:“你變態!”
花梅子跌跌撞撞地朝外走去,幾次差點摔倒。
為了找到方程,她的腳掌磨出了繭,她的身上被刮了很多傷痕。她走了很遠很遠的路,詢問了很多很多的人……
可是,她的心上人卻罵她:變態!
這個酒吧也在播放那首歌:多情是一種疼,敏感是一種累,癡心是一種毀,善良是一種罪……
晚上,花梅子又拿起了收音機,等待方程的聲音。
這是方程變性之前錄製的最後一期節目。
世界安靜極了,聽不見舞廳的音樂,聽不到酒吧的喧囂,好像人類都消失了。方程用他那磁性的男中音,深情地對著他的花梅子講起來:
有一個女孩,她叫花梅子。
花梅子深深愛著一個男子,她堅信這世上隻有兩個人。可是那個男子把她拋棄了,花梅子的世界從此坍塌了一半。
她那一懷無邊無際、無始無終的綿綿情感,濃縮成了一顆美麗的情種。她把自己埋在野外深深的土層下,避開塵世無數腳板的踐踏,獨自做那千載難圓、萬劫不醒的癡夢。
她用自己的淚水把自己澆灌。
多數人都認為自己多情,那多情就像雨滴,滿天飄飛,四處灑落,和哪個異性在一起,都是癡情的淚。
真正的情種是穩重的。花梅子等待著緣分的到來,那時候她就會發芽了,一生一次,然後,她專注地生長,投進生命所有的汁液。
即使永遠不開花,她也不懊悔。她要固守這一份愚笨的浪漫,淘汰的癡情,直到時空衰朽。
如此說來,花梅子把自己埋進土裏的時候,就是被埋進了墳墓……
突然有一天,黃色的沙礫滿天飛舞,它是魔,它要消滅性別,消滅愛情。它要篡改人類的根本。
實際上,這都是輕薄的人類自己造成的災難。
真正的愛情之花越來越稀少,這個世界越來越荒蕪,人類自己破壞著陰陽和諧,自己種植著罪惡的畸形之果。
可是,花梅子穿過石頭,穿過邪惡,顫巍巍地綻放了。她搖曳於天地間,美麗絕倫,地久天長。
那個魔竟然嚇得驚慌失措,倉皇而逃。它見識了愛的巨大力量……
……聽著聽著,花梅子哭出聲來。
突然,收音機裏的方程又變成了女人的聲音,低低地對花梅子說:你還愛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