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狂亂之魔
這天下午,方程把花梅子約到一個酒吧。這是兩個人分手之後,花梅子第一次見他。
方程看到花梅子摸索著走進來,很吃驚。他走上前,拉住花梅子的手,急急地問:“花梅子,你的眼睛不是好了嗎?”
“前些天又看不見了。”
“為什麽?”
“不知道,也許本來就不該好。”
方程一把把她摟在懷裏,眼睛就濕了。花梅子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
酒吧正在播放一首歌:多情是一種疼,敏感是一種累,癡心是一種毀,善良是一種罪。高傲是一種逃,幻想是一種飛,堅強是一種撐,沉默是一種美。為誰日夜牽腸掛肚?為誰朝夕內心流血?為誰受了委屈不要他負責?為誰受了冤枉不向他辯解?為誰堅持為誰後退?為誰減壽為誰無悔?為誰擠出生命最後的水!……
“你恨我嗎?”方程問。
“唉,因為你不愛我,一切必要的都沒有必要了;因為我愛你,一切不該原諒的都原諒了。”
“不,我愛你!”
花梅子像被電擊了似的抖了一下。
“真的?”
“真的。”
花梅子一下就伏在方程的身上痛哭起來。
這一天是六月二十八日,夏季如火如荼。這一天,豐鎮電台的主持人方程和盲女花梅子破鏡重圓。不過,這成了他們最後一次相擁相抱。
方程又給老六和章兀打了電話,約他們到酒吧來。
他要把大家聚到一起,溝通一下,商量一下,擰成一股繩,共同對付這可怕的現實。
大家聚齊之後,各自講了各自的遭遇。後來,大家發現這些故事有交叉:
焦蕊姓焦,那五個失蹤的模特都姓焦,給方程發錯短信的“孫子”也姓焦。
那些模特的五官拚湊在一起,酷似章兀的前夫。在黑暗中為花梅子治眼睛的那個人,還有焦蕊愛慕的那個畫家,他們的經曆都很像章兀的前夫。
畫家跳樓身亡,身上被穿了三個洞。前不久報道的那個在新婚之夜莫名其妙跳樓摔死的新郎,身上也被穿了三個洞。
焦蕊長著酒窩,雲岡長著酒窩,在章兀的陽台上一閃即逝的那張臉長著酒窩。
那個新郎是從四樓跳下來的,那個畫家也是從四樓跳下來的。焦蕊結婚前住在公寓的四樓,那個被剁手指的不幸女子住在四樓,方程的新房也是四樓,他們現在喝酒的酒吧也是四樓!
花梅子並不怎麽害怕。她為了方程連光明都失去了,還怕什麽呢?還有比無邊無際的黑暗更可怕的東西嗎?
和她對方程的愛比起來,所有的恐懼都太渺小了。
她甚至有點高興。戀愛中的女孩不可避免有點小小的自私——她巴不得所有要和方程結婚的女人都是男人。那樣,方程就永遠屬於她了。
她一直坐在方程身邊,抓著方程的手,聆聽著他說的每一句話。聽他說什麽,花梅子都覺得幸福。
……感謝花梅子,她讓我們在這個狂亂的時代裏還見到了如此美好的愛情。
方程說:“我懷疑出現了一個狂亂的魔,一切都是它變化的。”
咋整?
商量到最後,大家都沒有好主意。
章兀說:“幹脆我和花梅子都搬到老六家吧,我們四個人在一起,想必那東西不敢來。”
花梅子的父親是陸軍團長,他比方程和老六都高大威武。但是花梅子更願意到老六家,這樣她就可以時時刻刻和方程在一起了。
“我同意。”她說。
方程說:“那咱們趁天亮都回去收拾東西,然後到老六家聚齊。”
大家紛紛站起身,離開。沒人看見有一隻毛烘烘的蜘蛛,它趴在酒吧的房頂上,靜靜聽著他們的談話。他的一些眼珠看方程,一些眼珠看老六,一些眼珠看章兀,一些眼珠看花梅子,還有一些眼珠看窗外的街景……
方程看了看花梅子的眼睛,說:“花梅子,我陪你回去。”
花梅子說:“取完我的東西再取你的東西,那時候天就黑了,我們還是各走各的吧。我沒事,叫個出租車,很方便的。”
方程搖搖頭,說:“你看不見,我不放心!”
老六說:“得了,方程,現在你最危險了,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我陪花梅子回去。”
方程這才點點頭,說:“那好。”
章兀哆哆嗦嗦地說:“我一個人回去……不會有什麽危險吧?”
方程說:“除了黃海明的老婆,你誰都不用怕。”
於是,老六跟花梅子走了,方程和章兀各自走了。
自從那夜逃離之後,方程這是第一次回新房。他的身份證在這裏。
四樓。
樓梯上沒有一個人。
他的雙腿像灌了鉛:“嚓,嚓,嚓,嚓,嚓,嚓……”
他哆哆嗦嗦掏出鑰匙,捅了幾次才捅進鎖眼。打開門,他站在門外沒有走進去,賊溜溜地朝裏麵看。
新房裏空空****,隻有牆上那些畫裏的人詭秘地看著他。
焦蕊像一個噩夢,消失得無影無蹤。方程跑出來時撞倒的那把椅子還躺在地上。
方程望著自己親手裝修的新房,心裏越來越不是滋味——到處都是灰土,牆上的喜字也掉到了地上,很淒涼。色彩依然喜慶,但是愛情卻萎縮了,變質了,爛糊了。
觀察了一陣子,確認裏麵沒有人,方程快步走進去,胡亂拿了幾件換洗的衣服,裝上身份證,迅速朝外走。
門卻被關上了。
焦蕊穿著雪白的婚紗擋在門板上,木木地看著他。
她好像有幾天沒洗臉了,很髒,眼角還有幾粒大大的眼屎。也好像幾天都沒有睡覺了,臉色紙白,眼睛猩紅……
方程的腿像篩糠一樣抖,想跑都跑不了了。
章兀新租的房子在市郊。
她下了出租車,走進小巷。路燈昏暗,十分安靜。
迎麵走過來幾個男孩,說說笑笑。章兀的心踏實多了。
這幾個男孩走近之後,她卻愣住了——那不是焦金、焦木、焦水、焦火、焦土嗎?她們怎麽變成了男孩?
章兀愣愣地站在原地,不敢朝前走了。
五個人步伐一致,走過來,停在了章兀的麵前。
焦火說:“哎,章兀,我們正找你呢!”
章兀打個冷戰。焦火的手裏舉著一封牛皮紙信封。
焦火把那封信遞給焦土,說:“你給她。”
焦土轉手遞給焦金,說:“還是你給吧。”
焦金又交給焦木,說:“關我什麽事啊,你給!”
焦木又塞給焦水:“還是你給好。”
焦水又塞到焦火手裏:“你給吧。”
焦火就笑嘻嘻地把信遞向章兀。這次,章兀看得清清楚楚,焦火的手不是肌肉,是木頭,甚至還看見了一個節子!
她哆哆嗦嗦地把信接過來。
焦火說:“章兀,到時候,別忘了請我們吃喜糖啊。”
然後,五個偶人又說說笑笑地走過去了,消失在小巷的盡頭。章兀低頭膽怯地看了看那封信,終於把它打開了。上麵寫道:
我愛的小壞:
我時時等,年年等,世世等,怎麽等你都不來,我隻有千裏迢迢來找你了。我就在你身旁啊,親愛的!
果然有人拍了拍章兀的肩。她嚇得魂飛魄散,回頭看,正是那個曾經在她的陽台上一閃即逝的長著酒窩的女人!
她深情地看著章兀,嗓音粗粗地說:“小壞,我是芳汀啊。”
章兀感到一陣昏眩,軟軟地倒在了對方香噴噴的懷裏……
老六和花梅子一路平安,沒遇到任何可怕的情況。
他們順利地來到花梅子的家門口,客氣了一番,最後花梅子進去收拾東西,老六在門口等。
花梅子很快出來,他們又一起來到老六家。
方程和章兀都沒到。
老六到衛生間用冷水狠狠衝了衝腦袋。他要保持清醒,保持備戰狀態,否則隨時都可能被變成女人。
他愛女人。
有學者說,每個人都有同性戀傾向。隻是受到了後天的社會的教育,才專心致誌成為異性戀。老六不讚同,動物沒有受過任何教育,可是,它們絕對是雌雄相配。這是天性。
他從衛生間出來後,花梅子問她:“你幹什麽了?”
“洗洗頭。”
花梅子想笑:“這麽緊張的時候,你洗頭幹什麽?”
“要上花轎了。”他開玩笑說。
兩個人一邊說話一邊等待另外兩個人。
花梅子沒有心情聊天,她牽掛著她的方程。
天一點點黑下來,黑暗像一塊巨大的磐石壓在花梅子的心頭。
她抓起電話,摸索著按下方程的電話號,他竟然關機了。她又給章兀打電話,她也沒開機。她終於忍不住了,說:“老六,你去看看吧,我懷疑……方程出事了。”
老六說:“別擔心,我現在就去。”
老六也怕,但是他知道此時一個男人應該怎麽做。男人除了花心,也有悲壯的一麵。
“你要小心。”花梅子說。
“沒事的。”老六假裝輕鬆地說。
他出了門,如履薄冰地走在路上。路燈不知怎麽不亮了。
突然,他聽見身後有人喊他:“老六!——”
他回頭一看,是個黑黑的女孩,她穿著雪白的連衣裙,長著兩個深深的酒窩!
他撒腿就跑。
那個女孩一邊追一邊喊:“我叫雲岡,是方程的朋友!你跑什麽?”
他不管她喊什麽,就是跑。
正巧有一輛出租車停在路邊,他打開車門就上去了。車開動起來後,他從車後窗望出去,空****的路上不見一個人影……
他驚魂未定地來到方程的新房。
他還沒走進去,就看見方程走過來,不過,他已經換了女人打扮,走起路來臀部甩來甩去,散發著香氣。
驚恐爬上老六的心頭,他試探地叫了一聲:“方程!”
方程瞟了他一眼,好像根本不認識他,搖搖擺擺就走過去了。
老六呆呆看著方程的背影,兔死狐悲,眼睛就濕了。
“方程!”他又顫顫地喊了一聲。方程連頭都不回,繼續朝前走去了。
他驚恐地跑到大街上,坐上一輛出租車,朝章兀的住處奔去。
來到章兀的門前,他敲了半天,沒人應。他想,難道她已經到自己家了?
他剛要離開,門突然打開了,他看見一個男人伸出頭來,惡狠狠地問:“什麽事!”
他傻了——那張臉分明是章兀啊!
老六一直跑到大街上才停下來,一邊驚恐地回頭看一邊給花梅子打電話。他受了巨大的刺激,說話結結巴巴。
花梅子終於聽明白了,大聲哭起來。她最愛的人變成了女人,這比瞎十次更痛苦。
“方程現在在哪兒?我要去見他。”她哭著說。
“他已經變成女人了,你見他有什麽用!”
“我不管!你告訴我,他在哪兒?”
“你還不明白?他已經不是他了!”
“我一定要找到他!”說到這裏,花梅子哭得更厲害了。
“你就當他死了吧。現在,你要想一想怎麽保護你自己!”這時候的老六才像是花梅子的主編。
花梅子停止了哭泣,堅定地說:“老六,我不相信他就這樣變成女人了,我一定會讓他恢複過來!”
這時,她突然聽到老六發出一聲驚叫,接著,電話就斷了。
她再打過去,是占線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