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酒窩
自從花梅子遠離了喧囂而擁擠的城市,來到鄉下,她就喜歡上了這個有泥土芬芳的地方。
坐在田野邊,她的心變得十分寧靜。她可以靜靜地梳理被紅塵擾亂的心緒,安詳地和自己的生命獨處一會兒。
她聆聽自己的頭發和指甲生長的聲音,聆聽生命成長的聲音。她聆聽花草生長的聲音,聆聽神靈的聲音。
在田園裏,在鄉野間,人更容易感動,更容易生發愛情。
她尤其喜歡這裏寧靜的夜,寧靜的風,寧靜的心思。她甚至都不太恨方程了。
她似乎看見了圓圓的月亮懸掛在天上,有些涼。它觀望著一代代紅男綠女的悲歡離合,已經有點淡漠。
她在日記裏歪歪斜斜地寫道:
我們隻有一生一世,像流星,劃過之後,就永遠地消失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再沒有下一次輪回……我們原本就是石頭,是情感賦予了我們光輝,生命才有了一瞬間的燦爛。情感之所以如此美麗,正是因為生命充滿了悲劇的黑暗。那麽,我們是不是應該好好活著呢?不自私,不小氣,珍惜有限生命裏所有的愛,不管它是不是很細小,不管它是不是很微弱,不管它是不是很短暫,不管它是不是歸自己一個人所有……
這個農村歸豐鎮管轄,也就是說,它離豐鎮並不是很遠。在這裏,可以收到豐鎮電台的節目。
每天晚上,她都抱著收音機等待方程的聲音。現在,她隻能用他的聲音滋潤自己了。
那天,她以為真的掉進了墳墓。那個黑暗中的人拽著她爬出去之後,告訴她,其實那是個陷阱。
她問:“你真是……盲人?”
他說:“盲人怎麽能畫畫?我在跟你開玩笑。”
盡管他這樣說,兩個人返回的時候,花梅子卻走得小心多了。
每天早上五點半,她仍然準時到村外去“治”眼睛。她沒有告訴姑姑她去幹什麽,隻說自己去晨練。
這天,花梅子有些絕望地說:“我覺得,我們根本不可能成功。失明是我命中注定的。”
他一邊為花梅子擦眼睛一邊說:“並非所有的命運都不可改變,並非所有不可改變的都是命運。”
花梅子笑了笑,說:“你相信永遠的愛情嗎?”
他的語調突然變得很冷:“沒有。連性別都不是永遠的,愛情能永遠嗎?連生命都不是永遠的,性別能永遠嗎?連太陽都不是永遠的,生命能永遠嗎?”
她有點慌亂。對於她,太陽已經消失了。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曾經有個女孩跟我一起生活,一年冬天,她像燕子一樣突然飛走了,飛向了溫暖的南方,從此音信全無……”
花梅子不插話,靜靜聽。他第一次說起他的愛情。
“我恨她,這個恨不是和愛相對的那個恨。”
“她也許太忙了……你知道她在南方做什麽嗎?”
“形象設計師。”
“你再等等。”
“四月四日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那天,我站在四樓的陽台上,望著遠方,心裏越來越悲痛,我好像聽見有人對我說,她永遠不會回來了……”
“你可別想尋短見呀。”
“……不說了。”
他的手很輕柔,花梅子感覺他就像自己的哥哥。
擦完之後,說:“我送你回去。”
她突然說:“我想摸摸你的長相。”
他遲疑了一下,說:“好哇。”
她就慢慢伸出了手……出乎她的預料,她摸到了兩個深深的酒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