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守護

秋意漸濃,枯黃的葉片從梢頭凋零飄落,斑駁的光影四處流動著,操場上有嬉戲打鬧的學生,教室內書頁翻動,筆尖刷刷。

“等一下!能不能先擦左邊的,我還沒抄完。”

阮欣桐捏著筆杆,一隻手按在筆記本上,抬頭看向黑板上不斷被擦拭掉的公式,鼻尖上急得沁出了一層細小的汗珠。

她在家休了一周,有些功課跟得很吃力了,她心裏惶急萬分,但是擦黑板的人並沒有因此而停下。

曲萍的唇角勾了勾,高高的馬尾辮在腦後搖晃,她手臂一揮,擦黑板的動作更快了,清晰的解題思路頓時變得殘缺不全。

“啪!”

一支鋼筆猝然從後排飛出來,啪的一聲甩在曲萍的手邊,鋼筆跟黑板撞擊發出巨大尖銳的聲響,震得整個班級都靜了靜。

曲萍尖叫一聲,飛快地縮回手,嚇得臉都白了。

“誰扔的?!”

她怒氣衝衝地回身環顧教室,迎上韓劭黑沉幽冷的眸子,不由瑟縮了下,強撐著問道:“韓劭,你幹什麽?”

韓劭一邊的唇角挑起,眼神邪冷地看著她,慢悠悠地道:“我沒抄完。”

“……”

“往旁邊挪挪,你擋住黑板了。”

曲萍長得好看,從小也算是被人捧著長大的,還沒被男生這樣當眾落麵子過,心裏頓時委屈又怨恨,她咬了咬唇,將黑板擦往講桌上“哐當”大力一丟:“那待會你擦吧!”

然後氣哼哼地回了座位。

楊詩琪往後看了眼,跟同桌曉菲咬耳朵:“天要下紅雨了,連韓劭都知道要學習了。”

“我怎麽覺得韓劭有些針對曲萍呢。”

曉菲跟曲萍一個宿舍的,兩人平時接觸比較多,聞言想了想道:“我跟曲萍路過籃球場,隻要韓劭在,那球十有八九都會飛過來,我自己走的時候就沒事。”

楊詩琪用筆杆在自己發梢上卷了兩下,誇張地張大嘴:“我的天!這不是狗血言情小說裏的經典橋段嗎?”

“可是籃球每次飛過來都沒好事,要麽砸在水窪裏濺曲萍一身水,要麽嚇得她打翻了手上的書。”

“……也許是技術性失誤?來,我跟你分析分析啊……”

此刻坐在後排的韓劭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人八卦,就算知道了也不在乎。他看了眼前麵安心抄筆記的小人兒,手放進課桌裏,摸到一個手提袋。

他的外套被阮欣桐洗過了,疊得工工整整,帶著微甜的花香。

袋子裏還裝著幾顆棒棒糖,代表著某人沒說出口的謝意。

梁輝從韓劭說“還沒抄完”開始就眼神微妙地看著他這個同桌,桌麵上攤開的書是不少,但就沒一本跟黑板上的內容相關的,此刻見他根本連筆都懶得拿,更是奇怪了。

“你不是要抄筆記麽?怎麽不抄了?”

韓劭心不在焉地“嗯”了聲,也不知聽沒聽清他的話。

他隨手從袋子裏摸出一顆棒棒糖,草莓味的。

若不是口味不同,韓劭差點兒要以為是阮欣桐把自己每天送的都還了回來,他邊琢磨著這謝禮的沒創意,邊慢慢伸手剝著糖紙。

“嗯是什麽意思,大哥你丟的是我的筆啊!”

“唔。”

“不是,你……你居然吃棒棒糖?!”

而且剝個糖紙動作為什麽要那麽溫柔?梁輝被他的少女行為驚到了,連自己無辜的鋼筆都忘了追究。

韓劭剝棒棒糖的動作一頓,隨即將糖球放進嘴裏,慢條斯理地撩開眼皮瞥了他一眼:“沒有了。”

“……”

誰特麽要吃你的棒棒糖了!

梁輝無語:“乖乖,你是不是學習學傻了?我看該放鬆放鬆了,咱們晚上放了學去打球?”

“不去,今晚有事。”韓劭毫不留情地拒絕,見他還要再說,皺了皺眉,從褲袋裏扯出耳機掛在耳朵上,淡淡道,“別說了,你很吵。”

梁輝:“……”你無情你冷酷你無理取鬧!

這晚輪到阮欣桐值日,她微垂著頭,還在稿紙上努力分析小球的各種受力情況,沒急著打掃衛生,因為班裏還有好些人都沒走。

雖然他們目前沒有被強製要求晚自習,但大部分住宿生都習慣了放學後再在教室逗留一會兒,寫寫作業或者互相請教練習題,尤其跟八班定下賭約之後,這種現象更加普遍了。

但也有人對這個賭約是十分厭煩的,比如曲萍。

她不想看書,可是看著別人都那麽拚命,那麽努力進取,她心裏又無端地有些慌,於是跟朋友回宿舍的路上邊走邊不停地抱怨著。

臨近宿舍樓的時候,一道修長的人影冷不丁從黑暗中走出來,戛然擋住了她的去路。

“韓劭?”曲萍頓住腳步,目露驚訝,“你怎麽在這裏?”

這時節的天氣已經很涼了,校園裏大部分人都換上了長袖外套,韓劭卻依舊穿著單薄的T恤。

衣角被風吹得拂動,他單手插兜,一隻手將耳機摘下來,隨手掛在領口,耳機頭沒入衣領,將領口微微往下拉低了些許,露出兩道凹陷囂悍的鎖骨。

他沒回答曲萍的話,微微偏頭看向她身邊的女生:“我可以單獨跟她說兩句話嗎?”

旁邊是別班的女生,不認識韓劭,但她覺得韓劭長得好看極了,這樣高大帥氣的男生上前搭話,讓她心頭止不住砰通亂跳,忙不迭地點頭:“可以可以。”

曲萍卻完全沒有她的興奮,相反還有點隱約的不安,緊緊抓住那女生的胳膊,想要讓她留下來,那女生朝她眨眼,滿臉的好奇與羨慕:“曲萍,那我先上樓啦,你們慢慢聊。”

“喂!”

那女生已經跑遠了。

曲萍抱緊了手裏的書,稍稍後退一步,有些緊張地仰頭看著韓劭,他的臉陷在暗影裏,表情晦暗不明。

“你很怕我?”韓劭向前走了一步,不緊不慢地逼近。

“沒,沒有。”曲萍問,“你要找我說什麽?”

“下雨那天,把阮欣桐叫去爛尾樓的,是你吧?”

句式是疑問句,但說出來的語氣卻絲毫不帶疑問,反而有股秋後算賬的架勢。

曲萍的眼神閃爍了下,立刻搖頭否認:“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有人看到了。”

韓劭的語氣聽不出什麽起伏,一隻手撐在她身後的牆壁上,目光猶如實質的將她釘死在原地,一雙眼狹長而幽冷。

“阮欣桐讓你回去找人,你為什麽沒有?”

“是阮欣桐告訴你的?”

曲萍心頭悚然一驚,第一反應就是阮欣桐告的密,她立刻辯解道:“哼,就會裝可憐,她這不是沒事嗎?而且那天我隻是看見宋美嘉跟幾個陌生人走了有些奇怪,我並不知道他們是壞人,我正好身體不舒服就回宿舍了。”

很長一段時間,韓劭都沒有說話,空氣靜默得讓人發慌,像把無形的銼刀似的,一下一下打磨著人脆弱的神經。

良久,他挑起個諷刺的笑容,緩緩開口:“她沒說。”

自始至終,阮欣桐就沒有把曲萍的事供出來。

那天之後接連發生了很多事,也因此讓韓劭忽略了許多細節,等一切平複下來之後,他才有時間慢慢琢磨。

商店老板說有個小姑娘跟阮欣桐說了什麽,讓她朝著商業街北側跑去了,傳話的人,是個女的,很巧的是,那天韓劭恰巧遇到一個熟人。

那人發現宋美嘉被人堵截,卻隻告訴了阮欣桐一個人,明顯是懷著害人的心思,這件事阮欣桐沒跟任何人提起,但韓劭並不難猜到。

因為有的人並不會因為做了壞事沒被拆穿而悔改,反而會因為壞事沒得逞而更加嫉恨逃過一劫的人。

曲萍就是這種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找阮欣桐麻煩,她討厭阮欣桐甚至自己都說不清緣由,大約有些人隻是單純見不得別人過得比自己好吧。

“你詐我?”

曲萍也不算蠢,她立刻反應過來,驚訝地看著韓劭。

韓劭沒否認,那件事看似已經過去了,但是傳話人那種惡毒的心思卻讓人細思極恐。萬一那天阮欣桐沒有遇到韓劭和周舟呢?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也沒人能承擔得起那種未知的後果。

不能因為壞事沒有發生就可以被理所當然的忽略,做下壞事的人就可以值得被原諒,這次沒成功,那下次呢?

韓劭直起身子,眼神淩厲得讓人不敢直視:“離她遠點,否則……”

他拿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看似隨意地劃過,一段錄音突兀地放了出來。

“下雨那天,把阮欣桐叫去爛尾樓的,是你吧……”

“……”

曲萍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猛地上前一步,想要搶過手機,韓劭抬手握住她的腕子,唇角扯出一個惡劣的笑容,眼底一片冰涼:“否則,我會在班裏公開。”

“你!”曲萍使勁掙了掙手腕,韓劭冷不丁鬆手,讓她猝不及防地一下子摔在地上,她眼眶憋得泛紅,眼角閃出淚光,“為什麽,韓劭,你為什麽要這麽偏袒維護她?”

“不然呢,維護你?”韓劭已經轉過身,聞言微微偏頭,眼角的餘光斜睨著她,裏麵的嘲諷一覽無餘,“你配嗎?”

曲萍蹲坐在地上,像是被人一巴掌狠狠甩在臉上,眼底盡是不甘,可是她也沒辦法,萬一錄音公開,她的名聲就徹底臭了,這對一個自尊心和虛榮心極強的人來說,是絕對不可忍受的。

韓劭根本沒管她怎麽想,說完之後沒再看她一眼,轉身朝教學樓走去了。

若不是顧忌可能會給阮欣桐帶來麻煩,他的處理方式絕不會隻是一個“溫柔”的警告,他韓劭想要護在翅膀底下的人,容不得旁人的丁點兒欺負。

韓劭回到教室的時候,發現在後門杵著一個很礙眼的家夥。

那家夥正趴在門框上跟裏麵掃地的阮欣桐說話,手上抓著她的書包,扭頭看見韓劭時表情有些驚喜,將掛在身前的運動包往後一拽,大步躥上前來:“學長,你還沒走啊?”

沈徹嗓門清亮有力,教室裏頓時有人疑惑地看過來,那人不是高二的麽,為什麽喊韓劭學長?

韓劭壓根不想理他,冷淡地“嗯”了一聲準備擦身而過,經過他身邊時又忽然頓住腳,側頭問他:“等人?”

“啊,等桐桐。”沈徹見高冷的學長主動問話,還挺高興的,吧啦吧啦地說起來,“她不是前一陣遇到幾個混混麽,家裏不放心,讓我放學等她一起。”

這時候阮欣桐也抬眼看了看兩人,朝他們笑著揮了下手:“稍等等啊,我馬上就好。”

說罷又彎下腰,將淩亂的凳子從桌下拿開,掃帚從地麵掃過,將灰塵紙屑等垃圾一並清掃出來,再輕輕地將凳子放回去,一一擺正。

韓劭眯了眯眼,突然意味不明地問沈徹:“會耽誤你訓練吧?”

“誰讓我責任重大呢。”沈徹笑嘻嘻地,“真脫不開身的時候就讓梁輝替我兩天,哎,對了,學長你認識梁輝吧?”

“不用那麽麻煩。”

“誒?”

“我送她就行。”韓劭道,“你去訓練吧。”

沈徹:“……”

韓劭先前就打算這段時間晚上放學送阮欣桐回家,雖說劉川保證不會讓王海洋再亂來,但事情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他就是鐵了心要報複呢?

韓劭對沈徹的戰鬥力很不放心,他朝沈徹笑著伸出手:“把她的包給我吧,正好我還有些題目不會做,一會兒路上問她。”

沈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