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盞燈 完蛋了,被鄙視了

穗穗抬起頭來,並沒有哭,整個人卻茫然不已,腦海裏情不自禁地想象起墨藻家的花卉展,此刻會是怎樣熱鬧的場麵,忍不住委屈地撇撇嘴巴,自我懷疑道:“我梁穗穗真的就這麽差勁嗎?”

對於穗穗這個提議,張墨藻是有幾分意外的。自從那次發布會之後,張墨藻對梁穗穗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一種特殊的信任。

她從前沒太注意過這個胖胖的女孩,可是最近接觸了一段時間,才覺得她性格非常好,總是笑眯眯的,有時候話很多,有時候卻很靦腆,被大家拿身材開玩笑打趣也並不生氣,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很好相處。

——這種想法如果被穗穗聽見,可能會嗤之以鼻,她並不是真的不在乎別人取笑自己的身材,像上次的“鉛筆褲事件”,隻是有些事情被說得多了,沒有最開始那樣傷心難過而已,或者即使在背後偷偷哭,也不願意當著大家的麵發脾氣罷了。

所以,每個胖子看起來都很和藹很快樂,是因為沒有人在乎他們心裏是不是開心的呀。

張墨藻願意跟穗穗做朋友,其實多少還有點兒憐憫的成分,她一向被大家追捧慣了,生活熱熱鬧鬧,有時候看著梁穗穗努力融入眾人卻不被大家接受,總是一個人孤零零的樣子,很是於心不忍。

但是,跟自己走在一起之後,穗穗沒有約她周末出去逛街遊玩,反而說要跟她去看望生病的表姐,不禁讓張墨藻對她刮目相看,梁穗穗呀,真是個心地非常柔軟的女孩子。

星期六的時候,穗穗見到了張墨藻的表姐。

林回音,聽名字就讓人覺得會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可盡管穗穗心裏做好了這樣的準備,但在走進病房那一刻,還是被深深地震撼了。

病**穿著藍色病號服的女孩子,美麗得就像是從漫畫裏走出來的人物,她戴著一頂帆布帽子,大大的眼睛像一汪溫柔的湖水,臉色蒼白但並不影響她的美麗,她望著張墨藻,沒有說話卻微微一笑,還衝她身後的穗穗點了點頭。

張墨藻就像隻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地“飛”到林回音的病床邊,先是跟她簡單介紹了下穗穗,接著就開始自顧自地給她講了許多學校裏發生的事,說得累了還從床頭櫃裏翻出飲料來,邊喝邊聊,嘴巴一刻也沒有停下來。

穗穗發現,這好像就是她們姐妹倆平時的相處方式,林回音恬靜溫柔,張墨藻開朗活潑,正好一個傾聽一個聒噪,氣氛倒也算融洽。

但她很快就注意到,一眼望去就讓人覺得美麗而又充滿文藝氣息的林回音,其實經不住細看,因為她實在是太瘦了!

略微凹陷的臉頰、清晰可見的手指關節,都讓人感覺到,她的身體裏麵,幾乎一點兒脂肪都沒有,簡直有些病態。

她本來就是病人啊……在護士推著藥車進來給她打針的時候,穗穗才猛然驚醒。

而接下來的畫麵簡直有些恐怖了,護士和藹地詢問林回音今天的進食情況,她的媽媽在旁邊沮喪地拿起一個量杯,衝護士比了個非常不合理的高度,護士記錄完畢之後,過來摸摸她的頭:“這可不行哦,要再努力一點兒,才能早點兒回家呢!”

然後,掀開她的被子:“我們要打針啦!”

被子下麵是林回音幹癟無力的雙腿,穗穗拚命攥緊拳頭,才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麽驚訝——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子,怎麽會擁有這樣一雙毫無生命力的腿!

“我姐啊,念中學的時候從雜誌專欄上看到胡綺雲,從那以後就迷上那個妖婆了……”

星期一的午休時間,張墨藻跟穗穗一起來到圖書館,一邊翻看學校最新進來的畫冊一邊再次說起林回音。

其實是穗穗主動跟她問起的,因為禮拜六見到林回音本人之後,給她的震撼實在是太大了。

她覺得自己有必要確認一下,林回音到底是受到了媽媽怎樣的影響,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那她以前是什麽樣子的呢?

“她啊,以前比現在好看多了,是他們學校的校花呢……”張墨藻從手機裏翻出一張照片,“喏,你看看,是不是比現在好看?”

手機屏幕上,是一個笑容燦爛的圓臉女孩,眼睛亮亮的,很明媚可愛的樣子,有點兒像趙麗穎。

“我姐那時候有點兒小肉,臉上有嬰兒肥,本來也沒什麽不好的,可是她聽信了胡綺雲的那些妖言惑語之後,覺得自己體重超標不夠完美,接著就開始減肥,家裏人一開始也沒當回事,可誰知道,她一減就停不下來了,瘦了就想更瘦,而且一吃東西就覺得有罪惡感……就這樣,她患上了厭食症,調理期間精神狀況很不穩定,大夫說,應該是有點兒輕度抑鬱。

“為了給我姐治病,姑姑一家花了很多錢,可再多的錢也彌補不了她的青春啊,我姐辦了兩年休學,今年本應該跟同齡人一起參加高考的,她卻連什麽時候能出院還不知道,健康、前途……都被耽誤了。”

張墨藻說著說著,哀傷的表情又變得憤怒起來,她咬牙切齒道:“這一切,都是胡綺雲造成的!”又轉過來看了眼穗穗,“所以你說,我毀掉她的發布會,是不是她活該?”

“啊!”穗穗被她的激動攪得心裏一驚,整個人亂作一團。

最近這段時間,她一直陷在矛盾中左右為難,一邊是她最親愛的媽媽,另一邊是跟她關係越來越親密的張墨藻——而且,自從見過林回音之後,她就放棄了跟墨藻坦承身份,說服她不要記恨媽媽的念頭。

因為,即便林回音的遭遇跟處境多半是因為她自己的極端造成的,但嚴格來說,也不是跟媽媽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可是,雖然很同情林回音,但她也不可能跟張墨藻一起譴責媽媽,甚至把她當成敵人一樣仇視啊!

穗穗本不是左右搖擺的性格,可命運就像捉弄人一般,將她安排在這樣一環扣一環的情節裏,穗穗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如何是好。

好在,在等待穗穗表態的時候,張墨藻的手機響了起來,是她所在的校報編輯部通知開會,張墨藻急忙衝穗穗說了聲抱歉,大步離開了。

穗穗望著她匆忙離去的背影,忍不住抓了抓頭發,心裏憂傷地想:我到底該怎麽辦呢……

她也想過從媽媽身上尋找突破口。

可自從發布會事件之後,媽媽的時尚觀點遭到大量質疑,網絡上甚至出現了一批“反胡”小分隊,她的新書遭到了大量退貨,工作深受影響,星河傳媒每天都會收到大量投訴電話……無奈之下,領導們經過開會討論,讓媽媽暫時回家休息。

事情的嚴重程度遠遠超過所有人的想象,而現在所有新聞的焦點已經從最初的那則小爆料蔓延到“胡綺雲還有哪些扭曲的時尚價值觀”,記者們隨意截取她書中的某一句話,就開始對她進行斷章取義的批判,已經沒有人關心當初那則小爆料到底是真是假。

因為這些事,媽媽每天忙得焦頭爛額,心力交瘁,穗穗每天回家,都能聽到媽媽在書房裏對著電話大吼:“我不管你們現在到底在忙什麽,總之一定要給我查出來,到底是什麽人在發布會上做了那件事!”

每當聽到媽媽憤怒的聲音,穗穗的小心髒也跟著緊張地顫抖,她當然知道那個毀掉發布會的“小黑手”是誰,可是,到底應不應該出賣張墨藻,把真相告訴媽媽呢?

如果說,卡片上的消息都是張墨藻偽造的,她就是故意要編假新聞陷害媽媽,那穗穗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把她揪出來……可是,卡片上的話是真的呀!如果穗穗把真相說出來,記者們得到求證,會不會更瘋狂地攻擊媽媽?那樣的話,豈不是再也沒有補救的機會了?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到底應該怎麽辦?

鬱悶到極點的梁穗穗決定去外麵走走。

抬腳的一瞬間,卻發現就在她的不遠處,坐著顧起帆筆直修長的身影。

她心裏莫名一喜,慢慢地向他走過去,伸長脖子張望,這個畫畫極好的學長把自己藏在角落裏,在看什麽書呢?

像是有所察覺似的,顧起帆冷不防抬起了頭,看見穗穗,倒不覺得意外,反而坐直了身體,若有所思地看著她走過來。

他今天中午沒吃午飯,早早就來到圖書館,想看一些關於軟件設計的書。

特地找了個不太引人注目的位置,但他還是在看書學習的間隙,聽到了穗穗跟張墨藻的談話。

他並不是個容易分心的人,實在是因為張墨藻一提起“胡綺雲”這三個字的時候,就自動開啟為咆哮模式,讓他不得不注意。

一些細碎的前言後語顧起帆並沒有聽清,隱約猜測是張墨藻不喜歡胡綺雲,還有那場以混亂終結的發布會,似乎也跟她有關。

關於胡綺雲後來的一係列消息,顧起帆也知道一些,但他對娛樂八卦興趣不大,對胡綺雲本人也不是很了解,所以心中並無評判,隻對自己關心的事情有些茫然——出了這麽多事,不知道她還是不是那個APP大賽的負責人。

但是剛剛,最讓他覺得震驚的,是梁穗穗的態度。

胡綺雲不是她媽媽嗎?那她怎麽會任由張墨藻在她麵前諷刺胡綺雲呢?

顧起帆忍不住朝著兩個女孩的方向多看了幾眼,發現張墨藻雖然說得很歡暢,但梁穗穗的臉上,分明有種說不出的糾結與尷尬。

難道說,張墨藻並不知道梁穗穗的身份?

又或者,梁穗穗本來就跟她媽媽關係不好,所以並不在乎別人說了什麽?

反正,實在是太奇怪了。

因為心中翻滾著太多的好奇與不解,顧起帆對穗穗的態度也微妙起來,不再像平時那樣冷漠,而是帶著幾許探究。

神經大條的梁穗穗哪裏知道眼前這個學長的心理變化,她隻感覺學長今天似乎心情不錯,便動作輕快地走過來,爽朗地衝他打了個招呼:“學長好!”

顧起帆並沒有想跟她寒暄,他隻是越發覺得這個看起來溫暖可親的女孩子難以捉摸,兩分鍾前還揪著頭發十分苦惱的樣子,現在又能笑眯眯的,好像全世界都在開花。

所以,他開門見山地衝她問:“怎麽能這麽自然呢?跟同學一起吐槽媽媽,不管怎麽說,都太過分了吧!”

穗穗的笑容僵在臉上,她腦袋裏飛速運轉,雖然想不通顧起帆是如何知道胡綺雲是她的媽媽的,卻想到幾分鍾前,她跟張墨藻就在不遠處,說了很多穗穗並不願認同的話。

“不是的顧學長,張墨藻並不知道胡綺雲是我媽媽,是因為她有個姐姐……”穗穗焦急地解釋,不管他聽到了什麽,穗穗都不願顧起帆誤會,自己是個連媽媽都不懂維護的叛逆女孩。

“哦……”顧起帆聽了一半,便打斷她的長篇敘事,自顧總結道,“原來是為了維係跟同學的友誼,所以寧願跟外人一起吐槽自己的親人,也不願為了親人挺身而出!”

他一邊說,一邊合上了手邊的書,一臉鄙夷地起身離去。

好吧,“鄙夷”的表情,是穗穗自己認為的。

她確定,自己絕對是被顧起帆看不起了——本來就是,剛才張墨藻那麽咬牙切齒地稱呼媽媽為“妖婆”,可她竟然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顧學長肯定會覺得,自己不僅膽小怕事,還非常虛榮吧!

即便是在一般的異性麵前,女孩們都不願將自己的缺點跟窘狀暴露出來,更何況剛才那個人是顧起帆,酷酷的風雲學長顧起帆,所有初中部女孩以跟他多說幾句話為榮的顧起帆……

穗穗懊惱不已地望著顧起帆的背影,心裏已經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麽滋味,隻希望世界上趕緊出一個時光機什麽的,把她帶回媽媽的新書發布會那天,她肯定在看到張墨藻的第一時間跳出來阻止她,那樣就沒有後來發生的一切了。

可是,生活中從來就沒有時光倒流這種事啊。

穗穗懊惱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抬起頭的一瞬間,卻看到顧起帆剛才坐過的那張桌子上,似乎落下了什麽東西。

走過去一看,是一張A4紙大小的宣傳海報。

“星河傳媒APP設計大賽……”

穗穗扭過頭看向顧起帆離去的方向,心裏猜測著:顧學長要參加設計大賽?

關於那個APP大賽,穗穗倒是聽說過,在媽媽的新書發布會之前,她聽到助理給媽媽打電話溝通一些大賽流程,還重新確定了一次獎金數目,特等獎獎金十萬元的“巨款”,讓穗穗震驚不已。

不過,最近這段時間,穗穗已經很少聽見媽媽在家裏聊工作上的事情了。

發布會上那場風波還散發著不容忽略的餘威,胡綺雲被迫在家休假,最初因為憤怒,總是對著電話四處咆哮,後來大概是明白了自己一味抓狂對解決問題無濟於事,便陷進了自我懷疑式的沉默與古怪,穗穗每天回家,都能感覺到家裏充斥著一股壓抑沉悶的氣氛。

爸爸原本提議全家人一起出去旅遊,讓媽媽散散心,可她卻說沒心情不想去,整天把自己關在書房裏,連平時保持良好的健身習慣都放棄了。

不僅如此,胡綺雲最近還開始亂發脾氣,特別是針對穗穗。

“臉那麽圓,就不要梳馬尾了,看著像個大油餅……”

“胳膊粗,怎麽不穿長袖子的衣服遮遮?”

“看你這膀大腰圓的樣子,哪像個小女生呀!”

……

媽媽的諷刺越發刻薄,有時候爺爺奶奶都聽不下去,想要聲援穗穗,但考慮到家庭和諧,還是強忍著沒有吱聲。

穗穗理解媽媽最近情緒不佳,卻很委屈,自從媽媽休假在家,她幾乎每天晚上都吃不飽飯,喜歡的肉菜根本不敢多夾,有好幾次半夜被餓醒,卻也隻能無奈地揉揉肚子,強迫自己再次入睡。

就在穗穗覺得自己再也無法承受饑餓的壓力的時候,爸爸這天下班回家,興衝衝地宣布了一個好消息。

“我在渾南新區租了一棟別墅!咱們可以搬進去住一年!”

爸爸一邊說著,一邊掏出手機給大家看別墅的照片,那是一棟非常漂亮的房子,原本是放在梁爸爸手裏寄賣的,可因為一些原因遲遲沒有賣掉,恰好最近妻子情緒不佳又過於閉塞,他便突發奇想,將別墅租下來,全家人換換環境,也許妻子能改善下心情,早日振作起來。

穗穗目不轉睛地盯著手機屏幕,心裏開心極了,爺爺奶奶也對別墅前後可以種菜的小院子特別中意,就在全家人歡呼雀躍搬新家的時候,一旁的胡綺雲卻潑了一盆冷水過來:“渾南那麽遠,到市區一點兒也不方便,去那裏住幹什麽?我不去。”

胡綺雲很固執,任憑全家人軟磨硬泡,就是不肯鬆口,最後多數服從少數,搬家的事就這樣擱淺了。

穗穗卻禁不住惦記起那棟別墅來,好幾次在腦海裏回想著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寬敞的陽台,還有精致的走廊……更讚的是院子裏竟然還有觀景涼亭和秋千,像電視劇裏才會出現的華麗場景。

想著想著,一個念頭從腦海裏冒出來,她想在新家,辦個田園主題聚會!

反正別墅那麽大,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就稍作布置,然後邀請一些同學們來玩,可以請爺爺奶奶做一些農家飯菜,大家可以在院子裏玩玩小時候的遊戲,一定很有意思!

穗穗將想法跟爸爸一說,立刻就獲得批準,爺爺奶奶也欣然應允,答應去當夥夫。

穗穗開心極了,白天在學校裏跟大家說起這件事,很多同學都表示感興趣,讓她再次受到鼓舞,將聚會時間定在了這個星期六。

這樣一來,穗穗準備的時間就變得緊張起來,她在自習課的時候羅列了一些瑣碎事項,晚上一回家就趕忙出了門,手裏拿著爸爸給她的別墅地址和鑰匙,準備自己先去新家看看。

秦嶼路490號。

房子很好找,就在秦嶼公園附近,從公交站下車,穿過對麵的小胡同,走一個下坡就到了。

跟照片裏見到的一樣,別墅寬敞漂亮,門前的院子拾掇得整潔又有格調,處處透露著精致高雅,即便站在外麵,也能想象這棟房子從前的主人是多麽的有品位。

“這麽好的房子,身為房產經理的爸爸竟然沒有賣掉,真是怪事。”穗穗忍不住在心裏一邊納悶一邊感歎,“誰不想住在這麽棒的房子裏呢,老媽真應該來看看!”

穗穗咂咂嘴巴,幾乎忘了自己是來幹什麽的,也忘了自己手裏正拿著鑰匙,反而好奇地伸長了脖子對著房子的大落地窗拚命張望,恨不得將室內裝飾一一打量個遍。

就在她忘我地飽覽風景的時候,忽然發現,窗戶裏除了自己,竟然多了一道身影!

“呀!”穗穗嚇了一跳,急忙回頭,看見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她身後的顧起帆,吃驚不已:“學長,你怎麽在這?”

很快她就回過神來,左右看了看之後試探著衝他問:“你家住這附近?”

顧起帆跨在自行車上,沒有回答穗穗的問話。反問道:“你在這幹什麽?”

“來看房子。”穗穗興奮地指了指身後的房子,“這個,是不是很漂亮?”剛要告訴他這有可能是自己未來一年的新家,卻見顧起帆皺緊了眉頭,口氣不善地說:“這房子漂不漂亮跟你有什麽關係。”

穗穗不明白他的惡意從何而來,腦袋裏飛速回想著兩人上次在圖書館的相遇,心裏忐忑地想:難道是因為那件事,讓他對我厭煩透頂?

不然,穗穗實在想不出顧起帆忽然情緒爆發的原因。

她一直很想找機會跟他解釋,卻不知要從哪裏說起,而且她不確定以顧起帆對她的態度,是否有興趣聽她傾訴那些小女生情懷的煩惱,所以她無奈地垂下頭,揉揉鼻子,沒精打采地說了一句:“當然有關係,這套別墅被我爸爸租下來了。”

話音落,穗穗從口袋裏掏出鑰匙向前走了兩步,準備打開門進去看看,可她怎麽也沒有想到,自己的手臂,竟被顧起帆狠狠抓住,他不可思議地瞪著她:“你說什麽?”

看著顧起帆異樣的神色,穗穗很是意外,她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學長你怎麽了?”

大概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顧起帆鬆手放開了她,但臉色仍然不是很好看,他舔舔嘴唇:“你是說你爸爸……‘租’了這房子?”

看著穗穗懵懵懂懂地衝他點頭,顧起帆又衝她追問:“租了多久?”

“一年。”

還好。顧起帆鬆了口氣,心裏的疑團幾乎有了答案,媽媽跟他說房子信息已經送到房產公司準備售賣,他阻止不了,隻好每隔幾天便來這裏看看,前幾次正好看到房產經紀帶客戶來看房,他趁經紀不注意使了些幼稚的小把戲,有次偷偷走到後院將院裏的水閘打開噴了客戶一身水,還有一次學老鼠叫把女客戶嚇得當場逃走……不知是不是這些舉動奏效,他一直沒有得到房子被賣的消息,反倒是看見了這個梁穗穗,她說她家租下了這棟房子。

也許是媽媽還沒有來得及跟自己說吧!顧起帆想,再怎麽說,被人租下也比賣掉好得多,而且,隻有一年。

這種膚淺的自我安慰並沒有治愈他焦灼的情緒,特別是,當梁穗穗感覺他的態度似乎平緩下來之後,嘰嘰喳喳地說起自己將要在新家辦個田園聚會的消息,顧起帆立刻像奓毛一樣又惱火起來,他冷冷地看著穗穗:“家?這才不是你的家。”頓了頓,又警告道:“我勸你不要做那種無聊的事情,在這麽幹淨舒服的地方瞎胡鬧!”

他掉轉車頭,不想跟這個小女孩繼續糾纏下去,他隻想趕緊回家跟媽媽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了解清楚,就算房子真的租了出去,他也要想辦法收回,大不了就像以前一樣故技重施搞破壞,反正誰也別想住進來,更別想搞什麽亂七八糟的聚會!

看著顧起帆匆忙離去的背影,穗穗抓抓頭發,覺得今天的顧學長分外古怪,甚至……有點兒失控。

任憑她歪著腦袋想了半天,也沒有想明白,自己到底哪裏惹得他這麽生氣,還不許她在新家辦聚會!

她繼續按原計劃那樣走進別墅內部,思索著如何布置。單純如她,很快就把這段小插曲拋到腦後。

她一門心思想把聚會辦好,怎麽也沒有想到,顧起帆那番警告,竟然是來真的!

那是兩天以後,當穗穗把聚會細節和主題都做好以後,給全班同學都發了邀請卡,隻有三四個同學因為家裏有事去不了,其他人都答應下來,大家情緒高漲,沒事就聚在一起討論聚會的事。

這天中午,穗穗被女生們圍在食堂,說起聚會那天的裝扮,穗穗十分享受這種成為焦點的感覺,好像又回到了念小學的時候。

旁邊坐著依然耀眼的墨藻,但她身上的光環卻仿佛被穗穗奪去了不少,顯得有幾分暗淡。

穗穗沉浸在被大家簇擁的喜悅當中,並沒有覺察到這種微妙的變化,正當她熱心地給每位同學提出建議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梁穗穗!”

一時間,所有小女生都停止聒噪,視線齊刷刷地集中在一個方向,穗穗有些不明所以,旁邊的張墨藻則是眼前一亮,聲音清脆地喊了一句:“顧學長!”

顧起帆沒理會墨藻的殷勤,而是一把揪起滿臉迷糊的穗穗:“你跟我過來一下。”

角落裏,顧起帆沒好氣地衝穗穗道:“我不是告訴你別搗鼓什麽聚會了,你怎麽不聽!”

他已經跟媽媽確認過,房子的確是租了出去,而且租金一拿到就還了債務,任憑顧起帆如何不情願,房子也無法收回來了。

他努力說服自己,租出去就租出去吧,總比賣掉了要好。可是,心情黯淡地跑來上學,卻發現那個梁穗穗,竟然把辦聚會的消息傳得風生水起,這個周末就要帶著一幫小毛頭到他心愛的房子裏胡鬧!

在他眼裏,別墅的每個角落都出自外婆的精心布置,院子裏的一草一木都是外公細心打理的成果,而且在他們雙雙離世後的幾年,他跟媽媽即便生活再苦再難也要去房子好好整理……那些冒冒失失的小鬼們哪裏懂什麽珍惜,他們撒起歡來,指不定會把房子禍害成什麽樣子呢!

一想到這,他就對這個梁穗穗氣不打一處來。

穗穗哪裏知道他心裏的想法,她隻知道顧起帆最近看起來一次比一次奇怪,原本她還想著給他送一張邀請卡呢,現在則是被他的態度弄了一肚子氣!

“學長你好過分啊,我在自己家辦聚會跟你有什麽關係,而且大家收到邀請卡都很開心,說明我這個主意不錯,我為什麽要取消?”穗穗理直氣壯道。

“當然跟我有關係!”顧起帆攥緊拳頭,眼睛瞪得滾圓,但心裏卻分明意識到自己在這個小女孩麵前並沒有什麽底氣——房子已經租出去了,小女孩的父親闊綽地付了一年租金,她有足夠的權力支配房子。

想到這,他無奈地鬆開拳頭,還小聲歎了口氣,忽然,視線越過穗穗,看見不遠處坐在餐座旁的張墨藻,那女孩一臉焦急地朝這邊張望,一邊擔心好友的狀況,但更多是好奇平時高冷的顧起帆,為什麽頻頻跟穗穗有所互動?

顧起帆忽然冒出了一個主意,他眸光一閃,換成了一副詭秘得意的神情,他瞥了穗穗一眼:“你不用得意,反正,我不會讓你辦成聚會的!”

說完,雙手插進褲袋,長腿一邁走開了。

任憑穗穗想破腦袋,也搞不懂顧起帆到底為什麽非要阻止她辦聚會不可。

原木桌子、碎花桌布,做成木墩形狀的手工蠟燭,盤子裏是各種新鮮果蔬,爺爺奶奶親手炸的麻花麻團,杯子裏有榨好的鮮果汁,還有爸爸讚助的兩壺藍山咖啡……看著布置好的party現場,穗穗滿意得不得了,急忙換上早就準備好的小方格背帶裙,一邊拿著手機玩自拍一邊等待同學們的到來。

然後,她收到了一條來自墨藻的短信:“抱歉穗穗,因為爺爺家的花廠參加了花卉展,所以今天我不能去參加聚會了,希望你跟大家玩得開心。”

花卉展?穗穗聽說過墨藻的爺爺家有一座很大的花窖,卻從來沒聽她說起過要參加花卉展幫忙的事,心裏不禁覺得十分失落,還隱隱有種不詳的預感。

果然,這種預感蔓延到田園聚會的每一個角落,聚會時間已經開始,卻沒有人過來,穗穗陸續接到電話或短信,對她說墨藻在花卉展需要幫忙,就先不來參加聚會了。

就像是電視裏那種比拚人氣的淘汰賽,穗穗覺得她跟墨藻就好像站在投票台上的兩個選手,大家選擇了一方,就意味著放棄另一方。

可穗穗不明白,她怎麽就莫名其妙跟墨藻開始PK了呢?簡直一點兒征兆都沒有啊!而且,花卉展和田園聚會,自己早就把一切都準備妥當,從哪個方麵來講,也都是聚會更加吸引人一些,為什麽結果,卻好像注定了她會慘敗?

難道,是墨藻在背地裏使了什麽小手段?

不會不會,穗穗搖搖頭,拒絕自己朝著如此陰暗的方向猜測。

不過,她倒也沒有全盤皆輸,聚會現場還是有人興高采烈來報到的,隻是不多而已,七個。

可爺爺跟奶奶卻從一大清早就開始忙活,足足準備了三十多個人的食物,又幫她把現場整理一番才離開,想讓她跟同學們有個不被長輩打擾的聚會。

七個人,雖然也沒有少得可憐,可局麵總歸是尷尬的,特別是有兩個男生,根本不知道墨藻去花卉展這件事,聽穗穗一說,立刻有些按捺不住,礙於麵子勉強待了一會兒,便借口要去給墨藻幫忙溜走了。

剩下的幾個人麵麵相覷,原計劃大家一起做遊戲玩到傍晚,也僅僅維持到午飯過後,便興味索然地告別了。

陽光正暖,院子裏綠的葉、紅的花,正是美麗的時候,穗穗垂頭喪氣地坐在餐桌前,難過得有些想哭,便趴在桌上抽了抽鼻子,微風吹過,不遠處的天空中傳來一聲清脆的鳥叫。

穗穗抬起頭來,並沒有哭,整個人卻茫然不已,腦海裏情不自禁地想象起墨藻家的花卉展,此刻會是怎樣熱鬧的場麵,忍不住委屈地撇撇嘴巴,自我懷疑道:“我梁穗穗真的就這麽差勁嗎?”

深深地歎了口氣,穗穗強打起精神來,走到房間將一切恢複原貌,又拿了工具準備打掃院子,卻發現門外的涼亭裏,已經有人在掃地了。

“顧學長?”

穗穗有些意外,不過,對於顧起帆最近一段時間的古怪態度,她已經不曉得要從哪裏開始計較了,便隻好呆呆地望著他。

其實顧起帆早就來了,站在房子外麵的大街上,看著完好無損的院子,又看了看院子裏沮喪又無奈的梁穗穗,忽然覺得有點兒於心不忍——不管怎麽說,自己用了那麽惡劣的手段破壞了她的聚會,雖然是為了保護房子,卻一定傷了她的心吧!

可先前又是誰到她麵前三番五次警告來著?顧起帆覺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實在難以形容,原本過來是為了確定別墅裏的聚會已經取消,可當他看到穗穗難過之後又站起身來去打掃房間,還是心軟了。

感覺到穗穗疑惑的目光一直掛在自己身上,顧起帆不自在地轉過身來,抬起下巴道:“不是告訴你了,別在這裏辦聚會,怎麽樣,搞砸了吧!”話音落,自己也嚇了一跳,明明心裏已經軟下來,口氣卻還是那麽傲嬌。

穗穗歪著腦袋,眉頭蹙起來,滿臉探究地衝顧起帆問:“可是,我辦不成聚會,對你有什麽好處嗎?”這是她最想不通的。

顧起帆動動嘴巴,卻不知該說些什麽,視線越過穗穗,是滿載著他所有童年記憶的大房子,他很想對她說,請她跟她的家人離開這裏,永遠都不要搬進來,可是……他有什麽資格那麽做呢?是他自己沒有能力保護好房子。

所以,他隻好自己跟自己較勁,在穗穗的注視下,一言不發地將涼亭打掃完畢之後,才心情複雜地離開。

望著顧起帆筆直修長的背影漸漸遠去,不知道為什麽,穗穗剛剛還沉淪在聚會失敗中的壞情緒變得有些奇怪……好像,全化成了對顧起帆的某種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