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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城中大戶沈宅燈火通明,除了紅燈籠裏麵的燈油發出輕微的劈啪聲,再無其他聲響。

夜風拂過,夏末的風已經帶了涼意,讓人隻覺人間靜好。

“啊——”下一刻,愜意的夏夜就被悲慘的尖叫打破,剛才還靜謐得唯有燭火微聲的沈宅隨著這一聲尖叫,瞬間活了過來。

“砰砰砰”,敲門的聲音瞬間響起。驚慌失措的主子呼喚著下人,下人們一臉慘白,卻還是硬著頭皮來到門口張望。

在眾人驚魂未定之時,不遠處突然傳來黑貓的嘶叫聲:“喵嗷嗷嗷……”

不似普通貓兒的綿軟可愛,這貓叫與其說是貓叫,還不如說是某種夜梟般的野獸在嘶吼。

“又是那隻黑貓!”

“天哪,這隻貓居然跑到我們這裏來了!”

“這貓不是隻在南坊司那邊活動嗎?”

下人們驚慌失措地竊竊私語著,而黑貓蹲坐在翹起來的屋簷角上的嘲風獸之上,看上去有些狠辣和威嚴——圓月之下,這隻嘴角還在滴血的黑貓,看上去竟帶著某種邪性。

“孽畜,哪裏跑!”就在這黑貓漠然地俯視院子裏那些驚慌失措的人們的時候,沈宅圍牆外突然有一道黑影踏著屋頂而來!

來人眼神銳利,一身遊俠兒的裝扮,黑衣黑發,大馬尾隨風飄**。他揮著一柄根本沒有抽出來的長劍幾個起落,就到了黑貓不遠處。

黑貓弓起背,發出威脅的低吼聲。

這遊俠兒卻絲毫沒有猶豫,直衝過來,橫劍直劈。

黑貓十分凶悍,竟然絲毫不避,直接往這遊俠兒衝了過來!

快如閃電一般,這遊俠兒幾乎是貼地連退,才堪堪躲過了黑貓的致命一擊!他剛剛站穩,橫劍而立,才發現自己鬢邊的幾縷黑發悄然飄落。

這黑衣少俠心中一驚,沒想到黑貓的速度竟然快到如此可怕的地步,此刻還隻是斷發,如果剛才躲得稍微慢一點兒,斷的隻怕就是他的頭了。

“李乘風,李少俠……”就在一人一貓對峙、劍拔弩張之際,遠處圍牆外跑過來一個體態豐腴、頭戴金冠的公子,他一雙桃花眼滴溜溜地轉,看到屋頂上對峙的人時眼睛一亮,大聲說,“李兄,道長準備好了,咱們快撤吧!”他一邊說著,一邊努力地眨巴著桃花眼對李乘風使眼色。

李乘風卻不看他,隻狂熱地看著眼前的黑貓,說:“打贏我,我就放你走。”說著,他橫劍而立,整個人殺意四起。

黑貓瞬間就被這狂熱的殺意激得全身毛發炸起,看上去大了一圈。

“李少俠,李兄!你這是在幹什麽呢!”王含光隔得遠,看李乘風完全不搭理他,頓時著急了,可他又不敢大聲吼,隻能一迭聲地暗示,“都準備好了啊李兄,李兄你忘記我們之前怎麽說的了嗎?”

可李乘風顯然早已經進入了無人可以打擾的境界—— 一個武者在麵對足以匹敵的對手時,他們隻能看到對方。

你來我往之間,這黑貓出手狠辣,竟是十分悍烈,李乘風幾次稍微慢一些,差點兒就要成這黑貓的爪下亡魂。

“身手不錯……”李乘風看著麵前露出疲態的黑貓,凝目橫劍,“但濫殺無辜者,罪當誅!”

最後兩個字脫口而出的同時,李乘風整個人騰空而起,如一柄利劍,挾裹著鋒銳的劍意往黑貓而去——根本不需拔劍,淩厲的劍意就直接一路唰唰唰掀翻屋頂,巨大的圓月之下,飛起的瓦片和鋒銳的劍意幾乎勢不可擋。

黑貓弓著身子,突然抬頭對著月亮狂嘯:“喵吼!”

這一聲淒厲的吼叫似乎與月亮產生了什麽瞬間的共振一般,李乘風整個人被一股莫名的氣流直接反彈——劍意回震,這一往無前的殺意直接朝李乘風撲麵而來!

“好!”李乘風大喝一聲,直接一個滾地,把長劍舞得密不透風。他連退之下,踏飛瓦片無數,終於在飛簷最頂尖處停住了腳步。月夜之下,黑衣俠客的黑發披散下來,方才這黑貓出其不意的一招雖然被接住,但顯然還是給他造成了麻煩。

隻是李乘風的眼裏沒有絲毫害怕,隻有滔天戰意。

他看著黑貓,如同見獵心喜的獵人,抬劍低聲說:“再來!”

黑貓看他一眼,擺出攻擊的架勢。

李乘風眯著眼睛,集中精神等待黑貓的攻擊,下一刻,卻見黑貓往前一躍,然後瞬間改變方向,竟直接往南邊飛奔出去!

“啊啊啊啊它跑了!”還趴在遠處圍牆上的王含光激動大喊,“李兄,這可怎麽辦?”

李乘風愕然了一下,似乎還沒反應過來。樓下院子裏麵的人見那殺人黑貓終於跑了,忍不住顫顫巍巍地說:“少俠,感謝少俠高義……閣下何不下來一敘?”

李乘風低頭看向院子裏站著的人,那是個年輕的男人,他看上去十分害怕,臉色慘白,但是臉上還硬是擠出一個笑容,想維持大家公子的風度,因此看上去有些滑稽。

這年輕男人顯然十分想和李乘風結交,畢竟他們今夜圍攻的黑貓已經不是第一次殺人,榕城眾人如今人人自危,在這種情況下,猛地見到一個能打過它的少俠,誰又能不想認識一下呢?

但是站在屋簷上的李乘風卻沒有這個心情,沒有對手之後,他瞬間就安靜了下來。他對那個年輕男人點點頭權做招呼,轉身幾個起落,拎起還趴在圍牆上幹著急的王含光直接離開。

“李兄,那黑貓我們跟丟了……怎麽辦啊?”王含光被他拎著,還是忍不住發問。王含光一身紫色的綾羅,繡著金色的寶蓮,和頭頂的八瓣金蓮發冠自成一套,是時下最為流行的公子裝扮。要說這打扮和樣貌,也是閨閣女孩最喜歡的風流公子樣子,但此刻他被李乘風單手拎著腰帶,居然絲毫沒有覺得不對的樣子,顯然與一般養尊處優的公子截然不同。

王含光自己倒是沒發現自己的變化,他還在著急:“道長可是在前麵等了好久了。我們埋伏了好幾天才見到這黑貓,今天又白忙活了……哎呀!”

最後一聲,是王含光直接被丟到地上時的痛叫。

他翻滾了一圈好不容易站起來,扶正自己的金冠,才發現廊下陰影之中走出來一個著道袍八卦簪綰發的鳳眼男子。此人手中撚著一柄拂塵,雖然是在黑暗的長街之中行走,月光下的他卻顯現出了一種不同於世俗之人的縹緲仙氣來,正是一路同行的夥伴——袁天罡。

“跟丟了?”袁天罡一開口,那帶著三分散漫的語氣就把身上的仙氣衝淡了幾分,接下來他毫無形象地往廊下一坐,更是讓人覺得剛才那仙人氣質仿佛都是幻覺。

袁天罡坐下喘氣:“自從答應小虎幫他抓住殺他爹的凶手,我們三個晚上沒睡好了,這黑貓怎麽這麽滑溜!給我抓到了,非得捆著它讓它也幾天幾夜不睡才好!”他恨恨地說完,打了個哈欠,鳳眼裏麵沁出一點兒水光,顯然真的是困得狠了。接著他伸了個懶腰,把拂塵插到腰間,對李乘風和王含光泄氣地說:“走吧走吧,回去睡覺。”

“它傷得很重,逃不了太遠。”一直沒出聲的李乘風突然對袁天罡說。

坐在廊下打哈欠的袁天罡頓時來了精神,他一瞪眼睛站起身來:“那還等什麽,趕緊走啊!”

李乘風沉默地把劍捆到背上,然後上前一步,熟練地把這道士扯起來背在自己的背上:“抓緊了。”

說完還沒等任何人回答,李乘風就一把拎起身邊還有些茫然的王含光,一個起落,從長街上到了屋頂,再輕輕點一下,三人的身影就從這屋頂消失,到了十米開外。

“阿娘、爹爹……我聽到屋頂瓦片響了……”小孩稚嫩的聲音怯生生地響起。

“噓……狗剩,別說話,屋頂有怪物,聽到聲音就會吃人的!”大人的聲音低低的,帶著害怕和告誡。

圓月之下,這條長街又恢複了平靜。方才還在這裏聊天的三人早已經到了城中西坊,追隨著血跡一路到了城牆的時候,他們才看到一道小小黑影跳出城牆,竟一路往城外而去。

“道長,這黑貓平常都躲在城外,晚上才進城殺人的嗎?”王含光雖然被拎著很不舒服,還是很驚訝地問。

“去看看。”袁天罡皺眉,低聲對李乘風說,“小心點兒,這黑貓不太對勁。”

李乘風不答,隻點點頭,而後加快了動作。

自桃村李家被滅門之後,這已不是他們三人第一次如此行動。路上他們也曾遇到幾次怪事,一次是真的有個小小妖怪作弄村人,另一次卻完全是人在作怪。

他們三人中,袁天罡體質極其羸弱,別說跑,就連走動太快都會驚厥過去。王含光雖好一些,能跑能跳,但是遇到這種移動極其迅速的東西就完全不行。因此李乘風早就習慣了把他們帶著來去,而王含光也從開始時的落地就吐變得極其習以為常。

畢竟比起被拎著來去,一個人待著更讓他害怕——差點兒被媚骨勒死的事可還沒過去幾個月,他現在還完全是驚弓之鳥。

三人各有心思,一時路上無話,直到黑貓發足狂奔,躍入一間破爛的屋子。三人飛奔而至,王含光頓時覺得毛骨悚然,他顫巍巍地抖著聲音說:“義、義莊……”

“咕咚”一聲,王含光吞了口口水,尷尬地強撐著幹笑說:“我們不會要進去吧?”

袁天罡還沒回話,門突然“吱呀”一聲打開,王含光嚇得倒退幾步,直直坐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