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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他們都進來吧。”袁天罡對房裏的人說。

這會兒英嬸子站都站不住,李乘風一臉殺氣騰騰,而袁天罡稍微動了動就氣喘籲籲,於是王含光環視一圈,自覺地出了門。

村長李德寶等人十分緊張,大約是怕那山神詛咒的病症傳染,他們並不打算進門。

王含光出了門笑著一拱手,先說道:“各位族老、德寶叔,本來還想特地去請你們,沒想到你們已來了。大家快些移步屋內,我們發現了桃村連日死亡事件的幕後凶手!”

他雖然文不成武不就,斬妖除魔更是完全不懂,但是王含光能在千年傳承世家裏成為最受寵的孩子,一副好口才還是有的。簡單一句話把所有人都震住了。

有按捺不住的年輕一輩的人發問:“什麽意思?仵作不是說這是急病嗎,不是說是山神爺爺的詛咒嗎?”

“非也……這是妖邪作亂!此刻咱們當朝司天監的少監大人正在裏麵檢查,你們無需害怕,這絕不是會傳染的惡疾,這是妖邪害人!”

時下以豐腴白皙為美,王含光皮膚白皙,腮邊兩團肉,頭戴鎏金冠,一身貴氣,怎麽看都很有說服力。因此本來有些不想進門的族老們互相看了看,就見村長李德寶深吸一口氣,一臉壯烈地往裏麵走了幾步。

沒辦法,他作為村長,既然已經有了線索,再怎麽不願意也必須走在前麵。

隻要有人動搖就好再勸,王含光一路解釋,沒幾步就把人都帶到了出事的桃花房裏。

眾人看到躺在**的腐爛屍體都十分驚愕,李德寶更是沒了悲壯,幾步走到了床邊細細檢查,然後才愕然地說:“怎麽回事?英娘,看這打扮……這是你家桃花?”

看到英嬸子哭著點頭,李德寶頓時更加驚恐:“好好的人怎會沒了皮肉?”

“隻怕不隻是桃花如此……你們村之前死的人,若是不出意外,可能都和桃花姑娘一樣。”袁天罡輕聲說,“嗜人麵皮,則可幻化為那皮囊主人的樣貌……這等妖物極其罕見,我才想起來似乎曾在司天監手劄之中見過,前輩曾為它命名,是為畫皮。”

“隻是奇怪的是,畫皮多數性格膽怯,雖愛出現在人間,卻很少殺人,取幻化所用麵皮也多數是掘墓食死人之麵……”袁天罡沉吟一下,十分不解。

“先查一下之前死的人是不是都是這樣。如果都沒了麵皮,那就不用想了,隻要找出這畫皮就是!”李乘風冷冷地說。

村長點頭,不過有些為難地說:“隻是開棺到底打擾死者,不知道長有幾分把握?”

“德寶叔,事急從權,這時候不是講究那些的時候,隻管先開個最近死的人的棺材就是。”袁天罡還沒回話,李乘風就直接對有些猶豫的李德寶說道。

李德寶雖然點頭,可卻苦著臉,顯然怕若袁天罡說的不對,到時候被那些遺孤遺孀們在麵前哭。世人都說入土為安,入了土再開棺可以說是極其不敬。

袁天罡見他如此,開口說:“村長,你有你的顧慮我能理解,但是我想告訴你,這畫皮吃了人的臉皮之後,就可以化成受害之人的樣貌在村中行走,它們天生擅長隱匿,連我都很難發現……也就是說,就算你的媳婦、兒女被那畫皮害了,每天在你身邊來去,你都不會知道,直到它膩味了,打算換個身份,你還會被它的幻術所迷,以為親人才離世。你的親人明明已經蒙冤而死許久,你卻很可能一生也不會察覺真相……”

他說的是實話,今日能發現桃花不對勁也是湊巧。廂房窗戶透光,照在桃花臉上微微透光,袁天罡離得近,覺得不對勁便上前摸了一下,發覺觸感與見到的東西似乎不同,才試了試破解幻術的小招,這才誤打誤撞揭開了真相一角。

這話說的李德寶的臉色變了又變,身後跟來的族老臉色也變了,他們之中有老人也有壯年人,還有護著爺爺父親前來的大小夥子,他們都有家有業,上有長輩下有兒女,隻要一想到哪天自己的親人被害,自己非但不知道,還親親熱熱地與殺人凶手相處,就覺得親人地下有知能氣得發狂。頓時大家都神色躁動起來,李德寶見此也不再猶豫,狠狠地說:“行!那就先開棺!”

說完,一行人就出了門,往田地裏走去。

村戶之間隔得不遠,英嬸子家中發生的事情鄰居早已經悄悄聽到,在聽說不是病也不是山神爺爺降罪,而竟是有妖怪作亂的時候,鄰居早已經打開了門。村長帶著他們往半山坡墓地而去的時候,村裏麵的人一個傳一個,頓時都出門往這墓地而來。

“這一片都是才開出來的新墓。”之前大家都以為是會傳染的病,當然不會把這些橫死之人葬在桃村世代祖墳之中,而是直接開辟了這半山當做新墓。

新墓數目之多令人驚愕。

桃村人口並不多,除去李乘風家,全村加起來也不過兩百多個人。而眼前這新墓要是每個墓穴都埋了人,隻怕桃村每家都死了一兩個人。畢竟李乘風的家人都葬在祖父遷居之後早已經劃好的地方,這新墓裏的可都是村中的人!

“這、怎麽會死了這麽多人……”袁天罡的眉頭皺得越發緊,他斜靠在李乘風身邊,輕聲在李乘風的耳邊說,“太古怪了。畫皮作惡就已經非常奇怪,更別提短短時間竟一口氣害死這麽多人。通常來說它們其實很弱,殺這麽多人對它們來說簡直難如登天……”

他的話沒說完,那頭村長已經讓人挖墳開棺。

旁邊有那家幸存的人,是兩個惶恐的孩子,看樣子都不到十歲,據說家裏還有個瞎眼奶奶,腿腳不便。此刻兩兄弟互相抱著,驚恐地看著這一切。

土墳淺,不過一個多時辰就已經起了棺,撬開棺材上的封棺釘挪開一看,這下葬了七八天的人竟還是七竅流血、瞪大眼睛的樣子,皮肉絲毫未腐!

“怎會如此?”眾人頓時驚嘩起來。

袁天罡上前,把對桃花屍體所做的事情重複了一遍,眾人就看到那棺木之中的人皮肉龜裂、片片破碎。那兩兄弟到底是父子連心,哭著想要上前阻止,可大人都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立刻便有人攔住了他們。

這一天連著起了五六座墳,無一例外,全是沒了麵皮,而且在幻像破碎之後,屍體的腐爛程度似乎都比他們死的時日要長許多。

所有人都沉默了。

良久,李德寶一抹臉,突然直接雙膝一軟,跪在了袁天罡麵前:“道長,求求你救救我們桃村的人!”見袁天罡不說話,李德寶急了,給李乘風使眼色:“小風,快幫我勸勸道長,咱桃村不能再死人了啊!”

李乘風攙扶著耗損得厲害、唇色都發白了的袁天罡,正準備接話,就見山下遠遠跑來個半大小子,一邊跑一邊大聲喊:“村長、村長!出大事了!”

眾人回頭,就看到個黑泥鰍一般的小家夥跑過來。到了麵前,眾人才看清楚這孩子的樣貌——頭發亂糟糟地披著,衣服也是亂糟糟的,一身汙泥,鼻子下還掛著兩條鼻涕。

小家夥站定,見大家都看著他,一時緊張,用力一吸把鼻涕給吸了回去,下一刻鼻涕馬上又掉了出來,險險懸在上唇上,眼見著要進嘴。

王含光看得額角一跳一跳的,不過鄉下孩子都是這麽長大,村裏的大人們也沒覺得什麽,隻看著小孩問:“小春兒,你怎麽一驚一乍的?”

“怎麽,這娃娃是小春兒?”王含光一愣。旁人都不懂他這話是什麽意思,唯有和他一起見過長春的袁天罡才明白,他也半眯著眼睛打量這叫小春兒的孩子。

小春兒有些害怕,吸了吸顫顫巍巍的鼻涕,局促地用黑不溜秋滿是泥巴的赤腳在地上蹭了蹭,才說:“村裏來了個漂亮的紅衣大姐姐,伯娘讓我叫大家回去,那大姐姐說抓到妖怪了!”

“什麽?”他們才發現村中有妖邪、村人之死另有古怪,竟已經有高人找到了那背後的古怪!眾人頓時都急了,連村長李德寶也站了起來,好歹還記得跟袁天罡打招呼:“道長,不如我們先去村裏看看?”

“行。”聽那小孩的話,袁天罡三人便想起昨天夜裏突然出現、自稱司天監少司命的神秘女子。村中出現了紅衣女人,還說抓到了妖孽,聽起來怎麽都像放言要在他們之前找到真相的千紅。

一行人結伴下山,到了村中門口,就聽到村裏正鬧成一團。

此時是傍晚時分,正是吃飯的時候,村裏卻一片雞飛狗跳,夾雜著女人驚慌的尖叫聲,鬧得人額角發疼。

“哎呀呀,小心,那畫皮現在換了身份了!到底是誰?你們小心身邊的人!”一道熟悉的聲音傳過來,隻見一堆衣服樸素的村民之中,一身胡姬紅衣的女人腰挎兩柄彎刀,左顧右盼之間,額角紅色水滴形狀的寶石左右跳動,襯得她琥珀一般的眼睛顧盼流光。

她說得緊張,可透過那遮臉的半張薄薄紅紗,李乘風分明看到了她嘴角噙著的一抹嘲笑,她像是拿這些害怕的婦人孩子取樂一般。

“你這是在幹什麽?”見叔伯娘們嚇得人人自危,還有小孩被嚇得放聲大哭,李乘風上前,壓抑著怒意問。

“找畫皮啊!”千紅轉頭回了一句,然後突然說,“畫皮又換身份了!到底是誰又遇害了呢?”

說話之間,人群之中“咚”的一聲,竟真倒下了一個女人。那女人身材粗壯,挽著簡單的婦人髻,此刻倒在地上,赫然也是七竅流血。

“律令真元——破!”千紅上前並指結印,與袁天罡今日做的動作竟是一模一樣,然後眾人就都看到倒下的女人臉上片片龜裂,露出爛了的血肉,也是沒了麵皮。

“畫皮就在你們之中……”千紅抬起眼睛環視著周圍的人,唇角微勾。

別說這些婦人,連才下山的男人們也被她的話給嚇得不敢挪動。

“這、這姑娘還真用的和你一樣的手法呢,仙長!”王含光悄悄在身後跟袁天罡說。

袁天罡顯然也驚了一下,他原本不怎麽信這千紅的話,可她雖然行止奇怪、樣貌打扮也異於常人,此刻的手法和結印之法又確確實實是司天監一脈的功夫!

無論袁天罡怎麽驚愕,這會兒也沒功夫給他細想,因為千紅竟轉頭看著他們,笑眯眯地說:“小道士,你可分辨的出來,這些人之中到底誰是畫皮?”

袁天罡喘著氣,一時沒有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