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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是這樣。”三人花了好一會兒,才弄清前因後果。

這來曆古怪的紅衣女確實是之前那驅蛇女人沒錯,但她當日可不是為了救那殺人噬心的大蛇。那白蛇看似都一樣,可梵天大蛇口中的半殘孫兒還有個孩子,它被保護得極好,且實實在在未曾沾染人命,它甚至開靈竅還不久,還是個仿如稚童的孩子。紅衣女當日趕到的時候隻知道山中垮塌,機緣巧合救下了懵懵懂懂被父母從山中趕出來,正急得搖頭擺尾想要再回去、卻再也找不到回家之路的白蛇。

“當日我遠遠看到你們,本以為是道門出來曆練的小道士,於是就沒上前搭話,隻帶著小白離開……”自稱千紅的紅衣女說道,“我知道你們跟了我一段時間,然後就再也沒見你們。我一路前來,是因為看這山中劍風刮骨,想來看看到底是何人留下這些劍意,卻沒想到被我發現了大事!”

“什麽事?”李乘風聲音粗啞。千紅話說的雖然沒有大紕漏,那條縮小的小白蛇也怯怯地從她衣服裏伸出頭。袁天罡看了一眼,點頭說“確無殺戮之氣”,可是李乘風此刻根本不是這樣幾句話就能說服的。

“我看到這大宅之中的人到底是為什麽而死。”千紅看了李乘風一眼,然後又說,“不過我來得太遲,隻來得及送他們離開。”

“你說什麽?”李乘風瞪大眼睛,聲音發顫。

“就是你想的那樣。你父親跟我說,如果見到你就轉告你,離開桃村,永遠不要再回來。”千紅說。

這句話和長春不久前說的一模一樣!王含光看看袁天罡,他正皺著眉,顯然也在想這件事情。

“你有什麽證據?”李乘風努力遏製自己,讓自己不要太輕易相信這來曆不明的女人。

千紅的回應是直接指著院子裏那棵梧桐樹,說:“世人都以為你母親葬於山上的祖墳之中,隻有你祖父、父親,還有你們兄弟二人知道,你母親就葬在這棵梧桐樹下!”

此話一出,李乘風麵色大變,顯然千紅說對了!難怪李乘風繞了幾圈,最後一直站在這棵梧桐樹下,久久不願離去。

王含光不解地低聲問袁天罡:“仙長,為何不讓李少俠的母親入祖墳啊?”

袁天罡沒出聲,千紅卻看了王含光一眼,意有所指地說:“當然是害怕被人挖出來,發現什麽驚天大秘密,對吧?”

李乘風麵色極為難看:“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從哪裏知道了這個消息,來誆我的?”

“我還知道你們家的人到底是誰殺的。”千紅又說,“司天監超脫世間,除非牽扯到異族,本不該管人間之事……若不是方才這小道士用了那麽多請魂符,我本來不打算現身。”

“所以我家人是被人所殺?”李乘風敏銳地發現了千紅的未盡之意。

千紅看他一眼,點頭,額前的紅寶石晃動,襯得她豔麗奪目,隻是她氣質利落囂張,不敢讓人輕慢。

“是誰?”李乘風聲音發緊,握緊了手中的斷劍。

這會兒隻要一聽到具體的名字,隻怕他會直接提劍去殺人。

一旁的袁天罡突然插話,說:“且慢,千紅姑娘,你說你是司天監之人……可是我自小在司天監長大,司天監裏的人加上我隻有八個……我可沒看到過你。”

他安撫地看看李乘風,讓他不要被這女人挑唆,到時候若是殺錯人,隻怕依李乘風這樣的性格,會背負一輩子的內疚。

李乘風被這一阻攔,也清醒了一點兒,再看看麵前這似笑非笑的紅衣女人,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他差點兒就急怒攻心,就這麽直接提劍去殺人!這女人的來曆還沒弄清楚,誰知道她說的話是真的,還是想借刀殺人?

“誰跟你說,你長大的地方是唯一的司天監?”千紅一笑,豔麗無比,仿佛百萬紅花於烈日之下綻放。她睥睨眾人,從懷中掏出一支八卦金簪來,然後嫵媚一笑,直接將之插在如鴉一般烏青的高髻之中。

那八卦金簪乃是步搖樣式,做鏤空樓台狀,中間的八卦隨著走動搖動竟會翻轉滾動,可謂精致絕倫。

見袁天罡看著她,千紅說:“司天監記載之中,你可見過此物?”

“見過……此乃司天監印信之一,是前朝司命大人所戴五形八卦簪。”袁天罡麵沉如水,問道,“你到底是誰,為何有前朝司命信物?”

“我乃司天監真正傳承之人,現如今的少司命!”千紅說完,看著他們冷哼一聲說,“也罷,既然你們不信我,那我也不稀罕幫你們!我提醒你,長安司天監一脈傳承已斷多年,這小子再厲害也不如我,何況他和你命星糾纏,再好的本事也是抓瞎,我倒要看看你們能不能在我之前找出真相!”

說完,千紅赤著腳幾個翻飛跑遠了。李乘風才一個愣神,竟就已經追之不及。

“什麽意思?”王含光在一旁惶然地說,“她不是說知道李少俠家人到底是為誰所害,為什麽又要說找出什麽真相?”

按道理來說,不是直接找到殺人之人就可以嗎?為什麽這個紅衣女人卻似乎還在尋找什麽?

“桃村最近隻出了一件事情,就是所謂山神降罰的事。要找到凶手,隻需要查清楚桃村最近發生的事情就行了。”李乘風眼圈發紅,慢慢地說。

他把斷劍反手插入劍鞘之中,整個人如同繃緊的利刃一般:“你們能出去等我嗎?我想在這兒站一會兒。”

兩人當然不會打擾他在此地緬懷親人,尤其李乘風這種強悍性子,隻怕也不願在人前顯露他的脆弱和痛苦,他們答應一聲,轉身攙扶著出去了。

李乘風在大宅裏待了一個下午,袁天罡和王含光就在外麵等著。他們聽到裏麵傳來壓抑的哭聲,先頭極其細弱,後麵越來越大聲,像是對著族群屍身哭號的孤狼一般。

袁天罡閉著眼睛。而王含光聽著一路走來如同戰神的李少俠號哭,隻稍微想了下若是他自己回家看到這種情景,就不敢再想下去。

下午的時候,李家這破爛大宅一點點來了許多人。

先是方才遇到他們的村長李德寶,後來又來了許多婦孺。他們都聽到了李乘風的哭聲,紛紛長歎。村長幹脆趕大家離開,又對王含光說:“這位郎君,你是小風的朋友,麻煩你照看著點兒小風,這孩子是個苦命人……等會兒夜了,你們記得拉他來村中,來我家休息,就是最大的那棟青瓦屋,你們來的路上應當見過。”

“行,你們快去忙吧,我們在這兒陪著他。”王含光回了他們。

天色漸暗,李乘風的哭聲漸漸小了下來,但一直沒有出來。

直到天黑下來,遠遠地又走過來一個身影。那身影走近了,他們才發現是白日見過的一個婦人。赫然就是白日差點兒被拉去祭祀山神的桃花她娘,被李乘風叫英嬸的那個婦人。

她走近了,就看到白日見到的金冠胖公子和那一身道袍、神秘莫測的道長一坐一站,待在殘瓦斷磚下,看上去平白讓人覺得瘮得慌。

王含光先看到了英娘,他站了起來,疑惑地看著她。村中人白日都來過,卻沒見到這位嬸子,這天黑了她又過來幹什麽?

英嬸子躊躇一下,臉色閃過一絲堅定,她走了過來,遠遠地輕聲說:“小風可在裏麵?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他!”

“英嬸子,你要說什麽?”王含光還沒說話,從斷壁裏突然傳出李乘風的聲音。他自黑暗之中走出來,袖子和衣擺上都是泥巴,也不知道方才到底幹了什麽。隻是與白日大哭時的情緒不一樣,此刻李乘風雖然眼睛紅腫,但是除了表情太過狠厲之外還算平靜。

“小風,”英嬸子看到李乘風,淚水瞬間就下來了,她呐呐地說,“小風,嬸子都不知道怎麽跟你說……”

“嬸子,你先別說別的,你告訴我,我家還有村裏……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李乘風再怎麽竭力忍耐,語調之中仍然泄露出了一絲狠厲仇恨之意。

“哎,這也是我來找你的原因。你家這事,嬸子也不知道具體是怎麽回事,隻能把嬸子知道的全部告訴你……”英嬸子流著淚說,“都是那個作死的李長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