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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兄,恭喜恭喜。”

“對啊,周兄好事將近,馬上就要佳人在懷了,當浮一大白!”

“多謝多謝。”袁天罡舉杯回飲,然後就看到酒中粼粼波光,他突然一拍腦門,放下酒杯說,“不好意思,我不能繼續喝了,我與表妹約好一會兒陪她去訂首飾,先走了,告辭!”

不顧身後那群友人勸酒的聲音,袁天罡站起來,卻見周圍友人神色一變,表情都狠厲起來。他們陰聲說:“周兄一杯酒都不肯飲下,是看不起我等嗎?”

“倒也不是看不起你們。”袁天罡細長的眼睛閃出寒光,左手拿酒潑出,右手並指念訣,“呼啦”一聲,大火衝著圍過來的“友人”衝出去,袁天罡厲聲說,“鬼鬼祟祟,這毒酒還你!”

大火撲過去,落地生煙,一群“友人”被大火燒得打滾。袁天罡走出酒樓,回頭再望,一群人又坐在酒樓二樓暢飲談笑,似乎剛才一切皆為幻覺。

喝酒發現酒中有毒、喝酒的友人突然翻臉、睡覺發現被子上有劇毒蠍子……這樣的事情已經發生了無數起。

袁天罡不再看,加快腳步,一路往和李乘風約好的地方而去。

穿過兩條街,袁天罡遠遠就看到李乘風穿著一身桃粉色的裙子,頭上戴著一朵大的牡丹花,正站在首飾店門口等他。身高八尺多的鐵塔大漢把首飾鋪子的門堵得死死的,偏偏袁天罡走過去,看到的都是目眩神迷的表情,周圍甚至還有人在擊節讚歎“北方有佳人,一顧傾人城”。

李延年若是在世,聽到他的詩如今被用在這鐵塔般的大漢身上,不知會不會氣得從墳裏爬出來。

顯然這個佳人的脾氣也不好,他看到袁天罡就粗聲粗氣地質問:“怎麽這麽慢,我在這兒等了半天!”

“剛才又遇到了。”袁天罡低聲說。

李乘風顯然煩得不行:“我也是。出門前,後院的一個小丫鬟突然把我往水裏推,幸好我身手矯健,就是這裙子耍不開,耽誤事兒……不過我要是找到那個人,非得跟他打一架。他怎麽知道我不會水的,這麽三番五次都把我往水裏推?”

不隻是袁天罡,李乘風也遇到了無數次暗殺。幸好他不是真正的閨閣女子,後院的那些暗害對他來說,根本無關痛癢。真要打起來,李乘風罕有敵手。但他自遊曆以來,第一次對敵時被暗害,還被迫打扮成女子……李乘風心裏正窩著火,讓他發泄一下也好。

隻是這背後之人十分奇怪,他下手的頻率越來越高,似乎越來越焦急,可是他再也沒有試圖撼動過這個幻境。

明明以力破巧,直接摧毀這個幻境,是最為簡單的對李乘風和袁天罡下手的方法;或者這人自己身入幻境,也能和兩人直接對陣。可是偏偏這人急得恨不得一天謀害他們三次,卻一直停留在隔靴搔癢的程度,實在讓人不解之極。

兩人一路交談著,進了首飾鋪子。

婚期將近,過了今天,按規矩他們這半個月都不能見麵,直到成婚當天,所以他們不得不借著采買首飾的由頭,出來見麵商議一下接下來的行動。

如今一切仍撲朔迷離,雖說他們覺得順著幻境主人的心願行動比較正確,但確實也擔心背後那股一直想抹殺他們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反正記得,成親當天小心點兒,我總覺得一直在阻止我們的東西,那天肯定會出現。”袁天罡認真地說,“現在想太多也沒用,且再忍耐幾日。”

在這幻境之中,他們說了不算,非得一步步按照這幻境主人的心意走才行,否則無論做什麽,下一刻都會回到原點。

李乘風也明白,隻是他雖然有拔劍與巨蟒搏鬥的勇氣,卻對這慢刀子磨人的功夫不耐至極。

“希望我們出去之後,那群給我下迷煙的小人還在!”李乘風還惦記著報仇這事,說起來都咬牙切齒。

畢竟這群下迷煙的小人也是間接導致他每天要穿裙子的罪人!而且是他唯一能痛快毆打的罪人!

半個月,隻要躲過這接踵而來的危機,就是婚宴了。

李乘風看著袁天罡,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對方老神在在,似乎早就參透了這個迷局,可是卻惡劣地不肯告訴自己。

“小娘子別看了,再過半月您就能永遠和周郎君在一起了,現在還看什麽呢?”旁邊的丫鬟看李乘風一直盯著離去的袁天罡的馬車,忍不住開口打趣。

李乘風一陣憋悶,恨恨地說:“誰要和他永遠在一起。”

“您又和周郎君置氣。”丫鬟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李乘風憋著氣,一路提著裙子往府內走去。

方府裏滿是紅綢,所有人都笑意盈盈地在為這次大婚做準備。李乘風一路走進去,遠遠就聽到方夫人帶著笑的聲音。她聲音裏麵還帶著從未有過的活力,正柔聲吩咐婢女們整理嫁妝單子,有條不紊地檢查每一個細節,整個人散發著光芒。

李乘風停住腳步,遠遠看著方夫人,這個沉浸在滿足和快樂之中的母親。

袁天罡與李乘風兩人閑談的時候,都未曾問過對方身世。李乘風雖然會自報家門,但是也不會隨意告訴別人自己的家事。

他幼年喪母,從小沒有母親照料。父親與母親伉儷情深,母親離世之後,父親沒有續娶,並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照料李乘風兩兄弟身上。李乘風雖然也會看母親的畫像,向往地想著如果母親還在世是什麽樣子……但是大約是母親去得太早,李乘風也沒感覺到母親的離開,對生活到底造成了多大的影響。倒是李乘風他父親,下人嬤嬤都說,李郎君自娘子走後,仿佛臉上的笑容都被帶走了。

不過世事難料,李乘風沒想到的是,他在這幻境之中,以方小娘子的身份,大概感受到了母親和父親到底有什麽細微的不同。

母親會注意孩子喜歡吃的東西,頭天多吃了兩筷子的菜,第二天必然就會有;早上的茶水和粥,晚上的湯和餅;喜歡的衣服首飾、院子裏麵的每一處擺設、每一朵花……

與父親相比,母親就像是最溫柔的和風細雨,看似不太剛烈果敢,卻能滋潤幹涸的心。

那個道士說過,天下之事都有來處有歸處,李乘風和道士插科打諢,有時候也想問一句“那方夫人的來處和歸處呢”……

“我的兒,回來了?和少堂選得怎麽樣,可有合心意的首飾?”李乘風正漫無邊際地想著,遠處方夫人看到他倚柱而站,眼睛亮起來,對著他笑著招呼。

李乘風搖頭一笑,他這想的是什麽,畢竟道士可是說過,如果方小娘子不是這幻境的主人,那麽幻境的主人很大可能是在方府,畢竟他們一個在方府醒來,成為方小娘子,一個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被推著前來方府。

所以,這位看上去溫柔關切的方夫人……誰知道她是不是這幻境背後的主謀呢?

李乘風一笑,把思緒拋到腦後,大步走過去,笑著低頭抱住方夫人,拍了拍她的背,大聲說:“娘,我很開心,選的東西都好,一切都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方夫人抱著李乘風,眼尾笑出細細的紋路來。

兩人在此擁抱,廊下有幽幽細風,吹得廊下紮成花朵的紅綢微微翻湧,方府的下人無聲無息地穿梭,忙著小娘子一生一度的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