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原來是她/他

1.

晚風浮動,空氣中殘留一絲燥熱,風撩起窗簾,窗台上的盆栽將夕陽的一束光線一分為二。

清河高中建校三十年,難得舉行一次校慶。學校很看重,要求每個新生班級出幾個節目。

正是晚自習的時間,教室裏大部分人都去排練了,零零散散隻剩下一小撥人在教室,有些人在竊竊私語,有些人在埋頭認真地刷題。

許輕刷不進題,被窗外操場上一幫跳繩的女生吸引。

一下,兩下,三下……哎呀,絆住了。

“你看什麽呢?”

許輕聞言回頭,看見程瑤正啃著綠豆冰棍進來。

“給你帶的。”程瑤將另一支遞給她。

“你不用去排練嗎?”許輕撕開冰棍的包裝,側目看著程瑤。

程瑤搖頭:“我剛才去了,練舞教室人太多了。反正我是跳獨舞,不用和別人一起排練,何必和她們搶那一畝三分地呢。”

她舔了舔冰棍,繼續說:“明天是周末,我在舞蹈補習班那兒約了空餘時間用一會兒舞蹈教室,你有空的話就陪我一起去吧。”

許輕答應:“嗯,你到時候打電話給我吧。”

程瑤隨後想起什麽,問:“你真打算一個節目都不報了?”

清河鎮就一所高中,清河高中建校三十年,鎮上和鄉下的學生全聚集在這所學校,舉辦周年慶典對於學生們來說是一次難得的盛典,所有人都希望借此展現自己,班級裏有點才藝的都參加了,趁著自習課都會去排練。

“你覺得我能表演什麽節目?”許輕看著她,很認真地問。

“嗯,我覺得你……”程瑤還真的很認真地想了一下。

跳舞嗎?肢體僵硬。

唱歌嗎?五音不全。

“你就把你最擅長的本事拿出來。”程瑤一本正經地說。

許輕笑:“我最擅長的是畫畫,難道要我當著全校幾千師生的麵,坐在舞台上,對著一張紙畫畫嗎?”

程瑤認真腦補了一下那個畫麵:許輕坐在舞台上,對著畫板,拿著鉛筆,一臉認真地畫素描……那畫麵還真不能看。

程瑤總算舔完了一支雪糕,揚手輕輕一拋,雪糕棍精準地投身進了隔著兩米距離的紅色垃圾桶。程瑤朝許輕得意地一揚頭:“好吧,你還是在台底下為我呐喊吧。”

她舔了舔嘴角殘留的綠色,自信滿滿地說:“姐妹我這次跳的舞一定驚豔全場,你就瞧好吧。”

這得意的模樣是欠揍了點,不過話倒說得並不過分。

程瑤從小學舞蹈,最開始是家裏逼著讓學的,後來沒想到就真的喜歡上跳舞了。許輕經常陪她去舞蹈室,見過她練舞的樣子,認真專注與平時嘻嘻哈哈沒個正形的樣子判若兩人。許輕總是不敢相信,她這樣性格的人竟會在如此辛苦的事上專注了這麽多年。

遠處傳來金屬琴弦的悶重聲音,透著濕熱的空氣,聽起來有點黏膩。

班級裏不管是在交頭接耳的還是在奮筆疾書的都聞聲抬頭,透過班級裏的半扇窗戶望過去,教學樓對麵的柳樹下,幾個男生抱著吉他在撥弦。

其中一個手裏抱著木吉他、穿著夏季校服的高個男生很是顯眼,藍白相間的搭配讓他看上去清爽幹淨。距離有些遠,許輕看不到他的臉,隻能看到他用力撥弦的動作,與之而來的是悅耳的吉他聲。

“聽說這次壓軸的節目是四班的。”教室裏開始有了談論聲。

“是宋時啊。”其中一個女生還激動了。

宋時?許輕想了想,還真沒聽說過。畢竟才開學一個月,自己班上的人還沒認全呢。

“宋時是誰啊?”許輕問程瑤。

程瑤說:“四班的。”隨後她挑眉,帶著幾分八卦的味道睨過來,“他剛進校門就有高二學姐給他送情書,在我們高一年級組很有名的。”

許輕聳肩:“哦。”她向來不是八卦的人。

程瑤倒是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湊過來繼續:“我和你說,這個宋時很不簡單,據說家裏是有門道的,他爸是……”

許輕一邊聽著,一邊偏頭看向教室外。

四班和六班就隔著一個走廊,正對著。

遠處的撥弦聲逐漸有了節奏,輕快悅耳的琴音回**在校園,柳樹的枝條隨風輕輕擺動。許輕轉過頭再次看向樹下,有一個白色衣角飛揚的嬌麗女孩走過去,和撥動琴弦的高大少年攀談,一個笑靨如花,一個高大俊朗,好一幅青春動人的畫卷。

走廊傳來高跟鞋清脆的落地聲,班級裏的氣氛瞬間變了,竊竊私語的人瞬間抽出試卷埋頭裝樣子。程瑤端正自己的姿勢,許輕也趕緊收回拄在窗台上麵的胳膊。

高跟鞋敲打地麵的嗒嗒聲代表一種信號—班主任來了。

班主任劉佳是個三十多歲的數學老師,平時對學生很嚴格,真生氣的時候連女生她都會懟,所以班級裏很多同學都怕她。

劉佳走進教室,掃了一眼:“羅威,把排練的人都叫回來。”

羅威是班長,長得又黑又壯,戴著副邊框的眼鏡,看起來有些呆,有同學給他起外號“四眼熊”。他為人親和,除了學習不在乎什麽流言蜚語,許輕和他交流得少,但對他印象還不錯。

聽到班主任的話,許輕心裏一緊。

之前,羅威提醒過她,校慶節目單上沒有她的名字,老師可能會點她的名。雖然所報節目不一定會選中,但是每個人都要參與是劉佳一開始就擺在台麵上的要求,她是個集體榮譽感特別強的人,學校三十年慶典是大事,她要求每個人都要為班級爭光,做出貢獻才行。

六班的同學礙於班主任,能參加節目的都報名了,哪怕就是大合唱濫竽充數也都上了,隻剩下許輕一個人。

不久,羅威帶著排練的同學進了教室,劉佳拉了張椅子坐下,翻看手裏的兩頁同學們報上去的節目單。

“許輕,你的節目怎麽沒報上來?”

果然被點名了。

許輕握著筆,心裏微微一歎氣。

她站起,雙手拄在桌子邊沿,說:“老師,我沒報節目。我……沒有可以表演的節目。”

不是她不想上,而是實在沒有她的容身之地啊。大合唱也拯救不了她。

許輕抓住求生的機會,想了想,主動請纓:“但是我知道文藝委員排節目時間很緊,我可以接替她的工作,設計關於這次校慶三十周年的板報。”

班級裏的文藝委員上課時間不能畫板報,下課時間要排練,板報的事情遲遲沒有動手,本來是打算讓文藝委員少排練幾天給趕出來的,現在有人自告奮勇接下這差事,當然是皆大歡喜。

劉佳立刻準了:“行,那就由你來負責板報吧。”

成功了,許輕心裏鬆了口氣。

臨走時,劉佳交代:“這次校慶很難得,大家都把自己的節目排練好。不過排練歸排練,你們可別趁機偷懶不學習,校慶後就是期中考,不想來辦公室被我談話的就給我好好考。”

劉佳的身影離開教室的那一瞬間,許輕想,總算逃過一劫了。

2.

許輕主動接下班級板報的差事之後就變得忙起來了。她從來不是一個喜歡摻和班級雜事的學生,不是因為她不熱衷為班級出力,而是因為有更多的人搶破了頭去表現自己,根本就輪不上她,她自然也就退避三舍。

許輕踩著凳子,彎著腰給剛畫好的輪廓描邊,手指上沾染了不同顏色的粉筆,一層覆著一層。

“原來你畫畫這麽好看呢。”

許輕不高,隻能站在桌子上才能夠到黑板最上方,她手裏握著粉筆,聽見聲音便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

陳傑鬆站在那兒,雙手抱胸打量著黑板。

陳傑鬆是學霸,據說他的成績排在清河高中中考升學前三名。他為人溫和,長相清秀,用程瑤的話說就是如謙謙君子一般。

班裏大部分人都去排練了,隻有程瑤陪著許輕畫板報,打下手遞個粉筆。

許輕沒吱聲,但是坐在旁邊的程瑤吱聲了。

“哎,你怎麽沒去排練節目?”程瑤是跟誰都能聊的熱絡性子。

陳傑鬆隨便揀了個座位坐下,說:“不練了,咱們班的音樂節目被刷下來了。”

“為什麽?”程瑤好奇。

“是學生會臨時通知的,說是音樂類節目太多了,四班的壓軸表演是音樂節目,所以咱們班的就被刷下來了。”陳傑鬆說。

程瑤偷笑:“這下‘白骨精’肯定氣瘋了。”

“白骨精”是大家給劉佳私底下起的外號,她和四班班主任早年因為一些事情不合,所以兩個班的班主任總是在暗暗比較、暗暗較勁。

這些八卦小道消息永遠都是學生之間樂此不疲的飯後談資。

陳傑鬆看著許輕畫畫的身影,女孩專心致誌地用彩色粉筆填塗圖案。

“你是不是學了很多年美術啊,畫得這麽好?”陳傑鬆走上前,抽出許輕正用的黃色粉筆遞給她。

許輕輕聲道謝,接過粉筆繼續畫手裏的圖,她和不太熟的人都保持著禮貌的距離。

“我們家輕輕美術可厲害了。”程瑤忍不住顯擺,“要不是她自己沒參加評選,現在班級裏的文藝委員肯定是她。”

陳傑鬆點頭讚同她的說法,看得出許輕確實畫畫功底深厚。

班裏進來幾個女生,為首的是文藝委員顧曉然。

“喲,許輕你有幾把刷子啊!”顧曉然語帶譏諷地稱讚著,和幾個女生向教室後方的黑板走來。

程瑤本能地感覺到來者不善。

“讓我近些看看水平到底怎樣?”

話音剛落,幾個女生推搡著湊過來,不知道是誰伸手故意推了一把許輕站的桌子,重心倒下的同時,許輕反應不及也撲向地麵,好在一旁的陳傑鬆眼明手快給接住了。

見有人故意挑事,程瑤的小暴脾氣根本收不住了:“顧曉然你什麽意思?”

顧曉然裝傻:“我能有什麽意思,我就是過來看看。”

一向溫和的陳傑鬆也忍不住了:“顧曉然,我覺得你有必要向許輕道個歉。”他側身在旁,很清楚地看到是顧曉然去推的桌子。

清河高中聚集了清河鎮所有的初中學生,這些學生性格各異,剛開學不久彼此之間也不算熟絡,難免會有一些刺頭兒。

而且,女生較真起來更加可怕。

一直沒說話的許輕從陳傑鬆的懷裏抽身出來,心下一聲歎息:為啥一點屁事也要斤斤計較?

她抬頭,麵無表情地對顧曉然說:“我們談談。”

程瑤的暴脾氣根本就壓製不住,怒氣衝衝地說:“跟她有什麽好談的。”

相比張牙舞爪的程瑤,其實麵色不變的許輕更讓顧曉然有些膽怯,許輕那雙黑沉沉的眼睛裏讓你根本看不出她的情緒。

顧曉然咽了口唾沫,強撐著氣場開口:“你想談什麽?”

“我知道你是因為我突然頂了你的位置才這樣。”許輕開門見山。

顧曉然心虛,旁邊的女生急忙幫襯:“你有什麽好頂替的,你配嗎?”說著還打算上手。

陳傑鬆剛想攔,結果許輕輕鬆就握住了那女生舉在空中的手,目光淡淡:“我沒和你說話。”

那女生氣得說不出話,用力也掙不出自己的手腕:“你……”

許輕看向顧曉然,目光冷清,聲音平靜:“實話跟你說,因為我不想參加節目,所以才接下畫板報的事,沒想過和你爭這個文藝委員的位置,你不用杞人憂天。”

她放開那女生,拍了拍自己手上的彩色粉筆灰,說得雲淡風輕:“如果今天到此為止的話,對大家都好,我隻是謀一個不被班主任點名的機會,你也有更多時間做好你節目的排練,等校慶過去後,我們依舊井水不犯河水。”

顧曉然愣住了,這個女生一點都不像表麵那樣老實,至少自己確實被她唬住了。

許輕看顧曉然沒吭聲,淡淡掃了一眼其餘幾個女生,接著把話直接說死:“如果你們今天非要動手解決問題的話,我也願意奉陪。”她話一頓,“但是我確定你們打不過我,而且這件事如果被班主任知道的話,挑事的是你們,後果也不用我多說了吧。”

聞言,程瑤挑眉笑了。

陳傑鬆驚詫地看著麵前的女孩,原以為她隻是一個安靜、乖巧的人,沒想到還有這麽不為人知的一麵。

“你憑什麽說是我們挑事?”顧曉然強撐著,但是說話的顫音泄露了她內心不足的底氣。

許輕輕笑了笑,一指陳傑鬆:“他全程都在,他的證詞班主任總不會不相信吧。”

顧曉然的氣焰一下子就滅了,她咬著嘴唇微微顫抖,杏眼裏已經積蓄了些晶瑩。她虛張聲勢欺負人慣了,沒想到在這個看上去特別好欺負的人這裏碰了個硬釘子。當著那些小姐妹,她也不能就地認輸,但是如果再繼續鬧下去,吃虧的一定也是她自己。

教室裏安靜了幾秒。

過堂風吹得人神清氣爽,顧曉然憤憤地一跺腳轉身就走了,幾個跟她一起來的也紛紛自找台階給許輕一個狠眼神後也跟著走了。

這時候正是教學樓最安靜的時間段,大部分學生不是去排練節目就是去自由活動了,六班這場不大不小的鬧劇正好可以被路過的人聽得一清二楚。

宋時拎著吉他側身站在六班門口,今天他提前結束練習回班級休息,沒想到路過六班的時候還讓他看了這麽一場好戲。

他被那個有著清冷表情的女孩吸引了目光,女孩披著半長不短的發,薄薄的劉海軟軟地耷在額頭上,一張素淨的小臉沒有什麽表情,但是眼神卻散發著刺人的光。

“老大,你看什麽呢?”跟上來的陳鬥好奇,順著宋時的目光伸長了脖子往六班裏麵瞅。

“沒有美女啊!”陳鬥嘀咕。

宋時轉身走了。

陳鬥還在後麵打破砂鍋問到底:“老大,你剛才到底在六班門口看什麽呢?”

宋時把吉他立在牆角,掃了他一眼。

陳鬥瞬間就閉嘴了。

砂鍋也要看對方是誰才能打。

連續一個星期都在忙板報的事情,今天總算弄完了。

許輕從桌子上跳下來,拍掉指尖的粉筆灰,握拳砸了砸酸痛的肩膀。

“走不走?”

許輕轉頭,看見陳傑鬆。

“你還沒走啊?”許輕順口問了一句。

“剛才在校門口碰見程瑤了,她說你還在班裏。”陳傑鬆說。他的聲音很溫柔,像春風一般。

其實他本來準備走了,但是在學校門口碰見去小賣部的程瑤,倆人打招呼的時候程瑤說許輕還在畫板報,於是他鬼使神差地又回來了。

“愛就像藍天白雲晴空萬裏突然暴風雨……”是程瑤那隻野兔子唱著歌回來了。

“哎,陳傑鬆你不是走了嗎?”程瑤好奇。

陳傑鬆笑了笑,找了個理由:“想起練習冊落在班級了,回來取。”

程瑤把手裏的雪糕遞給許輕,許輕伸手,十指尖尖全是彩粉色。

程瑤默契地懂了,撕開包裝,一口一口地喂許輕。

她倆從小一起長大,彼此間默契程度基本可以達到一個眼神對方就能領會的境界。

許輕嘻嘻笑:“有人伺候就是不一樣。”

程瑤白她一眼:“也就我伺候你。”

許輕沒臉沒皮:“就我家瑤瑤對我好。”

她倆在一旁秀恩愛,陳傑鬆站在一旁下巴都快驚訝得掉下來了。

這還是之前和顧曉然冷靜對峙的那個女孩嗎?

陳傑鬆覺得自己的記憶出現了暫時性混亂。

雪糕吃完了,淩亂的桌子也收拾幹淨了,許輕去水房洗了個手,然後簡單地把書包收拾了一下。

無事一身輕,她感慨道:“這差事可算做完了,下次我可不攬了。”

“那你下次打算上台表演節目了?”程瑤撇嘴故意問。

許輕背上書包,閉著眼睛歎了口氣:“那我還是畫板報吧。”

程瑤忍不住哈哈大笑。

陳傑鬆好奇:“你為什麽不想表演節目啊?”

許輕咽一下口水,不好意思說。

程瑤毫不手軟直接拆穿她:“因為她跳舞僵硬,唱歌跑調啊。”

說完,程瑤跳下桌子就要跑,許輕在後麵追:“看我不弄死你。”

陳傑鬆看著麵前打鬧的兩個姑娘,心裏微微一動,這畫麵鮮活得讓人移不開眼,女孩笑靨如花、燦若星辰。

等追到自行車棚的時候,程瑤和許輕都氣喘籲籲了。

許輕伸手抓住程瑤,程瑤體力不如許輕,急忙示弱:“輕姐,我錯了,小的再也不埋汰你了。”

許輕鬆手,和程瑤打打鬧鬧的都習慣了,今天她畫個板報都快累死了,不想再鬧了。

陳傑鬆也跟上來,三個人解鎖自己的自行車。

陳傑鬆忍不住心裏的好奇,問許輕:“你今天不怕嗎?”

程瑤抬頭,許輕也跟著抬頭。

“我嗎?”許輕意識到是在問自己。

陳傑鬆點點頭。

今天那陣仗換任何一個女生都會害怕吧,畢竟顧曉然那夥人的氣焰也不小。

許輕淡淡地說,已經不似剛剛與程瑤打鬧般的嬉皮笑臉:“又不是我的錯,我為什麽要怕。”

程瑤嗤笑:“那是你沒見過我倆打架的實力。”

陳傑鬆一臉驚訝。

許輕推著自行車走了,程瑤拍拍陳傑鬆的肩膀:“誰也欺負不了她。”末了又加上一句,“還有我。”說完,她笑著推車去追前麵的許輕。

隻剩下陳傑鬆一個人在那兒悵然若失。

許輕,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生?

3.

許輕和程瑤從小習武,原因還要追溯到很小的時候,她倆被清河鎮的小混混給欺負了,除了哭也不會反抗,好在被當時路過的大人給阻止了,沒有受傷,隻是被搶了零花錢。

許輕為此鬱悶了一個星期。

後來她倆從小學四年級開始就去學柔道,算起來已經好幾年了。

初二那年一幫刺頭兒女學生在班級裏麵立棍,讓全年級的女生認她做老大,程瑤和許輕因為不從被一幫女生堵在了班級門口。

本來就是一點屁大點的事,結果最後因為嘴上談不攏動起了手。

那次事件可以說讓許輕和程瑤從此在初中徹底名聲大噪,很多人都談論初二年級有一對兒好姐妹,打遍天下無敵手。

但是,那次打架事件的後遺症也挺嚴重的,為首挑事的幾個女生轉學了,許輕和程瑤雖然是被迫動手,但也因為觸犯了校規被學校記了過,還罰掃了操場兩個星期。

所以許輕決定以後能動嘴的時候絕不上手。

天暗沉下來,殘陽餘暉也逐漸消失殆盡,許輕騎著自行車加速,石子路麵不平,屁股顛得疼。

進了庭院,她把車立在了院子靠牆的地方,然後背著書包跑進了後院。臥室和倉庫都在後院,常年堆放著各種木材,空氣中都帶有一陣陣濃鬱的原木香氣。

許建國正在院子裏雕刻東西,他一手按著四方木盒,一手壓著刻刀在上麵來回滑動。

“怎麽這麽晚才回來?”許老爺子坐在搖椅上喝茶,看見許輕問。

許輕坐到另一邊的搖椅上,歎了口氣:“爺爺,我最近做了一件大事。”

她一個人又是寫又是畫的,完成了本應該四個人做的大型板報,多大的事啊。

許老爺子有興趣了:“什麽大事啊?”

許輕拿起紫砂壺給自己倒了杯茶,故作神秘地說:“不可說,不可說。”

許老爺子笑眯眯地看著這個孫女。

許建國放下手裏的活:“別在那兒臭屁了,趕緊吃飯去,你媽給你留了飯菜。”

許輕一眼瞧到許建國正雕刻的盒子,一邊好奇地蹲下打量一邊問:“爸,這是什麽木頭,怎麽這麽紅?”

許建國習慣性推了推下滑的眼鏡,拿起雕刻刀:“這是玫瑰木,和其他的木材比比較豔麗。”

“玫瑰木。”許輕輕念,“以前我怎麽沒見過?”

因為家裏祖輩都和木材打交道,許輕打小就耳濡目染看得多,對分辨木材早就很熟稔,這個玫瑰木還是她第一次見。

“玫瑰木常見於低海拔的地方,非常稀少,純種的巴西玫瑰木早已經斷產了。”許建國提起木材就格外認真,他掂了掂手裏的玫瑰木說,“這種屬於變種玫瑰木,也叫海南玫瑰木,雖說市麵上還有一些,不過也非常少見了。”

“這種木材培植不易啊。”許建國惋惜。

英雄惜寶劍,木匠惜巧木,是一樣的道理。

許輕聽著,伸手撿起地上的木屑仔細打量著,這木頭色澤發紅,很是好看。

“這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單子,竟然還用玫瑰木做首飾盒,真是奢侈。”許輕第一個想法就是定做首飾盒的人可真奢侈。

“小孩子管那麽多幹嗎,趕緊吃飯去。”許建國催促她。

許輕撇嘴,然後笑嘻嘻地轉身對爺爺說:“爺爺,那我先去吃飯去了。”說完就屁顛屁顛地跑去廚房了。

許老爺子呷了一口茶,笑說:“這孩子。”

許輕回來得晚,因為懶不想擺桌了,站在廚房裏就吃了起來。

雖說許家的房子是自建平房,但是生活設備也全部現代化了。冰箱、微波爐、豆漿機,不管用不用的家裏麵都有。

汪素珍進廚房的時候就看見自家閨女抱著電飯鍋的內膽當碗,忍不住“撲哧”一笑。

“你吃個飯也不能老實點。”汪素珍笑睨了她一眼,把醃好的鹹菜放進壇子裏。

“看,多節省資源,吃完了隻要洗一個盆。”許輕嘴裏有飯,口齒含混不清。

汪素珍說:“那你吃怎麽不嫌費勁呢?”

許輕討好地笑了笑。

汪素珍突然想起了什麽:“前幾天我碰見你美術班的老師了,她問我你假期還過不過去學畫畫?”

“去唄。”反正她也沒有別的事情。

“我還想著給你報個英語班呢。”汪素珍說,“你的英語成績和別的科比太差了。”

許輕連忙求饒:“媽,我還是學畫畫吧,求您了。”

想想連假期都要對著那些單詞,她一定會抑鬱、一定會頭疼的。

吃飽喝足從廚房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不知怎麽她突然想起校園裏一直回**的吉他聲,有時清脆、有時黏重的吉他聲。

起風了,好像要下雨了。

4.

翌日是周末,許輕難得睡個懶覺,昨天她一個人趕完了板報,又是寫又是畫,累得腰酸背痛。

晨曦透過淺薄的窗簾刺進來淡淡淺光,許輕接到了程瑤催促她來舞蹈教室的電話。

她向來收拾得快,洗了把臉,換身衣服便出門了。

趕到舞蹈室的時候,程瑤已經在練習,她穿著緊身的練舞服,肢體靈巧地一上一下擺動,優美又優雅。程瑤瘦,轉身的時候細瘦的腰肢一晃一晃的,緊致有力的小腿輕鬆地完成了一個又一個的踢腿,輕盈得像一隻貓。

和程瑤認識這麽多年,許輕隻有看她跳舞的時候,才能感覺到認真起來的程瑤簡直就像在發光。

“你來啦?”程瑤喝一口水,同時也遞給許輕一瓶。

許輕接過水,直接躺在舞蹈教室的地板上,室內開著空調,地板涼滋滋的,異常舒服。

“你幹嗎呀?”程瑤跟著坐下,看著許輕難得疲憊的樣子,開玩笑,“昨天晚上和鬼打架了?”

許輕抱怨:“還不是那破板報,現在身上沒有一處是不酸的。”

“哎喲,我的小可憐。”程瑤安撫地摸摸許輕的臉蛋。

許輕抬手扒開她的“爪子”:“拿開你濕漉漉的‘爪子’,太惡心了。”

程瑤剛跳完舞,身上全是汗。

程瑤也累了,不鬥嘴了:“我先去洗一下,一會兒陪我買身新的演出服。”

許輕閉著眼擺手示意她趕緊去。

這舞蹈教室是程瑤從小就學習的地方,環境很好,不僅有專門的練舞房,還有洗漱室和更衣室,可以在這兒存放自己的衣物和洗漱用品。開舞蹈教室的老板就是程瑤的老師,對程瑤很好,所以程瑤偶爾向老師借教室練舞都不成問題。

程瑤洗漱特別慢,許輕躺在地板上都快睡著了,她才慢悠悠地走出來。

“你可出來了,祖宗。”許輕灌了好幾口水。

程瑤笑嘻嘻地說:“女孩子肯定要費點時間的。”

許輕想了一下自己的速度,上廁所三分鍾,洗澡五分鍾,洗臉基本是一分鍾。

呃,好吧,她隻是個特別一點的女孩子。

倆人離開舞蹈室之後直接去了最近的商貿城,那是學生黨購物的勝地,品種多、價格也不算貴。

“就這件吧。”許輕指著一件很素淨的淺藍色舞蹈服。

程瑤這一次的獨舞是古典舞,為了更好地配合視覺效果,服裝一定要有古典氣息。

“會不會太素了?”程瑤拿著那件舞蹈服貼著身體比來比去的。

“不會,相信我這個直男的眼光。”許輕打著哈欠,“這件更襯托你的氣質,我覺得淺藍色很適合你。”

程瑤笑了:“好,那就這件吧。”她心血**突然伸手搭上許輕的肩膀,逗笑,“你說以後咱倆要是都找不到男朋友,不如就一起湊合過吧,我做你女朋友,你當我男朋友,咋樣?”

許輕嫌棄地拍掉她的“爪子”:“你可別惡心我了,我審美直男但我本人不是直男,我可少女了。”

程瑤笑得更開心了,有的時候她覺得自己這個好朋友的身體裏其實住著兩個人,一麵清冷,一麵熱情。

買完衣服,許輕本想回家補個眠,卻被程瑤生拉硬拽去了網吧。

“我不想去。”許輕拒絕,“你也知道我會玩的遊戲就那一種,你玩的我不會。”

程瑤拉著許輕的胳膊不撒手:“你回家也是睡覺,這大好的時光不能全浪費在**不是?”

許輕在嘴上從沒輸過:“那浪費在網吧就行了?”

程瑤看許輕油鹽不進,便使出撒手鐧:“小宇哥說那台機子裏的存檔一直給你留著呢,難道你就不想知道接下來的故事嗎?”

在這個網遊風靡的時代,許輕還停留在單機遊戲的世界裏。

單機遊戲最大的缺點就是要存檔,而且如果一旦換電腦就要重新下載、重新玩劇情。

許建國因為聽人說家裏裝電腦之後孩子不學習,為了杜絕許輕沉迷遊戲,家裏一直沒有安裝電腦,所以她偶爾玩一兩次遊戲都是冒著被抓的風險,找熟人走後門才進去網吧的,她一直固定在一家網吧、固定使用同一台電腦,從來沒變過。

程瑤看許輕沒說話,就知道她被自己說動了,一拽她的胳膊:“走吧。”

許輕投降了,睡覺和遊戲,果然還是遊戲更重要。

5.

神棍網吧是清河鎮比較有名的未成年網民聚集地,原因就是它很不顯眼,警察在抽查身份證時總會忽略這個小地方。

記得有一次許輕和程瑤正巧趕上警察查身份證,當時兩個人都準備好手牽手一起衝出去了,最後還是網管小哥幫她們走後門逃脫的,自此以後倆人就和網管小哥成了朋友,隻要是去網吧,程瑤和許輕首選“神棍”。

網管小哥叫楊宇,大家都管他叫小宇哥。

程瑤和許輕輕車熟路地從後門摸進網吧裏麵。

倆人連前台都沒去,鑽進網吧之後和楊宇隨手打了個招呼便自己上了二樓。

二樓很小,隻有十台電腦,左邊五台,右邊五台,許輕和程瑤常坐在靠窗的那兩台,機子是亮的,藍色的屏幕在昏暗的房間裏透著清冷的光。

“小宇哥真貼心,機子都給開好了。”程瑤摸著鼠標直接雙擊桌麵上的網遊圖標。

程瑤遊戲癮挺大,最近總是和許輕說碰見一個大神,1V5杠杠的,大神答應有機會帶著她上分。

網吧裏氣味都不太好,即使開了窗戶,還是有散不盡的濃重煙味。

許輕落座,還沒等打開單機遊戲的遊戲包,便被桌子上的煙盒吸引了。

她拿起來瞅了瞅,隻剩半包,煙盒裏留出來的空間正好插了一個打火機。

可能是上一個人忘了拿走,她想。

打開遊戲,存檔玩到的劇情快要到迷宮的關底了,可是上次著急回家,她還沒有看見迷宮BOSS呢。

“哎,大神十五分鍾前上了線。”程瑤抱怨,“我怎麽就和他這麽沒有緣分呢?”

許輕笑,自顧自打自己的。

第一遍沒打過,她看著屏幕上“勝敗乃兵家常事,請英雄從頭再來”的提示差點沒摔鼠標。

程瑤幸災樂禍:“你讓我說你什麽好,單機遊戲你也能打輸,那不就是個人機嘛。”

許輕瞪她:“有本事你來。”

程瑤擺手拒絕,再一次無情鄙視:“不了,我還是和人打吧。”

單機遊戲每個迷宮的關底都不太好打,BOSS攻擊力傷害很高,需要一定的作戰技巧才能通關。

不過許輕玩遊戲比較隨意,簡單說就是瞎打,她之所以會對單機遊戲著迷就是因為單機遊戲的劇情太好看了,有種看動漫的享受。

“美女,你占了我的座了。”

聲音在程瑤那邊,許輕連頭都沒回專心打自己的。

許輕聽見程瑤說:“同學,你這搭訕的方式太老套了吧。”

那男生聲音帶著笑意,看樣子也來了興致:“美女你占了我的座,還不讓我搭訕一下嗎?”

許輕瞅著技能欄不知道點什麽,身後傳來一陣低沉有力的聲音:“用火係的技能打。”

一下沒反應過來,男生的聲音又從後麵響起:“這個BOSS是水屬性,你用火係技能打會快點。”

隻當是路人看不下去友情提點,許輕也沒回頭,就真的選了火係技能。

單擊遊戲回合製的戰鬥方式比較費時間,許輕每次都會打上十分鍾以上才能勉強過關,許輕很聽話地一直在用火係技能,BOSS掉血掉得很快,沒過兩分鍾就通關了。

出了迷宮,她趕快存檔。

身後傳來淡淡的笑聲,許輕才意識指點她的人還在。

她回頭,看到一張棱角分明的臉,俊朗幹淨讓人一下子就被吸引了。

男生頭發很短,兩鬢剃得露出青色的發茬,飽滿的額頭露在外麵,五官端正劍眉朗目。他穿著一件簡單的黑色半袖T恤,下身是灰色運動褲,休閑又清爽。

許輕還坐在位置上,微微仰著頭,宋時也低下目光,四目相對,在隔著濃重煙霧的室內,仿佛看見了彼此眼中的自己。

“喂,你該不是喜歡我們老大吧。”陳鬥的聲音瞬間打破了許輕短暫的失神。

“你瞎說什麽呢?”程瑤不樂意了,“我們才不是那麽膚淺的人呢。”

程瑤認出來了,這個“老大”是四班的宋時。

“喜歡我們老大叫膚淺?”

“對,怎麽了?”程瑤反駁。誰不知道,宋時就是株招蜂引蝶的草,不知道招惹了多少小姑娘撲上來表白了。

陳鬥笑了:“喲!看樣子你還知道不少,來,和哥哥說說。”

倆人迅速一言不合開始拌嘴。

許輕眨眨眼,下意識地避開宋時的目光。

“謝謝。”她訥訥,想不到應該說什麽。

宋時淡笑,故意問:“謝什麽?”

許輕頓時說不出來話了。就為了一個遊戲,好像還真沒必要這麽鄭重地道謝。

她還尷尬著,旁邊陳鬥和程瑤已經吵得熱火朝天了。

“美女,我發現你很不講道理啊。”陳鬥完全鬥不過程瑤。

程瑤輕哼:“美女都是不講道理的。”說完拉著許輕就走了。

下了二樓,程瑤便和楊宇抱怨:“小宇哥,你怎麽沒和我們說有人啊。”

她也知道自己理虧,隻不過按照她的性子就是不想服軟而已。

楊宇也無奈:“我和你們打過招呼示意了,你倆也不理我,那兩個男生回來的時候我有和他們商量給他們換座位的,但是人家沒同意而已。”

程瑤歎氣,許輕瞅了一眼二樓的樓梯,若有所思,那個男生感覺有點熟悉。

她拉住程瑤問:“程瑤你有沒有覺得那個人好像在哪兒見過?”

“就站我後邊的那個。”

那雙眼睛,那張臉,在一瞬間看到的時候她隻覺得心裏動了動。有些事情就是那麽難以解釋,因為動心真的就隻是那麽一刹那。

“見過啊。”程瑤說,“四班宋時,你之前還問過我呢。”

許輕詫異,原來他就是宋時啊,名聲響亮的那個宋時。

但是她明明不認識他,為什麽感覺好像又很熟悉呢?

真是奇怪。

陳鬥坐在電腦前看著沒有退出的遊戲界麵,在一旁搖頭感歎:“今天還真是出門不順。”

嗯?

隨手點了幾下鼠標,陳鬥忽然笑了:“原來這妹子就是我帶的那個妹子啊,哎喲,還真是緣分,怎麽遊戲裏和現實裏的性子差這麽多。”他好笑地喊身邊的宋時,“老大。”

宋時拿起桌子上麵的半包煙,抖出來點了一根,沒有理會陳鬥。

煙霧浮沉,透過煙霧是一雙黑得發亮的眼睛。

他思索片刻,又想起從六班傳出來的那淡淡的聲音。

宋時眯著眼想。

原來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