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平靜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

季小覺後來覺得,那段時間,她大概把之後很長一段時間的幸福和快樂都透支了。因為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薑有魚是誰。

季小覺第一次聽見薑有魚的名字是從封燼那裏。他喊,小魚。

那天晚上,她做了噩夢醒過來,覺得渴得難受,就出去倒了杯水。

恰好聽到封燼的手機響起來,好像是很老舊的翻蓋機的聲音。季小覺沒想偷聽,可是封燼的聲音在這樣的夜色裏實在太撩人了。

他半啞著嗓音:“喂,小魚?”

季小覺愣了一下,腳下的步子更加沒法挪開。因為她從來沒有聽到封燼用那麽溫柔的語氣跟誰說過話,他說:“找到了嗎?”

“沒事,我讓路久先過來,我馬上趕過來。”

然後,季小覺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封寶不知道什麽時候醒過來的,朝著她叫了一聲,季小覺趕緊回房。

冰冷的刺激感從腳下傳來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弄丟了一隻鞋。季小覺借著月光看著自己光光的腳丫子。

不知道是不是夜太深的原因,季小覺忽然有點兒難過。因為十二點的鍾聲響起,公主就會失去了她的魔法。

封燼穿好衣服從房間裏出來的時候封寶蹭到他腳邊,還叼來了一隻季小覺的拖鞋。

封燼記得最開始的時候這雙拖鞋是有兩隻貓耳朵的,可現在其中一隻被封寶咬掉了,剩下的一隻像是一個歪了腦袋的獨角獸。

封燼看了眼季小覺的房間門,問封寶:“她醒了?”又說,“幫我照顧一下她,謝謝。”

季小覺沒有聽到封燼說話的聲音,隻聽到關門的聲音和樓下車子的聲音。他居然還是出去了。

那一整晚,她都沒怎麽睡著,腦袋裏耳朵裏全是封燼的那聲“小魚”。他居然用她最喜歡的聲音那麽溫柔地去喊別的女孩子。

季小覺一直到早上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她做了個夢,夢見封燼跟別人結婚了,而她又被抓回了那個地方。

可是已經再沒有人來救她,帶她逃跑了。

第二天早上,封燼不在家,也不在局裏。

季小覺在檔案科整理資料的時候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於是偷偷摸摸地調出了封燼的個人信息。

可是……

“你在看什麽?”路久忽然出現,嚇了季小覺一跳。

“那件事不是封燼的問題。”路久從來沒有這麽嚴肅地跟季小覺說過話。而季小覺看著屏幕上的幾行字,封燼五年前曾失手殺死了自己的搭檔?

“當時他們正在跟一個毒品交易案,形勢很複雜,封燼本來在伏擊一個主犯,但是他們抓住了封燼的搭檔。在封燼開槍的一瞬間,他們用了搭檔來擋槍。”路久停了一下說,“封燼一直覺得是自己失手打死他的,所以患上了槍支恐懼症,但其實,搭檔在此之前已經被折磨致死了。”

“……”季小覺聽著心髒突突跳動的聲音,心裏酸澀得要命。

“他的那個搭檔有個妹妹,後來一直是封燼在照顧她。”

“小魚……”

“你知道?”路久替她關上電腦,“薑有魚,現在也是警察,網絡信息科的小天才。”

季小覺恨死自己的胡思亂想了。

但是一整天,她都沉浸在封燼的那件事中,仿佛在經曆著他那個時候所有的難過。她心疼得不行,想給封燼打電話又怕他在忙。

晚上的時候,她卻收到了封燼的短信,說:“晚上記得遛狗。”

季小覺呆呆地看著屏幕上的幾個字,忽然鼻子一酸,沒忍住哭了出來,她說:“好。”

然後,她煮好了飯,等封燼晚上回來。她決定了,她要在現在告訴封燼,要不要她,要她的話買一送一,送一個封寶,實在不行買封寶送她也行。

季小覺弄完了之後才拉上封寶出門。

晚上的落山公園大部分都是散步和鍛煉身體的老人,季小覺牽著封寶,它隻要一出來興致永遠很高,好像永遠不會有難過的事情,還當著她的麵和別的小狗黏黏膩膩的!

是不是預示著可觀的愛情!季小覺忽然覺得心情好了很多。

可是剛牽著封寶走到公園中心湖邊的時候,封寶忽然狂叫了起來,季小覺還沒明白怎麽一回事,眼前一黑,下一刻便失去了意識。

封燼晚上十一點才回來,還給季小覺帶了一盒她暗示了很久的甜品。路久排了三個小時隊買的。

他進電梯的時候還在想季小覺現在會不會像以前那樣還在等他,或者是已經睡了。

畢竟……封燼今天一整天都在想這件事情,她是不是在生氣。

封燼從來沒有見過季小覺生氣的樣子。

他原本以為季小覺一大早就會給他打電話或者發短信問他去哪兒了,可是他一直等到了下午,等到自己主動聯係了她。

封燼看著自己不受控製地發出去的一條消息。

他居然開始有害怕的事情,而且是怕一個女孩子生氣?可他連明目張膽地問都做不到,還說什麽狗。封燼收了手機,他不想承認這是自己做出來的事情。

可是除了自己,還有誰。

電梯“叮”的一聲,到樓層了。封燼深呼了一口氣才從電梯裏出來。

然後,他看見封寶趴在門口嗚咽著。

他的第一反應是季小覺因為生氣把封寶趕出來了,可是走進去才覺得不對勁兒。

封寶受傷了!背上有一道很明顯的血痕。

封燼心裏立馬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他快步走過去,打開門:“季小覺!”

“季小覺!”

封燼找遍了整間屋子,可是,隻有亂糟糟的房間,電飯煲的飯香味,藏在沙發腳邊的拖鞋耳朵……哪裏還有季小覺?

一萬種可能性在封燼腦袋裏爭先恐後地上演,直到封寶咬著他的腿,似乎要把他往哪裏拖一樣。

“她在哪兒?”

封寶因為受傷步子比以往慢很多,封燼一路上喪失了他所有自以為傲的沉著和冷靜,甚至想給封寶插上翅膀。

一直到小區對麵的公園,繞過好幾條林蔭道,封寶停在中心湖旁。

月光照著水麵泛起盈盈的漣漪。封燼走過去,在湖邊看見了季小覺拖鞋上的另一隻耳朵……

風停了下來,水麵平靜無痕跡,湖麵仿佛一個靜待著捕食獵物的怪物,湖邊的人一不小心,就會被它張著血盆大口吞下去。

封燼以前覺得人不會有不理智不冷靜的時候,可是現在他懂了。

人都是有缺口的,她是填滿他的一部分,讓他變得生動而具體。

封燼拿出那個老舊的翻蓋機:“小魚,幫我把落山公園今天晚上六點到九點之間所有監控的所有錄像調出來,現在就要。”

封燼趕到薑有魚那邊的時候是淩晨三點。路久接到電話的時候已經等在那裏了。

路久簡單地匯報了一下:“不是落水。落山公園在晚上六點半的時候,西北入口有一輛黑色奧迪開進來,按照監控的行駛路徑剛好路過中心湖,從時間上來看也符合觀察,然後挾持所需時間,車牌號小魚剛剛查了一下,是套牌。”

封燼從進來開始就沒有說過話,隻是盯著屏幕上一百個監控。

路久不免有些擔心:“老大……”

他這才注意到封燼還帶著一隻狗。封燼一向不喜歡這東西,路久知道,但是現在也不是調侃的時候。

“小魚呢?”封燼問。

路久指了指另外一邊。

年輕的女孩子長著一張娃娃臉,眉上留著劉海兒,齊肩的頭發紮成一個亂糟糟的馬尾,瘦小的身體剛好可以窩進旋轉椅裏。她縮成一團,正在睡覺。

許是感應到了什麽,她猛地睜開眼,是一雙很好看的眼睛。眼裏的驚恐在看到封燼的臉的時候瞬間消失了。

她坐起來,瞟了封燼後麵的路久一眼,然後整理了一下亂糟糟的劉海兒。

“對不起。這麽晚還叫醒你。”封燼說。

小魚搖頭,然後坐起來,挪到電腦屏幕前,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移動著。屏幕上迅速地出現一排字—— 我正在破解市交通局的網路,調取那條路上的監控,係統自動破解大概還需要一小時,所以我就睡了會兒……

她不會說話。她小心翼翼地看向封燼,又敲,這回慢了許多——是不是因為……

“不是,你別多想。”封燼打斷她,“是我的原因。”

薑有魚沒有見過這個樣子的封燼,她點點頭。

封燼說:“先把落山公園中心湖那塊的監控給我。”

路久正在好奇地看封寶,這才注意到封燼的目光。

“老大?”

“找一下附近的寵物醫院,天亮了之後送它過去。”

路久愣了一下,看了眼時間,已經五點多了。現在出發的話到佳興路上的寵物醫院剛好能趕上開門。他拍了拍手,站起來:“老大,我覺得你好像變了很多。”

他沒有一一列舉,但是封燼自己應該也明白。季小覺出現之後,他平靜的生活裏不斷泛起漣漪。其實不是自己變了,而是……

所以他必須找到季小覺。

然後告訴她,她說的許多話都是錯的。

比如那句理直氣壯的“你不喜歡我,不也讓我進來住了嗎”。

季小覺,我可能是瘋了,才會縱容你把我的生活弄得一團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