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枯月巷很久以前確實是一個工廠區。後來隨著城市規劃,廠房全遷到了郊區或者城鄉結合的地方,這裏就廢置了下來。

後來又不知道被誰看中了,改造成了酒吧一條街。所以許多酒吧在之後的裝修裏還保留著以前老舊工廠的風格。

77號在這條街的盡頭,大概是市場飽和,它是唯一被遺留下來的,所以77號依然保持著原來的樣子。它破敗腐朽,仿佛隨時都會被時間侵蝕;髒亂的廢墟,與這個地方格格不入。

可是一路走到盡頭的時候,會發現這個地方的每一棟新建築又都無一不透著它的影子。

那是過去留給現在不可磨滅的印記。

大抵就像是人一樣,過去永遠不會過去,它會一直存在,延展在生命裏的每一個細枝末節之上。

季小覺有些吃力地抱著兩箱啤酒停在77號門口。這裏是沒有門的,又或者以前有過,現在隻剩下一個空****的大口子。

她清了清嗓子,喊:“有人在嗎?”

季小覺的聲音撞在牆壁上**了好幾個來回,依然沒人應,又喊:“那個,請問,七大仙在嗎?”

“幹什麽的?”季小覺聽不出來聲音是從哪個角度傳來的,好像是3D立體環繞。

“我來給你們送酒喝的。”

這句話說完才有人出來,一個黑影從一根半倒的石柱子上一躍就下來了,敢情是直接睡在石柱子上啊,然後門旁立馬竄出一個人,一張大臉湊過來,嚇了季小覺一跳。

“是你!”對方先發問,“你跟上次那個男的什麽關係?”

“哪……哪個男的。”

“你還裝傻?”對方語氣一沉,背後立馬出現六個身影,其實他們雖然自稱乞丐,但也不是真的乞丐,個個精壯勇猛。

要麽金鏈子脖子上掛,要麽勞力士腕上戴。

季小覺咽了下口水,鎮定回道:“情人,後來被酒吧老板娘發現我不搬酒天天**,就把我趕出來了……”

她踢了踢地上的箱子,說道:“所以走的時候老板娘就給了我這些,差不多是我所有的家當了。暫時也沒找到住的地方,我能不能先在這裏借住一晚……”

季小覺這一番話說下來自己都不信,偏偏他們熱淚盈眶。其中一個落淚:“大概是天意吧。”

畢竟鍵盤手之前也住在這裏。他們並沒有什麽忌諱的,拉著季小覺喝了點兒酒說了些話之後,就直接讓季小覺住在了鍵盤手以前住的位置。

這是在工廠的角落特地圈出來的一個小房間,裏麵放著一張榻榻米,四周連同天花板上都貼了粉色的牆紙,牆上還掛著彩燈,釘著幾張樂譜和照片,照片裏有鋼琴手,還有七大仙,都是咧嘴笑的表情。

仔細看的話有兩張照片是疊在一起的,季小覺心裏疑惑了一下,想著七大仙還在這裏,就沒敢隨便動。

“別看彈鋼琴的看上去流裏流氣的,其實內心也不過一個小女孩兒,明明自己非要住在我們這裏,還強迫我們給她照著網上布置這麽一間屋子。不過還不錯吧?”

季小覺點點頭,對方繼續說:“你今晚就住這裏吧,雖然我們這屋沒門沒窗的,但是安全指數還挺高,你不用擔心。”

“那就謝謝你們了呀……”

“不用謝,不用謝,反正明天就有人要來收拾這間屋子了。”

“誰啊?”季小覺隨口問了句。

可對方的答案讓她很吃驚:“好像是彈鋼琴的哥哥吧,我們也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但是彈鋼琴的出事以前確實跟我們說過,她哥哥明天早上會來接她回家,誰知道人就沒了。”

“算是我們沒有照顧好她吧,所以我們心裏都很愧疚。今天幫你也是見你挺像她的。”

季小覺心裏一軟,算是明白了什麽叫作鐵漢柔情。於是剛剛心裏僅存的對陌生人的防線瞬間就沒了。可實際上,她心裏還挺想對方有點兒惡意的,一是提高自己的警惕意識;二是希望封燼明白,她可是為了他的一句話冒著生命危險來幫他破案的。可一想到這人居然說跟她不熟她就來氣。

大概是剛剛喝了點兒酒,這會兒氣急攻心,完全沒了理智。她掏出手機來的一瞬間,封燼的號碼就撥了出去,完全沒顧忌現在已經是深夜兩點半了。

她沒指望封燼會接電話。所以在低啞的一聲“喂”如同一陣清風一樣刮過耳郭的時候,她以為自己在做夢。

“封燼,你睡了嗎?”

那邊沉默了一下,問:“季小覺,你在夢遊嗎?”

“我要是夢遊的話我早說我喜歡你了。”季小覺並沒有覺得這句話有什麽不對。可那邊忽然又沒聲兒了。

“封燼……”季小覺以為封燼睡著了。他卻用他越發沉啞的嗓音繼續問,“所以現在呢?”

“現在就是想你了。”季小覺嘿嘿笑了一聲。

封燼不為所動,直接道:“掛了。”

“哎,你別啊!”季小覺攔住他,委屈道,“我現在一個人在這裏可害怕了,你能不能不要掛電話?這樣我出事了就可以第一時間喊你的名字。”

“你在哪兒?”那邊窸窣了一陣,封燼好像從**坐了起來。

“我在**。”季小覺在**翻滾著,手上摸到一個什麽東西。她坐起來,拆開枕頭,裏麵居然有一個黃色的U盤。U盤上的花紋……

“……”封燼並不知道季小覺在幹什麽,隻是語氣越發沉,“季小覺,你是不是又喝多了?”

“我沒有喝醉,我在幫你破案!要是真喝醉了就更危險了!”

季小覺看著手裏的東西,正準備開口。外麵就一陣窸窣的動靜,季小覺心裏一驚,反倒是自己不小心把電話給掛了。有人敲門,問:“還沒睡吧?”

季小覺被這麽一嚇清醒了一大半,結巴道:“有、有……事嗎?”

“我們剛剛出門買了些吃的,你要不要出來一起?”

季小覺想拒絕,可是如果不出去的話他們肯定會懷疑她在裏麵搞鬼吧。

“哎,好的。”季小覺應了一聲,看著牆壁上的一堆照片,手腳利落地跑過去把下麵兩張拿了出來。

沒想到是李餘方和陳洲的合照,同樣是咧嘴笑的樣子,可季小覺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子的李餘方。

“好了嗎?”

“好了,來了。”季小覺把照片放進口袋,順便仔細看了眼牆上釘著的樂譜以及桌子上擱的那些五顏六色的娃娃。

大概是混娃娃圈的人。

季小覺出來的時候,他們已經搭起了土鍋煮火鍋了。

上麵吊著搖搖晃晃的小土灶,下麵燒的是柴火,劈裏啪啦的聲音在這樣的夜裏顯得格外溫柔。

“其實彈鋼琴的人不錯,對我們七個也好,走的那天坐門口發錢,點名一樣,你看我們這身行頭都是她送的。”

季小覺有些奇怪,這種跟交代後事一樣的感覺是什麽意思,難道她知道自己那天會出事嗎?

“她那天走之前跟你們說什麽了嗎?”

“那玩意兒說半天我也沒聽懂,你們漂亮姑娘人都有文化,說什麽玩意兒又攪舌頭又難懂的,我當時隻顧著調手表去了。”其中一人說道,“對了對了,我記起來了,說什麽我要出發去找最愛。”

季小覺不明白,難道她喜歡……李餘方?

可是……她心裏咯噔了一下。其中一個遞了個碗過來,說道:“別想了,快吃吧,吃完天該亮了,人也就該來了。”

季小覺一門心思都被這事兒纏著,就這麽毫無防備地接過了碗,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晚了。

手腕一鬆,碗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季小覺愣了一下,抬起頭看著門口的幾個人影。可是怎麽都看不清,她隻是下意識地覺得,要跑。

季小覺踉蹌著步子往後退了兩步,可腿一軟,直接坐到了地上。旁邊的乞丐們想扶她又不敢扶,季小覺狠狠咬著嘴唇,手在地上胡亂地摸索著,然後撿起一塊碎片,緊緊地捏在手裏,用刺痛感讓自己清醒一些。

麵前的人漸漸逼近。

季小覺站起來,下一秒轉身開始狂奔,或許是那些乞丐幫忙攔了一下,所以她稍微甩開了一些距離。可是很快就被追上來了,枯月巷酒吧街後麵的巷子又多又深,季小覺不知道哪裏是安全的。

她早就應該發現的,晚上出來的時候他們七個人變成了六個人,季小覺當時隻顧著鍵盤手的事情也沒有多問,隻當他有事去了。

現在想起他們欲言又止的樣子和愧疚的表情,大概是那些人抓了其中一人來要挾他們吧……

季小覺覺得自己已經跑不動了,眼前的路都是搖搖晃晃的,她甚至已經看不清下一個路口在哪裏了。季小覺撐在牆上喘息。

下一秒,胳膊上一緊,有人將她一把按在拐角的牆上,另一隻手為了防止她亂叫捂住了她的嘴。

等到季小覺反應過來是誰的時候已經晚了,她已經狠狠地咬上了他的手,然後借著月光看著他不甚清晰的輪廓和緊皺的眉頭,喊出了聲:“封燼……”

封燼咬牙:“你還真的是狗啊!”

季小覺眼眶一熱,眼淚都沒醞釀好,人就暈了過去。

封燼為了不讓她滑下去隻能摟住她的腰,女孩子軟綿綿地趴在他懷裏,呼吸很輕很細,撲在他的頸窩像是一片羽毛一樣。

“季小覺?”封燼啞著聲音喊了兩句,然後打了個電話,“小魚,我找到她了,嗯,過來接一下我。”

封燼掛了電話之後,才聽見什麽滴落在地上的聲音。

他握著她的手拿起來一看,猙獰的傷口像是在一塊白布上刻意劃開的刀痕一樣。他的心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但是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他現在,僅僅是覺得很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