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七年前:程瑾的過去(1)

偌大的乒乓球場館座無虛席,卻鴉雀無聲。

膚色各異的觀眾緊盯著賽場上的兩位球員,半數華人的臉上都貼了個紅色的五角星,手裏緊握著紅色旗幟的一角,秉著呼吸,黑色的眼瞳隨著球台上那顆飛速移動的小球轉動。

“李向洋發球得分!”解說激動地握緊了拳頭。

“中國隊!加——油——李向洋!加——油——”安靜的場館突然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喊聲,像是互相有感應似的,整齊的加油聲落下,空氣又變得靜寂無聲。

奧運會乒乓球男單決賽現場,一場大戰一觸即發。

李向洋在球台前半躬著身子,掌心的汗緊貼著拍柄,他下意識地握得更緊了些。

中國隊已經有兩屆奧運沒有拿過男單冠軍了,成敗皆係他身。

李向洋盯著對麵日本球員的動作,對方穩穩地發了一個下旋球,漆黑的瞳仁輕輕一縮,像是有感知一樣,他的雙腿已經快過大腦思路,提前動了起來。

快速退到中遠台,長臂向空中一伸,猛力扣殺——

“叮叮叮——”

**的男人猛地睜開眼,胸腔裏的心髒猛跳個不停,而後又隨著單調吵鬧的手機鬧鍾漸漸歸於平靜。

李向洋闔上眼皮,嘴裏“嘖”了一聲,伸手按掉鬧鍾。

剛才的夢境太過真實,他在**翻來覆去,心裏卻漸漸沒了之前沉浸其中的那種韻味,索性翻身起床,刷牙洗臉。

鏡子裏的男人穿著白色背心,一個多月沒剪的頭發像剛搭好的鳥窩,歪歪扭扭,李向洋盯著嘴裏的白色泡沫微微出神,他已經退役十五年三個月零八天了。

床頭櫃上的手機又在響,沒看來電顯示,他直接接了,含著牙刷吐字有點含糊:“什麽事?”

“你才起床?”多年的隊友,馮闊對他了如指掌,“看樣子你今天是不準備來了。”

李向洋把嘴巴裏的泡沫吐了,就著水龍頭涮了下,才說:“我不是跟局裏請了一天假嗎。”

馮闊拍了下大腿,恍然道:“昨天程瑾輸給王憲一,你不高興了?”

對麵突然安靜下來,馮闊本來是想開他玩笑,覺察到李向洋反應不對,他收了笑,正想說程瑾又不是一定出不了線,就聽到李向洋低沉的聲音:“你覺不覺得,程瑾這兩年單打發揮特別不穩定……”

馮闊看向館場內正在做熱身運動的黑衣少年。

“那你今天來看他比賽,看完再說。”

中國隊為了即將舉行的世界杯開啟了隊內選拔賽,球台外圍的幾個主管教練看到李向洋,都朝他點了個頭,並不意外一個請假的教練為什麽還會出現在這裏。

李向洋看了一眼對麵的大比分,二比三,程瑾落後一局。

馮闊給他讓了個位子出來,開始圓潤的下巴朝球場那邊揚了一下,他順著這個方向看過去,程瑾跑到球台左後側,手裏的球拍往下壓,“啪”地一聲,乒乓球迅速落到台麵上,沒過網。

李向洋眉頭微擰:“亂打。”

馮闊單獨把李向洋叫到外邊的休息室,背著手晃晃悠悠地走後麵,“我怎麽覺著,你比程瑾還要著急啊。”

李向洋抽了根凳子坐下,沉默了一會兒,看著他:“程瑾是贏過小田切的人。”

馮闊不以為意:“世界第一也不是場場都贏,程瑾最近發揮確實沒有以前好,我承認,等他下來之後你好好給他說,他現在到了一隊,以後要走的路還長得很呢!”

李向洋笑了笑,神色倒是輕鬆了些:“輪到你的徒弟這樣,我看你急不急。”

“嗬!說到徒弟這個事兒,我最近在二隊看到一個小姑娘!”馮闊比起大拇指,毫不保留地誇讚道:“我敢打包票,她絕對是二隊裏麵打得最好的那個。”

看到好友略顯誇張的表情,李向洋表示質疑:“是嗎?”

馮闊哼了兩聲,似乎在對李向洋看人的眼光不滿:“等你看了她打球你就知道什麽是天賦異稟了,她以後絕對會成為一個頂尖的運動員。”

“天賦異稟?看來你對這小姑娘評價很高啊!我改天還真要好好看看。”李向洋含笑望著他,打趣說:“那你老實說,你覺得程瑾有沒有成為一個頂尖乒乓球運動員的天賦?”

還沒見到二隊的小姑娘,李向洋就隱隱起了些攀比的架勢,他在心裏不免得意地想,我的徒弟當然有天賦了,沒天賦我難道會帶他學乒乓?

一瞬間裏,連剛才程瑾亂打一通的場麵都忘了。

休息室裏有些安靜,一直沒得到回答的李向洋推了下馮闊,卻看到他的目光略過了他,直直看向他身後。

程瑾應該是剛從賽場上下來,頭上全是汗,黑發貼了幾縷在額上,眉眼清冷深邃,眼底的光影忽明忽暗,莫名就讓他窒息起來。

“打完了?”馮闊摸著鼻子站起來,那句“贏了還是輸了”不知怎的,卻沒好意思問出口。

少年捏著門框,骨節突出,呼出的熱氣漸漸變涼。

“對不起,教練,我輸了。”

程瑾的那聲對不起猶如夢靨,讓李向洋連著好一段時間沒睡好。

“他輸了球從來不說對不起的。”李向洋站在辦公室外的走廊上,望著下麵的塑膠跑道出神。他自詡在訓練隊員一事上已逐漸老辣,可對於自己這個親手帶起來的弟子,莫名地,就多了些其他的感情在裏麵。

擔心他每一場的發揮,在意他每一次輸球後的心情。

李向洋回想起多年前他的奧運征程,盡管他在夢裏用了各種方法接住了那顆下旋球,但實際上,那一年中國隊依然敗給了日本隊。

十二年,三連敗。

大概是那年男孩足以讓人驚豔的球路喚醒了他壓在體內的悔恨與不甘,李向洋承認,從某些方麵來講,他何嚐不把程瑾當作他延續奧運的希望。

馮闊給他遞了支煙,低頭點燃,深吸了一口,李向洋沉寂的眼眸在白色的煙霧中隱隱約約,一時竟看不真切。馮闊拍拍他的肩:“興許是你想多了。”

李向洋輕輕搖了搖頭:“程瑾心思重。”他笑了下,眼角隨著這個動作起了一些細小的紋路,“你別看他平時不愛說話,這個孩子心氣兒高得很。”

“有傲氣是好事,代表有進取心。”

李向洋眼神閃了閃:“就怕傲氣太過,到時候傷人傷己。”

“我明天帶他去看二隊那個女生。”馮闊眯著眼,眉飛色舞:“順便看下我未來的小徒弟。”

他低頭看指間燃燒的煙頭,“你確定去帶女隊了?”

馮闊看他一眼:“文件都下來了,帶哪兒不是一樣,你未必還搞性別歧視?再說了,我覺得那個沈嬌沒過多久就能進一隊,老張和老董一人帶了三四個,我估計她要是來了,可能就是我帶。”

“沈嬌?”李向洋聽到這個名字,眼底有抹驚訝,“那個贏了吳靜的女孩兒?”

“你聽過?”

李向洋白了他一眼,“你早說不就行了,我之前看過她打球,確實不錯,有靈性!我還跟程瑾說,沈嬌橫板,剛好他是直板,說不定以後有機會配雙打,是個不錯的混雙搭檔。”

“我他媽看好的單打冠軍,誰要和你家那個悶葫蘆配雙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