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教練
變著花樣給隊員放假的幾位教練幾天後如願迎回了遠赴上海的隊員，馮指導接過王憲一帶回來的冷凍生煎，眯著眼看了半天，最後無語地問：“沈嬌呢？”
王憲一嘿嘿兩聲，圍著他轉了一圈，“馮指導，您不地道啊，沈嬌談戀愛這事兒怎麽不和我分享分享呢？”
馮指導作勢要打他，被他輕鬆躲過，“你小子，想想怎麽回去和李指導交代吧！”
王憲一突然想起酒店頭他那通作死的電話，徹底沒聲了。兩位教練是往年的隊友，通風透氣的程度比他們幾個還過分，存了點希望，王憲一抓著腦袋不好意思地問：“馮指導，您給我透透風，李指導現在是高興呢還是生氣呢？”
馮指導拿眼睨著他，鼻孔裏哼一聲，“你去辦公室不就知道了。”
沈嬌臨睡前收到王憲一的微信，問她什麽時候回來。
沈嬌：明天上午
WXY：今天看李指導，我都不知道他高不高興……
沈嬌：那你別問，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WXY：我覺得我作死了，我不應該讓程瑾接電話的
她盯著手機屏幕無聲笑了笑，安慰他：別放在心上，他的事，他的教練，他會解決的。
隔了幾分鍾，沈嬌以為王憲一不會回了，剛關了床頭燈，就看到旁邊的屏幕一閃。
WXY：怎麽覺得，突然被你們倆塞了一把狗糧？
隔了幾天回北京，訓練基地和運動員公寓外麵總算沒了記者，新的電視劇和明星動態接連登場，程瑾和沈嬌的緋聞跟著其他熱點一起，迅速被壓了下去。這段時間連續駐紮微博和各大論壇的陳思樂逮著訓練空當和沈嬌說：“就我目測，你們倆現在公開的話，粉絲的接受度應該還挺高的。”
“話說你倆就沒什麽打算？”
“雖然大家都在北京，可現在的狀態，跟異地戀沒區別啊。”
“要小心情敵哦。”
陳思樂的食指在她眼前晃了晃，一本正經的說教模式，看上去頗為她的未來擔憂。沈嬌一把抓住那根手指，被汗水浸濕的杏眼明潤異常，“有打算的。”
“哦哦哦？”陳思樂湊得更近，耳朵因為激動沾上粉色，也許後麵跟一隻毛茸茸的尾巴更符合她現在的形象，許是覺得自己好像太八卦了，陳思樂壓低了聲音，企圖讓自己聽起來平靜一些：“什麽打算啊？”
沈嬌笑了笑，轉身拿拍子去了，“到時候就知道啦。”
“喲嗬，還跟我賣關子。”
中午食堂吃飯的時候，馮指導端著盤子坐到沈嬌對麵，教練突然出現，陳思樂喉嚨裏的那口飯卡在那裏，不上不下，眼睛瞪了半天，馮指導好笑地看她，“我就這麽嚇人？”
她忙擺手，低頭吃了幾口菜。
“沈嬌下午先不忙訓練，來會議室一趟。”
“嗯好。”
師徒倆簡單交流之後沒了聲音，認真吃飯。沈嬌提前和他說過節目的事，想來應該是電視台那邊下午要來人了。
陳思樂夾菜的動作小了些，咬著嘴巴裏的米飯來回看沈嬌和馮指導，嗯？直覺告訴她有情況，沈嬌的打算來了？
施洛和程瑾一起來的，還有徐天朗，三個人和幾個領導聚在會議室，一下便把這十幾平方的場合擠得熱鬧起來。武局長臉上樂嗬，這兩年消瘦的顴骨更加突出，他握著程瑾的手許久都沒放開，感歎道：“轉眼都過了這麽多年了，現在都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
旁邊的人一片附和。
程瑾謙虛道：“總歸離不了教練們的指導。”
這話一說，又讓武局長想起程瑾退役之前的事來。他對程瑾印象不太深，記憶中李向洋身邊總帶著一個隊員，想來就是程瑾了。他們國家隊出身的人，如今進了娛樂圈，混得風生水起，連帶著他們這些領導也臉上有光，對外提起程瑾時，總是不免加上一句，這可是我們乒乓球隊出來的。
徐天朗和施洛挨個和領導們握手，他們倆都健談，程瑾站在一邊安靜地聽，乍一看，他倒像是第一次來這裏的人了。
會議室的陳列這麽久了都沒變過，櫻桃紅的桌椅，對麵的黑板上掛了一麵國旗，頭頂的燈罩一片暗色花紋，灑下來的光隱隱綽綽，每個人的臉在這片燈光下似乎都是和煦溫暖的笑容。程瑾偏頭撫了下眼，一個微小的動作，卻讓他想起多年前的一段小插曲。
王憲一每次開會總愛和他吐槽，這光太暗了，偷摸著看手機眼睛都快近視了。
他輕微地晃神，原來有些東西是刻在骨子裏的，從前太深刻以至於他以為自己都忘了，重回故地才發現，一桌一椅，處處都是他的年少回憶。
腳步聲，幾個人的。
武局長突然對著門邊喊了一聲：“哦，老李來了。”
兩位教練帶著沈嬌出現，施洛第一次見沈嬌，忙上去和她打招呼。沈嬌穿著訓練的運動服，簡單素淨，看人的時候笑容內斂，說話的聲音很輕很柔，看他的眼神明亮堅定。
他的女孩在跟他打氣。
程瑾看著麵前生出白發的李指導，動了動嘴：“教練。”
李指導被這聲實打實的教練叫愣了一瞬，他曾經的徒弟就站在對麵，離他幾米的距離，那晚上他隔著電話想他的模樣，這些年也在電視上看到過他，可怎麽想，回憶起的也是少年略顯青澀的輪廓，眼神偏又是成人的成熟洞徹，一眼便望進他當晚的夢裏。
時隔六年，程瑾終於站在他麵前，再也不是夢裏時而模糊時而清晰的樣子，真實的血肉，不變的青鬆之姿，還是和從前一樣叫他教練。
一如既往。
背後一隻手伸到肩上來，把他的肩往下按了按，馮闊笑著和施洛說話，中氣十足的男聲推了他一把，李指導走過去，一把將程瑾抱住。
“小子長高了點。”
程瑾伸手拍他的背，“你長胖了點，教練。”他的眼穿過人群和她交匯，沈嬌恍然發現，他眼底的光，還是六年前的模樣。
施洛今天接連感到意外，節目行程談得順利不說，程瑾還和球隊的教練關係挺好，她一直以為他退役之前就是個無關緊要的小隊員罷了，因著這張臉，才有了進娛樂圈的機會。不過她的目的就是來見沈嬌，大家都相談甚歡最好不過。
她把準備好的合同拿出來，依次給沈嬌說明：“我們節目是邊拍邊播的，所以每期間隔的時間不會太長，不過期數也不多，總共就八期，基本上是錄一次剪成兩期播，如果你中途要回來比賽什麽的，提前跟我說就好了，我們這邊肯定是全力配合你的。”
兩位教練依次看了下合同條款，武局長那邊也點了頭，沒有問題沈嬌才簽下名字。施洛盯著合同上的落款笑了，“那就合作愉快了，沈嬌。”
“麻煩您照顧了。”馮指導道。
“哈哈，論照顧沈嬌，可能還輪不到我。”施洛意有所指，至今被蒙在鼓裏的武局長拍腿笑道：“程瑾怎麽說也是我們球隊出來的，肯定會照顧沈嬌的。”
馮指導不自然地咳了一聲，立刻收獲武局長關愛的目光：“老馮，是不是感冒了？”
“現在可不像以前，年紀大了哦！”
馮指導咳得更厲害了。
談完正事，一行人送施洛出門，武局長熱情地留她吃晚飯，施洛坦言晚上還約了其他嘉賓談行程，實在是騰不出時間，武局長又看向程瑾：“程瑾晚上有空吧？吃了飯再走。”
“抱歉，武局，晚上有個采訪，半個月前就約好了的。”
武局長有絲失落，不過很快就把這股情緒壓下去：“好，你們忙！”
“行，那我和沈嬌回去了。”馮指導一手插兜，給沈嬌使了個眼色，沈嬌心領神會，有些話又不好當著李指導的麵說，看著他眨了眨眼睛：“程瑾哥哥，我回去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徐天朗眯著眼笑：“我先去把車開過來。”
大家仿佛都有了默契，轉眼間就隻剩他們兩人。
李指導摸了根煙點燃，指尖猩紅一點，似乎比陽光還要灼人，程瑾看著他的側臉，深色的膚色間已開始有皺紋的跡象，像西北荒涼的土地，在歲月流逝間溝壑縱橫。
“教練。”他喊住他。
李指導輕輕側過頭，眼睛向上一抬，不複清明的黑色眼瞳在陽光下有淡淡的金色光圈，他對著程瑾眯了下眼，“不要說對不起。”程瑾低下頭，在他重要的長輩麵前，宛如一個做錯事的小孩。而他也確實做錯了，他辜負了他。
“這些年，我其實想過很多。”李指導吐出一口眼圈，臉上是放鬆的笑，“你那個時候急於求成，我也……對你期望太高，不經意地就給你加了很多壓力。”
“你怪我嗎，程瑾？”他轉過半個身子，手中的半截煙灰抖了抖。
“不——”程瑾張口，他眼裏，是教練因為緊張而緊閉的唇。
李指導不等他說完，突然笑了，“我也是，從來沒怪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