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門嶺怪談 第一章 廢村石俑

上地圖

深山裏的大穴村,比唐代驢頭山人的墳墓更為古老。它與世隔絕兩千年之久,四周的崇山峻嶺都被莽莽林海覆蓋,險峰幻疊,飛鳥也難以逾越。

我們被“門”卷進了死亡的時間漩渦,等到醒悟過來,才發現已經被困在這個廢村之中,找不到出路了。

臭魚性急,亂出主意說:“趁早扔下車,徒步翻山越嶺往外逃。”

我搖頭說:“這深山老林好生猛惡,白天進去都會迷路,況且又是半夜下著大雨,你有多大膽子,敢往裏走?”

阿豪說:“車子是沒法開了,貿然走進森林也等於自尋死路,我看必須先找個安穩的地方,好好合計一下怎樣逃出門嶺。”

我說:“正該如此,廢村中的古屋應該還算安全,困在車上畢竟不是辦法,咱們回去再想轍。”

我當先下了車,招呼藤明月和陸雅楠,把車內用得著的應急物品都帶上,冒著大雨返回古屋。

古屋中的油燈熄滅後一片漆黑,外邊暴雨如注,裏麵卻沉寂無聲,依舊充滿了詭異的氣息。

我們摸著黑回到屋裏,分別把取來的物品放在桌子上,借著手電筒的光亮進行清點,隻有一卷膠帶、三支手電筒、幾節電池,以及應急的熒光信號棒,藤明月從車上拿了些餅幹和巧克力。

阿豪把手電筒分給我和臭魚,讓我們盡量省著點兒用,然後把其餘的東西都裝進一個背包裏,以便集中使用。

我有一柄十分鋒利的英吉沙短刀,從不離身,如今正好用來防備壯膽,當即握了手電筒和短刀,將背包背在身上。

臭魚在屋裏轉了轉,找到一根頂門的木杠,長短粗細與齊眉棍相似。所謂齊眉棍,就是把棍棒立在身邊,長度恰好從地麵到持棍者的眼眉。當然這是因人而異,按照練武術的說法,這麽長的棍棒使起來最是得心應手。臭魚得過些傳授,專好掄槍使棒打抱不平,他本來就是混不吝的脾氣,有根齊眉棍在手,變得更加膽大氣粗了。

阿豪也想找些家夥防身,東翻西找,卻沒有一件趁手的東西。

臭魚說:“你趕緊打住,哪怕路上遇著什麽凶險,隻要有本寨主這條棍子在手,也足能應付得來,用不著你這當狗頭軍師的動手。你計劃好了咱們往哪兒走就成。”

藤明月和陸雅楠擔心眾人無法走出深山,還要再次陷進死亡漩渦,就像那個麵館老板的亡魂,在絕望中一遍接一遍重複著毫無意義的行為,如同墜入了無間地獄。

阿豪安撫藤明月說:“事在人為,我等但行己事,莫問前程,也就對了。”

臭魚說:“這話在理,老話不是也曰過嗎?天無絕人之路。咱又沒犯下天不蓋地不載,該挨那千刀剁萬刀碎的罪過,憑什麽遭此劫難,要死也不是這麽死的。”

藤明月聽了這些話,稍稍放下心來,她說剛才看到外麵的山形地勢,頗像她先祖藤淮安得到的古卷最後一頁,那果真是這裏的地圖。

我為難地說:“如今困在深山廢村中,既不辨方向,也不識路徑,有地圖固然是好極了,可那古卷最後一頁已經失傳多年,眼下可是指望不上它了。”

藤明月想了想,問道:“你們誰有本子和筆?”

我記得背包裏有記事簿和鋼筆,便取出來交給藤明月,就看她翻到記事簿的空白處,用鋼筆描繪勾勒起來,山巒村莊的形勢很快呈現出來。

我們在旁看得又驚又喜,一問才知道,原來藤淮安有過目不忘之能,早將古卷最後一頁記在心中。為了不忘黑狐恩德,又憑印象重新繪了一幅,是藤氏傳家之物,一代代保存至今。藤明月出身於書香門第的大家族,時常臨摹碑帖字畫,也曾多次見過那張古畫,所以能在記事簿上畫出草圖。

那地圖雖然簡單,但參照物和方位非常明確,能夠使人一目了然。

阿豪舉著手電筒仔細端詳地圖,有些激動地說道:“有地圖就好辦多了,咱們的位置應該在這兒……”

我們順阿豪的指示看去,就見群山圍繞著一個村子,北麵有萬丈懸崖遮擋,沒有道路可以通行,南麵是險峰重疊,地圖東西兩側同樣都是高山,但西側有一條隧道,看來可以進入,但不知通往什麽地方。

我們這幾個人所在的古屋,處在村子西端,整個大穴村的布局為正圓形,當中是那個神秘的魚骨圖案,那應該就是黑狐囑咐藤淮安不可接近的東西,一定存在極大的危險。

阿豪說:“這大穴村從漢代就有了,但最初的村民不知去向,隻留下一座廢村,千百年後才有驢頭山人的後代移居到此地。這個村子的名稱,直白中透著幾分恐怖,顧名思義,村子裏肯定有個很大的洞穴,我想這魚骨圖案,有可能標記著洞穴的位置。”

我說:“這麽看來再簡單不過了,廢村南北兩邊無路可走,往東走也是死路,唯有從西麵穿過隧道。”

阿豪等人全部表示讚同,其實這是明擺著的事,大夥雖然對深山裏的隧道一無所知,也無非走一步看一步,可事到如今,好比溺水之人撈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隻得竭盡全力求生,但願那是一條生路。

一人計短,二人計長,我們幾個人合計了一番,不再像先前那般慌亂,決定先往廢村西麵走,隻要能夠離開這片大山,也就意味著逃出生天了。

阿豪說:“穿山過去可不比尋常,咱們僅憑手電筒照明,恐怕維持不了多久,一旦在半路上電池耗盡,可就要人命了。”

我說:“這也容易,古屋裏有油燈,應該有積存的燈油火芯,多找些能照亮的東西就是,找不到也沒關係,背包裏的熒光信號棒不受環境所限,可以持續照明十幾個小時,要是那麽久還走不出山洞隧道,也就死了心了,別想再活著出去了。”

阿豪老成持重,認為隧道裏情況不明,還是主張找些備用的火燭等物,最好做幾根火把,一來能夠驅趕野獸,二來可以探路照明。

於是眾人在屋內各處翻找,湊了三五根火把,見有蠟燭之類的東西,也一律裝進背包。

這次尋得仔細,發現屋內牆壁都是巨磚砌成,那些暗青色的方磚又大又古,上麵陰刻著怪獸的紋飾。

臭魚用手電照了照,說道:“這磚真挺講究的,居然都刻了長腿兒的蛇。”

我走近看了兩眼,說道:“你別少見多怪,幾時聽說過有長著四肢的蛇,我看倒像蚯蚓。”

陸雅楠奇道:“蛇和蚯蚓都不會有腿,這磚上刻的圖案是不是龍?”

藤明月說:“這就是龍,而且是很古老的龍,兩千年前的龍還很像蛇,你們瞧,龍的周圍還有雲卷紋,是騰雲駕霧之龍……”

阿豪說:“這可奇怪了,此地的房屋大多造於兩千多年前的漢代,村子又處在與世隔絕的深山之中,為什麽會在磚上雕刻龍的圖案?”

臭魚說:“你們這幫人真是一會兒聰明,一會兒糊塗。這有什麽可疑心的,你管它刻的是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呢?跟咱有什麽相幹?”

我對臭魚說:“你不說話的時候,還顯得挺深沉,一說話就暴露了原本無知的嘴臉,半點兒常識也不具備。飛龍是隨便能用的嗎?古代隻有皇帝老兒才是真龍天子,慢說普通老百姓,即使貴為諸侯王,也不敢在磚上陰刻飛龍,除非是想造反當皇上了。倘若被官府發現,那是株連九族鏟平祖墳的罪過。”

阿豪說:“不錯,普通的村子裏絕不會有龍形圖案,村中房屋的古磚大得出奇,質地是沉泥陶土,這不是一般的磚,很像是皇陵用的墓磚。”

我順著阿豪的思路想下去:“大穴村是因墓穴得名?而且是兩千年前的皇陵?”

臭魚說:“這種事你用腦子想想就知道了,根本不可能,既然是皇帝陵寢用的墓磚,怎麽都被村民用來蓋了房子?再說門嶺深山裏埋著哪朝哪代的君王?反正我是沒聽過這種事,哪段評書裏都沒提到過。”

兩千年前的大穴村、龍紋墓磚建造的房屋、古怪的魚骨圖案、能把“門”吃掉的怪物,我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其中有什麽聯係,眼下逃命要緊,沒心思再理會這深山廢村的秘密,繼續在屋中搜尋。

這深邃的古屋分為三進,裏麵同樣堆滿了各種各樣的藥石,我和阿豪、臭魚三人做藥材生意,走在屋中用手電筒到處照視,就見除了許多草藥磁石,也不乏熊膽、五步蛇、鹿茸、鹿角、海蛤殼、龍骨之類貴重的藥材,堆放在深山裏實為可惜。

藤明月和陸雅楠驚訝於我認識那麽多藥材,問道:“這許多藥材,你每一種都能辨認出名目?”

我誇口道:“這算什麽,不瞞你們倆說,我不僅認識,每種還都親自嚐過。我這輩子,兩條腿兒的沒吃過人,四條腿兒的沒吃過凳子……”

這時走在前邊的阿豪突然站住,不知他用手電筒的光束照到了什麽,吃驚地說:“老天爺,這個村子是在湖底!”

中湖底

臭魚在後麵看不到頭裏的情況,自顧自地說道:“這分明是片大山,哪裏有湖?真要到了湖底,大夥不全淹死變水鬼了?”

我同樣不解,當即跟上前去瞧個究竟,看到阿豪站在古屋後門,手電筒照向黑暗的地麵,經過雨水衝刷,土中露出一些奇形怪狀的魚骨和蚌殼殘骸,個頭和模樣都很驚人。

那些魚類遺骸年代古老,全都變成了化石,與地麵融為一體,僅能分辨出輪廓。我們幾個人終於明白了阿豪那句話的意思,在很久很久,多少萬年之前,這大穴村曾是個很深的湖,湖水幹涸消失之後,逐漸形成了陷在山裏的一個大坑,深坑周圍群山環列,我們現在站的位置,正是當年的湖底,所以才會見到魚骨一類的化石。

這時我們借著天上閃過的雷電,看到了更為駭人的情形,就見眼前是個無比巨大的深坑,地形傾斜向下,村中密集的房屋層層疊疊,一圈圈繞著大坑的走勢建造,上麵極其開闊,越往下麵越窄,黑茫茫不見其底。

我們所處的那間古屋,位於整個村子外圍的最西端,下麵的房屋規模相近,密密麻麻不計其數,一排比一排低,底部與下一圈房子的屋頂平行。有些古屋已因年代久遠而塌毀,但大體輪廓保留得非常完整,站在邊緣看來,猶如陷進黑洞的梯田,黑漆漆的鴉雀無聲。若非高處偶有雷電掠過,根本看不到這個村子驚人的全貌。

我倒吸一口冷氣,巨大總該有個限度,這未免也太大了一些,想不到兩千年前的村子,竟然處於枯湖留下的深坑裏,至少容得下萬人居住,說是城池也不為過。這地形很像漏鬥,越看越深,往裏麵多看一眼,便覺得會被無形之力吸進去,也不知道有沒有底。

我和其餘幾人正看得心驚肉跳,陸雅楠用手指向大坑深處說:“你們看,那裏好像有什麽東西。”

我們盡力睜大了眼,順陸雅楠所指方位仔細看去,由於太深太黑,在高處隻能勉強看到一個輪廓。這村子中心,也就是大坑底部,確實有個高聳的陰影,但形狀模糊不清,隔著漫天的雨霧,更加難以辨認。

村子周圍有幾道陡峭的石階,一直伸進漆黑的坑底,形勢極險。雨水順著石階不停向深處流淌,瓢潑大雨下了這麽長時間,並不見積水溢上來,可見這個原本是湖底的大坑深不可測。但坑底顯然有個龐然大物,看輪廓竟像是一座黑黝黝的山峰拔地而起。

我好奇心起,跟陸雅楠走到石階上,把手在額前遮住雨水,探身往下張望,仍辨認不出那是什麽東西。如果“麵館裏最後一位顧客”那則怪談屬實,門嶺隧道慘案那列列車中的全部生靈,便是被這古村裏的東西吃掉了,這東西除了生靈之外,還能吃掉死鬼的亡魂,所以給驢頭山人守陵的村民,才想讓這怪物把“門”的陰魂吃掉。趕上十二年一輪的全陰時辰,從山中駛過的列車也難以幸免。然而它平時卻一切如常。我們在古屋中坐了許久,真要出事早沒命了,可見在遠處多看幾眼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但我也不敢動走下去看個究竟的念頭。

這時臭魚在我們身後問道:“看得清那是什麽東西嗎?”

我對臭魚說:“天太黑了實在看不清楚,你平時總吹噓自己膽大包天,是騾子是馬咱牽出來遛遛,敢不敢跟我走下去瞧瞧?”

臭魚逞能說:“嚇唬誰呢?咱是個頂個滾釘板,還是手牽手下油鍋?隻要你劃出條道兒來,本老爺一律奉陪到底,皺一皺眉頭,便算不得英雄好漢。”

藤明月以為我和臭魚要來真格的,立刻叫住我:“裏麵情況不明,你們倆別再往前走了。”

阿豪也跟上來勸道:“這村子的布局很奇特,似乎是為了鎮住一些不幹淨的東西。漢代和唐代之後定居於此的兩批村民,全都莫名其妙地失蹤了,多半都與村中這個大洞有關。咱們可別沒事找事、旁生枝節,趕快從隧道裏逃出去才是。”

我和臭魚本來也沒那個膽子,聽阿豪等人一勸,立時就坡下驢,剛要轉身往村外走,卻見坑洞中忽然亮起一團鬼火般的幽光,猶如地洞深處點燃了一根極大的蠟燭,又像有隻鬼氣森森的巨眼在黑霧中睜開。

我們都被這駭人的情形所震懾,誰也不敢發出聲響,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

陸雅楠怕上心來,後退時踏到台階邊緣,這條漫長陡峭的石階十分古老,表麵長了不少苔蘚,大雨中格外濕滑,她立足不穩失去了重心,頓時摔倒在地。

我站在旁邊,發覺陸雅楠突然滑倒,急忙伸手去拽,沒想到被她帶得打了個踉蹌,同樣立足不住,不等我叫聲“不好”,便已同陸雅楠一樣,身不由己地從石階上滾了下去。

我順著青石壘成的台階不停向下滑,隻覺天旋地轉,仗著台階上積滿了厚厚的青苔,止住滑落的勢頭,才不至於身受重傷。但也摔得不輕,手肘和腳踝都擦掉了一層皮,腦袋被撞在石階上,眼前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到,全然不知身在何處。

恍惚之間,我感覺臉上黏糊糊的,鮮血將兩眼都遮住了,於是混著雨水抹了一把,勉強看到些光亮,咬牙忍著疼摸索過去。我撿起掉在身邊的手電筒,發現自己幾乎滾到了石階盡頭。暴雨和深山裏的湖坑地形,把稍遠處的聲音和光線都吞沒了,電筒僅能照亮十幾米的範圍,往下照視仍看不到洞底。但能見到陸雅楠躺在我下麵的台階上,顯然也受了傷,顫顫巍巍地爬起來。

我看陸雅楠低著頭一步一挪要往石階下麵走,就想在後麵叫住她,卻聽見石階底部的黑暗中有腳步聲響。我想不出洞底有些什麽東西,一陣恐懼湧上心頭,忙將手電筒照過去。

我一邊用手電筒往下照,一邊握住防身的短刀,隨著藤明月的臉浮現在電筒光束前,我終於鬆了口氣,把提著的心放了下來。陸雅楠是看見同伴從坡道下過來接應,才往下走。稍一愣神的工夫,藤明月已經伸手給我,要把我從台階上拽起來。

我手腕被藤明月滑膩如玉的手握住,不由得心中一**,真想一直讓她握著,永遠也不放開,不過我有句話想問:“你和臭魚等人剛才站在村口,也就是坑洞邊緣,為何會從石階底下走上來?”

我這句話還沒問出口,隱約聽到身後有人招呼我的名字,聽聲音正是阿豪、臭魚、藤明月三人。我猛然驚覺,阿豪等人顯然是在我和陸雅楠滾下台階之後,匆匆跟下來救應,這時才剛剛接近,倘若這三人都在我身後,麵前握住我手的人是誰?

想到這裏,我頭發根子立時豎了起來,就覺握住我的那隻手冰冷無比,一陣惡寒直戳心肺,忙用另一隻手舉起電筒照過去,就見從台階盡頭的黑暗中,伸出一隻布滿鱗片的怪手,正捉著我向下拖動。

我霎時間魂飛天外,甩動胳膊拚命掙脫。與此同時阿豪等人已從坡道上下來,拽著我的衣領拖上一層台階。

這一刻,我有如從噩夢中驚醒,發現自己腕上多了幾道瘀痕,身上全是冷汗,那長滿鱗片的怪手也不知去向了。聽到藤明月問我有沒有看到陸雅楠,趕緊讓臭魚用手電筒照向坑洞深處。

此時悶雷滾動,我們借著若隱若現的閃電,看到這村子無數房屋圍繞的深坑底部,矗立著一座巨大的燈塔。那不是海上引導航向的燈塔,直觀描述的話,這座塔的形狀近似蠟燭,至少有二十多米高,上麵有團鬼火般的光霧,逐漸轉為暗淡。這條漫長的台階盡頭,通著燈塔下的石窟,那裏麵黑咕隆咚的,不知多深。

這時藤明月用手帕幫我裹住了頭上的傷口,又問我:“你和雅楠從坡道上摔下來,怎麽隻剩你一個人了?你看到雅楠在哪兒嗎?”

我對她說:“這該死的地方是座鎮妖塔,陸雅楠被塔下的東西拖進去了……”

臭魚說:“我看這家夥是把腦袋摔蒙了,要不然怎麽淨說胡話?陸雅楠多半是在塔下的石窟裏,救人要緊,等我先去把她找出來再說。”

阿豪說:“我跟你一起過去,找到人之後立刻離開此地。”

我暗暗尋思:“良言難勸該死的鬼,阿豪和臭魚既然不信我的話,我自然也跟他們一同進去,要死就死在一處,不枉兄弟一場。”

我當即在藤明月的攙扶下,捂著頭,站起身,跟在阿豪和臭魚身後,一並走進了燈塔下的石窟。出人意料的是那石窟很淺,隻是半截圓拱形的凹洞,裏麵還有一道閉合的巨門,洞壁及石門上都有魚骨圖案。

我們用手電筒到處照視,燈塔周圍空無一物,隻有洞窟裏的石門縫隙當中,有道兩指多寬的裂痕,可能是年深歲久磨損而成,其中陰風不絕。

臭魚把臉和手電筒貼在裂痕上,向石門後的洞窟裏張望,不知他看見了什麽情形,好半天也不動地兒。

下壁畫

我和阿豪、藤明月三人,趁機看了看石門兩邊的圖案,其中記載著古老離奇的祭祀活動。村民們把一個女子,用長繩垂進塔下的洞穴。看來石門封住的大洞,就是村民祭祀的地點,至於祭祀的是神是怪,卻不得而知了。

阿豪奇道:“古塔下一般都有地宮寶函,這燈塔下卻是個祭神的詭異洞穴,陸雅楠為什麽要走進洞裏?”

我說:“如果不是把腦袋摔蒙了,便是被燈塔下那個怪物的障眼法了,咱們也得小心點兒……”阿豪點頭稱是,他見臭魚趴在石門上看個不停,就問能否看到燈塔洞穴裏的情況。

臭魚說:“這燈塔底下是個大洞,站在石門外側什麽也看不清,但隱隱約約有些東西在動,沒他大爺的鳥興在此亂猜,進去瞧一眼便見分曉了。”

那塔下的石門並不堅厚,臭魚用力一推,隻聽石門“嘎吱吱”作響,緩緩向兩側分開。

燈塔下的洞穴深處陰風陣陣,我們都不由得打了個冷戰。以前看過那些恐怖電影中的情節,一幕幕在我腦海中閃過,不免越想越怕,做好了隨時轉身逃跑的準備。

出人意料的是,燈塔底下隻是個石壁環繞的洞穴,地上積滿了塵土,牆角散落著幾根枯骨,沒有陸雅楠的蹤影。

我們四個人屏住呼吸站在燈塔外的門洞裏,提心吊膽地等了一陣,始終沒有任何異動,膽子也就大了幾分,移步進去仔細察看。

我心知不管陸雅楠是死是活,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倘若沒個結果,很難說服藤明月扔下她跟著我們一起逃出深山。既然燈塔底下的洞穴,已是這古村裏最深的所在,那麽挖地三尺,也得想法子找出些線索來。

阿豪發覺腳下並不平整,用腳撥開地麵的塵土,就見洞穴底部被巨石塞住了,上麵同樣刻著魚骨圖案。但燈塔下的巨石厚重無比,絕非我們這幾個人可以撼動。

我和阿豪蹲下身端詳魚骨圖案。大穴村是上古湖沼幹涸之後,留下的一個坑洞,漢代以來,開始有人在此避世而居。整個村子的布局十分詭異,屋舍全是皇帝陵寢的長磚巨瓦所建,村中圍繞著一座靈燈似的高塔,塔底是被堵死的深洞。這其中到底有著怎樣的聯係?

我猜測在月圓的夜晚,村民們把女子作為祭品,扔進燈塔下的深洞,魚骨圖案可能是指上古留下來的某個湖神,其餘的事根本無從想象。但我有個很不好的預感——再也不可能把陸雅楠找回來了。

藤明月的心裏也像壓著塊大石頭,一行人在雨夜被困深山,逐個死亡之後,一切又重新開始,如同在無間地獄裏,反複經曆著死亡。陸雅楠也許已經遭遇不測,接下來其餘幾人也會一個接一個地死掉,然後……

阿豪說事情沒那麽簡單,“門”的震動,使深山裏的時間掉進了一個漩渦,空間也被扭曲了,所以咱們以前相遇是在埋門村,這次則是到了門嶺另一側的大穴村,誰也不能保證還有下一次逃生的機會,因此千萬不能做僥幸之想。不管最後活下來的人有幾個,都要竭盡全力逃出去。

我們正在低聲商量,臭魚突然叫道:“這不是陸雅楠嗎?她……她……她在這兒呢!”

我和阿豪、藤明月聽臭魚有所發現,都感到十分意外,進來的時候已經到處看過了,燈塔底下的洞穴被擋住了下不去,其餘各處除了有一堆枯骨之外,並不存在別的東西,臭魚在哪兒發現了陸雅楠?

我抬頭一看,見臭魚正用手電筒照向空空如也的牆壁,那地方連根死人骨頭都沒有,怎麽可能有陸雅楠?

藤明月臉上變色,忙站起身問道:“在哪裏?”

我對藤明月說:“別聽臭魚在那瞎咋呼,他都成習慣了,要不給別人添點兒亂,就跟對不住他自己似的。”

這時阿豪吃驚地說:“不是,你們看那牆上……好像……好像真是陸雅楠……”

我聞言大奇,走到臭魚身旁,定睛打量他手電筒的光束所照之處。原來牆上是千百年前殘留下來的壁畫,畫幅龐大,周圍的石壁和頭頂上都有,描繪著茫茫雲霧之間,一座城池宛如巨峰壁立,城郭中宮闕壯闊,飛簷鬥拱的殿宇露出半截,周圍都被白霧籠罩,氣氛詭異。

緊閉的城門前,畫著一個橫倒在地的女人,看樣子已經死去多時,看衣服和容貌,正是先前走進燈塔下洞穴的陸雅楠,可她怎麽跑到壁畫裏去了?

我心想:這座古塔中的壁畫,少說存在上千年了,難道千年之前,就已經有人將陸雅楠的死狀畫在此?可這解釋不了陸雅楠本人突然消失的怪事,所以我更願意相信是她的身體進到壁畫中去了。

藤明月等人見了這難以形容的古怪情形,也是盡皆失色。我們四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該作何理會。

然而就這麽一錯眼,再看那幅壁畫時,發現壁畫不知不覺間有了變化,先前陸雅楠身上帶有血跡,此刻流出的血更多了,不知是不是錯覺,我鼻子裏好像都嗅到了一股腥氣。

我和阿豪等人駭異萬分,站在地洞中麵麵相覷,皆是噤若寒蟬,似乎隻要我們的視線稍微移開,這壁畫中的內容就會立刻出現變化。

我們幾人心寒股栗,不約而同地冒出一個念頭:“被古塔鎮住的妖怪,就是地洞中的壁畫!”

臭魚腦子一熱,火撞頂梁門,當即抄起棍棒,要上前將壁畫刮掉。

阿豪說:“不行,如果能將壁畫刮去,千百年前那些村民早該動手了,接近它一定很危險。”

臭魚道:“依你說該怎麽辦?”

阿豪說:“村子裏的怪物咱們沒法對付,留在此地遲早送命,應該按原計劃往外逃,門嶺中那條隧道,是唯一有可能離開大穴村的路。”

我一聽阿豪所言不錯,就對藤明月說:“這可不是哥兒幾個不仗義,眼睜睜看著陸雅楠死於非命而置之不理,實在是這古村鎮妖塔下的東西太厲害,腿上拔根汗毛都比我們腰粗。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先逃出門嶺再從長計議……”

藤明月卻像對我的話充耳不聞,一直盯著壁畫,眼中充滿了恐懼的神色。

我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兒,循著她的目光看去,就見壁畫中那座城池的大門,不知從什麽時候打開了一道縫隙,城門縫隙中黑漆漆的,露出幾根生有鱗片的枯細手指,黑暗中還有半隻圓睜的怪眼,這個似人非人的東西,正躲在城門裏窺視著我們。

我分明記得之前看這千年壁畫的時候,還是城門緊閉,此刻又在不知不覺中出現了變化。我不知道壁畫本身即是一個怪物,還是有鬼怪躲在這壁畫中,但我的直覺告訴我,等到城中的怪物出來,也就是我們被它吃掉的時候。

這麽一愣神的工夫,壁畫裏又出現了變化,陸雅楠已被那隻手拖進了城門。

我感到事情不妙,不敢再看壁畫,拽上藤明月,跟著阿豪和臭魚二人,迅速離開古塔下的洞穴。通往洞底的石階極為陡峭濕滑,下來容易上去難。大雨滂沱的深夜,不僅視線被遮擋,連魂魄都好像要被這無邊無際的黑潮吞沒。我總覺得身後有東西追了過來,以為是心中驚惶所致,硬生生忍住沒有回頭去看。

我們冒著大雨爬到村口,身上早被淋成了落湯雞,都是又冷又餓。顧不上喘息,按地圖方位尋找。古木狼林間果然有條道路,荊棘叢生,荒草覆蓋,兩側有石人石馬相對而立,經過上千年風吹雨淋,大多損毀不堪。

我放慢腳步,用手電筒照著一尊石俑,奇道:“這地方越看越像是帝王陵寢,曾有哪朝哪代的皇帝葬在門嶺?”

阿豪說:“沒準不是皇帝,那魚骨圖案也許暗指湖神,村子裏也許埋著湖神的遺骸!”

臭魚嘀咕道:“去他二大爺的,哪有什麽湖神,魚骨不就是死魚的意思嗎?村裏為什麽要埋著條死魚?反正這件事犯了我老於的忌諱,好比後漢三國的龐統龐士元,那是能跟諸葛亮相比的人物,到了落鳳坡都不免中了埋伏死於亂箭之下。我可不想葬身在這深山野嶺,勸你們也別多看了,趕快逃命要緊!”

眾人心裏發慌,穿過一片死寂的森林,走到山壁之下,就見那裏有個很大的洞口,形同張開的老虎嘴,邊緣長滿了傘蘑和青苔。

這裏是個遠古時代的大湖,湖水消失後形成了坑洞般的盆地,山壁上布滿了層層波痕,以前的地貌輪廓尚在,村子位於湖底最深的地方,隧道則是與大湖相通的暗河。

我們一行人走進山洞,時間依然停留在兩點。對於這條隧道能否通往門嶺之外,我是毫無把握,但走到這裏,距離燈塔下的恐怖壁畫已遠,心裏稍微安穩了一些,這才感覺身上傷痛難忍。

我正尋思要坐下來喘口氣,剛走到洞壁附近,忽見手電筒光束盡頭,站著個臉色幽綠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