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魏征斬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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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含光所料沒錯,這事一傳開來,便鬧得榕城幾乎是舉城嘩然。

實在是畫麵太過可怖不堪,婦人整日拘著小孩不讓出門,仿佛外麵有惡鬼一般,生怕孩子出去看到不該看的畫麵驚到。

整整忙碌了四五日,袁天罡他們才安頓好榕城的一切,得以繼續啟程回長安。

到了袁天罡他們臨走那日,幾乎整個榕城的人都來為他們送行。他們路過城東到時候,遠遠看到昔日華麗高大的沈家大宅,此時已經是斷壁殘垣,早已經被憤怒的人砸得一塌糊塗。

不隻是死去的沈家人,連沈家的奴仆都受到了牽連,縣令不眠不休連夜審問,無罪的都放了,參與知曉沈家多年作為的,全部都拘禁起來準備流放,絕不允許有一絲逃脫的可能。

無他,隻因為此事觸及了所有人的底線。若是簡單饒過他們,埋在榕城青石板下那累累白骨也不會答應。

“我等無以為報,隻能給道長送了這個……”到了城門口,李乘風正摸著小虎的腦袋細聲安慰,另一邊突然站出來一個老人,拿了柄巨大的傘來。

“這、這似乎……”袁天罡難得有些震驚,這老者拿出來的東西,竟然是萬民傘!

萬民傘這東西通常是一任治上官員離開之時,百姓所贈的東西,素來都是極有名望、真正被百姓認同和愛戴的官員才能獲得,拿來贈給一群普通人,是極其不合適的。

但是普通百姓是不知道的,他們隻知道他們極其感激這群人,可想了想送什麽似乎都拿不出手,於是不知是誰出了這個主意,到最後這傘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名字。

“拿著吧,你們擔得起。”縣令也來送行,此時上前開口說,“你們救了榕城和這方圓幾百裏的人,不隻是百姓,本官也深深感激你們。”

初見時候還有三分精明巴結的縣令,經此一事之,說話行事都帶著三分開闊氣象,此時和他們依依惜別,送出三裏地外,直到遠處的榕城漸漸不可見了,才止住了腳步。

“沒想到在榕城耽擱了這麽久。”王含光回頭,有點兒感慨,還沒說什麽,就聽到吳三娘嬌聲說:“停車!”

趕車的李乘風一勒馬韁繩,馬車停了,吳三娘縱身下車對眾人抱拳,笑著露出兩個梨渦,爽朗地說:“各位,三娘就在這裏和大家暫別,等我送完這批貨到南疆,再與諸位長安會麵!”

“啊?三娘,你不如和我們一起去長安吧,人多也有個照應……”王含光急急開口,十分舍不得。吳三娘此刻換了苗疆女子裝扮,可謂是豔光四射,如此行走江湖,王含光都不敢想她會遇到什麽危險。

“不必,稍後長安再見就行。”吳三娘看著王含光笑,“謝謝你給我買的東西,含光兄弟……大家再見!”說完吳三娘一拱手,轉身就要離開。

“等等,三娘!”王含光心裏一緊,腦子一熱就喊住了吳三娘,然後手忙腳亂地從腰間解下玉佩,下了馬車跑到吳三娘身邊,把玉佩塞了過去。

看著吳三娘詫異的眼神,他沉默一下,不知為何說話有些打結:“這個、這個信物……你可以隨意取用所到之處王氏產業的任何東西……若是遇到事兒,可以幫、幫你……”

此物拿到手中沉甸甸的,入手生溫,一看就知道絕對價值連城,更重要的是它背後所代表的意義——琅琊王氏富可敵國,產業和商隊遍布中原乃至西域,這塊玉可以調動所有的王氏資源,價值簡直無可估量。

吳三娘看著王含光,遞回給他:“含光兄弟,這東西太過貴重,我絕不能……”

“三娘,你拿著,”王含光本就緊張,見吳三娘竟然往回推,頓時急了,連聲說,“否則你一個人在外遇到危險了怎麽辦,你拿著!”

吳三娘眼波流轉,定定地看著王含光。王含光不知道為什麽臉燒了起來,他還沒思考清楚,就見吳三娘突然粲然一笑,不由地呆住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真的拿著了啊。”吳三娘握住這塊玉佩,在王含光麵前劃動,笑著說,“長安見,傻子!”

說完吳三娘瀟灑轉身,走遠了就聽到她含著金葉吹動,夾雜著什麽被威脅的鼓噪聲。

這神秘的南疆女子就這麽瀟灑地走了,王含光站在原地癡癡地看了好一會兒才轉過身,然後就看到袁天罡、李乘風都撐著下巴看著他,竟然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王含光大感尷尬,咳嗽著往回走,一邊走一邊說:“我們走吧,聖人那邊還不知怎麽樣了呢……”

“相信不管怎樣,都是沒有此刻的王兄弟這般酸楚……”袁天罡話裏有話,把王含光說得十分窘迫。

王含光連忙說:“道長你別開玩笑,今日若是你們要單獨上路,我也定會十分擔心……”

“哦?你要送王氏信物給我嗎?”袁天罡笑問。

王含光被袁天罡步步緊逼,一時有些狼狽,趕緊扯開話題:“千紅去哪兒了?怎麽隻剩下你們倆了?”

方才送吳三娘的時候,那紅衣女人不是還盤腿坐在馬車外麵的嗎?

“你方才送三娘的時候,她就已經走了。”袁天罡輕聲說。

對此王含光倒不意外,千紅此人亦正亦邪,行事詭秘,有時候上來就幫忙,有時候翻臉還眼睜睜看著他們被放血……要真要和此女一起去長安,王含光都有點兒心裏發虛。

話題既然扯開,袁李二人也不再拿王含光調笑,李乘風一把助王含光爬上車,黑雲抬腳開始慢吞吞地行走起來。

李乘風皺眉半晌,在嗒嗒馬蹄聲中突然輕聲說:“道士,陣中見到的都是我們的過去嗎?”

“不一定。”袁天罡想了一下,慢聲回答,“怎麽,你見到了什麽?”

李乘風想了一下,沉聲說:“我當日不小心誤入千紅的幻境……隻見到漫天可怖的異獸飛禽,有浮在空中的大魚和在地上扭動撕咬的巨大蟲子,天上飛著白骨一般的飛鳥,他們在捕殺人類……那些人都穿著十分古老的服飾,還有打扮怪異如千紅一般的人在和那些異獸戰鬥……一切都太真實了,我還記得當時被巨鳥抓傷的感覺……”

這件事情顯然已經困擾李乘風很久了,此刻他一邊看著自己的愛駒拉車,一邊淡淡地說著,看似淡定,但是想想那個畫麵,就知道當日看到的一切到底令他多麽震撼了。

袁天罡奇怪地沉默了,他看著李乘風。李乘風沒有回頭,所以並沒有發現他若有所思的眼神,隻聽到袁天罡說:“你所看到的一切,竟是有些像司天監藏書之中提到過的上古異族。”

“上古異族?”王含光聽到這裏,終於忍不住插嘴了,“道長,上古異族是什麽,妖怪嗎?”

“不是。司天監記載不全,我隻知道,在最早最早的時候,這個世界並不是我們人的世界……”袁天罡一開口就是石破天驚,說出了李乘風和王含光都不敢置信的話。

“什麽?!”

“不可能吧!”

王含光和李乘風難得同時驚歎,不過接下來李乘風倒是隻回頭看著袁天罡,而王含光卻是整個人都坐起來,挪到袁天罡麵前又連聲追問:“道長,你說的是什麽意思,我們的世界不是人的世界,那是什麽,是妖怪的嗎?”

“不,異族就是異族,與妖怪截然不同。”袁天罡似乎在考慮如何簡單地讓他們聽懂自己在說什麽,他皺眉思考了一下,解釋說,“《司天監古卷·起源卷》裏麵記載,‘異族自天外而來,變化萬千,性情不一,為人之敵。’異族與人類完全不同,千奇百怪,有如巨虎有翼的怪獸模樣,也有巨蟲、骨鳥,甚至能移動的巨花……它們有些能夠幻化成為人的模樣,有些不能……它們與妖怪完全不同,是完全不同於我們的另一種生命……隻是我看到的是殘卷,隻記載了這麽多,其他部分到底去了哪裏,我翻遍司天監的藏書,至今也沒有找到。”

王含光聽得都癡了,他有點兒驚恐地說:“這、這說不定是什麽話本夾雜進去了吧,也有可能是假的。不然這異族這麽可怕,後來怎麽又不見了呢?一定是假的!”

說到後來,王含光越來越有信心,顯然把自己都說服了。

“不是假的,”袁天罡輕聲說,“雖我也不太明了這一段曆史,但是司天監的記載,從來沒有胡編亂造的,那一定都是我們的祖先曾經曆過的事情。”

他這話說得十分嚴肅,讓人愈發懷疑這些異族到底是什麽東西,而千紅的幻覺之中,為何又能看到那些奇怪的生物呢?

這裏麵謎團顯然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楚的,於是三人悠然遐思,隻有黑雲的馬蹄聲音踢踢踏踏地前行。

這一路再也沒遇到什麽大事,到了初秋的時候,長安赫然就在前方了。

長安,恢宏大氣的長安,遠遠看到的那一瞬間,眾人心中頓時一陣疲憊。尤其是王含光,差點兒就要落下淚來。

“終於活著回來了。”王含光大聲吼了一句,然後轉頭對袁李二人說,“走,去我家宅子,我們先大吃一頓,然後好好泡澡休息!”

這話說得豪邁,結果三人一到長安,根本沒踏入王家大門,就直接被召入了宮中。

帝王夜中被魅,病情危急,長安所有能人異士都連夜被召,全速入宮!

2

半夜開宮門,已經是極大的動靜,袁天罡、李乘風和王含光風塵仆仆,被宮中侍者帶入宮裏,竟然是連洗漱都沒來得及,一身塵土,看上去十分落魄。

不過好在三人到了之後,發現其他被連夜召來的人似乎都和他們差不多,有些連外衫都沒穿,顯然是半夜被從被窩裏抓出來的。

這院子裏熙熙攘攘地站了竟有幾十號人,虧得眾人入宮都知曉規矩不敢高聲搭話,否則這裏頃刻之間隻怕就仿佛是菜市口一般熱鬧了。

袁天罡冷得哆嗦,直往李乘風身邊挨,李乘風都已經習慣了,站在前方給他擋風。袁天罡一邊冷得跳腳一邊東張西望,看了一圈,突然看到前方不遠處站著幾個藍白道袍、鶴發童顏的老人!

袁天罡頓時眼睛一亮,把暖著的手從李乘風身上抽出來,一路鑽著往前擠過去。

“哎呀,哪裏來的小道士!”

“擠什麽擠!”

袁天罡這一番動作,讓原本半夜被從被窩抓出來、本就十分煩躁的眾人更加來了火氣。他也不管,隻一路笑眯眯地賠罪:“對不住,對不住。”

這麽一路走到最前麵,袁天罡就聽到前麵站著的幾個老頭子說:“這定是急症,怎的不宣太醫而找這些人,真是胡來!”

“讓公,你少說兩句,現在不是亂說話的時候。”

袁天罡突然拍了拍那個被稱作“讓公”的老人的背。讓公回頭,此人紅光滿麵,雖然須發皆白,一身清臒,但是看上去十分精神,兩眼清澈,竟無一絲老態。

而讓公顯然十分不滿有人打擾他說話,轉過頭來的時候皺著眉,看上去似乎要噴人,結果看到笑眯眯的袁天罡,頓時瞪大眼睛,脫口而出:“豆團!你怎的在這兒?”

袁天罡原本笑得眯起來的表情瞬間垮掉,著急得跟踩著尾巴的貓一樣,說:“大爺爺你說什麽呢,我是天罡啊!不是說好再不叫那個名字了嗎?!”

這話一說,其他幾人都笑了,這幾位老者看上去年紀不一,與讓公比年輕一些,最年輕那個猶有黑發,看上去還是中年模樣,他站出來說:“讓公,你也是,在外麵怎的叫起乳名來了,豆團可要跟你生氣了。”

袁天罡若是真狐狸,隻怕毛都要炸起來,這才有個眼角有痣的老者站出來說正事:“天罡啊,你不是出外遊曆去了嗎?怎的突然回長安了,可是遇到了什麽事?”說著就操心地拉著袁天罡左看右看地檢查,似乎生怕他缺胳膊少腿兒。

袁天罡一邊伸手笑著讓老人檢查,一邊回答:“沒事,三爺爺,我是因為收到聖人傳書,才一路趕回來的。聽說聖人被龍王索命了,你們可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就是去年的事兒,聖人開始驚夢,說是遇到龍王讓他救人……”讓公隨口說了幾句話,冷哼一聲說,“子不語怪力亂神,讓我說,聖人不過是做了一場夢而已,偏近身的人又不好好勸誡,這不惹得陛下結下心病來……”

他這話說得聲音可不小,周圍人都聽到了,此刻一院子都是道僧之流,聽著這話再看這幾個老人也都穿著道士袍,一時十分詫異。

這個時候,那看上去脾氣稍微柔和一點兒的三爺爺又說話了,他心疼地看著袁天罡說:“還是瘦了許多,在外果然是不如在家好。你不知道,你大爺爺嘴裏催你出去催得最狠,可你一走他都沒睡好,去年冬天就擔心你這小身板凍死在外……哎,要我說何必要出去遊曆,多讀兩本書,在司天監混個少監,一輩子煮茶看書,不也是樂事嗎?”

“就是,外麵妖魔鬼怪可多了,我差點兒就被妖怪吃了。大爺爺一點兒都不心疼我。”袁天罡見機也不問事兒了,趕緊趁機撒嬌,頗有點兒恃寵而驕的小孩告狀的意思,聽得那讓公吹胡子瞪眼。

此時李乘風和王含光也終於擠到了袁天罡這兒,眾人又互相介紹見禮。

正熱鬧的時候,裏麵大院的門開了,進門的侍者臉上是壓抑的焦慮,進來之後直奔主題:“各位都是長安久聞盛名的能人異士,今日聖人所遇之事,若是能夠逢凶化吉,各位想要什麽隻管說來。”說完直接轉身說,“請各位噤聲,跟上來。”

竟然一句多話都沒有,就這麽帶著眾人出了院子,一路往內宮最為輝煌的地方走去。

方才還有些輕鬆的相見頓時被這沉悶壓抑的氣氛衝淡了,李乘風一路跟著人潮走,路上還聽到那讓公哼哼“子不語怪力亂神”“陛下定是生了疑難雜症”之類的話。另外幾個老者言語有鋒利有委婉,但是聽上去竟都是這個意思,一看就根本不相信聖人所遇之事與鬼神有關。

李乘風有點兒詫異地看了一眼袁天罡,袁天罡笑一笑,表情十分無奈之中帶著一點兒縱容,顯然他已經習慣了這幾位長輩的行事風格。

這麽一路走了一刻鍾,很快就到了陛下所在的寢殿。

寢殿裏麵靜悄悄的,兒臂粗的蠟燭靜靜地燃著,把整個宮殿照得如同白日一般,這些人一個一個被帶進去,出來的時候要麽滿臉大汗,要麽神情凝重,顯然都沒有什麽頭緒。

到了袁天罡的時候,他和李乘風、王含光一起被帶入了陛下的寢殿內室。

內室裏麵雕龍畫鳳、奢靡精巧不用多說,也無暇去看,因為他們一眼就看到龍**躺著的臉色蒼白的男人。

那男子閉著眼睛,一身明黃衣服說明他尊貴無極的身份,他看上去比李乘風和袁天罡幾人大了一輪,正是一個男人最為意氣風發的歲月,隻是此刻臉色慘白、滿臉都是豆大汗珠,似乎在夢中被什麽東西追趕搏殺一般,時不時全身青筋暴起,但是如此大的動靜,竟然一絲一毫也無法移動,像是被什麽東西魘住了一般。

更為讓人著急的是,他嘴角已經有了紅色血絲流出來,看上去有了強弩之末的意思。

“陛下雖然最近一直為噩夢所擾,但是從未有一次如現在這樣叫不醒,且方才陛下睜開眼睛,醒了一刻,隻來得及喊人救駕,就又像是被什麽拖回去一樣……”開口說話的是個老人,看上去與讓公差不多年紀,但是精神極為矍鑠,手臂青筋暴起,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他此刻站在這裏,可見是聖人十分信任的心腹。

袁李二人今天晚上才見過他,此人正是王含光的祖父。

王含光的祖父說話十分簡潔,短短幾句就說清楚了陛下的情況,眼下情況危急,袁天罡一邊聽他說著,點點頭,一邊突然抓起身邊一臉震驚的王含光,拖著他就到了龍榻邊,沉聲對王含光說:“你握住陛下的手,喚他的名字!”

王含光愣了一下,好在他習慣了,想不通的時候就不想,坐下來就握住了龍**聖人的手。

袁天罡又對李乘風說:“李兄,你也過來!”

李乘風一步上前,握住袁天罡示意的另一隻手。

袁天罡冷聲拿著拂塵擺對著空氣急點,輕斥一聲:“尋蹤!”

話音落地的瞬間,李乘風隻覺得頭重腳輕,一頭栽到了黃沙之上!不遠處,有巨龍對黃袍天子咆哮:“你使人殺吾兒,償命來!”

“休想!我李世民乃是真龍天子,你膽敢殺我——”黃袍天子極度狂怒,竟是沒有被這如天命降罰一般的場麵嚇到跪地,反而似乎被激發了血性,竟是赤手空拳對著巨龍怒吼,他已經全身都是血痕,可是卻絲毫不膽怯。

李乘風幾乎瞬間就被這位天子的膽識給震到了,他一揮長劍,大喊:“陛下,我來助你!”說完他縱身上前,如一粒黑色塵沙一般直衝黑色巨龍!

巨龍似乎完全不痛不癢,然而李乘風衝出去的一瞬間,一道身穿道袍的身影同時出現,並指指天,天際頓時有巨雷降落,附於李乘風長劍之上。

李乘風長劍揮出,一劍砍刀巨龍身上!

下一刻,雷電瞬間貫穿了李乘風的全身。

李乘風隻覺得全身一麻,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覺得胸口一悶,整個人被炸得橫飛出去。

與此同時,袁天罡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力震**過來,仿佛海嘯一般拍在了他臉上,整個人也飛了出去!

寢殿之中眾人驚愕地看到,不過幾個呼吸之間,袁天罡突然吐血往身後一滾,滾到了殿門口才堪堪停住,他咳嗽著勉力站起來搖搖欲墜,斷斷續續地說:“異族……異族獨龍……陛下與乘風危險……”

他這話一出,王含光的祖父悚然一驚,他突然說:“你確定是獨龍?”

“別動!”袁天罡卻沒時間理他,而是對想過來查看他傷勢的王含光大喊一聲,嚇得王含光一顫,又坐到了龍榻邊。

“握緊陛下和李乘風的手,決不可鬆手!”袁天罡喘息著說完,看王含光果然緊緊地握住二人,才看著王含光的祖父,點頭說:“我原本以為隻是什麽厭勝之術……陛下所遇到的不是那些雕蟲小技,反而似乎招惹到了異族……獨龍有移山填海之能……原本陛下為人族之主,氣運加身,魑魅魍魎皆不能近身,可若是獨龍龍王……二王相見,就危險了。”

此話一出,王含光祖父的臉色不好看起來。他突然開口問:“聽說袁少監生而知之,已經看完司天監大部分藏書?”

袁天罡點頭。

“那袁少監可看過關於異族的記載?為何確定陛下此次遇到的就是異族?”王含光祖父嚴肅地說,“要知道自秦漢兩代之後,異族早已經在中原絕跡了。”

“我知道,異族剩下的殘部與人族約定劃地而居,自此互不幹擾、互不交際。”袁天罡點頭回答,“但是陛下此次遇到的,確實是異族之中的獨龍,我親眼看到的,十分確定。”

“獨龍……”門口突然匆匆走進來一個人,清瘦高雅,雖然來得匆忙,看上去有些狼狽,但是卻無礙一身皎月一般高潔的氣質,他走進來焦急地問,“可是我夢中監斬那龍?”

“這位是魏征魏大人。”王含光的祖父匆匆介紹了一下,又說,“既然如此,魏大人不如快些跟他說說此事來曆吧,袁少監說,陛下夢中所見,似是異族獨龍龍王。”

“慚愧,此事最早乃是一夢開始的……”魏大人點頭,三言兩語把事說了個清楚。

此事的根源就是魏征做了一個夢,夢中有官員打扮的人拜托他,說不久後有一個位高頑劣、身份貴重的犯人要被斬殺,但是因為此人身份極為高貴,所以無人敢監斬,於是逼得這官員隻能找魏征前來,當監斬官。

魏征性情剛直,生平最看不慣的就是這種事情,既然此人有罪在先,多高貴的身份他也不怕,當下就利落地一口答應。

答應之後他從夢中醒來,還以為自己因為朝務繁忙,做了一個奇怪的夢,於是就把這件事情拋之腦後。

結果過幾天,陛下在殿內打盹,也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中見一個國君打扮的中年人從殿外直接入內,頭上生雙角,進來之後自稱龍王,與陛下攀談,陛下性格豪邁,與這人聊了起來,發現此人談吐十分不俗,一時賓主盡歡。然後此人才開口請求,說:“小兒頑劣,犯下一些小錯,竟是被問了罪,三日之後午時將被問斬,聽聞監斬官乃是閣下得力臣子魏征,在下厚顏,祈求您的幫助。”

畢竟是在夢中,李世民當時隻覺得一切似幻非真,隻記得自己隨口答應:“這有何難……”

那人大喜,連說了幾句殷切拜托的話,這夢才隨著這人的離去而結束。

醒來後李世民就覺得此事有些古怪,又有點兒後悔夢中隨口答應人家,本來想不管,但是到底有點兒忌憚這個夢,於是三日之後的中午,就拉著魏征一直下棋,心想把人困在宮裏下棋,他總沒有時間跑去監斬了吧?

結果初秋風涼醉人,下著下著,魏征竟然開始打盹,李世民覺得好笑,又覺得自己這位臣子最近隻怕是真的太累了,於是體貼地沒有叫醒他,而是任他打盹。

結果這個盹壞了事。

魏征是被人喊著入夢的,他這個盹一打就到了一個風雲變幻的高台之上,前幾日找他求助的那官員殷勤地請他坐在巨大的監斬台上。不遠處風雷震**,魏征定睛一看,頓時大驚——不遠處那接天蔽日一般的巨柱上,竟然牢牢綁縛著一條黑龍!

黑龍還在兀自發出龍吟,吐出火來,偶爾還努力掙紮,隻要一動,綁在它身上的鏈子就發出雷電之聲,震得它又頹下去。

“時辰已到!”那官員拉長了聲音,又低聲對魏征說,“大人,時辰已到,您請……”

魏征夢中十分震撼,但是好歹還記得自己被請來是幹什麽的,他拿出斬首的牌子,直接往地上一丟——監斬牌落地化為金芒直衝黑龍而去,被雷電擊打還有力氣掙紮噴火毫發無傷的黑龍被這金芒劃過頸部,那看上去十分堅硬的鱗片瞬間被切斷,但黑龍被這金芒斬首之後兀自不死,直到神雷自天而降,才終於再也不動了。

“果然是德行功德皆厚的開國之臣,終於斬了這孽龍了!”官員大喜,一再道謝。

魏征還想問什麽,卻被客氣相送。剛被送出那監斬台,魏征就醒了過來。

“玄成,可是做了什麽美夢?”李世民看魏征醒過來,還有興趣調侃,魏征卻訥訥地說:“陛下,臣夢到方才……監斬了一條龍……”

此話一出,李世民大驚!

他聽魏征原原本本說了一遍,當時就覺出這裏麵的不對勁來,果然當夜那祈求他幫忙的國君就再次入夢,大發雷霆,絲毫不肯聽人說話,開口就是要讓他一命償一命。

“好在宮中似乎對此人有什麽掣肘,開始也不過是入夢騷擾,陛下原本想著等他冷靜下來再好好分辯一下,沒想到此人竟是愈發厲害,今夜我聽說竟真的讓陛下受傷吐血……”魏征說到這裏十分慚愧,“這可如何是好,都怪我行事不夠仔細。”

“大人不必自擾,此事其實正證明大人心中剛正無私,那塊監斬牌極為神異,隻怕不是不敢斬,而是他們找不到其他人能拿起那監斬牌。”事情看上去十分冗雜,但兩人都是頭腦清楚之人,且情勢緊急,說話之間你來我往極其快速,因此很快就把事情說清楚了,袁天罡搖頭,急聲說,“隻是我不明白,異族素來高傲不說,還本該與人族劃地而居,怎會突然與人互通?”

袁天罡本想如果有這方麵的線索,那就可以嚐試先安撫那龍王再做打算,可是王含光的祖父突然說:“此事就先不說了,陛下曾試過無數辦法,那獨龍一句也聽不進去,狀如瘋狂……既然確定是異族,袁少監可有什麽辦法能解了今日之危?”

“獨龍,身披鱗甲、四爪有角,能禦風雷,生而神異。凡物不可傷。”袁天罡開口說完,大家都有點兒心情沉重,但是他接下來的話卻讓眾人精神一振,“隻是這條獨龍行事十分奇怪,且我入陛下之夢,見到這條獨龍竟實力大減,不像是真正的獨龍……”

“什麽意思?”王含光的祖父瞬間皺眉問道,“這獨龍不是真正的獨龍?”

“不是,它是獨龍。”袁天罡搖頭,似乎也對自己的推論沒有信心,他輕聲咬牙說,“隻是很奇怪,它像是殘缺的,就像是被人喚醒、寄托在什麽東西上……可是在西域黃沙之中,怎麽會有獨龍存在……”

“西域黃沙?”魏征和王含光的祖父齊齊臉色一變,突然對視了一眼。

“是。”袁天罡點頭,“獨龍是異族之中最為高傲隨性的種族,它沒有掩藏自己的所在之地。”說著袁天罡大致描述了一下自己見到的景色。

王含光的祖父和魏征對視一眼,突然說:“那獨龍在高昌。”

他說得十分篤定,而魏征也沒有反駁他。袁天罡疑惑地問出聲,王含光的祖父才沉聲說:“高昌國主有不臣之心已久,前不久竟私通突厥,騷擾商隊,陛下已經派軍前往……”

這就說得通了。

為何黃沙之上會出現喜水的獨龍,為何獨龍還似乎不太對勁。如果獨龍是被人喚醒指使,或者說是誘導,這裏麵是一個完整的局的話……那麽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隻是此事要如何解決?”魏征作為當事人之一,最為緊張的還是這個事情。

“無論如何,都要先找到獨龍所在之處,才能徹底解了陛下之危。”袁天罡沉默一下,咬牙說,“煩請諸位回避,我要再次入夢,為陛下先解了眼前這燃眉之急再說。”

這話一出口,魏征大喜,王含光的祖父也連聲說:“那就多謝這位少監了!我等就在外麵等待道長的好消息!”說完他轉身離開,臨走略帶擔憂地看了王含光一眼。

王含光一無所覺,熬了一夜,他早已經迷迷糊糊,隻怕此刻來人搖都搖不醒他。

所以他也就沒看到,袁天罡的右眼突然慢慢開始燃起明黃,他輕聲念著:“升達天地,出幽入冥……驅!”

最後一字吐出,他整個人一倒入夢之中,黃沙已經變成驚濤駭浪,明黃袍子的聖人被一身黑衣的李乘風抓著,如隨時要傾覆的小舟一般。

“你今日敢殺我,他日我李世民舉人族之力,也要你獨龍合族全滅!”夢中的帝王仰天怒喝,以如凡塵一般的身軀直麵空中咆哮的巨龍。

巨龍吐火,可帝王身上有黃色光芒加身,竟然絲毫無損。可是那也並不代表他確實毫無損耗,至少那黃色光芒在變弱,而帝王的臉色也越來越差。

李乘風滿身都是血漬,拄著長劍,卻還要咬牙舉劍搏鬥。

“再來啊!”李乘風舉劍,怒喝著往巨龍再次劈去!

“確實有點兒骨氣。”袁天罡浮在不遠處的空中,輕聲笑著,仿佛在自言自語,“少年人的俠義之氣啊,連我這個老古董都快要被感動了。”

說著他並指指天,突然輕聲念著什麽,而後,一枚金色如小釘子的東西在他指尖凝結,然後化為一道細小金芒直飛出去,在李乘風砍下去的同時,那金芒唰地釘入巨龍的身體裏。

“吼——”巨龍發出吃痛的嚎叫,天地崩塌。

袁天罡沉默地看著這一切,沒有再說話。

“李兄弟,李伯伯。李乘風……啊啊啊啊啊陛下醒了!”王含光的喊聲如一柄利劍,在天地崩塌之中突然搭出了天梯,李乘風扶著李世民一路走上天梯,最終消失在這一方天地之中。

袁天罡沉默半晌,最終閉上眼睛,身影悄然消失。

“道長、道長,陛下醒了,李兄弟也醒了!”王含光激動的尖叫就在耳側,袁天罡睜開眼睛,詫異地看著龍榻上虛弱睜開眼的人間帝王,他突然一笑,鳳眼眯起來,說:“恭喜陛下,吉人自有天相。”

門口的魏征和王含光的祖父都衝了進來,飛快到了榻前稟報最近發生的事情,帝王沉默半晌,最終隱帶怒意,擲地有聲地說:“既是如此,朕賜予你們通行天下之腰牌,三日之後,你等啟程趕赴高昌,調查清楚獨龍龍王一事,朕會賜密旨,著侯君集全力協助你等!”

“是,陛下。”三人麵麵相覷,答應下來。

於是,三人才到長安的第一個夜,還未休息,就注定又要啟程奔波了。

3

“三天,三天夠吃個什麽啊!”王含光一出了宮就開始哀號,還沒號到一半就被從馬車上跳下來的老人猛地一掌拍到腦袋上:“吃吃吃,你就曉得吃,現在給我滾回去!”

揍完孫子,老人轉身對震驚的袁李二人和藹地笑著說:“多謝兩位小友一路護著我這不成器的孫子回來,請務必到王家坐一坐……”

“不了不了,我要回司天監!”袁天罡麵聖都一副通透淡定的模樣,此刻似乎看到了什麽,突然就綻開了笑容,仿佛成了個孩子一樣。他看著不遠處站在牆根邊等人的幾個道袍老書生,轉頭對李乘風說:“走,我帶你去看看司天監!”

“既是如此,那老夫就不打擾袁少監與這位李少俠了。”王含光的祖父一看就明白了,他與諸人辭別,帶走了還兀自喊著“明天我也來看你們”的王含光,兩人上了華麗的馬車,一路走了。

袁天罡拉著李乘風跑到牆根處,對著老書生們就笑:“大爺爺、二爺爺、三爺爺……”這麽一口氣喊到了七爺爺,才算招呼完,然後又將李乘風要去司天監之事說了一番,這才搖晃著往回走。

“今天我回來,你們都沒有租馬車嗎?”磨磨蹭蹭走了半條街,袁天罡左顧右盼,這會兒才徹底接受真的要走回去的事實,他悲憤地說,“走出城都要天黑了,再走十裏地到家都要半夜了!”

沒辦法,作為最慘的衙門,司天監基本上就是在荒郊野外,壓根兒就不在長安城裏麵。

“租馬車要錢的啊。”那被稱為讓公的大爺爺吹胡子瞪眼,“還不是為了給你買脆皮燒鵝,那不然把這燒鵝退了,我們便能租馬車了!”

“那還是走路吧。”袁天罡沉默一下,瞬間就改變了說法,“走路好,秋天走路,剛好強健體魄。”

“豆團,君子克欲,你看看你,二十年了還是貪食。”另一邊留著半黑胡子、嘴角有顆痣的老人開口,搖頭歎息。

“那老五你等會兒別吃!”袁天罡還沒開口,脾氣急的讓公就直接對他說。

一句話說得老五氣哼哼的,眾人頓時開始你來我往地互相吵了起來。

這麽一路熱熱鬧鬧地走到西市口,袁天罡已經明顯地慢了下來,他體質孱弱,因為見到親人特別高興,此刻看著還能忍耐,幾個老人倒是身體硬朗。

縱然如此,李乘風還是停了下來,租了兩輛馬車。古板的老書生們都快生氣了,最終還是在袁天罡的勸說之下上了車,一行人這才在太陽落山之前到達了司天監。

司天監在半山之上,遠看竟十分恢宏壯闊、古樸大氣,一看就是曆經多朝的建築,然而走到了大門口才發現,寒酸得一塌糊塗。

地方是大,木頭也好,但是處處透著一股年久失修的味道,牌匾爛了一個角,大門上各種刮痕甚至還有刀劍痕跡,走進去主屋一整個大院都破破爛爛的,隻比旁邊塌了屋頂的偏院稍微好一點兒。

唯一的優點就是真的大,一個主院就二十多個房間,這七個老書生和袁天罡住著還能一人有個小院。

但是袁天罡和書生們反而十分習慣的樣子,擺了盤盞就悠然自得地在廊下開始吃起晚餐來。

吃完飯到了夜裏,袁天罡就拉著李乘風往院子最裏麵走,最終走到了最幹淨整潔的一處大院子,一進門李乘風就驚呆了——這破敗的院子竟然修繕得十分完好,而打通的巨大屋子裏麵,連著廂房隻怕有十幾間,屋子四壁和整個中央都放滿了呈列展櫃,滿滿當當的竟然全是書。

他這麽說著,自顧自抽了書出來看。

李乘風看著他竟然就這麽沉浸在了書裏,好像是真的沒打算再管他了,一時覺得無趣,翻了幾本書卻心浮氣躁——他確實不是個看書的苗子,不然也不會自小隻想習武。

李乘風覺得無趣,不免就開始到處亂看起來,看了一會兒,突然鬼使神差地看到了一個隨意放在尖頂上的圓形木球。

他百無聊賴,縱身把那木球拿來下,發現還真是光滑溜溜的,就是個完整的木球,於是李乘風幹脆拋接起來,拋到一半不知碰到了哪裏,這木球發出“哢哢哢哢哢”的聲音,然後猛地開始變幻起來。

李乘風目瞪口呆,眼睜睜看著這木球落地,幻化成了一隻小狗模樣,竟然還汪汪汪地跑了起來。

袁天罡聽到動靜跑過來,看到李乘風震驚的樣子似乎被逗笑了,他擺擺手說:“你怎麽拿到我小時候的玩具了……”

“玩具?”李乘風覺得自己出身世家,也算是見過世麵的,但是眼前這所謂玩具,他還真沒見識過,不由問道,“這……玩具,是什麽道理?”

“昔日諸葛臥龍製木牛木馬,行走如生。這個和臥龍先生的木牛木馬,大概是一個意思。”袁天罡看著李乘風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忍不住笑了,“怎麽,你很意外?”

難道不應該意外嗎?

野史雖有這樣的傳奇,但是所有人都以為這是一種誇大,怎麽可能有人製作出和真的一樣的木牛、木馬呢,怎麽想都是一種誇張的描述吧。但是李乘風看袁天罡的樣子,他似乎是認真的。

“小白,過來!”袁天罡見此,突然對地上那木狗叫喚一聲,那木狗居然真的跳起來跑到袁天罡的身邊,笨拙地搖著尾巴,就像是見到主人的興奮小狗一樣。

李乘風親眼見到這個畫麵,再不相信也不由得被這個畫麵震到了。

“居然有手工藝能巧奪天工到如此地步。”李乘風深深震撼,袁天罡卻一臉十分正常地說:“這有什麽稀罕,不過是魯班技中最粗淺的皮毛。”

“魯班?”李乘風倒是聽過這位大師的名字,他號稱“匠人鼻祖”,傳說之中乃匠人之中人神一般,許多技法傳得神乎其神,很可惜多數都已經失傳了。

隻是光流傳下來的東西,就能讓人隱約一窺這位大師的風采,因此更加讓人神往。

“是的,魯班技,”袁天罡一邊找書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李乘風,“魯班技法分三部,有天地人三總綱……你麵前這個小東西,不過是人間技法最簡單的機關術……等等!”

“什麽?”李乘風也極為好奇異族到底是什麽樣子的存在,此時聽到這事,頓時也十分在意,陪著袁天罡找了起來。

兩人如同無頭蒼蠅一樣在書房找了好一陣子,才終於從一堆亂七八糟堆疊起來的書裏麵找到了那本《魯班技藝·人卷》。袁天罡翻開一看,開卷赫然就是“餘生為人,機緣巧合,得異族天書《開天卷》,幾經磨難,終於大成,得以為人所用,今記錄成冊,惠及後人”……

往後再翻,卻又全是各種機關製造之術,沒有其他的東西了。

“人卷所錄,皆為日常技藝,若有習得全卷技法之才,可往《地卷》一觀。三卷之中,唯《天卷》乃異族《開天卷》詳細記錄,所述技藝匪夷所思,餘半生亦無法成功證實,留作暢想之用,以求人力之極限……”袁天罡翻完全部書籍,念完了最後這一段話。

“看看其他兩卷可有記載。”李乘風看收獲不大,於是開口建議。

“沒有……其他兩卷我整理書籍的時候翻過,沒有絲毫印象,那就是沒有。”袁天罡泄氣地坐下來。

“那就單獨找一找獨龍的記載吧,看看它們有什麽弱點。”李乘風的思路極其直接,開口建議。

袁天罡看了他一眼,眼神之中帶著一點兒淡淡的無奈:“你以為我為何要找異族的記載……異族和妖魔就不是同一種東西,他們和我們是完全不一樣的生命,他們強大,到了幾乎不可思議的地步,獨龍的記載你知道是什麽嗎?騰而能飛、呼風喚雨、刀槍不入……這就是騰龍的記載。”

“什麽意思?”李乘風聽得目瞪口呆,“所以說,騰龍沒有弱點?”

看到袁天罡點頭,李乘風覺得此事實在太過荒謬,他搖頭說:“不可能,世界上任何東西都有弱點。”

“有一個……龍有逆鱗,在顎下三寸,那是龍唯一能被傷到的地方。”袁天罡想了想如此回答,但是馬上接著說,“可是和龍比起來,我們不過就是沙塵一點兒大小……其他任何信息都沒有……”

這樣想起來,一切確實十分艱難。

兩人頓時沉默,半晌,李乘風沉聲說:“船到橋頭自然直,實在到了必須決一死戰的時候,無論對麵是什麽……”

他沒有把話說完,而是握住自己手上的長劍,臉上堅毅的神色已經說明了一切。

兩人這邊氣氛凝重,另一邊王含光卻吃吃喝喝好不快活。

雖然被他哥和他爹一頓臭罵,但是阿娘親自盯著人整治的席麵——酥皮雞、炙羊肉、白玉豆腐……整整一桌,全是王含光愛吃的東西。

“可憐我兒,路上太辛苦了,都瘦脫形了……”王夫人拿著絲綢帕子輕輕擦淚,眼角眉梢雖有歲月風霜,但是看上去端莊優雅,保養得宜,說著說著眼淚流不盡一般,“偏偏三日之後還要啟程……含光能頂個什麽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為何不求了陛下讓他留在家中……”

“娘,我也不太放心,不然我跟小弟一同前往西域……”旁邊已經結婚生子、越發穩重的王大哥皺眉開口,一開口就嚇得王含光一個哆嗦。

和大哥一起出門,王含光隻是想一下就覺得自己會小命不保。

“胡鬧,”幸好這時候王老太爺開口了,頓時全家人都安靜了,老人家放下筷子,淡淡地說,“含光的事情誰都不許管。含光你吃完了吧,跟我過來。”說著王老太爺就漱口擦臉站了起來。

家裏王含光就怕老爹和大哥,而老爹和大哥怕祖父,但是王含光可是唯一一個自小就敢在家撒潑的主兒,尤其不怕的就是祖父。

這會兒老太爺一冷臉,也就王含光敢跟自家阿娘擠擠眼睛,逗笑了阿娘,顛顛地又吃了一筷子雞肉,才一路跟著爺爺往老太爺的院子走去。

“對於陛下的吩咐,你有什麽想法?”王老太爺在路上問王含光。

“沒什麽想法,”王含光想了想,又眉開眼笑、十分嘚瑟地說,“定是陛下覺得我十分靠譜……”

原本還想趁機自吹自擂一番,結果王老太爺一臉看傻子的表情搖了搖頭,打斷了他的話:“我原本還擔憂你心中有怨氣,不肯奔赴萬裏去西域那艱苦之地,沒想到你卻讓我刮目相看。”

若是以前的王含光,隻怕真的是會這樣,講不準這會兒已經哭著巴在祖父的腿上,讓祖父無論如何都得求個恩典,讓他留在長安享受快活自在的奢華生活。

王含光咳嗽一下,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他出門一趟,一開始是被嚇得不行,到了後來,尤其是一路上跟著道長和李少俠辦事,得到眾人的信任和感激……不得不說,那種感覺其實非常好,好到讓王含光覺得有些上癮,竟是覺得這平靜的日子都能咂摸出無趣來。他本就是個熱愛看話本不愛讀書的性子,這段時間的經曆可是話本都說不出來的精彩。

隻是其間情感變化在家人看起來確實十分大,好在王老太爺也不打算繼續跟他說什麽,確認王含光並無心結之後,他歎了口氣,不知道為何心中極其複雜,抬起手,摸了摸王含光主動低下來的頭,就像是小時候總做的那個動作一樣。

“含光啊,這二十一年,你過得可開心?”祖父突然輕聲問王含光。

“開心啊。”王含光不知道祖父為什麽這麽問,但還是眉開眼笑地回答,年輕人的聲音有力且生機盎然,“不但開心還快活肆意,我王含光就是這世上最瀟灑的公子哥!”

明明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卻不知為何帶著一股莫名的自豪。

說完,王老太爺帶著他一路穿行,走了大半個時辰,才到了他所住的大院子裏麵。王含光一路嘰嘰喳喳地跟王老太爺說路上遇到的事情,因為太過精彩駁雜,說了半路也沒有說完,到了屋裏麵,剛巧才說到葉佩爺爺的事情。

王含光這才奇怪地說:“說起來陛下遇到的那什麽獨龍似乎也是異族,那神神道道的千紅跟我說,我們王家有什麽藏書,知道異族是什麽……”

王老太爺神色微變,輕聲說:“哦?許是聽人在外麵傳言吧,世人總覺得王氏富有天下,什麽東西都能在王氏私庫之中找到……”

他一邊說著,一邊看似十分不經意地把書桌邊放著的竹卷卷起,放在一邊。

而後兩人坐下,王含光與祖父說到半夜,撒嬌不肯離去,於是夜裏就宿在了主院之中。

後半夜的時候,王含光鬼鬼祟祟地摸到了祖父的書房。作為一個常年跟長輩鬥智鬥勇的搗蛋小輩,王含光的鬥爭經驗極其豐富,他總覺得白天和祖父說到異族話題的時候,祖父感覺怪怪的,當時王他就留了心,這會兒晚上就摸過來了。

王含光抹黑進了書房,然後拿起白天祖父掩起的書卷,借著月光一看——《中庸概要》。王含光兩眼一黑,什麽,爺爺居然還在看《中庸》?!

“就知道你這個皮猴子晚上要睡我這兒肯定有古怪。”門口響起老人的聲音,王含光一轉頭,心中無限委屈,“爺爺,你是不是故意的?”

王老太爺笑而不語,隻高深莫測地吩咐:“把你弄亂的地方收拾幹淨,然後給我滾去睡覺。”

王含光被耍了一通,內心十分不滿,念念叨叨地回去翻來覆去卻睡不著。他這個人有個毛病,若是不上心就算了,一旦對什麽事情有了好奇心,就抓心撓肺地想要弄個明白。

本來隻是隨意提起千紅說話時候的古怪模樣,結果祖父一副糊弄他的樣子,反而弄得王含光真的想要弄個清楚了。

於是第二天,頂著個黑眼圈的王含光吃了早飯,就抓著哭著滾來巴腿請罪的小廝問:“我們家藏書的地方在哪兒?”

與三少爺在荒郊野外如廁之後分散了一年,期間惶恐不安三百多個日夜的小廝拾墨愣了一下。他名字雅致,當年還是老太爺親自取的,就寄托了對孫子舞文弄墨的美好想象,但是事實證明名字沒有任何作用,拾墨本人和王含光都是正經書沒看幾本的主兒,說到哪裏蟈蟈大、哪個花園的樹好爬那頭頭是道,說到藏書的地方,竟然一下子就呆了。

“本少爺養你何用!”王含光一個爆栗敲在拾墨的腦袋上,最後兩主仆商議了一下,拾墨出去打聽了半天,才算找到了地方。

他們家的藏書與司天監還不一樣,是完全修建的一棟獨立宮閣,旁邊連綿綿延的小偏殿一眼望去看不到頭,其間巨大的陳列閣以奇怪的方式豎立,如同詭異有序的巨大植物,讓人一進去就仿佛迷失在了森林裏。

“哇……少爺,咱們進來幹啥啊?”拾墨看得十分感慨,發出了靈魂拷問。

“找書。”王含光苦著臉,說,“你從那邊,我從這邊,給我找帶異族兩個字的書!”

“哦,好……不是,少爺,我們要看書嗎?!”拾墨習慣性地答應了一聲,然後詫異地差點兒發出尖叫,像是脖子被掐住的雞一樣,眼看著因為太過驚訝就要翻白眼了。

“閉嘴!讓你找你就找!”王含光心裏也不確定,可是來都來了,不找一下就走還是有點兒不甘心。

他都這麽說了,拾墨也隻能打起精神,兩人分頭找了起來。

這一找就是一個上午,王含光找得頭昏眼花,王氏藏書太過豐富,而且到底年代久了,進門地方的一些書還能找到規律,到了後麵就繁亂複雜起來。

王含光一抹就是一手灰,到了這時候已經打算放棄了,他喃喃自語道:“算了,反正道長和李兄弟肯定知道,我還是趕緊出去……啊嚏、啊嚏……”說到後麵,因為灰塵太多,王含光猛地打起了噴嚏。

因為打噴嚏頭昏腦漲,王含光站起來的時候,突然碰到了身後的書架,一卷竹簡直接從書架上掉出來,砸到了他的腦袋上。

王含光發出一聲痛叫,低頭撿起竹簡,攤開一看,就看到上麵寫了幾個大字——《司天監秘史·上古卷》

“咦?司天監的書怎麽會在我們家?”王含光奇怪地拉開卷軸一看,頓時就愣住了,然後他臉色越看越難看,突然把卷軸揣在懷裏,直接往外走去。

“三少爺好,三少爺安康。”王含光一路往外走,根本沒有下人敢攔他,他沉著臉命人趕車,竟是沒跟家裏人說一聲就直接出了門,往城外去了。

“這逆子,才一天而已,竟然就坐不住往外尋樂!”王大人氣得跳腳,倒是身後的王老太爺聽不下去了,咳嗽一下,沉聲說:“說什麽呢,含光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父親!”王大人實在忍不住了,有些埋怨地說,“您也太偏疼那孩子了,他如今被寵得無法無天,我看全長安都不夠他折騰了……”

王老太爺看著王大人,眼神中帶著一些其他人看不懂的東西,但不及讓人細看,他就一拍桌子大聲說:“你懂什麽!含光和你們不一樣,我話放在這兒,隻要我在的一天,你們誰都不許拘著含光,他愛幹什麽幹什麽,聽到了沒?!”

“是,父親。”王大人再不滿,也不敢和王老太爺頂嘴,隻能應了。

“沒有,隻是含光一人出行西域,我實在是擔心。”王家大哥站出來繼續說,“不如我陪著他一起去……”

“不用,你們關心含光是好事。”王老太爺見兩個孫子不但沒有不滿,對幼弟還十分關切,表情這才柔和下來,溫聲說,“你們守好含光和王家就好。”

王家這一番小小的風波王含光自然是不知道的,他一臉凝重地直接衝到了司天監,才看到袁天罡和李乘風,就壓抑不住自己的表情,帶著驚恐地說:“道長、李兄弟,你們快看看我在王家的書庫翻到了什麽,異族、異族好可怕啊!”

4

什麽叫瞌睡就有人送枕頭,隻能說王含光不愧是福星,袁天罡和李乘風昨夜遍尋書籍卻不見異族的一鱗半爪,心中正想著實在不行隻能隨機應變,王含光就上門來了。

隻是看樣子王含光似乎受到了什麽巨大的驚嚇,袁天罡把人帶到院子裏泡了茶水,王含光也不嫌棄這陳茶粗劣了,大口大口連喝了幾杯,才定了定神,從懷裏掏出帶出來的那本《司天監秘史·上古卷》。

袁天罡接過來,他一目十行,速度極快,很快就看完了整本書,掩卷之後,他神色也有些怪異,輕聲說:“原來是這樣。”

“什麽?”李乘風不耐煩看書,直接開口問,“這書裏到底是什麽?”

“是關於異族與人族的記載。”王含光聽到有人發問,趕緊連珠炮彈地說起來,顯然是憋了一路了,“這裏記載,人族還沒有開化的時候,異族自天而降……”

遮天蔽日、形貌不一的異族有的如同野獸,有的如同花鳥,有的人麵獸身,有的半人半蛇……這些天外來客降臨到大地之上,成了整個大地的主人。

而人類在最開始,與野獸一般,不過也是異族的奴隸。

隻是人類更聰明,在奴隸之下,一部分人開始學習異族的一切——它們的文化、語言,以及所有其他的東西。

總之人類悄悄地在積累和學習之中進化,而在其中起到了決定性作用的,還是一些溫和派的異族與人類開始有了交集,甚至結合,最終開始融合。

可是異族有百族,百族之中有異獸王庭,王庭對於這些與人族交好的異獸十分暴怒,稱它們為墮落者,並大肆追殺這些與人族親厚的異族,到最後與人類的矛盾激化到了極端之下,異族與人類之間開始爆發大規模的戰爭。

當時整個天地之間都是戰火,人類一度被屠戮到差點兒滅族,或許是冥冥之中人族氣運不絕,於是在這絕境激發之中,人族產生了連番奇遇——妖族被屠殺之中怒而出世與人族聯手、司天監祖師爺三癡先生巧合之下悟通天地萬法立地而設司天監為天下鎮守、被追殺之中的異族和混血與人族守望相助……

李乘風聽得心懷激**,拿過卷軸翻開,才發現裏麵竟還有刻圖記錄,隻是匆匆幾眼,就讓人赫然震驚——難怪王含光嚇成這樣,這圖案之中寥寥幾筆,畫的卻是十分可怖的畫麵。

如山一般的怪物吞吐人類的樣子,祭祀台上飛翔的大鳥叼著慘叫的人吞噬的畫麵……李乘風這等心性都沒忍住,怒聲說:“這異族居然以人為食?!”

“何止,那時人類簡直比豬狗還不如,不但勞作不休,隨時可能被吃掉,還有可能被拿來折磨取樂……”王含光這會兒傾訴一番,終於徹底冷靜下來,他放下茶杯,摸了一把臉,看著袁天罡說,“道長,這東西到底是不是真的,這、這其實是妖怪吧?一定是妖怪吧?!”

王含光到底是看過許多話本的人,這會兒突然眼睛發亮,想到了自己最能接受的一種可能。比起相信天外來客奴役人族,相信千年上古之戰的凶險可怖,王含光寧可相信那些都是關於妖怪的奇談。

“不是,異族就是異族。”可惜袁天罡十分冷酷地打斷了王含光的妄想,他冷冷地說,“妖怪還可以算與我們一樣,都是這片大地生長出來的,但異族……它們絕不一樣。它們冷酷殘忍,從未把人當做與它們一樣有感情的生物,遇到一般異族尚好,但是若是遇到異族之中最強大的王族,記得,千萬小心,必要的時候,可以先下手為強。”

此話說得極其鄭重,完全不像是平日袁天罡本人會說的話,王含光一個激靈,隱約感覺到道長神色不對,右眼眼底似乎閃著淡淡黃色如野獸般的寒芒。王含光有點兒害怕,一時竟不敢開口。

“為何強調是異族王族?”李乘風倒是對這個不太理解,他一邊看著卷軸一邊問身邊的袁天罡。

“王族純血不與異族之外的種族通婚,是最古老、最強大的異族,通常也是異族之中王庭成員。”袁天罡輕聲說,“雖然迫於人族勢大而蟄伏起來,但是它們一直沒有消失,一直躲在角落,等待有一天能重新統治這片大地……”

“然後奴役人族嗎?”李乘風終於看完手中書卷,他一合書卷,皺起劍眉,說,“它們休想!”

王含光看著袁天罡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瞬間的迷茫,他像是從什麽混沌夢境裏麵清醒過來一樣,奇怪地左看右看,然後撞到了王含光擔憂又探究的眼神裏。

王含光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卻看到道長神秘兮兮地把手指放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他雖然心中十分奇怪,但是到底選擇了乖乖聽話。

“什麽?不可能!”袁天罡站起來就急著往外走,寒風一吹,他整個人哆嗦著一頓。

才深秋,室內已經生了炭火,李乘風和王含光都熱得流汗,對袁天罡來說卻是剛剛好,結果出門冷風一吹,他就哆嗦了起來。

李乘風回頭拿了皮毛大氅,在侍者震驚的眼神之中給袁天罡裹上,一行人這才匆匆出發,往宮內而去。

“臭小子,飯也不吃了!”看書看得入迷的老書生們聽到動靜趕過來,隻來得及看到他們坐馬車離開揚起的塵土。

“也好也好,如此我等就可以隨意吃一些,有更多時間可以看書了,豈不妙哉!”不知是誰說的這句話,總之眾人大喜,隨手拉了司天監的門,又全部往看書地方去了。

另一邊,滾滾煙塵之下,袁天罡三人竟然直接被馬車拉著入宮,匆匆趕到了一處陌生的地方——想也知道,現在是白日,陛下肯定不在寢宮。

眾人剛進了大門,就聽到一陣爽朗的笑聲,那聲音雖然不怎麽耳熟,但是卻也足以讓三人分辨出來,是陛下的聲音!

怎麽回事,不是說陛下被魘住了嗎?三人一起看向那傳令宮人,卻見宮人也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

好在這時候他們已經入了屋裏,進去一看,王含光率先皺眉說:“你怎麽在這兒?!”

裏麵站著一個英姿颯爽、一身紅色騎裝的女人,大紅披風下兩柄鑲嵌各色寶石的彎刀閃閃發光,如此打扮的女人當世沒有第二個,就是千紅無疑!

隻是千紅來曆奇詭不說,行事也看不出正邪,怎麽會在宮中,還與陛下談笑?!

王含光差點兒就要轉頭對陛下說小心此女有古怪,但是下一刻帝王就溫聲說:“你們來了,看看,朕為你們此次高昌之行找了一個得力同伴!”

王含光差點兒就要尖叫了。

“陛下,得力當不上,不過司天監傳承一脈護衛帝王、拱衛天下的職責所在罷了。”千紅拱手,利落颯爽,話說得一派高人模樣。

她高挑細眉一皺,又說:“何況這龍王竟如此不識好歹,膽敢犯到陛下麵前,管他是在高昌還是南海,吾定誅之震懾天下異族!”

“這女人會變臉,在陛下麵前居然這麽能拍馬屁!”王含光震驚地小聲跟身邊兩個人念叨,兩人沒搭理他,袁天罡上前一步行了個禮,奇怪地問:“陛下,方才侍者焦急,說是您被魘住,這……”

“這怎麽可能對嗎?”千紅打斷了他的話,搖頭看著他說,“不怪你,長安司天監到底殘破、傳承斷絕,你不知關於獨龍的記載也是難免的……陛下到底是人族之主,氣運興旺,一點兒小波折不算什麽大事。”

“你的意思是?”陛下猶豫了一下。

“臣請陛下下令馬上出發,讓我等啟程誅殺龍王。”千紅單膝一跪,神情凝重地說,“此獨龍龍王存在非同小可,一日不誅,則異族蠢動,實在令人寢食難安!”

此話一出,帝王臉色一肅,他沉默一下,看著幾人,說:“既是如此,就聽你的,你們安排一下,明日就出發吧!”

“是,千紅遵命!”千紅頃刻之間就把幾人的行程給定下來了,王含光氣得差點兒跳起來。

然而陛下卻絲毫沒感覺到四人之間風起雲湧的暗流,他吩咐完,又說:“王含光!”

王含光齜牙咧嘴到一半被點到名字,乖巧上前行禮:“陛下安康。”

“你自小就是個嬌氣性子,我本不想派你去西域……”帝王與王含光十分親昵,竟像是對待子侄一般,而王含光雖然低眉順目看上去十分乖巧,但是行止之間其實也十分放鬆,顯見帝王確實與王家親厚。

“隻是你自幼就是富貴閑人的命,朕此次遇險也多虧聽著你的聲音才能順利回來,可見當年司天監給你的批命毫無虛言……”顯見帝王夢中回神那一幕比想象之中凶險很多,他此刻說起來都微微蹙眉,“這次行動十分凶險,朕也想借你三分運氣,讓他們此行順利一些。”

“陛下,您看我的!”王含光豪邁一捶胸口,說,“我也覺得我的運氣很好,定然能逢凶化吉,您就等著我們的喜報吧!”

他這話說得豪氣幹雲,於是此事就這麽定了。

隔日,還沒好好看看長安的四人,就這麽匆忙地,再次踏上了旅程。

目的地,高昌。

西域黃沙漫漫,軍隊已經踏上了征伐的道路,他們此行必須快馬加鞭,中途定不能再休憩和多管閑事了。

唯一的好處就隻有這次出發雖輕裝簡行,但所有東西都備得齊整,且陛下賜下了一塊“通行天下”的金牌,讓他們所過之處可以在驛站休憩,隨意取用東西。

幾人出發,向著黃沙漫漫而去。

而在黃沙之中,有極其醒目的綠洲,端坐在嫋嫋青煙之中、穿著袈裟的光頭少年突然睜開了眼睛。

“聖子大人。”下麵有人謙卑地伸出搭了玉石鑲嵌的錦緞的手,讓聖子把白玉一般的手放在上麵扶住,從蓮花坐台上緩步下來。

聖子一路走出去,出了大殿,低頭就能看到巨大恢宏的城池,滿城都是異域風情十足的西域建築,色彩斑斕、十分奪目,但這些都比不上他腳下的佛寺。

“終於要來了……”聖子看著麵前的一切,突然輕聲說,臉上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陽光照在他白玉一般的臉上,看上去聖潔出塵,像是觀音再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