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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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乘風也一路往柳文莊趕去。

他身法極快,仿佛一道淡淡黑煙一般,很快就把茶館的人遠遠甩在後麵,方才和他一起吃茶的三人都目瞪口呆。

而李乘風一路飛奔,趕向柳文莊的路上,要路過一片樹林,那樹林不大,小路從林間筆直穿過,李乘風一路奔出去,卻在半途中聽到了鱗片刮動樹木的聲音。

李乘風頓時神色一緊,他捏了捏手,提氣往發出聲音的地方移動,隻見就在路邊,突然鑽出一條人粗的大蛇來。

那大蛇通體乳白,兩隻眼睛卻是猩紅色的,它伸著舌頭吐信,看到李乘風的瞬間,便立了起來,噝噝叫著緩緩挪動腦袋,看上去隨時可能發動攻擊。

李乘風反手握住了劍柄。

他緊張地看著大蛇,他們離得太近了,李乘風甚至能聞到大蛇身上的血腥氣,能看到白蟒兩顆巨大的毒牙上還滴著的血。

它剛剛殺了人。

這是去柳文莊的路,柳文莊剛又死了人,這麽看來,趙州和趙德誌隻怕真的是被大蛇所殺。

這樣大的大蛇,到底要多少年才能長成?

不知道為什麽,李乘風看著這大蛇,總覺得它歪頭看他的樣子,竟好像一個人在思考一般。

“孽畜!你竟然傷人,今天是留不得你了!”李乘風咽了口口水,厲聲喝罵。

“噝噝噝……”大蛇發出嘶叫聲,它淹沒在林中的尾巴微微擺動,樹林裏同時傳來細弱樹木倒地的聲音。

李乘風瞬間拔劍,裹挾著一縷寒芒猛地朝著大蛇劈過去,大蛇卻沒有和他正麵對上,一個打滾,躲過了李乘風的劍。被劍氣劈到的樹木應聲而斷,李乘風回頭再次動手。大蛇看上去十分龐大,卻身法靈動,此時被激發了凶性,和李乘風撕鬥起來。

兩人過招之間,樹木傾塌無數。

不遠處傳來了腳步聲,正是聽說柳文莊又出事之後,跟在李乘風後麵一起趕來的人。

李乘風心中一緊,長劍揮起,與大蛇的尾巴相撞,發出金石交割之聲,濺起點點火光,一邊大吼:“別過來,殺人的大蛇在這裏!”

他喊得太晚了,隻見“嘩啦啦”一片樹木倒塌之後,趕來的人正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李乘風一分神,手中的劍被大蛇的蛇尾拍飛,而大蛇犬牙上帶著新鮮的血,麵對李乘風低下頭來。

所有人都嚇得屏住呼吸,有膽小的甚至閉上了眼睛。

然而讓大家驚訝是的,血腥的場麵並沒有出現,大蛇低下頭,卻沒有吞噬或者撕咬李乘風,而是閉上嘴,十分親昵地在李乘風身上蹭了蹭。

那冰涼滑膩的觸感,讓李乘風寒毛直豎,而更讓人匪夷所思的是,那大蛇蹭了他之後,竟戀戀不舍地“噝噝噝”地叫了幾聲,然後一步一回頭地搖頭擺尾離開了。

若不是那毒牙上的血,它看上去倒沒有什麽凶性,反而像是家養的看門狗一樣。

大蛇一路遠去,留在原地目瞪口呆的人們,頓時嘩然了。

“是他養的大蛇!”

“天啊,比人還大的大蛇!”

“太可怕了,他剛才還請我們吃飯,打聽剛死的那對堂兄弟的事情!”

……

李乘風自己也嚇壞了,可是他回過神來,才發現這事情竟然比被大蛇咬了還要麻煩,關鍵是他根本不知道如何自辯!

事實上,他也是第一次見到如斯可怕的大蛇,剛才分神被大蛇拍掉劍,李乘風已經做好用拳頭拚死一搏的準備,可是大蛇卻像是對待一個拿著樹枝耀武揚威和大人玩的小孩一樣,克製著力氣拍掉了他手中的劍,然後還親昵地蹭他的臉,像是長輩對愛鬧孩童責備後的安慰一樣。

是的,李乘風能感覺到大蛇對他毫無惡意,哪怕是他舉著劍和大蛇對峙,眼睛猩紅、犬齒帶血,原本殺氣騰騰的大蛇,也隻是愣了一下,眼神就突然一下子溫柔了起來。

那是一雙帶著關切的眼睛。

李乘風感覺太混亂了,而在混亂之中,他已經被義憤填膺的人們圍住了。這些人其實根本圍不住李乘風,可是他沒有辦法對他們出手,這樣豈不是坐實了他的罪名?所以李乘風看自辯不能,隻能讓這群人圍著他,一路走到了柳文莊,遠遠就看到穿著青袍的瘦削縣令,他正皺著眉頭,看著柳文莊那破爛大門上,再次濺到的鮮血。

李乘風還沒上前,就有跑得快的人低聲和縣令說了什麽,縣令轉身,看到李乘風,臉色深沉地怒喝:“把這個來路不明的妖人給我抓起來!”

“縣令,我真的不知道那條蛇是怎麽回事……”李乘風想要自辯,可衙役已經上前捆他,他想要掙紮,可理智告訴他,不能這樣,否則眼見就要加重誤會。

“無需多說。”縣令鬆緩了臉色,搖搖頭,一臉疲憊地說,“大蛇行凶,你既然被看到和大蛇舉止親昵,那衙門你就免不了要去一趟。”

縱然縣令不知道為什麽,雖然含著怒意,但是似乎對他並無太多懷疑的樣子,但李乘風麵對眾人的懷疑百口莫辯,隻能老老實實被捆了,然後被衙役看管著,等待驗屍完畢後,一起帶回衙門收押。

那時候才是他解釋的最佳時機。

想通之後,李乘風也不著急了,反正他沒有殺人,行得正坐得端,根本不怕,此刻他反而認真聽起旁邊人議論的內容了。

聽了半天,他得知這次死的人,竟然又是趙家的人,而且是趙大得的女兒……三個,都在柳文莊的進門處,被挖心食肉而死。

“聽說趙德誌全家昨夜也死了,也是這麽死的。趙大得有五個孩子,兩兒三女,他三個女兒都嫁得好,二女兒都成了秀才娘子了,三人平日都是待在後宅,有丫鬟和使女伺候,竟然被抓出來活活挖心吃肉……之前他兒子一家也被滅門了……趙家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靈啊……”說話的人言語裏帶著驚悸。

柳鎮第一次發生這麽可怕的事情,大家繞幾個圈,基本都是知根知底的人,衙門查到的消息傳得很快,這會兒大家都知道趙家被大蛇盯上了。

還有人偷看李乘風,竊竊私語著什麽,隻怕是趙大得當年在外麵服兵役的時候造了什麽孽,如今才被人上門報複。

李乘風簡直要為他們的想法折服了,趙大得得罪了什麽人他不知道,但是那大蛇一看就不是凡物,能馴服那大蛇的人,估計也沒什麽機會被人欺辱得罪吧?

可惜李乘風就算這麽說了,也沒有人會相信他,因此他還是被帶回了縣衙,下了大獄。

柳鎮的大牢裏空****的,根本沒什麽人,可能是因為柳鎮的百姓一向安居樂業,也有可能是因為這時候秋分剛過,大罪之人已經全部處斬了。

這樣的想法讓李乘風心裏毛毛的,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鎖被打開的聲音。

大牢的門被打開了,走進來一個青袍黑帽的幹瘦人影,定睛一看,竟是縣令。李乘風正在奇怪,為什麽大晚上縣令會來大牢裏麵,看他這個殺人嫌疑人,就見縣令輕歎一聲,打開了他的牢門,過來親自給李乘風解了綁。

李乘風被眼前的局麵弄得有些疑惑。

而縣令卻在做完這一切之後,幽幽歎了一口氣,輕聲說:“我早就知道你是無辜的。”

“為什麽?”李乘風驚愕極了。說實話,換成他自己,若是看到一個人總是和他一樣湊巧出現、總是帶著各種嫌疑,他也一定會查探到底,不會相信那個人的自辯。

除非……這縣令知道誰是真正的凶手,所以才會如此肯定地相信他並不是殺人者。

想到這裏,李乘風頓時著急地說:“大人不懷疑我,可是知道這殺人者是誰?”

“我當然知道。”縣令歎了口氣,輕聲說,“我不但知道殺人者是誰,我還知道他為什麽要殺他們。我不懷疑你,是知道你大約隻是得了那大蛇的眼緣。那大蛇……不是人能馴服的。”

“那大人為何不趕緊動手緝拿行凶之人歸案……難道是怕那條刀槍不入的大蛇?”李乘風說到一半恍然大悟,大聲說,“在下願意帶人擒殺那條行凶大蛇!”

“……不是。”縣令卻歎了口氣,搖頭說,“我來是為了告知你,趕緊離去吧,今夜我已經調開了衙役,你自行離去,我自會處理好之後的事情。這柳鎮……等該死之人都死絕了,自然也就安靜了。”

“大人這是什麽意思?”李乘風十分不解,忍不住追問。

“別問了,你快走吧。我隻告訴你一件事。”縣令慘笑一聲,眼裏帶了三分淚意,“這柳鎮死的,都是該死之人。”

說完,他長歎一聲轉身,口裏說著:“我早知今日會來,戰戰兢兢這麽多年,總算來了。來了好,來了好啊!”

他口中說著好,但聲音卻帶著顫抖,顯然並不如他所說的那般平靜。

而就在他走到門口的時候,異變突生,李乘風隻看到縣令走在大門口處,突然呆呆地站直了。

李乘風見他站了好一會兒也不動,忍不住走過去問:“大人,你沒事兒吧?”

李乘風的手伸出去,輕輕一碰,縣令就突然直直倒在了地上。

更為可怖的是,從縣令的背後,猛地鑽出一條一尺長的小白蛇來,小白蛇渾身浴血地破體而出、見風而長,很快變成了白日所見的巨蛇模樣。

它看到李乘風,一副驚喜的樣子,彎下頭似乎是想蹭蹭李乘風。

可李乘風親眼見它殺人,又驚又怒,拔劍的同時,整個人拔地而起,就往大蛇的眼睛刺過去。大蛇一個扭動,疑惑地看看李乘風。

李乘風氣瘋了,見一擊不成,再次出手,大蛇看了地上一眼,眼神一動,頓時扭頭開始往回跑。李乘風不疑有他,直接持劍開始追起大蛇來。

而在他的身後,有衙役的尖叫劃破夜空:“來人啊,大人被那馴蛇的人殺了!那殺人凶手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