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是夜，袁天罡擺了米飯和清水，設了個小小的祭壇，焚符之後，青煙卷起，半晌之後他才慢慢展眉。

“別想太多，明日就離開這裏吧。”李乘風抱著劍對袁天罡說。

原本他們就不該留下來。這後宅之事，凡是牽扯到陰私的，絕對都最難判定，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這件事上，王守則一家絕對不算無辜，但是讓他們坐視人被殺，他們也做不到。怎麽做，似乎都是錯的。

袁天罡歎了口氣，點點頭，難得的一副愁苦模樣。顯然這是他下山曆練以來最為難受的一天，他也不想再在此地耽擱了。

兩人達成共識，打算回房休憩，明天一早就出發。這時候王含光推開門，走進來小心翼翼地說：“那個……仙長、少俠，今兒謝謝你們。”

“不用謝我們。你叔叔家中內帷不修，今日沒了妙姨娘，隔日也有其他禍事。”袁天罡看著王含光，搖搖頭，直接轉身進屋了。

王含光白胖的臉一紅，可憐巴巴地看著李乘風。

李乘風看了他一眼，說：“明日我們就啟程，你好好照顧你那個堂弟，替他辦好喪事吧。”說完也甩門進房。

王含光訕訕地站了一會兒，也不叫奴婢服侍，進了自己的房間睡下了。

三人一夜無夢，第二天起床之後，隻覺天地之間一片安靜，平日服侍他們的小廝和下仆此刻都不在，還在疑惑的時候，隔壁突然傳來了王含光的聲音：“你說什麽？”

袁天罡和李乘風被那聲音震得頓了一下，還沒明白到底是什麽事讓他一驚一乍的，就見王含光跑了過來，氣喘籲籲地推開房門，一臉驚恐地說：“那個……仙長、少俠，出事了！下人方才來報，說我叔叔的兩個妾室、叔母陪嫁的那群人，還有大管家，他們昨夜突然都死了……”

“什麽？”王含光的話讓袁天罡和李乘風都極為吃驚。

李乘風說：“你是不是說錯了，昨天受傷的隻有你堂弟……”

“不是，我堂弟那邊我昨天一直守著，他還在，隻是後宅死了一半的人……”王含光眼中含著驚恐，顯然一大早被嚇得有些糊塗。

袁天罡和李乘風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裏看到了震驚。

“帶路！”李乘風說完，和袁天罡一起往後宅走去。

後宅死氣沉沉的，前幾天還一臉笑意、規規矩矩的下人們現在都一臉驚恐地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看到王含光帶人過來，才趕緊分開行禮。

王含光現在沒時間搭理這些下人，直接先往叔母所在的宅子而去。昨天王長恩受傷之後，連夜請了全鎮的大夫吊命，忙了一夜，後半夜下人們才睡下，哪裏曉得早上一起來，這兩個主院竟是沒有一個活口！

袁天罡三人進了主院，看了一圈死去的下人。陳婆子前幾天還活蹦亂跳的，今日一看，竟是全身雪白、身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小洞。

李乘風上前看了看，低聲對袁天罡說：“他們全身血液都被吸幹了，一滴不剩。”

袁天罡點點頭，他一個個查探，臉色越來越難看，良久他皺眉，疑惑地說：“這、這不對啊！”

“怎麽了？”李乘風第一次看到道士如此愕然，他一般都是一副知道事情但是神神秘秘的樣子，這倒是他第一次如此失態。李乘風頓時有些緊張，忍不住捏了捏手，好歹控製住了抱劍的衝動。

“寄生、嗜血、媚而食怨……妙姨娘的屍體在哪裏？”袁天罡轉頭問王含光。

王含光看向一旁的二管家，二管家趕緊說：“妙姨娘的屍體停在後院的偏院裏，還沒下葬。”

如今主人家就剩大郎一個，還在昏迷，主事的就是王含光，下人不敢擅自決策，所以如今還在停靈之中。

“趕緊帶路！”看到袁天罡的神色，王含光催促二管家。一行人直接出門去了後院，棺木還沒釘上，下人大著膽子掀開棺蓋，二管家頓時驚愕地脫口而出：“這不是妙姨娘啊！不對，這不是人啊！”

袁天罡和李乘風挪過去一看，李乘風也愕然，說：“這、這是什麽東西？”

棺木裏麵躺著一塊破破爛爛、腐爛程度極高的皮肉，軟塌塌的，全無骨骼，隻能大致看得出是個人的形狀，看上去像是被人抽走骨頭的皮肉破袋子。

“這才是真正的妙姨娘。”袁天罡沉聲說，“你看這華發，還有這手上的粗繭……妙姨娘一直就是這個樣子，裏麵的東西已經逃了！”

妙姨娘自己都說過，她原本姿色隻算清秀，當年與王守則相戀，也是因為兩人性格相投。如果妙姨娘生來如此國色天香，王守則即使是貪圖美色，也不會如此簡單就拋棄懷著孩兒的她。

袁天罡原本以為是朝顏花珠出世，這後宅婦人得了奇遇，不知輕重地拿來爭寵。他覺得稀罕，但也沒太當一回事，因為與悍烈的梵天大蛇和弑殺屠城的人魔比起來，朝顏花珠其實不過是一種毒草罷了。

千萬朵朝顏花才會孕育出一顆花珠，有拇指大小，於月夜開放，灼灼有光。那花珠可從花朵之中輕易取出，瑩潤有光澤，如同夜明珠，嗅之令人迷醉且口幹舌燥，誘人吞服。

吞下去的時候會心神迷醉，隻覺得熏熏然、陶陶然，之後會令人脫胎換骨，不但會變得容顏秀美、皮肉白皙，身上更是有淡香環繞，且力氣會變大，體質差的人也能健步如飛，若是本身身體健康的人，甚至還能獲得一些超凡的本事。

所以吃下朝顏花珠的人，都以為自己吃下了什麽大補靈物，甚至可能以為自己已經超凡脫俗。但其實朝顏花珠有毒，這些表現恰恰是中毒的表現。

這種情況會持續三年，三年後，中毒越發深，身上的花香也愈發濃鬱，雖花香記載各異，但是這時候已經藥石無靈。

中毒之人在毒素累積到爆發點時會全身僵硬，而後口不能言，但是意識卻十分清醒，然後就會被迫感覺到朝顏花珠緩慢發芽、破腹而出。它以人為養料紮根，最後結出朝顏果實來。但是直到那時候，人依然不會死，準確來說，也算是某種程度上的長生——朝顏花珠的生長期足以到千年，人與這花珠共生之下，千年之中會一直清醒地活著，有一切感覺，但是連眨眼都做不到。

朝顏花珠確實是稀罕靈物，在會用的人手裏培育起來是非常有用的東西，因此袁天罡才想弄回去，反正留在不懂的人身上也是禍害。

但是他沒想到另外一種可能。

他看著妙姨娘的屍體，半晌才啞聲說：“看來，是我小看了妙姨娘複仇的決心。”

“那、那怎麽辦？”王含光惴惴不安地問，他很怕這位仙長拂袖而去。

“附耳過來。”袁天罡低聲說了一會兒，然後拍了拍王含光的肩膀，臉色嚴肅地說，“如果她收手，那此事也無從追究，但是若她還想回來……”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臉上的表情說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