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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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出城之後,會騎馬的就跟著方大人一路往前直衝。

方大人這回下了血本,隨行帶著的人手暫且不提,光是馬就準備了二三十匹,顯見這回拐子是觸動了他的真怒。

李乘風因為會騎馬,也得了一匹,袁天罡因此也沾了光。雖然又是顛簸勞累,但是他這時候也不敢挑剔,隻緊緊抓著李乘風。一行人一路疾馳,路上草草休息了一炷香時間,喝了水,吃了點兒幹糧,然後又再次出發。

那太守千金據說已經失蹤了七八天,隻怕是因為之前方大人搜尋陣勢太大,嚇得拐子沒敢輕舉妄動,如今才找了時機打算逃跑。這一動,就被方大人派出去的人發現了動靜。

夜晚,方大人沒有喊休息,也沒人敢休息,都點著火把一路往前。到了半夜,更深露重,袁天罡雖然在李乘風背後被擋著風,卻依然打起了哆嗦。

突然,他們聽到不遠處有鳥叫聲。

三長兩短。

方大人飛快喊停隊伍,一群人勒馬停住。從不遠處草叢中鑽出來一個穿著兵丁服飾的人,他打量了一下,就趕緊飛快跑過來,跪在方大人麵前,激動地說:“大人,我和兄弟們一直等在外麵,拐子團夥人多得厲害,手裏有家夥,但我們一直盯著,他們這會兒還沒啟程。”

“前麵帶路!”方大人一臉肅穆,指著那兵丁直接說道。他眉頭緊皺,整個人焦慮不堪,顯然是沒有多的時間再說其他。

一群人跟著兵丁,下了馬,滅了火把,鑽入長長的蘆葦叢,一路往拐子所在的地方潛行。

走近了才明白,為何這群兵丁不敢動作。

原來這一支搜尋的人馬才不足十人,而另一方的拐子卻有三艘大船。此時拐子們都在搬運貨物,顯見他們不隻是拐賣孩童,還用行商的身份做掩護,難怪之前難以找到這些人的蹤跡。

太原城附近這條大河,上可入洛陽,下可到苗疆,此時是春季,若是往下行簡直是順風順水,若是半路上拐子換了船或是直接上岸入了哪個城鎮,就一輩子再也找不到了。

兵丁指了指大船,輕聲說:“孩子們都分別被帶上了船,許是都換了衣服,一堆黑壓壓的,不知道小娘子在哪艘船上……”

“所有人聽著,救下小娘子的,可以平分一千兩白銀!第一個找到小娘子的人另賞銀一千!護住小娘子的人,各賞銀一百!各位記住,我要我的女兒平安無事,知道了嗎?”方大人沉聲說道,他看著不遠處那群拐子,說到後來,聲音更是帶了厲色,陰森森的,“至於拐子,他們死有餘辜,你們大可放開手腳……一切後果,由我方言誌承擔!”

“是!”眾人低低應是,一起隨著兵丁們往前摸過去。

這群被招來的人,不但有遊俠兒和專門混江湖的三教九流,也有太守府的家養壯丁,再加上一群訓練有素的兵丁,潛伏而去,沒幾下就放倒了一邊守衛的拐子暗哨。

這麽悄無聲息地往前走了一陣,剛解決了十多個人,就引起了船邊守衛的警戒,守衛並指打了個長哨,頓時一行人就直接喊殺著衝了出去!

“等等我!”李乘風素來最愛打架,袁天罡還沒來得及拉住他,就見他仿佛瘋狗一樣衝了出去,沒有拔劍,但是劍鞘連著打幾下,就能打暈一個敵人。

李乘風在人群裏來去如風,像是狼進了羊群,一時之間,竟然無人可擋。

袁天罡看他打得興起,歎了口氣,小心地躲避那些被揍的人,一路撚指屈伸幾次,算出方位,便直直往最前方的大船走了過去。

許多人從那大船上蜂擁而下,一時之間刀兵四起。袁天罡走到一半,差點兒沒被扔過來的殘肢給嚇死。就在他驚恐之際,突然一道黑影唰地掠過他身邊,然後下一刻又唰地一下半路返回,原來是打得興起的李乘風這會兒看到道士艱辛躲避,才想起來自己還帶了同伴過來。

“你出來幹什麽?”李乘風問袁天罡,表情十分嫌棄,顯然覺得道士這會兒出來簡直是礙手礙腳。

“快帶我上前麵的船,方家小娘子在那兒!”袁天罡顧不得和李乘風鬥嘴,這會兒見到他,頓時大喜,抓著李乘風的衣服就不肯放,一迭聲吩咐。

“前麵?”李乘風皺了皺眉。打架之人都在眼前這小小碼頭上,前麵那大船都已經空了,他這才剛活動了一下筋骨,道士就讓他離開……

見李乘風不願意走,袁天罡頓時急了,他扯著李乘風的衣服,想要晃醒這個本末倒置的人,卻仿佛蚍蜉撼樹。袁天罡急聲說:“一日千年,你還想不想出去了?”

想到那樵夫觀棋的故事,李乘風大驚失色,一把打橫扛起袁天罡,腳步幾點就往前而去。袁天罡隻覺耳旁風聲大起,沒幾個起落,兩人就落在大船上。

說是大船,但是能在這個荒僻小渡口停下的,也不是最大的那種,隻能說與漁船相比,這船還是頗大。兩人落在甲板上,袁天罡從懷中摸出半路熄了的火折點燃,一路往船艙裏麵而去。

李乘風跟著袁天罡一路進去,一進船艙,就低聲說:“怎麽如此重的血腥之氣?”

袁天罡點頭,低聲說:“不隻是血腥之氣,此船上孽氣盤旋……隻怕方大人今日不出手,這船也會在中途失事。”

李乘風知道,估計袁天罡又看到了什麽他看不到的東西,他也不出聲,就跟著袁天罡一路往裏麵走。船艙並不大,走進去之後,裏麵除了正廳,就是旁邊幾個貨倉,沒一會兒,兩人就把這船艙走遍了。

“奇怪,失蹤之人絕對就在這船上,怎麽就是找不到呢?”袁天罡忍不住皺眉,低聲輕喚著,“方家小娘子?你在嗎?”

而一旁的李乘風找了一會兒,旋轉了一下他們所在的船艙的一處燭台,隨著“吱呀”一聲,船艙地板在袁天罡驚愕的目光中打開,露出一個不足兩丈寬的樓梯口來。

“這種東西我家也有,一般用來儲藏貴重物品。”麵對袁天罡的眼神,李乘風咳嗽一聲,麵露淡淡自豪地回答。

做這些東西,都是要講究一定的規律的,換了其他人可能要找許久,可這都是世家子弟從小玩剩的東西,因此在勘察完之後,李乘風很快就找到了這開門機關的規律。

一陣風過,兩人聞到了濃濃的血腥味,不由臉色一肅,不再說話,拿著火折就往船板下走去。

走進船艙底部,兩人才一站定,袁天罡的手就一抖,差點兒沒拿穩火折,李乘風忙接過火折,在火光照耀下,他們看到了令人十分不適的可怖場景——這甲板之下的空間不是特別大,除了下來的這一條小道,兩側擺滿了鐵籠,但這籠子裏麵鎖的不是奇珍異獸,而是一個個麵露驚惶的孩子。

那些孩子大的有十幾歲,已經是個成人,小的才不過將將兩三歲的樣子,孩子們被火光照到,都縮在角落,動也不敢動,看上去可憐極了。

可是那些還能移動、還知道害怕的孩子還算好……李乘風驚愕地大步上前,借著火光一照,不遠處的那副景象,就連他這樣鐵骨錚錚的漢子看到都喉嚨發緊,隻覺得心慌想吐。

那裏麵的幾個籠子裏,關著幾個已經不忍讓人細看的孩子——之所以能看得出來他們還是孩子,是因為能聽出他們的呻吟聲還帶著稚嫩。

原本這個年齡段的孩子,大的可以幫忙家中做家事,小的正是承歡膝下、對父母撒嬌要糖吃的年紀,可是此刻,他們已經再也回不到那快樂無憂的歲月了,他們的身體被折磨,他們身上的傷口或許能長好,但是殘缺的已經無法被補全,失去的再也不會回來,更令人難過的是,看到火光,這些被害的不輕的大小孩子俱都是一臉驚恐,縱使身上沒有力氣,也拚勁最後一絲氣力驚恐地往陰暗處挪,可以想象,他們或許開始還指望父母帶著人來救他們,但是每次有火光到來,都是絕望,如今,他們已經哭都不敢哭了……

“這、這就是那縣令所說的采生折割?這幫畜生!”李乘風看得目眥欲裂,恨不得拔劍出去殺人。

袁天罡正全神貫注地看著其中一個小小的身影。那是傷得最重的一個孩子,整個頭臉完全被毀了,稀稀落落的幾縷長發還落在耳邊,猜測這應該是個女孩。

她窩在稻草上,發出痛苦難耐的呻吟聲,微微起伏的小胸脯讓人確認她還活著。

袁天罡滿臉不忍,對著那小小的孩子說:“小娘子,我乃司天監少監袁天罡,奉命下山巡遊天下、斬妖除魔……我已經看到你的往事了,你可願告訴我,當年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何事?”

李乘風看了一眼那奄奄一息的小孩,不忍再看,他移開眼神,虎目含淚,抱著自己的長劍站在袁天罡身後。

下一刻,李乘風就聽到了仿佛金鈴響動的聲音,然後是一個嬌怯怯的小姑娘的聲音,她帶著害怕和好奇,問:“司天監,阿娘找來了司天監的大人嗎?”

“是,我們見過你的阿娘方夫人了,她很想念你……”

自李乘風見到這道士以來,這道士要麽神神道道,要麽囉唆煩人,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道士語調如此溫柔地哄著一個孩子。

李乘風忍不住轉過頭去,愕然地發現,從那垂死的孩子身體裏,慢慢坐起來一個挽著雙髻、垂著金鈴的小女孩。那小女孩不過七八歲,身穿鵝黃的小裙子,頭上同色的發帶紮著金鈴,看上去玉雪可愛,分明就是幻境之中在秋千上嬉戲的方柳柳。

“你,你怎麽……”李乘風一路在這幻境之中衝撞,也知道方柳柳大約是早夭,卻沒想到是這樣一個可愛的小姑娘,她一雙鹿兒眼甚至還帶著懵懂天真,卻死得如此淒慘可怖。李乘風一時不能接受。

小姑娘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麵前的袁天罡,她點點頭,脆生生地說:“是阿娘跟我說過的司天監裝扮。我等了好久好久啊,你怎麽才來?我好疼好疼,隻有睡覺才好過一些……”

小姑娘還在撒嬌,顯然她的記憶停留在逝去時的大小,說起話來一團稚氣,襯著她身後仿如地獄的幻境,更是讓人百般難受。李乘風最是看不得老幼受罪,此刻眼圈都紅了。

“對不起,我們司天監出了點兒問題,讓你久等了,我跟你道歉好不好?”袁天罡低聲哄著小姑娘,語調溫柔。

小姑娘展眉一笑,搖頭乖巧地說:“沒關係,你還是來了啊,柳柳很開心。”

這就是真正的方柳柳嗎?她被方夫人教導得極好,乖巧又分外討人疼,可此時方柳柳越是乖巧,就越是讓人心痛。李乘風恨不得把那些對孩童弱者下手的拐子給活生生手撕了,一點點折磨至死。

袁天罡低聲問著:“你娘跟你說過,要是司天監來了人,你要做什麽嗎?”

方柳柳歪著腦袋想了一下,然後認真地說:“阿娘說,讓你們小心一些……”

此話一出,袁天罡愣了一下,然後下一瞬間,李乘風突然抬頭,迅速地抱起袁天罡和方柳柳,一個側移。

“轟隆”一聲,下一刻,隻見電光劈閃,一道粗如水桶的電光直接從天而降,把剛才幾人站定的船劈成了兩半!

“別管那些,那是幻象!”李乘風幾個起落,把兩人放在渡口,轉身想繼續去救船上的孩子,卻聽到袁天罡厲聲喊道。

李乘風一愣,順著袁天罡驚恐的眼神往天上看,就看到黑夜自空中被劈開,巨大的黑煙組成雙翼的模樣,方大人從天而降……

不,這不是幻境之中多年前還是正常人的方大人,看他那黑洞洞的眼睛,那是人魔!

“爹爹!”袁天罡懷中的小姑娘方柳柳高興地叫了一聲,突然仿佛想起什麽一樣,捂住了自己的嘴,往袁天罡的懷裏縮。

“怎麽了?”李乘風聽到方柳柳那一聲呼喚,心中剛在想,人魔也許會看在女兒的麵上有所收斂,就看到了方柳柳的動作,不由有些疑惑。

“阿娘說,要是柳柳醒過來了,一定要一直跟著司天監的大哥哥大姐姐,躲著爹爹。”小姑娘眨了眨眼睛,顯然十分聽阿娘的話,可是卻仍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的爹爹——雖然父親的樣貌大變,看上去就十分可怖,可是方柳柳顯然對父親還是有孺慕之心,這時候內心十分掙紮。

三人正在說話,方大人已經落地。碼頭上方才還打得熱鬧,滿地血腥的屍體,此刻卻都消失無蹤,連血跡都沒留下。

方大人一眼就看到了牽著方柳柳的袁天罡,他冷哼一聲,然後突然對方柳柳笑了笑,輕聲說:“柳兒,快到爹爹這邊來。”

“爹爹!”方柳柳眼睛一亮,心動了一下,可是又看看袁天罡,小腦袋轉來轉去,十分猶豫。

“柳兒,爹爹帶你去找娘親,還不快些過來……”方大人再次催促,臉上已經帶了些嚴厲之色。

方柳柳有些害怕,左看右看,陷入了抉擇之中。

“道士,咱們打得過他嗎?”李乘風怎麽看這個人魔都不知其深淺,但是遇到強者想要挑戰是武者的天性,他忍不住躍躍欲試地問袁天罡。

“……你還記得你前不久去廟中抓拐帶晁兒的拐子,之後就昏迷不醒的事嗎?”袁天罡看著李乘風,見他點頭,才輕聲說,“那你還記得是怎麽回事嗎?”

“我一進去,就打得他們無力招架,結果他們忽然搖身一變,整個人化為黑霧……”李乘風說到一半,恍然大悟。

袁天罡點點頭,緊張地咽了咽口水,輕聲說:“我見了人魔之後才明白,為什麽喚不醒你……我見過當時挾持你離開的人,他那個樣子,我當時沒明白過來到底是怎麽回事,後來一想,那分明是人魔仆役。讓你昏迷的,估計就是他們身上的惡念。仆役尚且如此棘手,眼前這個……”

袁天罡話沒說完,但是李乘風很明顯已經理解了他的意思。

氣氛頓時僵持起來,方大人見幾次催促,女兒都不過來,輕歎一聲:“也罷,等我殺了這兩個礙事之人,再帶你去找你娘。”

說完,方大人轉頭看向戒備的袁天罡和李乘風。李乘風臉色一沉,一步走到袁天罡麵前橫劍而立,低聲對身後的袁天罡說:“道士,等會兒你先跑,要是能活下去,記得去桃村給我爹報個信……”

“李乘風,”袁天罡一愣,聽到這話,苦笑說,“感謝你的高義,不過今日,隻怕我們都得交代在這裏了。”

“你這家夥倒是有自知之明。”方大人聽到他們之間的對話,冷笑出聲,一步步往前走過來。

李乘風自知不敵,卻一步不退,捏緊了自己的劍柄。

在他身後的袁天罡深呼吸幾下,先把方柳柳藏在身後,然後把拂塵別在腰上,拔下頭上的八卦發簪。沒了發簪的固定,袁天罡的頭發唰地傾瀉而下,長發披散,他緊緊握住八卦發簪,慢慢地閉上眼睛。

戰鬥一觸即發,眼見著方大人就要動手,李乘風噌地拔劍,袁天罡並指閉目,正要動手,卻沒想到下一瞬間,一道熟悉而又清冷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方言誌,你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