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舒漫
267日08:30:00:00
長期作為市長的活背景板人物之一,舒漫站在瀚海大廈532層會場的講台後,前麵背朝他正在講話的人是新市長陳鯤。
他看到緊挨著陳鯤的是一個桶樣機器人。他此時感到別扭得很。這種別扭倒不是因為他隻是這場演講會的背景板人物,他總是當背景板人物,關鍵是看給誰站台。
他不在意新市長曾是毫無經驗的圖書管理員,就算數據畫像把他描繪得像個自古以來難得一見的奇才,他也不會相信。他在意的是數據堆砌起來的人有沒有能力領導這個城市。
然而,這不是他所能夠得著的問題,他所能夠得著的,是那個T,從未有什麽人物讓他如此忐忑不安。
他雙手交疊站著,左手食指敲著右手手背,右腿輕輕地抖動,這是排解枯燥的好辦法。市長照本宣科的話讓他覺得很無聊,他的聲音毫無大人物的氣場,讓人精神難以集中。他看到斜上方遠在50米開外的會議廳一角的屏幕,上麵好像在演什麽節目。前兩天他剛換了可捕捉速度達每秒100幀畫麵、視力可達3.0的生化眼球——這生化眼球還沒有上市,是醫學部拍馬屁贈送他的。他很享受新視力,發現眼睛能捕捉到飛機螺旋槳轉動起來的葉片,而別人看到的僅僅是轉動起來的一張半透明的大餅。他還沒有完全適應這麽清晰的視覺,所以,趁這個無聊的時間他要練習一會兒。他捕捉足夠遠的地方以測試一下這對新眼睛的能耐,而50米遠一張高懸的屏幕剛好合適。屏幕裏是一個劇場,劇場上一台空鋼琴。他忽然想起前段時間炒熱的人機鋼琴大賽就要開始,身為鋼琴愛好者的他不僅很感興趣,還私下裏下了個賭注。
屏幕上一頭藍亮頭發的主持人激動地邀請第一個出場者,觀眾一片歡騰。這是個體形標準相貌堂堂的年輕男子,標準到他一時描繪不出特點。旁邊出現了介紹文字。“陳鳶,18歲,他以一分鍾內敲擊琴鍵1065次,平均每秒20.75次的最快手速,被公認為世界上彈奏最快的鋼琴家,世界紀錄的保持者,而且,他的藝術表現力亦無人能及,是最近三年鋼琴大賽的冠軍。”
屏幕上出現了從全世界20條最難曲目中抽出的第一條比賽曲目:《唐璜的回憶》。
他聽不到聲音,這讓他感到無比遺憾,但讓他欣慰的是,他每秒捕捉100幀畫麵的眼球,此時充分發揮了作用。當鳶以兩倍於原譜的速度彈奏這首世界最難曲目之一時,別人看到的隻有鋼琴琴鍵上方的一片手影,而舒曼卻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每根手指的每一個起落動作,這讓他感覺十分過癮。
此時,屏幕底滑過的一行小字幕悄悄抓住了他的注意力,讓他分了神。他緊盯了那行字一會兒,終於看清那行滑行字是地震局撤回地震預警:“地震局曾預測今天11時左右可能發生震級為10級至12級的地震,但係統並沒有預報這次地震。地震局現在撤回警報,並安撫大家不必驚慌。”
舒漫有些詫異,原因一是地震局報的震級也太大了,這震級一聽像是搞錯了,但地震局是非常權威的機構,近十年沒有偏差大於一級的預警;二是地震局和係統預警在震級方麵有時有點兒差異,但這次係統卻完全沒有預警,這更讓人意外了,數據總不可能是完全矛盾的吧?不過,這幾天理不清頭緒的事太多,這時不如幹脆放一放,專心看看基因人和機器人的鋼琴對壘。
這一晃神,陳鳶的彈奏結束了,那個叫什麽神的仿真機器人馬上要上場,這讓他的心提到嗓子眼,他賭的可是那基因人贏的。他下注的時候,說實話,連介紹都沒有看,完全是表達一下支持人類的立場。
那昂揚的藍發主持人邀請機器人上場。一個男孩跳上台來,從身高看也就十來歲的樣子。
介紹文字道:“Chronus(柯羅諾斯),它以4000首樂曲的記憶,分析其所蘊藏的藝術表現力,以最高每秒40次的敲擊速度,幫助人類探索音樂之美的極致。”
男孩來到鋼琴前,他,哦不,是它,看起來很安靜,一臉謙遜,對周圍的歡呼看起來有種寵辱不驚的超然。舒曼感歎於它的設計團隊對外貌細節的處理,灰色的頭發發型稍顯蓬亂,灰色睫毛後的灰藍眸子注視著鋼琴。它靜了一會兒,然後抬起手來。舒曼看到它仿人手形狀的合金手,白色的手指外殼,黑色關節**在外,手指部是硬金屬,但在指尖處是完全不同的材料——和人類一樣的軟指尖。
它彈了起來,出人意料的是,它是以原速度彈奏的,並沒有加速,這使這首曲子聽起來比鳶彈得更加原汁原味。但是,它對原譜進行了改編,加入了大量的跳音音符,而且,在顫音處,它使用了數倍於原譜的手速。在重音處,它的機器手指比前者鳶更有力度,讓《唐璜的回憶》這首氣勢雄渾的曲子更加蒼勁有力。
舒曼把手指放在嘴裏咬了一下,他有些不敢看了,偏了偏頭看市長,再回看屏幕時,屏幕就黑了。結果很明顯,不看也罷。他想。今天的別扭事太多了。他把注意力挪回到這位市長身上,希望他趕緊講完。
然而,他接下來看到的更讓他心裏翻了幾個個兒,別說北,上下都找不到了。他看到市長的背影閃了一下,是的,很快,其他人的肉眼不可能看到,但他新裝的生化眼球捕捉到了。他開始並不相信,再仔細盯著這背影,他的確又捕捉到了一次虛閃。是的,站在他前方的,並非什麽市長,隻是一個虛擬影像而已。
數據網絡為我們選出了一個虛擬市長。從顯而易見的邏輯上,他隻能這麽推斷。
會議室的爭吵、矛盾的地震預報、呆瓜機器人、黑屏,以及麵前這位虛擬市長,這些事組合到一起,在頭腦中撞成一片亂七八糟。他不顧形象看手表,然而,手表也沒有網絡了。
難不成陳鶩把係統網絡也切斷了嗎?不可能,他隻讓陳鶩調節機器人的時間數值。
但網絡的確是斷了,因為會場上已經嘈雜了起來,有記者在抱怨稿件發不出去,有人驚呼:“係統沒有了!”
而市長卻充耳不聞,仍在繼續他的演講:“沒有了科技,我們的世界將回歸一片蠻荒……”
僅僅在幾秒鍾後,係統再次恢複。這次恢複又讓現場一陣騷亂。
市長最後的話淹沒在嘈雜聲裏。工作人員說這次是因為特殊情況,市長不接受采訪。一隊警察護送市長和那個呆瓜機器人進了後台。大部分人還沒有從係統恢複的嘈雜中回過神來,隻有幾個人反應過來鼓了幾下掌。
舒漫看著這一切已經夠亂的了,沒有必要也輪不著他來揭穿什麽。相對於毀滅性的地震和失靈的城市數據係統,一個假市長實在算不了什麽。
這時,屏幕再次亮了起來,音響已切回到了網絡電視,《唐璜的回憶》在會場回響,他終於聽到了現場比賽的聲音。單聽這聲音,他覺得他不是在聽一個人彈琴,而是在聽一隊人彈琴。舒曼看到屏幕上,那男孩的手指在他的生化眼中連成虛影一片。
這時,琴聲戛然而止。屏幕讓給了地震預報:超級地震,10至12級,五分鍾內發生。
地震局果然沒有出錯。可是,五分鍾能做什麽?在一座高達千米、容納十萬人,但隻有十多架電梯的大廈裏,什麽也做不了。
他於是跟著呆瓜機器人和市長走入後台,看到他們進了向上的電梯,警察將其他人擋在門外。
他立即轉向旁邊的步梯,80歲的他猛衝下樓,他的辦公室就在樓下。離預報時間還有四分鍾。
他被一種強烈的好奇心驅使,往自己的辦公室疾走。他隻想看看米克,為什麽沒有提前警示,這按說是不可能的。
他花了三分鍾衝到辦公室電腦前,對於查看係統,沒有人的權限大過他。的確,米克被人為地關閉過十秒。他知道隻有一個地方,可以強行關閉米克係統,那是位於大樓西南532層N8房間的機房,隻有一個人有權限關閉係統——真正的市長。
時間到了,他走向朝西北的窗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