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邯城之傾

鉑鼎的天台。樊雲在平台邊緣坐下來，從三座大廈中間的西北空缺處看城市的遠景。

陳鯤看到她的背影在摩天大樓和大地的背景中如此瘦小，不禁走上前去，坐在她旁邊，摟住她的肩。

大地劇烈地震動起來。震顫中，西北地平線處，一條裂縫出現了。

上帝的手中正拿著一把看不見的匕首，毫不吝惜他創造的完美綠野，從那裏一直切割下來。他應該做得非常不容易，因為切割得如此不平整，有時突然歪向了別處，然後發覺偏了，又折回來，一定要奔著邯城才罷休。

劇烈的震顫中，陳鯤蒙住樊雲的雙眼，自己也閉上眼。恐懼的情緒支配了他，這讓他們與萬年前原始人類並無任何區別。然而，在黑暗中，當他認為裂隙抵達邯城時，震顫突然變輕了，如同一條浮起的船，有些**漾，然後再輕輕停了下來。

待他睜開眼，看到那條裂隙從城市的另一端延伸向了曠野，而城市安然無恙。

278日周三下午3時

陳鯤和樊雲坐在他家的陽台上。新小呆滑過來，把兩杯茶水放在茶幾上，發出配音演員般好聽的女聲：“你們慢用。”然後退在陽台一角。

高空的風吹亂了她的頭發，也把電視的聲音卷過來。電視裏正在播放上午記者會的情形。

陳鯤聽到他自己的聲音：“……由於啟動了水網保護功能，這次我們的城市在有史以來最大的地震中得以幸免。”在記者會上，他還宣布：“鑒於數據係統在選擇中可能存在的缺陷，本屆選舉宣布無效，選舉委員會將以傳統方式組織選舉，我將在新的市長就職之時卸任。”

上午，他作為市長的命運就這樣匆匆結束。

他的新聞官接著回答記者提問。一位記者問新聞官：“市長，不，前市長陳鯤並沒有明確米克選舉存在的缺陷是什麽，可否透露？”

“我們目前還不能對此全盤定義，係統選舉並沒有經過時間的檢驗，但至少存在的一個缺陷是可能會導致集體數據欺騙。”

“今後呢？今後還可能把係統納入選舉範疇嗎？”“至少本屆政府反對係統參與政治選舉。”

陳鯤聽到這裏，用遙控關掉了電視，然後攬住樊雲的肩，把她前額的頭發攏到耳後。

“‘邯城之傾’這個成語，又有了一個現代版的新來源了。”陳鯤笑道，然後像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問，“陳鷚呢？”

她聽後笑笑，搖搖頭說不知道。他又問：“你父親呢？”

“他？好像忙著讓你去郊區森林的事，就算他對你不滿意，但這件事他還是答應你了。但他說，其實很想把你踢進時光機，讓你徹底消失。”她笑說，然後轉過臉來，問：“你去郊區森林裏幹什麽？”

“去那裏看看《移民救助法》落實得怎麽樣。”陳鯤把臉轉向另一邊，說道。

過了一會兒，樊雲換了話題，柔聲道：“你還記得你母親的樣子嗎？”

“記得。我九歲的時候，她到保育院裏來，站在我麵前，我以為她又是準備收養我的人，但工作人員說她隻是來看看。我照例主動告訴她實情，想收留我的人不少，但是他們都因為我是基因改造失敗的而放棄了我，我不想再經曆有人收養了我，但因為發現我不優秀而再次放棄我，我寧可獨自麵對世界的冷酷孤獨成長。而這時她流下了眼淚，我瞬間明白了她是誰。她俯下身來，在我耳邊說，你是我的孩子，是上帝天然的作品，是最原始的，因而是最優秀、最美的，無須被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