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新市長
207日周五選舉日
城市許久沒有經曆過這樣的狂歡了。
市中心鉑鼎、瀚海、光線大廈下的噴泉廣場上架起了選舉台。
選舉結果揭曉定於晚7時整。6時許，樊雲獨自穿過噴泉廣場擁擠的人群，來到鉑鼎的樓頂平台，在和陳鯤上次坐的地方坐下。
父親打來幾個電話，她都沒有接。那天從陳鯤住處回家，父親對她感到滿意：“你今後將成為市長夫人。”她回敬他：“我隻想成為自己。”
平台那邊的舞台沒有亮燈，頂樓在周圍摩天大樓的光陣中顯得很暗。她弓著背雙手扶著還有餘熱的平台邊緣地麵，兩隻腳懸在空中來回晃著。腳下的摩天大樓夾縫中的街道像細細的溝渠，湧動的閃光點在溝渠底部流動，那些都是舉著各種閃燈的城民。對麵是光線大廈，從樓頂到樓底的巨屏上，正在直播噴泉廣場的現場畫麵，她從這裏看現場比在地麵看得更加清楚。
7時許，屏幕上的城民們安靜了下來，現任市長走上選舉台，發表了卸任前的演說。他說道，作為人類選舉的最後一任市長，他感到非常驕傲，並非常榮幸能成為將政治領域向科技打開大門的人。邯城作為全球科技高地，將因成為第一個接受係統參與選舉的城市而載入史冊。最後他兩拳並攏舉向空中——這是人類和科技結合的手勢，用雄渾有力的聲音說道：“科技引領星球！”此時人群再次沸騰，人們都舉起這個手勢，高喊起口號來。
她看到陳鯤和另兩名候選人的頭像出現在巨屏上。在讀秒之後，陳鯤的肖像擴大，擠走另兩幅肖像，占據了整個巨屏。
人群的歡呼聲穿過千米深的摩天大樓深淵湧上來，一起湧上來的還有那噴泉，今天，它不再隻有500米，為了這盛事，虛擬實景噴泉達到了1000米，幾乎讓她唾手可得。
沒等陳鯤開始就職演講，她從台子上轉過身，跳下來回家了。
214日周五
新市長陳鯤已經上班一周。
新辦公室坐落在光線大廈頂層。這個辦公室如他以前的辦公室般大小，但裝飾風格偏向古典，不再像他以前的辦公室那般空****。這裏的藍絲絨窗簾垂地，把光線掩去了大半，即使是白天，古典吊燈和台燈都亮著，陳鯤坐在大轉椅上，麵前的大寫字台上立著城旗，端正地放著幾本精美的法律書籍，書籍上是那隻小風動蜘蛛。
陳鯤手邊還有本薄書，書封印著四個小字：邯城之傾。那是他讓人用那撬開的玻璃罩裏的儲存文件做的複製本。他拿起這本書，壓住風動蜘蛛，防止它亂跑。他把轉椅轉向窗外，正對著一座巨大鎢金色建築的頂端，那是瀚海大廈——他以前的辦公場所。
他的新秘書機器人，他給取了個名字叫小安，是個仿真女性機器人，身著白色的職業套裝，把他已簽署的文件一份一份放下來，這些文件有：《殖民E星遠征4號項目申請書》《反基因歧視法》《移民救助法》。
小安手裏還握著一份文件，說：“這是城民手表使用法規，雖然您要求複議，但是這份文件在議會再次得以通過。”
陳鯤沒有回身，他從瀚海大廈的頂樓往下數，數到斜下方一個玻璃格，想這應該就是他以前的辦公室了。
小安繼續說道：“根據法律，您有兩種選擇，最後一次請求複議，或是簽署執行。如簽署執行，升級後的個人智能手表將在全城被強製使用，它將與個人保持不超過兩米的距離，否則將報警。它收集關於個人的所有信息並同時輸入米克。這樣，不僅關於這個人的數據畫像將更加真實而完備，而且以個人為信息單位的現實世界都將同時在米克的虛擬世界裏建立起來，米克就可以構建起完整的‘現在’了，將來的我們有了更完整的過去。這又是科技的一項偉大貢獻。”
陳鯤回過頭來，他看到小安長得很漂亮，五官有些像他在圖書館見過的“海上誕生的維納斯”，可那幅名畫中的維納斯低眉垂目，而它的眼睛一直在直勾勾地看著他的眼睛，連眨都不眨，因為它不用眨眼。
“拿過來吧。”
小安微笑著走過來，把文件和筆放在桌上，同時拿過來的，還有一個屬於他個人的新智能手表：“提前為您準備的，市長也不能例外。”小安說道，口音標準，笑容也標準。
陳鯤接過文件，草草簽上自己都認不出來的名字。
小安又說有一個叫樊磊的人和一個機器人找他，它用手指把他們的影像打在空中。陳鯤讓他們進來。
幾分鍾後，樊磊進了門，後麵跟著新小呆。
小呆滑行過來，穩穩停住，不再一栽一栽的。它臉上還畫著皮卡丘，身側還是畫出來的胳膊。
“早上好，主人。”用的還是陳鯤的聲音。
陳鯤蹲下來：“你還是用自己的聲音說話吧，你最喜歡什麽聲音？”“當然是電影明星德華。”“就他了。”陳鯤拍拍它，然後站起來請樊磊坐下。
“見你真不容易，安檢了幾分鍾。”樊磊坐下說，他的表情表示他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滿足吧，我自己也不例外，每天也要被安檢好幾次。”“回正題吧，可否讓這個美女機器人出去呢？”
“沒有必要。”陳鯤把桌上的手表扔向窗戶，在撞向窗戶的前一刻，手表的腕帶嗡地振動起來，折回到陳鯤左肩前方。“看，這東西時時刻刻跟著你，什麽都看得見聽得見。”
“好吧，那我就不耽誤你寶貴的時間了。”樊磊起來跟陳鯤握了手出門。陳鯤看到自己的手上粘著一行小字：“和小呆進一個小的封閉空間，讓手表待在門外。”
當天晚上9點多時，陳鯤對小呆說：“你跟我去趟衛生間。”
陳鯤摘下手表往空中一扔，這手表像隻蜜蜂停在他的左肩外半米處。他讓小呆先進了衛生間，自己先側右肩進門，在左肩進門後，他立即把門關上，手表便在門外進不來了。而陳鯤站在門內，與手表隻有一門之隔，這個距離，不足以引起報警。
陳鯤把小呆的發聲器關掉，讓它把要說的話打在小屏幕上。“小呆，我要和樊磊通話。”陳鯤向小呆耳語。
樊磊的影像打在地麵上。這個樊磊如此清晰，和真實的一模一樣。這個城市法律多，對虛擬實景的製作也是有特殊要求的：放出來的影像必須要設置五秒一次的虛閃，以防虛擬影像以假亂真。但這影像毫無虛閃，顯然又是樊磊無視法律的結果。
“近代社會，總統的專屬權力是核按鈕，象征著終極權力，而現在，你的終極權力是米克的按鈕。對信息係統的權力，象征現代的終極權力。”這足以以假亂真的樊磊說，“隻有你可以關掉米克。它在瀚海大廈的一間房間裏。”一張瀚海大廈的立體圖顯示出來，帶紅點的位置是那間房間。“記住這個地址，西南532層N8房間，到時候你得自己單獨去，小呆也不能跟著你。”
陳鯤說：“知道了。但你答應過，你要確保城市不因關掉米克而死去。”“當然，除了上次我跟你說過的，保證城市的子係統運行外，我還準備了雙保險——針對每個城民的另一套係統，我管它叫……”樊磊影像頓了頓，“快樂係統。”
陳鯤一驚。
樊磊影像說：“你為什麽要改變生活？你吃喝住行什麽都不缺，卻覺得生活枯燥無比，不快樂，你想尋求改變。其實，不光是你，很多城民和你有一樣的苦惱。而我要做一件偉大的事情，讓人們都快樂。”
他手指尖捏著一個小芯片：“這個小東西，是我們團隊的發明，它叫快樂芯片。我們花了十年的時間，測試人的各種欲望在大腦中所對應的區域、欲望的興起和平息的機理。這是個監測大腦欲望的興起並使相應的神經係統平息的小東西。說實話，我已經把它用在了我的團隊成員們身上，這不，你看到繪聲繪影他們，是不是看起來快樂無比，讓他們幹什麽就幹什麽。”
“對大腦的幹擾性研究是法律禁止的！”
“其實，芯片的技術不完全是我們的發明。科學院是始作俑者。他們把這種技術用於航天員的大腦，以適應極其艱難又無聊的漫長太空生活。如果不裝這個，大部分人還沒到外星，就會被窗外永無止境的黑暗搞得抑鬱而死，科學院必須要給他們虛幻的快樂，他們才能活下來。而我為什麽不能將這樣的福利提供給所有的城民呢？即使關閉米克後的生活再不方便、再麻煩，他們也不會為此而抱怨，因為他們將擁有很高的幸福指數，他們生活在快樂裏，他們將再也不會像你這樣胡思亂想。他們將永遠感謝我！”
“是虛幻的快樂！”
“所有的快樂都是虛幻的，都是大腦的某種反應而已。古代一個信教的農夫，比擁有三宮六院的皇帝更快樂。我這樣做在邏輯上有任何錯誤嗎？”
“我們不能因為人追求快樂就把快樂一股腦兒給他們，我隻能告訴你，我不會幹！”
“我讓你成了名垂青史的人物，而你呢，你連輕而易舉地幫我實現夢想都不答應，每個人都想做上帝，你不也是嗎？”
“那你最好先給自己裝上。”陳鯤關掉了小呆發出的影像，“對不起，我是不會做的，我不是你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