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溫柔耐心的人

N大校園裏有兩隻吉祥物。

一隻是名叫“小黃”的小黃狗,另一隻是名為“大橘”的大胖橘貓。

它們原本是流浪在外的小動物,自從偶然闖入N大後,受到了一屆又一屆學生們的照拂,每日吃飽喝足,受盡寵愛,便在N大安了家。一貓一狗在校園裏橫著走的畫麵,也算校園一景了。

隨著天氣轉涼,它們還會經常去教室裏取暖外加巡視,懵懂老師上思修課的大教室就是橘貓大橘最愛去的場所之一。

曾有同學把橘貓大橘認真聽課的樣子拍下來發到網上,讓它還小火了一把。

這天大橘又一次大搖大擺地從後門躥進來,它沒有像往常一樣躍上講台,而是吃完擱置在教室角落的一小盆貓糧後,隨意地癱倒在桌腿邊,不時舔舐後腿。

沒把心思放在聽課上的曹麟第一個發現了端倪:“你們看,大橘是不是受傷了?”

裴今今和喬真扭頭去看,大橘的後腿處皮毛被它舔得濕漉漉的,隱約可見兩處血痕。意識到自己正在被人觀察,大橘快速地收拾好自己,飛快地衝出了教室,一溜煙沒影了。

“好像是哎,”喬真也發現了不對勁,“它走路好像也一瘸一拐的。”

裴今今問:“大橘最近是不是瘦了?”

喬真附和:“好像是瘦了,原來可胖了。”

曹麟猜測:“不會是小黃咬的吧?受傷使貓日漸消瘦。”

喬真白他一眼:“胡說什麽呢?大橘可是N大的小霸王,平時隻有大橘欺壓小黃的份。就憑小黃那條小狗,哪敢欺壓貓主子?”

一直沒搭話的鄭文枝默默來了一句:“難道是人為的?”

幾個人頓時警鈴大作。

曹麟琢磨來琢磨去,還是想不明白:“到底是誰這麽膽大包天,敢傷了大橘?”

這個問題沒有人能知道答案。

討論無果,下了課後,他們一行人浩浩****去了監控室,打算揪出凶手。監控室的老師很有愛心,家裏養了兩隻流浪貓,平時最恨虐貓的行為。一聽幾人的來意,他爽快地讓他們查看監控。

他們第一個查看的是教學區正前方的那片花壇,傻狗小黃正撅著屁股在花壇裏翻翻找找,身後似乎有人在叫它的名字。它迷茫地轉過頭時,嘴裏還叼著兩根草。

一連翻看了好幾個小黃和大橘經常出現的角落,終於在東操場旁的灌木叢裏發現了大橘的身影。它緊緊攀附在前兩天新修的網狀圍欄上,試圖翻越過去,卻一個不小心跌進了灌木叢裏,銳利的枝葉擦到它的背脊,估計就是這樣受的傷。

營救大橘計劃的行動開始了。

當他們趕到現場時,大橘還在原地。它本就是一隻傲嬌的貓,喬真有段時間天天給它投食,它還是不肯讓喬真碰。受了傷的大橘更是對裴今今一行人很有敵意,“喵喵”叫著就是不肯讓他們靠近。

曹麟把從小賣部買來的火腿腸撕開,宛如一個諂媚的狗腿子,試圖引誘它:“大橘乖,快來吃火腿腸啦。”

大橘不拿正眼瞧他。

喬真很嫌棄曹麟:“大橘平時吃慣了大家投喂的貓糧,是見過大世麵的貓,怎麽會吃你的火腿腸?”

她輕輕取出一袋貓糧遞到大橘眼前:“大橘快來吃貓糧,你不是最喜歡這個口味的嗎?”

沒想到大橘對他們倆一視同仁,縮著身子警惕地往後退了幾步,她也碰了一鼻子灰。

曹麟幸災樂禍:“活該。”

裴今今很不解:“大橘以前好像沒有這麽凶吧?”

“喲,你們幾個蹲在這兒幹嗎呢?尋寶嗎?讓我也來瞧一瞧呀。”

身後傳來熟悉又欠揍的聲音。

扭頭一看,果然是楊愉,他的旁邊可不就是裴宵和鬱持風。他們一行人剛結束上午的課程,正打算去吃飯,沒想到在這裏碰上了裴今今幾人。

曹麟簡單解釋了營救大橘計劃後,裴宵笑了一聲:“的確像你能幹出來的事。”

裴今今聽出話語裏的針對,轉頭瞪他,爭辯道:“我們可不像某些對受傷小動物視而不見、沒有愛心的討厭鬼。”

裴宵把手掌按在她頭頂,不讓她動彈,他話語裏是毫不掩飾的嘲笑:“那請問有愛心的裴今今同學,你們成功了嗎?”

裴今今無言以對。

曹麟很頭疼:“革命尚未成功,同誌們正在努力。”

楊愉不懷好意地大聲嘲笑:“連一隻小貓都搞不定,你們也太遜了吧?”

曹麟給他讓道:“那你來?”

楊愉大剌剌地伸手去抓大橘的身子,剛要將它提起來,大橘使用“軟骨功”,很快掙脫了他,鋒利的爪子還險些劃破他的手指。

楊愉悻悻縮回手:“怎麽這麽凶。”

曹麟心理平衡了:“半斤八兩,誰也別笑話誰。”

喬真轉頭向鬱持風求助:“鬱學長,你說怎麽辦才好?大橘受了傷,還非往圍欄裏鑽,我們肯定得帶它去寵物醫院的。”

喬真自從知道了鬱持風經常在健身房出沒後,便興衝衝去辦了張會員卡。裴今今和鄭文枝平時總說她三分鍾熱度,可她這次卻堅持了下來。

一同健身可以順勢約著一起回校一塊吃飯,比抱著電腦找他幫忙要靠譜很多。一來二去,她真和鬱持風熟悉了不少。但鬱持風這個人性格沉穩,進退有度,禮貌有加,話也不多,喬真很難捉摸出他的心思。

鬱持風思忖了一會兒,眉頭微微蹙起:“大橘平時沒有這麽大攻擊性,一定事出有因,它是不是在找什麽東西?”

鄭文枝忽然往網狀圍欄望過去:“你們快看,那兒是不是有三隻小奶貓?”

她的話吸引了全部人的視線。

三隻與大橘長得極為相似的小小橘貓窩在圍欄的另一邊,小爪子攀在廢棄的羽毛球上玩,茂密而低矮的常青樹葉子給它們搭建了一個遮風擋雨的“小窩”,乍一眼看過去很難發現它們。

喬真恍然大悟:“原來是當媽媽了。”

楊愉轉了個大彎跑進操場將小貓咪解救了出來,三隻貓活蹦亂跳並沒有大礙,好奇地張望著圍欄外的另一個世界。

一行人先是商量著把大橘產下的小奶貓一同養在N大校園裏,但又怕小奶貓挨不過北方的冬天,於是決定發布領養倡議書,倡議廣大師生施以援手。

裴今今還在與大橘對峙,幾次嚐試著趁其不備抓它都無果,反倒因為屢次把手縮回去,令大橘更加氣焰高漲。

裴宵無奈地歎氣,他上前兩步蹲在裴今今身旁,果斷地伸出手捏住大橘的後脖頸,輕輕鬆鬆地把它拎了起來。

大橘乖乖的,不叫不鬧。

曹麟驚了:“真是奇怪了,它怎麽這麽聽話?”

楊愉嬉皮笑臉,得意揚揚:“這就不懂了吧,我們家裴宵可是萬人迷,不僅迷小姑娘,還迷小母貓。”

裴今今偏不信邪,把雙手攤開,示意裴宵把大橘放到她懷裏:“你會捏疼它的,給我來抱。”

裴宵一挑眉:“你確定?”

裴今今很堅持:“當然確定。”

大橘穩穩地在裴今今懷裏落地,裴今今趕緊用事先準備好的針織帽包裹住它。大橘一動不動,看起來老實了不少。裴今今查看了它的傷口,確認沒有再繼續流血後,順勢在它身上擼了兩把。她擼貓一時爽,一個不防被大橘狠狠撓了一把,被它撓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她登時不知所措。

耳邊充斥著大家焦急的聲音:

“今今你的手背在流血!”

“流血了肯定得打疫苗。”

“今今你痛不痛?”

…………

人群中,一隻手把裴今今拉了起來,是裴宵的聲音:“我送你去醫院。”

大橘趁機從裴今今懷裏跳了出來,被眼尖的曹麟一把抓獲。他有樣學樣地捏住了大橘的後脖頸,大橘果然不再掙紮。

最後,鬱持風和喬真帶著三隻小奶貓去了監控室,打算暫時把小奶貓養在那裏。文筆最好的鄭文枝準備起草一份倡議書,張貼在學校宣傳欄。

曹麟和楊愉把大橘送去了寵物醫院,裴宵把裴今今送去了人民醫院。

人民醫院的走廊上。

打完疫苗後,裴宵數落裴今今:“這下舒服了?”

平白無故挨了針,捂著受傷的左手,裴今今還心有餘悸:“看來我和大橘八字不合。”

醫院走廊擠滿了人,幾個小孩在追逐打鬧,直直朝他們的方向奔過來,這裏儼然成了他們的遊樂場。

裴宵側過身攔了攔,不讓裴今今被撞到,他依然沒好氣:“你什麽時候和小動物合過?”

聽他懟自己,裴今今簡直要奓毛了,不滿地瞪他。

裴宵語氣緩和下來,給她順毛,忍著笑安慰她:“乖,你跟我合就夠了。”

裴宵天生就是吸引小動物的體質,上學路上流浪的貓貓狗狗都與他親近,即便他什麽都沒做,都會有軟乎乎的小貓咪癱倒在他腳邊碰瓷。

裴今今卻不然,小動物與她天生就氣場不和。

小學的時候,她養隻小倉鼠,好不容易培養出感情來,沒幾天那倉鼠便被野貓叼去了。

初中的時候,爺爺奶奶家喂了幾隻大白鵝,她心血**去逗鵝,沒想到那鵝心氣很高,撲棱著翅膀向她追過來,她的屁股被鵝狠狠叨了一口,最後以大白鵝被爺爺宰了燉湯給她喝而告終。

後來念高中的時候,她學乖了,不再主動招惹小動物,沒想到上完寒假強化班回來的裴宵居然小心翼翼地從口袋裏掏出了一隻小麻雀。

小麻雀渾身濕漉漉的,被人惡意澆了水,翅膀在寒冷的冬天結成了冰,小爪子凍得僵直。

裴宵沒有時間照顧它,便把小麻雀交給了裴今今。她忙前忙後,用毛巾將小麻雀包裹住,將其擦幹,還帶著它去烤火,一連幾天都悉心照顧它。

等到它徹底好轉後,她有意在裴宵麵前顯擺自己與小麻雀之間的關係,她用喂食的口氣喊它:“嘰嘰喳喳吱吱吱!”

小麻雀果然朝她的方向飛了過來。

她滿心歡喜地等著小麻雀落在她掌心,等了幾秒,隻等來了小麻雀的排泄物。

然後小麻雀親親密密地落在了裴宵的肩頭。

裴今今很是鬱悶,氣得三天吃不下晚飯。

下午還有課,兩人簡單解決完午飯後,回學校上課。

剛走到教學區前坪,小黃便搖著尾巴來迎接他們。裴今今瞬間把剛才被貓撓的事情忘到了九霄雲外,熱情地喊小黃的名字。

沒想到小黃直奔裴宵而去,放肆地舔裴宵的手心,等到裴宵拍拍它的腦袋,它才心滿意足地跑遠。

裴今今吃醋了:“大橘欺負我就算了,小黃也翻臉不認人,這麽多天的骨頭白喂了,一個個都是沒良心的小白眼狼。”

裴宵反問她:“我對你這麽好,怎麽沒見你有良心?”

裴今今和他鬥嘴:“你哪裏對我好了?”

裴宵斜她一眼:“陪你去醫院,幫你付醫藥費。哦,對了,還有剛才替你抓貓——還不夠好?”

裴今今厚著臉皮理直氣壯地說:“這不都是你應該做的嗎?”

裴宵失笑,他像揉小黃的腦袋那樣,揉了她的腦袋一把,很輕易就在她麵前妥協了。

他歎口氣:“看在你是病號的份上,不跟你計較,小白眼狼。”

裴今今覺得裴宵臉上那抹惡劣的笑容怎麽看怎麽不對勁,過了半晌她才反應過來:“等等……你的手是不是剛摸過狗頭?”

幾天後,大橘媽媽的三隻小奶貓被三位不住校的好心女生領養了。

大橘的傷也養得差不多了,繼續在校園裏橫行霸道。

它餓了溜去教室吃貓糧,冷了躲到監控室裏睡覺,那裏新安了貓窩和狗窩。出太陽的時候,它躺在某個學生曬好的被子上伸懶腰,心情不爽了便欺負小黃。

日子過得很歡快。

隨著溫度越來越低,裴今今翹首以盼的冰刀課終於開放選課了。

冰刀課作為一門室外選修課,雖然好玩但想要拿到學分並不容易。授課的宋教授是個脾氣糟糕的古板老頭,年輕的時候獲得過不少比賽冠軍,現在年紀大了,輕易不上冰場,隻口頭上指點。他每堂課必點名,兩次被點名人不到這學分就徹底沒戲了。而最後的考試則需要在規定的時間內繞著冰場滑行五圈,這並不容易。

想著這門課算得上是北方學校的特色課程,裴今今還是勇敢地報名了。

冰刀課的上課時間是每周二的晚上八點到八點四十五分,裴今今早早帶著全套裝備去了冰場,沒想到同班的周斐也在,他什麽裝備都沒帶。

憑周斐的性格,他應該去上那些容易過關的課才對。

兩人尋了處台階坐下,一問他原因,周斐煩躁地表示:“我讓同寢室的曹麟幫我選的,他給自己報了那個亂七八糟的插花藝術課,說什麽要陶冶情操,然後轉頭就給我報了冰刀課,讓我強身健體。”

裴今今樂了,她語重心長地說:“少年,一切都是老天注定的,別掙紮了。”

沒想到,老天不止注定了周斐要選修冰刀課,還注定了冰刀課的助教是兩個熟人——裴宵和詹迎。

裴今今不禁在心裏感慨:不論在哪兒都能和裴宵碰上,簡直就是甩也甩不掉的孽緣。

兩人一同提著一個大編織袋子跟在宋教授身後,不時地說上幾句話。不知道是不是裴今今的錯覺,不苟言笑的詹迎似乎隻有在裴宵麵前才會偶爾展露微笑。

先前以為自己不在意,直到這一刻她才意識到,其實她是在意的。兩人同樣的優秀,同樣的光彩奪目,並且經常出現在同一場合。裴宵與詹迎學姐之間,究竟是什麽關係呢?

裴今今無意中轉過頭,卻見周斐也盯著他們的方向微微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麽。

上課的人群中,就數裴今今包裹得最嚴實,裴宵一眼就瞧見了她。

沒料到裴今今會選冰刀課,等宋教授點完名,簡單講了一下動作要領,讓同學們先自由練習後,裴宵慢悠悠地走到裴今今身旁,上下打量她,他皺著眉頭玩笑道:“裴今今同學,你不會是聽說了我會擔任冰刀課的助教,所以才特意選修的冰刀課吧?”

剛剛穿戴好裝備的裴今今扶了扶頭盔,和他保持距離,麵不改色地說:“裴宵同學,你臉皮有點厚了。”

厚臉皮的裴宵笑了笑,蹲了下來重新幫她係了一遍鞋帶,順便嘲笑一句:“就你這個係法,走兩步就會被自己絆倒。”

裴今今小聲嗤了一聲,心有雜念,表情有些不自在。

係好鞋帶後,有女生怯生生地走過來和裴宵說話:“老師,剛才宋教授說得太快了,我沒聽懂……”

裴宵轉眼衝她微微笑了笑:“不用叫老師,叫我的名字就好了——你是哪裏沒懂?”

那個女生說:“我可以穿著冰刀鞋站起來,但不知道怎麽向前滑,一使勁蹬冰就重心不穩……”

裴宵被人拉走,裴今今隻好自己獨自練習,她發現自己的雙手一旦離開欄杆,連站都站不穩。

她心不在焉,不時地往裴宵那個方向瞅,隻見他淩空虛扶著那個女生的手臂帶著對方往前滑行。等那個女生勉強可以滑出幾步遠後,他又滑到另一個同學身旁,指出對方姿勢上的不足。不像詹迎學姐時刻冷著臉,他的臉上一直掛著淡淡的笑容,很是認真負責,再加上他滑冰的動作流暢又好看,更多的同學圍過來找他指導。

她甚至還注意到,好幾個女生在偷偷觀察他。

她心裏不是滋味,越看越覺得裴宵臉上的笑容不順眼。

笑笑笑,對誰都笑,到底有什麽好笑的。

她索性不再看。

另一邊,詹迎在分發冰刀鞋和護膝護肘,照顧那些還沒來得及購買裝備的同學。

周斐本想點完名就走人,不知怎麽忽然改變主意留了下來。他上前拿了一雙冰刀鞋,換上後大大咧咧地坐在台階上,盯著詹迎看。

等她分發得差不多了,他才喊她的名字:“詹迎。”

詹迎轉頭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叫學姐。”

周斐歪著頭望著她笑:“學姐,我起不來。”

詹迎知道這個男生是誰。

物理學院天文學專業二班的周斐,之前他在運動會上大放光彩,還給裴宵造成了不小的壓力。後來她應裴今今的邀請加入那場籃球賽時,他就是她的隊友之一。

不可否認的是,周斐相貌的確出眾,也很會討小姑娘歡心,隻可惜她並不喜歡這種隨心所欲的花花公子,輕浮到讓人沒有安全感。

她對周斐沒有什麽好印象,明知自己此刻的身份,還是隨口敷衍:“你把鞋脫了就能站起來了。”

周斐一動不動:“太麻煩了。”

詹迎冷冰冰地丟下一句:“你自己想辦法吧。”

周斐望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說:“是嗎?你不是助教嗎?這就是助教的態度嗎?”

詹迎頓了兩秒,一時無話可說,隻好滑過去將他拉了起來。

周斐抓緊詹迎的手腕,稍一用力就站了起來,他目光在不遠處教學的裴宵身上頓了頓,直截了當地問她:“你和裴宵是男女朋友?”

詹迎覺得莫名其妙:“你從哪裏聽來的謠言?”

周斐頓時了然:“是謠言?所以你們不是男女朋友?”

詹迎沒興趣跟他多費口舌:“是不是都不關你的事。”

“哦。”周斐笑起來,不再繼續問。

他活動了一下脖子,轉頭問詹迎:“怎麽滑?”

詹迎冷著張臉:“你剛才沒聽宋教授說嗎?”

周斐很直接地承認:“沒聽。”

他光顧著看她了。

“前傾,彎腿,重心向前。”

周斐學什麽都很快,詹迎簡單地說了幾句,他一下子就掌握了要領,繞著詹迎一連滑了好幾圈。

看他已經學會了,詹迎準備離開。

周斐卻攔在她身前:“我還沒學會呢。”

麵前身材高挑的女生有些不耐煩了,她神情倨傲,下巴微微抬起:“你是在耍我嗎?”

“當然沒有。”

詹迎皺緊眉頭:“我看你已經出師了,不需要再教了。”

詹迎不打算再跟他廢話,輕輕推了他一把,打算走人。周斐似乎沒有防備,由於慣性,身體往後一仰,眼看著就要摔下去,詹迎下意識地拉住他的手臂,卻被他反握住手。

幾乎是轉瞬之間,周斐重新站直了身體,他吐出一口氣,將她的指尖握在手心,抬眼望著她的瞬間脫口而出:“你的手好涼。”

詹迎惱羞成怒,剛要訓斥他,他卻立即鬆開了手,他很清楚地看到了她眼中的排斥和厭惡。

他神色淡然,目光在她的眉心凝固了一秒,兀自笑了一聲,語氣吊兒郎當:“學姐,別老皺著眉頭。”然後不再和詹迎說話,慢慢滑遠了。

詹迎怔然,覺得這個人有些奇怪。手套外的半截指尖似乎被他焐暖了幾分,開始微微發燙,她索性把手套摘了,轉身去輔導其他同學了。

裴今今一連摔了好幾個跟頭,不停地與大地母親親密接觸,但她依然不屈不撓地扶著欄杆自己站起來,堅決不求助。

在第五次摔倒時,她的頭盔在冰麵上不輕不重地磕了一下,還好衣服穿得厚沒有摔到尾骨。她蒙了兩秒,手扶著冰麵定了定神才慢吞吞地準備爬起來。

身後傳來好氣又好笑的聲音:“你就打算這麽摔一整節課?”

裴今今嘴硬:“不經曆風雨怎能見彩虹,摔著摔著我就學會了。”

“我看你摔著摔著,腦子就要摔壞了。”

裴今今一撇嘴:“你是特意來看我笑話的不成?”

裴宵揚唇一笑,朝她伸出手:“抓住我的手。”

裴今今猶豫了兩秒,抓緊他的手借力站了起來。起來得太猛,她一下子撞到他的下巴,他往後滑了好幾步才站穩。

裴宵一手扶住她的手臂,一手捂住下巴,用一貫戲謔的語氣嫌棄道:“你真是沒什麽運動天分,簡直是笨得可以。”

裴今今心裏本就憋著氣,聽他這麽一說,更是對自己喪失了信心:“算了,既然我這麽笨,那你就不要教我好了!”

裴宵有些怔,目光微妙地打量她:“你怎麽了?”

裴今今避開他的眼神:“沒怎麽,我不想學了而已,冰刀課一點都不好玩。”

裴宵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怎麽不好玩了?”

裴今今把手臂上的護具摘了,低著頭說:“就是不好玩,我後悔了,我不想學冰刀了,掛科就掛科吧。”

裴宵擺明了要打破砂鍋問到底:“這麽突然?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

“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

裴宵微微眯起眼睛,有意激她:“你不會是學不會吧?”

裴今今瞪他一眼,難得不反駁他:“對啊,我就是學不會,我高估了自己的運動神經行了吧?所以我選擇放棄,你還是去教她們吧,她們個個都比我聰明比我學得快。”

她不管不顧地推開裴宵的手,扶著欄杆坐下,低頭解開裴宵替她係上的冰刀鞋。

裴宵頓了頓,在她麵前蹲下。

眼前的小姑娘明顯在鬧脾氣。

裴宵斂了笑容,語氣和緩下來,主動說:“好了,是我不對。”

裴今今板著臉無動於衷。

他哄她:“我不該說你笨,你才不笨呢,世界上比你笨的人多了去了。你看楊愉,去年他也選修了冰刀課,不僅摔了無數跤,還把冰刀鞋摔壞了,被宋教授罵得狗血淋頭。但他臉皮可厚了,死皮賴臉求著宋教授教他,最後還是順利拿到了學分。”

裴宵聳聳肩,毫不留情地損楊愉:“你肯定比他厲害多了。”

裴今今想起楊愉的傻樣,沒忍住笑出聲。

裴宵挑眉看她:“還學嗎?”

裴今今沉默了兩秒,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麽了,但突如其來的吃味情緒,在他不急不緩的嗓音中一點點消散。

勉強原諒他了。

她悶聲說:“我肯定比楊愉學長學得快。”

裴宵笑起來。

附近幾個男生推搡來推搡去,控製不了身體,一個個摔得四仰八叉,女生們嚇得大驚失色。

裴宵單膝跪地重新幫裴今今係上鞋帶,叮囑她:“你先在這兒等我。”然後起身去教訓那幾個男生了。

裴今今點點頭,餘光注意到剛才偷偷觀察裴宵,對他議論紛紛的女生似乎意識到沒戲,一個個偃旗息鼓了。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對裴宵似乎有那麽點奇怪的占有欲。

她一貫不喜歡別的女生青睞裴宵,總覺得喜歡裴宵是一件眼光很差的事情。

現在她忽然發現,她同樣不喜歡裴宵對其他女生露出溫柔的模樣。

等到八點四十五分冰刀課結束,人群陸陸續續離開冰場後,裴宵才走過來朝她伸出手,他眉眼帶笑:“準備好了嗎?”

裴今今抓緊裴宵的手臂慢慢往前滑:“你怎麽會有空來當助教?”

裴宵輕描淡寫:“宋教授找我幫忙,我就來了。”

“宋教授找你幫忙?”裴今今半信半疑。

說曹操,曹操便到了。

宋教授下了課後,回了趟辦公室,此時提著公文包從冰場外路過,準備回家。看到單獨訓練的兩人,他很驚訝:“你們怎麽還沒走?”

裴今今畢恭畢敬地跟宋教授打招呼:“宋教授好。”

裴宵主動走過去和宋教授說了幾句話,不知道說了什麽,逗得一向古板的宋教授眉開眼笑。

裴今今印象中的宋教授向來獨來獨往,和誰都合不來,但看得出來,他很欣賞裴宵。

宋教授離開後,他們繼續練習。

裴今今好奇地問:“你跟宋教授說什麽了?”

裴宵開玩笑:“我跟宋教授說你特別喜歡冰刀這門課程,想申請明年的助教,宋教授可高興了。”

裴今今連連拒絕:“我不是,我沒有,你胡說,別拖我下水。”

這天晚上的裴宵格外有耐心,手把手教她,不厭其煩地告訴她動作要領。

她的姿勢依然笨拙,控製不了重心,整個人東倒西歪。裴宵恢複了本性,趁她沒注意,皺眉輕聲吐槽:“笨手笨腳。”

裴今今耳朵尖,聽見了:“你說什麽?”

裴宵立刻舉起手,滿臉無辜:“我說我自己笨,教不好你。”

裴今今臉色驟變,慌慌張張地去牽他:“哎,你怎麽鬆手了,我一個人站不穩的啊……”

這個世界上,除了她自己以外,好像所有人都很喜歡裴宵。

馮玉淑是這樣,古怪的宋教授是這樣,她的好朋友喬真、鄭文枝也誇他,對他印象很好。

仔細想來,貓貓狗狗小動物們願意主動靠近他,在他麵前肆無忌憚地露出肚皮。大概正是因為,它們察覺到了他的溫柔和善意吧。

裴今今忽然想起幾年前為了備戰體育測試,裴宵領著她跑步的日子。那個時候,星星點點的光斑落了他們滿身,寬大的校服裏裝滿了清晨的風。

他的每一麵她都見過。

當初不耐煩數落她的那個人是他,威脅哄騙她的那個人是他。

現在溫柔耐心手把手教她的那個人,依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