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朝夕相處的人

寒假在萬眾期盼中姍姍而來。

喬真連夜收拾東西趕回家。她是N市本地人,家在距學校二十多公裏的另一個區,此時她的父親正在樓下等著接她,她的母親在家裏準備了一桌子的菜,等著她回去。

鄭文枝沒打算回家。她早早算過一筆賬,往返的路費太貴,不如留在N市打寒假工。她打聽過,學校附近的某快餐店正缺人手,那裏包吃包住她挺滿意的。

裴今今也沒打算回家。馮玉淑和裴和謙肯定不在家裏,她一個人回去沒意思,便打算陪鄭文枝留在N市賺點零花錢,這邊熟人多,玩起來有意思。

當然,還有另一個理由。

喬真將行李箱合上,又問了一遍:“你倆確定不去我家住?我家還有空的房間,住你們倆完全沒問題。再說了,我媽巴不得有人來吃她做的飯菜。”

鄭文枝搖搖頭,不習慣麻煩人:“不用了,我已經和打工的地方聯係好了,明天就搬過去。”

住別人家裏,裴今今也不自在,她說:“謝謝你啦!真真,有需要我們肯定會說的,不會跟你客氣的。”

喬真隻好不強求:“那好吧,你們有事情就給我打電話,我一定隨叫隨到。”

臨出門前,她熱情地邀請裴今今和鄭文枝有空的時候去她家裏做客,還放出豪言,這個寒假要帶她們玩遍整個N市。

裴今今回了她一個“OK”的手勢,捂住手機,繼續跟馮玉淑談判。

馮玉淑放心不下裴今今:“媽覺得你寒假在社會上鍛煉鍛煉也挺好的,但你要打寒假工的那個地方,正規不正規啊?你把名字說給媽聽聽,媽替你查一查。還有啊,包吃包住,條件肯定很差,吃不好也住不好,你肯定住不慣的,聽媽的話,別去了。”

馮玉淑很懂自己的女兒,她骨子裏是很嬌氣的人,從小被寵到大,肯定適應不了那樣的環境。

裴今今耐心地跟馮玉淑說:“住不慣也得住呀,學校寢室過幾天就要關閉了,不能住人的。”

馮玉淑思索了一會兒:“不如這樣,你哥不是在你們學校附近租了房子嗎?他兩個室友正好都回家過年了,你可以去他那兒住。”

“啊?”

裴今今拿著手機把自己關在了廁所裏,眉頭糾結成一團:“住他那兒?不太方便吧?”

馮玉淑直接拍板:“這有什麽不方便的?你們從小一塊長大,住一塊媽媽也放心,我讓你裴叔叔去跟你哥說說,他肯定會答應的,就這麽說定了。”

次日下午,裴宵果然來B棟寢室樓下接裴今今。

裴今今不情不願地把行李箱遞給他:“事先說好,這次可不是我主動求你的。”

裴宵接過行李箱,一本正經地說:“總之,你要去我那兒住,有些事情就得提前算清楚。”

“什麽事情?”

裴宵開玩笑:“房租算你六百塊,水電費算你三百塊,網費一百塊,總共一千塊,是不是很劃算?”

裴今今不理會他:“是我媽讓我住你那兒的,你問我媽要去。”

裴宵很厚臉皮:“馮阿姨還真給我打了一筆錢,算是感謝我替她照顧你。”

裴今今睜大眼睛:“你收了?”

“當然。”

裴今今分析了他這種行為:“坑蒙拐騙無知少女,還趁機訛錢,簡直厚顏無恥。”

厚顏無恥的裴宵微微皺眉,嫌棄地打量她:“‘無知’我承認,‘少女’,就不了吧?”

裴今今抬手就揍他。

裴宵把自己的房間讓給了裴今今,他去睡鬱持風的房間。

裴今今把自己的行李搬到了裴宵的房間裏,似乎是為了避免她尷尬,他的床單被套全換了新的。

收拾好東西後,已經差不多晚上七點了,裴宵人不在,衛生間裏傳來流水聲,於是她坐到客廳去看電視。

等了十多分鍾,裴宵從衛生間探出頭來,瞧見呆坐在沙發上的裴今今後,熟稔地支使她:“阿今,把吹風機遞給我一下。”

裴今今看也不看他,眼睛盯著電視一動不動:“自己出來拿。”

裴宵的眉頭很輕地皺了一下,臉上掛著懶散的笑意:“你確定要我自己出來拿?我倒是不介意。”

裴今今終於看了他一眼。裴宵剛洗完澡,**著上半身,蒸騰的白色水汽自衛生間裏翻湧而出,他頭發濕漉,眉眼也濕漉漉的。

裴今今沒細看,飛快地收回目光:“吹風機在哪裏?”

“電視櫃那裏,往左邊數第二個抽屜……對,就是那兒。”

裴今今依言把抽屜打開,果然瞧見吹風機和一堆亂七八糟的插線板和充電器纏繞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誰。

裴今今勉強把那堆線解開,將吹風機解救出來:“我說你們這兒今天怎麽收拾得這麽整潔,原來是把東西都塞到看不到的地方了。”

裴宵不背鍋:“都是楊愉收拾的,聽說你要來住一段時間,他把這兒整個清理了一遍。”

“他們都知道我過來住了?”

“當然,他們讓我替他們表示熱烈歡迎。”

裴今今怪不好意思的。

裴今今默默在心裏嫌棄自己,又不是頭一回和裴宵住一塊,從小到大他們一直生活在同一屋簷下,現在扭扭捏捏、偷偷摸摸的幹什麽。

但此刻她總覺得哪裏不太一樣,與其說是兄妹,他們現在更像是一對同居的小情侶。

裴今今把吹風機遞給他,撇過臉去:“趕緊拿去吹,動作快點,我要餓死了。”

裴宵眉眼彎起,接過吹風機進了衛生間。

晚飯是點的外賣,雖然這裏有廚房,但形同虛設,三個大男生一起住,很少會開火。

裴今今鄙視了他們這種懶惰的行為,和裴宵商量好,每天至少在家做一頓飯,一三五裴宵做,二四六裴今今做,周日出去吃。

晚上的時候,兩人一塊去了趟超市。次日是周二,按理來說是裴今今來做飯,她禮貌且客氣地詢問裴宵的意見:“明天你想吃什麽?”

“隨便。”

這個答案顯然不能讓裴今今滿足:“隨便是什麽?有這道菜嗎?我可不會做。”

裴宵轉頭看她,微挑起眉頭:“你確定我想吃什麽你都會做?”

裴今今很不滿:“你是在質疑我的廚藝嗎?”

雖然她從沒正式下過廚,但逢年過節的時候跟著馮玉淑打過幾次下手,跟著菜譜按順序下鍋,一定不會出問題,她對自己很有信心。

裴宵在一排排貨架上挑調味品,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那好,很久沒吃家鄉菜了,正好想吃辣椒炒肉。”

裴今今意外,瞟他一眼:“行,知道了,保證讓您吃得放心,吃得滿意。”

裴今今很清楚地記得裴宵的口味,同樣,裴宵也記得她的。

在她的印象裏,裴宵並不愛吃青椒,這道菜是她的最愛才對。

挑好調味品,選好食材,路過水果區時,裴今今提議:“不如再買點水果回去吧?”

兩人一塊挑選櫻桃時,裴今今忽然回憶起舊事,撲哧一笑:“還記得前幾年暑假的時候嗎?家裏來了客人,裴叔叔讓你下課帶幾個西瓜回來,結果你買回來的西瓜全是白瓤的。”

被提起窘事,裴宵不鹹不淡地瞥她:“不記得。”

“怎麽可能不記得?當時裴叔叔可尷尬了,哈哈哈哈哈!”

裴宵挑眉:“平時怎麽不見你記性這麽好?”

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可以嘲笑裴宵,裴今今才不會輕易放過:“平時我的記性也好啊,你要是想聽,我可以繼續說。我記得後來你不信邪,又去買菠蘿,結果買回來的菠蘿可酸了。這輩子我從沒吃過那麽酸的菠蘿,哈哈哈哈哈!”

裴宵眼睛微眯起,皮笑肉不笑的樣子:“裴今今……”

裴今今聽出他在威脅,趕緊識趣地岔開話題:“你現在知道怎樣挑選水果嗎?”

“你說。”

“像西瓜,可以拍一拍聽聲音,聲音清脆就說明是成熟的西瓜,還可以觀察瓜梗顏色,如果是綠色就說明是新鮮的西瓜;像櫻桃,要挑選色澤均勻個頭飽滿的,果蒂和果肉連接處越凹越甜,果蒂顏色越綠就越新鮮,比如這一顆——”

她看中一顆飽滿可愛的,正要拿起,卻與裴宵的手指相觸。

兩人看中了同一顆。

仿佛觸到靜電,裴今今飛快地收回手,鎮定地說:“你拿吧。”

裴宵一頓,也縮回了手:“女士優先。”

“檢驗學習成果的時候到了,你拿吧。”

“還是你拿吧。”

這會兒兩人倒是客套起來了。

最後,那顆形狀可愛的櫻桃被站在旁邊的女士不客氣地給挑走了,誰也沒拿成。

裴今今和裴宵麵麵相覷,同時笑出聲,覺得自己幼稚又無聊。

第二天,裴今今大展廚藝,卻因為控製不好火候,把菜全炒糊了。

她心有餘悸不敢再下廚,最後兩人重新約定,每周至少在家開四次火,裴宵負責做飯,她負責洗碗,買菜依然是兩人一塊。

平時主要靠外賣解放雙手。

已經半夜一點了。

裴今今有起夜的習慣,半夢半醒間起來喝水潤喉,察覺到客廳有燈光,便打開門看。

裴宵在和電腦另一頭的楊愉還有鬱持風聯網打遊戲,房子隔音很不錯,再加上他們聲音很低,客廳裏的聲音並不會打擾到她。

一局比賽結束,他們正在閑聊,不知怎麽聊到了當初為什麽來N大這個話題。

楊愉說:“都是我媽逼的,她以前就是老N大畢業的,現在學校裏的教授老師她大部分都認識。我隻要在學校裏稍微鬧出點什麽動靜,我媽的奪命連環call就打過來了,可慘了。”

他語氣幽怨:“早知道就該反抗我媽,去一所離家遠的大學……你呢?裴宵,這裏離你的老家可夠遠的啊。而且憑借你的成績,別說N大了,去哪裏都不成問題啊。”

裴宵的回答很簡潔:“向往北方生活。”

“屁!”楊愉才不信,“北方又不止這一所大學。”

話不多的鬱持風突然打開麥克風:“你當初之所以選擇N大,其實是因為裴今今吧。”

楊愉來了興致:“哎哎哎,是這樣的嗎?還有這種事?你怎麽知道?我怎麽不知道?”

“我猜的。”鬱持風打趣道,“裴今今的目標是天文學係,這個專業比較冷門,設立了這個專業的學校本就不多,N大正是其中最出名的……所以你就早早來N大等她了。”

楊愉哇哇感歎:“裴宵你心機也太深了吧?這麽早就謀劃好了。”

裴宵居然沒有否認,他輕笑了一聲:“行了,哪來那麽多話,遊戲開始了。”

幾人迅速投入遊戲之中。

…………

裴今今輕手輕腳地掩上門,脫了鞋躺回**。

房間裏暖氣很足,她閉上眼睛再度陷入夢鄉,一夜好眠。

裴今今和鄭文枝約好了每天一塊去快餐店上班。

她們在學校側門口集合,然後步行過去。

鄭文枝是一個很安靜的人,平時的愛好是背書記單詞,閑暇的時候喜歡一個人泡在圖書館。她不喜歡參與集體活動,在班上尤其沉默寡言,宛如一個透明人,隻有在她們麵前才會稍微活潑話多一點。

在快餐店裏,本來是鄭文枝負責給外賣打包裝袋,裴今今負責點單,裴今今為了鼓勵她多和外界交流,讓她來負責點單,漸漸地,她在陌生人麵前也不再那麽局促。

有時候店裏忙不過來,裴今今會和鄭文枝一塊負責點單,剛結束兩個小朋友的點單,排在後麵的人便開口:“來一份雙人豪華套餐。”

這個聲音怎麽聽怎麽熟悉,裴今今一抬頭,眼前是兩個意料之外的身影。

說話的人是周斐,他身後半米遠抱著筆記本電腦等待的人居然是……詹迎。

沒想到他們兩個會在一塊,雖然兩人看起來並不算很熟,但裴今今還是驚訝得張大的嘴巴裏能塞進雞蛋。

她主動和詹迎打招呼:“詹迎學姐……好巧。”

詹迎也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熟人,她簡單地點了下頭,就剛才周斐的話做出反應:“不要雙人套餐,要兩份單人套餐。”

周斐認真地看著裴今今,語氣不容拒絕:“要雙人套餐。”

裴今今沉默。

這畫麵隱隱約約有點熟悉。

是旁邊的鄭文枝幫著解了圍:“不好意思,雙人套餐裏的小食沒有了,隻能點單人套餐。”

周斐說:“那兩份單人套餐,一起結賬。”

詹迎冷淡地瞥了周斐一眼:“他胃口大要兩份,我隻要一份單人套餐,單獨結賬。”

周斐不說話了,但他在詹迎即將付款前眼疾手快地把自己的手機屏幕對準了付款口。

詹迎沒打算糾結,端著自己那份找了個位置坐下,周斐則拿著他的兩份單人套餐在她對麵坐了下來。她完全無視了對麵的人,打開電腦,一邊敲鍵盤,一邊把漢堡往嘴裏塞,忙得不得了。

大二上學期雖然結束了,但課程中的實驗並未結束,所以她並未離開學校,而是整天泡在實驗室裏協助導師完成實驗,好不容易抽空休息一會兒出來吃點東西,等會兒又要回去。

她和周斐碰到純屬偶然。

周斐是N市人,他每天都會開車來學校體育館打籃球,實驗室離體育館並不遠,似乎是巧合,她好幾次都正好碰到周斐從裏頭走出來。

他每次都會親熱地喊她“學姐”。

今天他多問了幾句,知道她是出來吃午飯後,便丟下體育館裏一幫人,和她一塊過來了。

詹迎是聰明人,她能看出來,周斐在追她。

盒子裏的薯條怎麽也吃不完,詹迎一抬頭才發現周斐把自己的分給了她。

詹迎幹脆地合上了電腦,站起身:“我吃完了,謝謝你請客。”

周斐並不在意她的冷漠,將空掉的可樂杯捏癟,抬眼望著她笑:“禮尚往來,下次是不是輪到你請我了?”

詹迎終於看他一眼,他的笑容燦爛得過分,可她不吃他這套:“想請你吃飯的人很多,不缺我這一個。”

周斐幹脆地否認:“我不認識她們。”

他說的是實話,雖然他之前的確喜歡撩撥小女生,享受被追逐被崇拜,麵對告白從不拒絕也不答應,態度曖昧,但自從他下定決心要追求詹迎起,便不再和其他女生說話了。

詹迎忽然彎唇笑了笑。

她很少笑,此時驟然露出笑容,比剛才解渴的那口汽水還要沁人心脾,清甜又驚豔的模樣,不禁令周斐微微愣怔。

她重新坐下來,從包裏拿出手機:“你手機號碼是多少?”

別說手機號碼了,此時她要什麽他都願意給她。

周斐從善如流地報了自己的號碼。

詹迎在手機上操作了一番:“好了。”

然後她抱著筆記本電腦頭也不回地走了。

與此同時,周斐的支付寶收到了一百塊的轉賬提醒,附加一句話:“學姐請你的,自己拿去吃吧。”

周斐愕然,旋即笑容更深。

裴今今和鄭文枝一連好幾天上早班,下午三點就下班了。這天左右無事,再加上快餐店附近一家烤肉店開業,搞活動打三折,兩人索性約上喬真一塊去聚餐。烤肉桌上熱氣蒸騰,熏得每個人的臉蛋紅撲撲的。

裴今今是她們的重點調侃對象,喬真問她:“和裴宵學長一塊住的感覺怎麽樣?”

裴今今連連搖頭:“一個大寫的慘,完全喪失了自由,什麽都要被他管著,今天還答應了他晚上十二點之前必須到家。”

喬真一拍桌子:“十二點算什麽?”

現場忽然變成了比慘大會。

喬真唉聲歎氣:“真羨慕你啊,被他管總比被爸媽管要強吧。我比你慘多了,正常情況下晚上十點半前就必須到家,隻有和你們待在一塊,我爸媽才會稍微放寬一點政策。”

鄭文枝很淡定:“我更慘,快餐店包食宿,雖然住的地方沒有門禁,但是那兒晚上九點以後就沒熱水了。”

喬真滿臉心疼:“文枝,不如還是去我家住吧。”

鄭文枝笑著說習慣了。

桌子角落裏立著一部手機,屏幕裏的曹麟嚷嚷著:“你們不要跟我比慘,我這兒雖然沒門禁,有用不完的熱水,但沒電腦也沒WIFI,這才月中呢,就手機流量已經在用光的邊緣了……這就算了,每天六點就得起來陪老爺子晨練,天天打太極,打得我睡眠時間嚴重不足!說多了都是淚!”

喬真撲哧笑出聲,她率先舉起一瓶北冰洋汽水,感歎:“行行行,你最慘,你最慘!今晚的賣慘冠軍就是你!”

裴今今拿起自己麵前的那罐可樂和大家碰杯:“打打太極挺好,就你那小身板,是該多多鍛煉。”

手機屏幕裏的曹麟把裴今今的話當耳旁風,他將剛剛泡好的茶端上桌,也像模像樣地舉起來:“那我就以茶代酒啦!”

一口下去,燙得他齜牙咧嘴。

他很遺憾不能來到現場,他姥姥、姥爺念叨他念叨得緊,所以他被他爸媽抓回老家了,天天陪著家裏的老爺子喝茶、逗鳥、搓麻將。

鄭文枝也隨之端起水杯,總結了這段對話:“姐妹們的聚會真快樂啊!”

飲料足飯飽。

VIP會員喬真帶她們去私人影院看了場電影,看的是溫馨的文藝片,三人感動得哭濕了兩包紙巾。看完後,為了調整心情,喬真提議再看一部輕鬆歡快的片子,鄭文枝覺得太晚了,提前回去了,房間裏隻剩裴今今和喬真兩個人。

第二場電影看到一半,私人影院的老板送來兩杯自己調製的雞尾酒,粉白相間的顏色看起來很誘人。

喬真喝了一口後,強力推薦:“是草莓味的,甜甜的,特別好喝,你嚐嚐看。”

裴今今第一反應是拒絕:“我不喝酒的。”

“這不算酒,度數比你上次給我們帶的果酒還要低,完全沒有酒精味,真的。”

裴今今有點心動,便抿了一小口,味道果然不錯,比童年時候裴宵哄騙她喝的啤酒,不知道好喝多少倍。

她一口接一口,把它當成飲料喝,不知不覺,杯子便見了底。

電影看得太入迷了,她一時忘了時間,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接近半夜十二點了。

喬真被爸爸接走了,公交車、地鐵已經停運,裴今今沒膽子一個人深夜打車回去,便打電話呼喚裴宵。

意外的是,他今晚並未催促她,而且隔了好一會兒才接通她的電話:“喂?”

“裴宵,你睡了嗎?”

那頭很安靜,隱隱約約能聽見拖動椅子的聲音:“還沒有,你快回來了嗎?”

裴今今說話吞吞吐吐的:“嗯……我這邊已經結束了……”

裴宵很快明白她的意思,他笑了一聲:“好,你在哪裏,我馬上就過來。”

裴今今跑下樓的時候,裴宵已經在出租車上等她了。

她飛快地鑽進後排落座,裴宵很沉默,沒怎麽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麽,他今晚似乎心情不是很好,神情有些冷淡。

裴今今也很沉默,她覺得自己有點想吐。

出租車無法開進學校附近的區域,在幾百米開外的地方便把他們放了下來。

下了車後,裴今今蹲在地上扶住額頭,那股想吐的欲望消退了不少,但她頭還是有些暈:“我走不動了。”

裴宵站在路燈下等她,他很輕易就能把簡單的灰色大衣穿得很帥氣。昏黃的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又斜又長,襯得他的嗓音也清冷。

“走十分鍾就到家了。”

裴今今抬頭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張開手臂:“你背我吧。”

裴宵沒有動,聞言他眼睫微垂,表情似笑非笑:“裴今今,你還是小孩子嗎?”

裴今今借著微醺的醉意耍無賴:“我不想走。”

裴宵看了她一會兒,眉頭鬆開,歎了口氣,居然真的妥協了,他轉過身半蹲著示意她上來。

沒想到他這麽好說話,裴今今反倒猶豫了兩秒:“你確定?”

“再廢話我就不背了。”

裴今今像小時候那樣一下子蹦躂到他背上,裴宵一下子沒站穩,踉蹌了一下。

裴今今忍不住笑出聲,她光明正大地調侃他:“裴宵,身體不行了啊。”

裴宵說:“還不是因為整天被你欺壓?”

裴今今被逗笑:“胡說八道,誰敢欺壓你呀?”

裴宵故作虛弱地咳嗽兩聲:“除了你,還能有誰?我要是真累垮了,可都賴你,你可要負責。”

兩人的影子重疊在一起,親密又和諧。

裴今今笑得眉眼彎彎,她大方地說:“好啊,我負責。”

裴宵說的是實話,這個世界上,除了裴今今以外,沒人敢欺負他。平時隻有他欺負別人的份,試圖讓他吃虧的人往往隻會自己吃虧。

而在念小學的時候,恰恰相反,她經常受到同班同學的言語攻擊。

她親生父親去世後,總是有調皮搗蛋的小男孩嘲笑她是沒爸的孩子。她知道自己打不過他們,隻能把這些話當成耳旁風,再自己默默消化。

這天家長會,所有人的父母都在,全班隻有她的爸爸沒有到場。班上最討人厭的男生又找到了機會嘲笑她,在家長們統一去了大禮堂開會時,他故意把洗抹布的髒水倒在她剛剛拖幹淨的走廊上:“哎喲,這不是裴今今嗎?怎麽了?你爸又沒來?”

他個子在班裏最高,平時就在班裏橫行霸道的,他喜歡穿格子衣,大家都叫他格子哥。

裴今今不打算回應他,知道給他反應他就會變本加厲。

那個男生見她沒有回應,衝她做鬼臉,一邊推搡著她的肩膀,一邊嘲諷她:“全班就你爸沒來,是不是你爸不要你了啊?哈哈哈,可憐蟲!”

裴今今再也忍不住,丟開拖把,一拳打在那個男生的鼻梁上:“我才不可憐!”

“哎喲!”

沒想到瘦弱的裴今今會反擊,格子哥痛得眼冒金星,他用力地把裴今今推開,裴今今狠狠地摔倒在地,手臂、膝蓋、手指都蹭破了皮。

格子哥作勢要揍裴今今,身後一隻手抓住了他:“你們在做什麽?”

格子哥很不爽地扭頭:“你是誰啊?”

來人是裴宵。

那時候裴宵剛轉來這所小學,他所在的六年級一班就在裴今今班隔壁,想必是這邊動靜太大,被他注意到了。

他不再跟格子哥糾纏,伸出手想扶裴今今:“還能起來嗎?”

裴今今避開他的手,覺得他在裝模作樣,咬著牙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不用你管。”

身後的格子哥突然站直身體:“老師!”

來班裏巡視的班主任皺著眉頭看著他們:“你們幹什麽呢?今天開家長會知不知道?”他關切地問了格子哥一句,“你鼻子怎麽回事?”

格子哥嘴一咧,趾高氣揚地指著裴宵:“這個六年級的男生欺負裴今今,我看不過眼,被打了。”

他不認識裴宵,不知道裴宵和裴今今的關係,卻看出來他們關係不佳。

聞言,裴宵不著痕跡地掃了那個男生一眼,表情依然平靜。

不能隻聽一方的言論,班主任轉頭問裴今今:“裴今今你來說,怎麽回事?”

雖然不喜歡裴宵,但格子哥顛倒黑白更加可惡。

注意到格子哥在給她使眼色,裴今今正好不願談起格子哥剛才針對她爸爸說的話,隻好低頭跟老師認錯:“都是誤會……其實他……”

裴今今的視線落在裴宵身上:“其實他是我哥哥。”

那是她第一次在眾人麵前承認裴宵是她的哥哥。

格子哥愣住。

裴宵神情也有些意外,半晌,他走到班主任跟前禮貌地說:“是這樣的老師,我爸也是她爸,我來找裴今今是想跟她說,爸爸工作忙,晚點才會過來。可能是這位同學看錯了,以為我在欺負她,想解圍……所以被誤傷了。”

格子哥順勢說:“對,就是這樣,都是誤會。”

班主任的臉色緩和了,不想在今天自找麻煩:“既然都是誤會,大家互相認個錯就算了。”

班主任走後,格子哥轉身就進了教室,繼續和其他人打鬧開玩笑。

裴宵對裴今今說:“我背你去醫務室。”

“我沒事,地還沒拖完呢。”

其實她痛得淚花都要出來了。

“除了你沒別人了嗎?”裴宵的語氣開始不耐煩,“快點。”

裴今今心不甘情不願地趴到了他背上。

裴宵明明沒有動手打人,是被誣陷的,他卻沒有戳穿事實,其實她心裏挺感激的,想了想,還是輕飄飄地說了句:“謝謝你了。”

裴宵“嗯”了一聲,恢複了本性:“被欺負了知道還手,看來也沒那麽傻。”

裴今今滿頭問號,他嘴裏能有一句好話嗎?

她揉揉鼻子:“我又不是病貓,當然會還手了。”

奶聲奶氣解釋的樣子怪可愛的。

裴宵無聲地笑了笑,然後又開口:“對了,你剛剛跟老師說我是你什麽來著?”

裴今今板著臉:“沒什麽……”

裴宵笑了一聲,模仿她的語氣:“他是我哥哥?”

裴今今無語。

裴宵故意逗她:“再叫一句來聽聽?”

裴今今終於忍不住,剛才的感激瞬間消散:“裴宵,你好煩啊!”

…………

後來呢,不知道怎麽回事,格子哥喜歡欺壓班上同學的事被捅到了校領導那裏。

學校正在評選C市優秀小學,當然不能容忍這種事情的發生,讓格子哥當著全校師生的麵念了保證書才作罷。

自那以後,再沒有人敢欺負裴今今。

很久以後裴今今才猜到,這件事一定是小心眼的裴宵幹的。

下午的時候下了一場薄雪,昏黃的路燈把雪染成了暖色調,鞋子踩在上頭“簌簌”作響。

裴今今打了個哈欠,有些困了。

暈暈乎乎的感覺像飄浮在雲端,也許是酒精的作用,她有點分不清此刻和從前。

她的頭在裴宵的後脖頸上輕輕蹭了蹭,說話帶著鼻音:“裴宵。”

“嗯。”

“裴宵。”

“我在。”

“裴宵……”

今晚的她眼睛很亮,臉頰帶著紅暈,本以為是凍的,直到此刻才聞到一股若有似無的酒味,裴宵好氣又好笑:“你是不是偷偷喝酒了?”

裴今今立刻否認:“才沒有!”

頓了頓,裴今今嘟囔:“就喝了一口,就一小口。”

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好像又喝醉了。

明知道這個時候言多必失,裴今今還是管不住嘴。

她把頭靠在他的後背上,聽他的心跳,她輕聲呢喃:“裴宵……你和詹迎學姐,是不是關係很好?”

裴宵皺了一下眉頭:“為什麽這麽問?”

“就是……隨便問問。”

他的心跳聲是令人安心的沉穩,他說:“我們都是校學生會的,低頭不見抬頭見。她是個很出色的同事和競爭對手,我挺欣賞她的。”

裴今今繼續問:“她……是不是喜歡你?”

裴宵笑了:“你怎麽會這麽想?她是個工作狂人,想讓她動心可不是容易的事。”

裴今今半晌沒說話,以為她睡著了,裴宵輕聲喊她的名字:“阿今?”

裴今今圈住他的脖子,把頭更緊地埋在他溫暖的圍巾裏,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依賴:“裴宵……那個時候……那個時候我說你是我哥哥。”

“嗯?”

他不知道裴今今口中的“那個時候”究竟是哪個時候,他們在一起的回憶太多太多。

裴今今說話的語速很緩慢,仿佛每個字都深思熟慮:“但其實……”

“其實什麽?”

“其實……在我心中,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成我哥哥。”

裴宵微微偏頭。

裴今今閉著眼睛繼續說:“如果我們不是重組家庭……如果我沒有改姓……如果……如果你不是我哥哥……該多好。”

裴宵倏地輕笑,他說話的語氣中仿佛帶著某種難以掩飾的溫柔:“阿今,那在你心裏,我是什麽?”

裴宵的心跳似乎有些快,連帶著她的呼吸也急促起來。

當他是什麽呢?她也不知道。

她忽然意識到,再說下去就過火了,但她還是控製不住自己——

“裴宵……我好像……”

話還沒說完,裴宵忽然停住了腳步,目光凝固在不遠處。

注意到來人後,他回過神來:“對了,剛才忘了告訴你——”

他停了兩秒,清了清嗓子,側過頭來看她一眼,語氣恢複如常:“你看誰來了?”

“誰?”

裴今今茫然地抬起頭,已經走到育英院門口了。冬夜的寒風想著法地往衣服縫隙裏鑽,她情不自禁地縮了縮脖子。

不知道是不是寒風吹散了睡意和醉意,在看清對麵的人後,她徹底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