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敢動她試試

大概有個什麽心理學家,說過這樣一種理論,專業具體叫啥詞兒忘了,大概意思就是說越誇一個人,那個人就會越持續被誇讚的行為,因此結論就是鼓勵家長或者老師們一定要經常誇讚自己的孩子和學生。

陳雙念覺得這事兒是真的。

上次仇野狐給了她一盒牛奶,她順嘴誇了一句“世紀好同桌”,當時仇野狐就挑了一下眉,也沒多說別的。

但是從那之後,每一天,仇野狐都給陳雙念帶一盒牛奶。

陳雙念怪不好意思的,心想自己何德何能能讓仇野狐這麽對她,為了回報他,每次仇野狐把牛奶遞給她的時候,她都會熱淚盈眶地看著仇野狐,十分動情地道謝。

具體什麽效果陳雙念自己是不知道的,但是據於秋觀察,說每次陳雙念這麽誇張做作的時候,仇野狐都很嫌棄,但是嫌棄的同時,一雙眼睛都笑眯了。

“我看你倆挺適合百老匯的,歌舞劇演員都沒你們肢體語言動作豐富。”於秋冷靜地說。

日子就隨著玩鬧一天一天地過去,梧桐葉子落了好幾層,時光仿佛在陽光中融化了,不知不覺冬天就來了。

意識到這一點,是早上陳雙念走出公寓大門的一瞬間,白色濃重的大霧就熱烈地給了她一個濕濕的擁抱。

啊,冬天來了。

走在清晨的校園裏,天蒙蒙亮,梧桐樹在霧裏若隱若現,路上鋪著一層沒來得及掃的梧桐葉子,踩在上麵沒有聲音,因為葉子已經被霧浸濕潤了。能見度不過半米多,陳雙念喟歎一聲,大霧彌漫的天地間有種寂靜而神秘的美。

她不自覺放慢腳步,不遠處斷斷續續傳來梅香。

清幽,意猶未盡。

陳雙念都走到教室坐下來打開書了,還在懷念剛才聞見的梅香。

冬天終於來了。

希望能早點見到初雪。

陳雙念一邊背單詞,一邊分神想著這些有的沒的,就在她晃神的時候,時間一分一秒走過去,到班級的同學越來越多,逐漸熱鬧起來之後,她反而感到了後悔——本來比班上同學來得早是為了多學習一會兒,結果那會兒人少的時候,自己走神去了。

這可能就是傳說中的活該成績不好吧。嘖。

仇野狐踩著早自習鈴聲到的教室。

他從來沒規規矩矩背過書包,要麽單肩背著,要麽就單手拎著,要麽幹脆就不背,這次也一樣,他懶洋洋地把書包搭在自己左肩上,手插著校服兜,慢慢悠悠地晃進來。

夏北鬥在教室前門瞪了他一眼。

仇野狐咧嘴笑了笑,加快腳步,坐到自己位置上。

少年好像永遠不怕冷,陳雙念早就在校服外套裏裹上了羽絨服,而仇野狐還是一件單薄的長衛衣套在校服裏麵,校服拉鏈也隻拉了一半,空****的,看著就跟在邀請風進去逛一圈兒似的。

“那時候好像才十月份,你就戴帽子,現在正冷了,你卻又開始仙風道骨了。”陳雙念搖搖頭,“你的帽子呢?”

“有人說戴著它像得了腦積水,”仇野狐皮笑肉不笑地看著陳雙念,“我可不敢戴了。”

陳雙念嘿嘿傻樂,假裝沒聽懂。

仇野狐也不計較,他從書包裏掏出牛奶,還有一個小紙袋子,一起遞給陳雙念。

“哇,到了互送禮物的日子嗎,我怎麽不知道?”陳雙念莫名其妙地接過牛奶和紙袋子,一打開,紙袋子裏裝著一副手套。

白色的,不是那種五根手指頭的,而是一根大拇指,其餘的四根手指都裝一起的那種手套。

“哇!”陳雙念這下是真的震驚了!

昨天仇野狐看見柳芊芊戴著那種四根手指放一堆兒的手套,覺得那設計太傻缺了。

——戴著那樣的手套還怎麽玩手機?

結果轉頭就瞄見陳雙念羨慕地盯著柳芊芊的手。

“我媽每次都給我買五根手指頭的手套,半天手都暖不起來,而且看著手好腫……”陳雙念癟癟嘴,“你看,那種手套是不是看著就可愛很多?”

她指著柳芊芊的手套,問仇野狐。

仇野狐很識時務地吞下了“傻缺”兩個字兒。

本來隻是隨口說的一句話,因為沒有那種四根手指放一起的手套,陳雙念也能戴著媽媽買的五根手指單獨放的手套安安穩穩過冬。但是仇野狐卻在今天,就送給了她一副她想要的那種手套!

“哇!我的天啊!”陳雙念立馬戴上手套,“哇!好暖!它還有細細的小絨毛,啊啊啊啊,好軟!”

陳雙念開心得不行,嘴角快要咧到耳根兒。

“怎麽樣,我是不是世紀好同桌?”仇野狐笑著,問陳雙念。

“是!”陳雙念立馬說,“必須是!”

麵對陳雙念的道謝,仇野狐還是那句話:“會謝一輩子嗎?”

但是問了又不等陳雙念答,他懶洋洋地擺擺手,打了個哈欠:“困死了。”便趴在了桌上。

陳雙念是多經曆了幾次仇野狐的“會謝一輩子嗎”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的,仇野狐是想說:這些事兒不過是小事兒,現在的感謝放到一輩子的長度上來看,根本微不足道,所以就沒必要這麽感動和說謝謝,搞得還挺尷尬和不知道怎麽繼續對話的。

但是——

雖然這份感謝不足以延續一輩子,卻也是實實在在地照亮了當下這個時刻啊。

陳雙念看著仇野狐睡覺的樣子,她想,隻有足夠多的日常相處,人們才能明白這個總是笑得漫不經心的年級大佬其實不知道怎麽麵對別人的謝意,其實很容易就羞澀,其實特別特別溫柔。

多幸運。

她是他的同桌,她和他朝夕相處,她看見了另一麵的他。

期末考試。

大家要把自己的書和資料都收起來,隻留空桌子拿來考試。走讀的學生可以一點一點地分批每天把書資料帶回家,住校的不能這麽做,於是都把書資料裝在帶輪子的儲物箱裏,現在考試就把箱子推到走廊裏放著。

仇野狐要幫陳雙念推箱子,陳雙念道:“不用,它下麵有輪子的,我可以。”

“我閑著沒事兒幹。”

“你要實在沒事兒幹可以複習複習,我看你練習冊上都是空的,你好歹對著答案把那些題理一遍,考試的時候都能考好一點。”陳雙念很誠懇。

仇野狐:“……”

算我多嘴。

本來之前考試都是按照名次排的座位,但是現在教育改革,說不準這樣,所以這次考試就是打亂順序隨機排的座位。

陳雙念的後座是一個成績差的男生,陳雙念照著考號找到位置,剛坐下,背後男生就拿筆?了?陳雙念的背。

“我那會兒看見名字還不敢相信,現在真的信了,哇!有你這次考試不用愁了!”男生很興奮,對著陳雙念擠眉弄眼,“考試的時候……嘿嘿,你懂。”

陳雙念沒反應過來,她之前考試時四周都是成績好的學生,沒經曆過這種場麵。

“啊?”

“一會兒你也不需要幹什麽,把卷子往右邊挪一點,你人就在左邊坐著,我視力好,能看見。”

陳雙念這才明白。

她頓了頓,正要說這麽做是不對的——

監考老師進來了。

男生對陳雙念比了個OK的手勢,讓她趕緊轉過去,不然一會兒監考老師該記住他倆了。

陳雙念歎了一口氣,莫名覺得事情可能會很麻煩。

考試到後半程。

男生果然就開始行動了,又是咳嗽,又是動作很重地翻卷子,各種小動作提醒陳雙念。

陳雙念咬咬牙,沒理會。

男生急了,在後麵踢了陳雙念一腳。

陳雙念沒料到,正在塗機讀卡,被這麽一踢,整個身子撲在了桌子上,2B鉛筆也在答題卡上劃了好長一條印子。

監考老師注意到動靜,在講台上指著陳雙念和身後的男生:“幹什麽呢?”

男生低聲罵了句髒話,再之後倒是也沒搞什麽小動作了,隻是陳雙念總覺得後背發涼……

隔著座位,她都能感受到後桌男生的怨念。

嘖……

可咋整……

算了!

管他的,先考完這一堂再說!

陳雙念戰戰兢兢地把這堂試考完。

果然,一下課,男生就爆發了。

他走到陳雙念座位旁,沉著臉,居高臨下地看著陳雙念。

“我告訴你。”男生壓低聲音,威脅陳雙念,“下堂考試再這樣的話……別怪我不客氣。”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陳雙念覺得周圍安靜了三秒。

她用餘光觀察了一下,身旁的女孩子都用同情的目光看著自己。

完了……

這個人真的是個刺兒頭啊?

那怎麽辦,該不會放學被堵吧?

陳雙念麵上鎮定得不行,內心卻慌得不行。

她拿著水杯出去接水,一出教室,立馬一臉愁苦。

仇野狐是來給陳雙念送牛奶的,看她考試位置上沒人,正要走,結果也在這個教室考試的小弟之一跟他說他的同桌被威脅了。

哦?

仇野狐挑眉。

他倒是不知道嶽鹿中學還有人敢威脅他的人。

仇野狐把牛奶放在陳雙念的桌角,手插著校服兜,慢慢悠悠地往教室外走,路過小弟的時候,借了紙筆寫了張字條,然後又找人要了一截兒膠帶。做完這一係列動作,他就晃出教室去找陳雙念了。

陳雙念端著水杯,看見仇野狐眼睛一亮。

對啊!

這位可是雖然沒到人人聞風喪膽的程度,但好歹也是個大佬級別的人物啊!

讓他給自己撐腰不就好了嗎!

看後座男生還敢威脅她不!

可是話到了嘴邊,陳雙念又默默地把話吞下去了。

她怕仇野狐真的給她撐腰了,到時候真打架鬥毆了,被處分了怎麽辦——畢竟,其實仇野狐挺好的,相處這麽久,沒見他主動鬧過事兒。

看後座男生也挺橫的……還是別給仇野狐添麻煩了。

“嗨——好巧。”陳雙念擠出一個笑,跟仇野狐打招呼。

“對啊,好巧。”仇野狐笑眯眯的,看著陳雙念,頓了一下,“你有沒有什麽話要跟我說?”

“沒有啊。”

“行吧。”仇野狐笑容不變,一直垂著的手抬起來,拍了一下陳雙念的背,然後按了一下,“考試加油!給你傳遞力量!”

陳雙念樂了。

“神經病!”她笑著罵了仇野狐一句。

仇野狐悶騷地對她眨眨眼:“拜拜!我走了!”

坐在陳雙念後座的男生回到考場時,陳雙念已經坐下了,他清清嗓子,正要再叮囑(恐嚇),就看見陳雙念的背後貼了張字條兒:

敢動她試試

仇野狐

仇野狐龍飛鳳舞的字兒全校沒人不認識。

男生驚恐地瞪大雙眼。

這……這誰還敢動!

考試鈴聲響。

陳雙念怕後麵男生又跟之前一樣,整堂考試都心驚膽戰的,結果,身後的男生一點聲兒都沒有。

咦?

就一個考試間隔時間,這人怎麽就改邪歸正了?

算了,不作妖更好。

陳雙念集中精力,認真答題。

考完了,陳雙念收拾東西走人,路過後座男生的時候,還有些虛。

結果,那男生非但沒怎麽樣,甚至還畢恭畢敬地給她鞠了個躬。

什麽鬼?

陳雙念回了自己本班教室,跟於秋碰麵一起去食堂吃飯。

轉身放複習資料的工夫,於秋從陳雙念背後把字條扯下來。

看清楚寫的內容之後——

“哇哦。”

於秋發出感歎。

就像夢裏出現的某種模糊不清的囈語——在時間與時間的罅隙裏,迷途的金絲雀揮著翅膀越過荒草叢,細小的情緒被風吹拂,隨著青草層層遞進,漫山遍野瞬間被占滿,暗夜裏溫柔的樹木,連綿不絕地映在高牆上,囈語還在繼續,青草如如不動,牧羊人吹著豎笛,遙遠地從山坡的另一邊走來,囈語逐漸靠近,可是湊近了又什麽都聽不清。

冬天是個足夠峻峭冰冷的季節,沉默地觀看少年少女的心事,日子一層一層地塗抹在時間的牆上,就像暗夜裏的樹影,伴隨著小聲的囈語,層層疊疊把牆壁占滿。

陳雙念手捏著這張小字條。

仇野狐放肆恣意的字很好辨認,她想起仇野狐遇見她之後問的那一句有什麽話想跟他說的沒,又想到仇野狐拍了一下她的背,按了一下,說給她傳遞力量。

陳雙念眼前不知道為什麽就浮現出了仇野狐的背影:

突起的肩胛骨,高大,瘦削,漫不經心地把書包搭在肩上,一猛子撲到同伴身上,勾肩搭背著,時不時又好像生氣了,笑著去踢同伴……

於秋看陳雙念已經完全呆住了,她歎了一口氣。

她搖了搖陳雙念的小手臂:“還吃飯嗎?”

陳雙念猛地回過神:“啊——哦,吃啊!當然!”

兩個人手挽著手,往食堂走去。

陳雙念把那張小字條小心地放進自己的校服上衣外套裏,想想又覺得萬一小字條飛出衣兜了怎麽辦,於是又把小字條挪到自己校服褲子裏。

末了,她還特意往褲兜深處抵了一下。

手從褲兜裏伸出來,隔著褲子,又拍了拍那張小小的字條。

於秋看著陳雙念微微笑著的嘴角,無奈極了。

“是不是特感動,特高興,覺得仇野狐特別棒?”於秋問陳雙念。

“嘿嘿……”陳雙念不好意思地笑笑,“有點。”

“你知道你剛才是頂著這張字條兒,一路從一樓考場走到我們四樓教室的嗎?”

陳雙念眨眨眼。

對哈!

難怪一路上同學們的目光有點怪。

難怪有的男生看到她還誇張地鞠躬,問需不需要幫拿書包。

陳雙念內心複雜。

她手無意識地揪住了於秋的袖子,左三圈右三圈揉了揉。

於秋把自己的衣袖從陳雙念手裏扯出來:“知道你現在內心世界波濤洶湧,但是我必須得提醒你,我們要是再按照這個速度去食堂,別說剁椒魚頭沒有魚頭了,連剁椒有沒有都夠嗆。”

陳雙念危機感立馬就升起來了。

她甩了甩頭,把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模模糊糊的想法甩出去。

算了!

吃飯要緊!

她牽住於秋的手:“衝啊!”

兩個女孩兒手拉手大步奔跑在冬日的校園裏。

不遠處食堂三樓,仇野狐已經吃完了,正坐著百無聊賴地等聶大盤——他非得等今天限量供應的南瓜餅,在那兒排隊排了有二十分鍾了。

仇野狐從窗戶望出去,就看見陳雙念和於秋兩個人往食堂衝過來。

傻子。

仇野狐挑起嘴角。

他也不懶洋洋靠著了,手交疊放在自己下巴邊,手肘撐著窗戶邊弦,淡淡地笑著,看底下奔跑著的陳雙念。

“多買一份南瓜餅。”

聶大盤收到仇野狐的短信時,愣了一下。

他回複:“老大,你不是不喜歡吃甜的嗎?”

“你管呢?”仇野狐不耐煩地打字。

聶大盤:“……”

這被戳中心事的惱羞成怒是怎麽回事。

聶大盤買了兩份南瓜餅,自己吃著一個,然後晃悠著另一個南瓜餅走過來,把袋子遞給仇野狐。

“給你同桌買的啊?”他促狹地問著。

“不然我給你買的?”仇野狐笑著,很和善,瞄了聶大盤一眼。

聶大盤立馬老實了。

聶大盤老老實實地跟在仇野狐身後,默默旁觀仇野狐攔住走進食堂的陳雙念,把南瓜餅遞給她。

陳雙念驚呼一聲說:“太好了!剛好我們餓了!”然後又問仇野狐怎麽會給她南瓜餅。

而這位赫赫有名的年級大佬麵不改色地撒謊說買多了沒吃完。

屁的買多了,這南瓜餅多難搶啊,他提前排了那麽久的隊。

聶大盤內心苦澀。

於秋目睹全程,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觀察著仇野狐的臉色。在聽到仇野狐說出那句“買多了”的時候,於秋無聲地挑了一下眉,了然地笑了一下。

等端著餐盤坐在桌子上了,隻有於秋和陳雙念兩個人了。

於秋拿食指叩了叩桌子。

陳雙念抬起頭:“怎麽了?”

“你有沒有發現仇野狐特別護你?”

就是這句話,讓陳雙念所有名為愣神的逃避和故作鎮定的偽裝無所遁形。

如同在大夏天披上了一層毛茸茸的毯子。

莫名其妙的焦躁。

考試完了,也放假了。

剛好輪到仇野狐和陳雙念做值日。

兩人齊心協力做完值日,外麵天已經黑了。

“冬天天黑得好早啊。”陳雙念無意識地感歎。

“校長什麽時候來檢查啊?”仇野狐問陳雙念,“聶大盤說他們訂了火鍋,你要去吃嗎?”

陳雙念想起於秋那句“你有沒有發現仇野狐特別護你”,她莫名其妙覺得嗓子有點癢,咳了咳,不自在地說:“不了,我媽讓我早點回去。”

兩人把教室門鎖好,門窗也關了,並肩往外走。

仇野狐手指鉤著鑰匙扣,單肩背著書包,慢條斯理地下樓。

陳雙念走在一旁,聽著樓道裏傳來的回聲,還有仇野狐鑰匙晃動的金屬碰撞聲,突然感覺到了一點點寂寥的意思。

“現在如果站在你麵前的是其他女生,你也會問一句要不要一起吃火鍋嗎?”陳雙念突然問仇野狐。

仇野狐看了陳雙念一眼,挺深的眼神,反正陳雙念一時半會兒沒看明白那一眼的意思。

“我給你的印象是那樣兒的嗎?”仇野狐把鑰匙合攏在掌心,裝進書包裏。

樓道徹底安靜了,隻有兩人的腳步聲。

陳雙念覺得耳朵燒。

“你有沒有發現仇野狐特別護你?”

特別。

護。

你。

隨便一個字兒或者詞語拿出來都足夠擾人心智。

煩死了!

陳雙念皺皺眉,不耐煩,還剩兩級台階,陳雙念索性一步跳下去。

“咚——”一聲響。

“仇野狐。”陳雙念叫了他的名字,語氣有些鄭重。

但是仇野狐好像預知到了陳雙念即將出口的話似的,他笑嗬嗬地揚了一下手,不讓陳雙念繼續把話說下去。

“你知道嗎,再見你就得是新學期了。”仇野狐伸了個懶腰,再開口又是一副誇張得跟朗誦詩歌一樣的腔調,“唉!想想就覺得這個寒假索然無味!”

陳雙念果然就笑了。

她伸手拍了一下仇野狐的背,笑著罵:“你神經病啊?”

仇野狐也笑著,他比陳雙念高了很多,看著她總是下垂著眼角,有點懶洋洋的,像剛睡醒。

陳雙念被仇野狐這一抹懶懶的笑給搞得有點不好意思。

到了自行車棚,仇野狐彎腰,拿鑰匙解開車鎖。

少年彎曲的身子像是一苗水稻,書包因為地心引力往下垂,仇野狐嘖一聲,不耐煩地把書包又拋回背上。

陳雙念走上前,幫仇野狐拉住書包。

意外地輕。

“你書包裏有書嗎?”陳雙念好奇地問。

“沒有。”仇野狐嘖一聲,“誰背那玩意兒,死沉死沉的。”

黃昏的餘韻早就散盡了,現在夜幕沉沉,學校的小道上規律盛放著路燈,路燈幽幽地發著光,有限地照亮一段路,然後在陷入黑暗的兩米之後,又是一盞路燈。

他們就這樣一明一暗地走出了校門。

“我送你回家吧。”仇野狐說,“上車。”

寒假總共24天,陳雙念夢到了19次仇野狐坐在自行車上,單腳跨著地,橙黃色的路燈從他的頭頂漫出散落的光暈。他回過頭,看不清具體的五官,他說“我送你回家吧,上車”。

聲音裏有蓬鬆柔軟的笑意,就像剛曬過太陽的羽絨被。

然後場景一轉,就是於秋那句問話:“你有沒有發現仇野狐特別護你?”

19次的夢。

每一次陳雙念醒來,意識到自己夢到了什麽,她都會立馬又閉上眼睛,把被子往頭上一蒙,麵紅耳赤躲在被窩裏。

這都是啥事兒啊!

高二下學期開學。

仇野狐發現陳雙念對他的態度不一樣了,感覺奇奇怪怪的,沒有以前那麽自然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上學期分開的時候還好好的啊。

那會兒把陳雙念送到家,兩人明明還招手說拜拜了呢,這怎麽經曆了一個寒假,就不太對了呢?

回家之後,仇野狐把自己正在院子裏給滑板貼畫畫貼的妹妹叫來。

“你寒假有沒有去找過陳雙念?”

“念念姐姐?”妹妹茫然地看他一眼,“沒有啊,我們寒假不是在陳輝阿姨家過的年嗎,壓根兒沒回來,我怎麽找她。”

“也是。”仇野狐皺了皺眉,“行吧,你去玩兒吧。”

他背過身,坐在窗欄兒邊兒,手上拋著一個橙子。

“你這個橙子都留了好久了,再不吃得壞了。”妹妹好心提醒。

“這個橙子不拿來吃。”仇野狐說。

“那拿來幹嗎?紀念?”妹妹問道,“這是誰給的啊?”

仇野狐想到陳雙念蹲在賣橙子的大叔麵前,專心挑屁股上開花的橙子的樣子,一頭短發在頭頂冒出了幾根立起來的碎發,睫毛很長,皮膚很白。

“你管呢。”仇野狐慢吞吞地說。

說完,他歎了一口氣,想到最近陳雙念的奇怪舉動,一向運轉流暢的腦袋,頭一回覺得活著艱辛,人心難測。

“你是不是和念念姐姐吵架了?”妹妹問仇野狐。

仇野狐沒說話,他就看了妹妹一眼,妹妹就明白了。

她故作老成地單手叉在腰上,也深沉地歎了一口氣。

“兩情相悅真是太難了。”

仇野狐好笑地瞪她一眼:“少拿我平板看些莫名其妙的韓劇。”

“你知道嗎,女孩子是感性和情緒的動物,你要像對待貓一樣對待女孩子。”妹妹沒理會仇野狐的話,自顧自地說,“得順著毛捋,不管誰對誰錯,先道歉,先服軟就對了。”

仇野狐嗤笑一聲,高傲地說:“荒謬。”

高傲的仇野狐轉頭在第二天上學的時候,給陳雙念送了個S小姐家的蛋糕。

“要是誰能送我S小姐家蛋糕,就算他把我寫完了的數學練習冊給撕了,隻要送我這個蛋糕,我就原諒他。”

這是仇野狐在食堂吃飯的時候,聽到身後兩個女生討論的話。

於是他早起,排了很久的隊,等到班上的時候已經第四節課了。

正好是夏北鬥的課,看見姍姍來遲的仇野狐,她樂了。

“喲,現在來是剛好趕上吃食堂中午飯唄?”

班上的人礙於仇野狐的威望,隻敢悶聲笑著,仇野狐不太好意思地對夏北鬥笑了笑,表示自己下次不會這樣了,然後走到座位,在課桌的掩護之下,把蛋糕遞給了陳雙念。

“喏。”

陳雙念當然知道S小姐家的蛋糕。

陳雙念瞪大眼睛:“哇,聽說這家店的蛋糕超級難買,你怎麽買到的啊?”

仇野狐想到自己今天一大早在寒風裏那麽卑微地去排隊買蛋糕,覺得有點沒尊嚴。

他咳了咳,腿搭上桌子腿兒,手揣在校服兜裏,麵不改色地撒謊:“不知道,不是我買的。”

陳雙念頓了頓。

“行吧。”

她把蛋糕放到抽屜裏,好半天也沒見吃。

“你怎麽不吃?”仇野狐都睡了一覺了,看陳雙念還在那兒整理錯題,桌子抽屜裏蛋糕還放著的。

“這個蛋糕是凍過的,再不吃一會兒化了,奶油就不涼了。”

仇野狐直起身子,翹著椅子,看起來挺漫不經心地提醒。

“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陳雙念停下筆,轉頭看他,“我沒拆開過,我都不知道這蛋糕長什麽樣兒,你還能透視看見它有凍奶油?”

仇野狐在線露出狐狸尾巴。

“嘖。”他癟癟嘴,“好學生真麻煩,腦子轉得太快了。”

正如仇野狐所說,陳雙念是個腦子轉得很快的好學生,她不可能沒察覺到自己對仇野狐的怪異態度。

挺莫名其妙的,但是想要說服自己正常地和仇野狐相處,又不太能做到。

一看到仇野狐就想起來那些夢醒才察覺到自己夢到了什麽的時刻。

啊……煩死了。

陳雙念把臉側著埋在數學卷子上,正好對上仇野狐趴在桌子上睡覺的臉。

英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目,臉上一顆痘痘也沒有。

嘖。

怎麽他就不長痘痘?

陳雙念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上麵冒了一顆痘痘,這兩天她在仇野狐麵前一直小心地用劉海擋著。

好煩。

陳雙念把頭換了個方向朝著。

她坐在最後一排,幾乎可以算是縱覽全班。

下課期間,2班作為黃岡班,半數的同學基本還是坐在座位上,不管是不是在看,但是麵前總歸是擺了一本書的——大家對學習其實都是很上心的。

陳雙念抬起眼皮,盯著黑板,上麵寫著的數學題還沒有擦,又是一道大題,數學老師一邊說“這種題,文科數學應該考不著”,但是一邊又不敢懈怠,“還是講講吧,萬一呢?”

是啊,萬一呢?

總是可以從書本裏得到大多數真實有效的道理的。

陳雙念大概在初中的時候,看了叔本華的《作為意誌和表象的世界》,雖然不能說全部看懂理解透徹了,但是大概也能知道世界和人類社會不是那麽友好的存在,任何的美好溫暖,深究起意義和長度來,結果多半很可笑。

但是,萬一呢?

萬一一切不隻是表象呢?

萬一身邊這個懶洋洋的少年,對她的種種優待愛護,不是在耍她呢?

可是,如果不是在耍她,為什麽呢?她有什麽好的?她應該是同學口中的書呆子吧?誰會喜歡一個書呆子?為什麽仇野狐要對她特殊?僅僅因為是同桌?誰同桌情結那麽重啊?她小學畢業的時候,她的男同桌長舒一口氣,說終於可以擺脫她了。

所以,到底是為什麽啊?

以及,為什麽明明知道一切不太牢靠,也知道可能隻是自己和於秋自作多情,但是,為什麽,她心底還是怦怦長起了小草啊!

黑板上的數學題被值日生擦去了。

陳雙念歎一口氣,從自己的思緒裏回過神來。

這一回神不要緊,她發現自己居然在下節課要用的地理書上寫滿了“仇野狐”三個字。

震驚!

她剛才到底想了些啥啊!

更可怕的是,寫“仇野狐”三個字,還被仇野狐本人看見了。

仇野狐挑眉,一雙狹長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了陳雙念一眼。

陳雙念把書合上,凶巴巴地瞪仇野狐:“看什麽!”

仇野狐聳聳肩,笑眯眯地說:“沒看什麽。”

他大手一揮,在自己的地理書上也“唰唰”寫了幾個字,寫完之後,把書移到陳雙念眼前。

陳雙念一看,仇野狐自己地理書上寫了三個字:陳雙念。

“扯平了。”仇野狐懶洋洋地趴在桌子上,合上眼,嘴角含著一抹笑,“這回不許生氣了啊。”

陳雙念深呼吸一口氣。

她覺得自己心跳得有點太不正常了。

中午吃完飯,陳雙念把仇野狐買的小蛋糕拿去和於秋一起吃。

兩人本來打算去天台來著,結果門被鎖了,於是又轉方向去了圖書館。

托冬天天冷的福,蛋糕上麵的凍奶油一直沒有化,打開的時候看起來還是很精美。於秋是第一次來圖書館,說:“這個圖書館不是不讓人進嗎?”

“沒事。這裏鬧鬼,沒什麽人敢來。”陳雙念招手讓於秋過去坐下。

於秋聽了陳雙念的話,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到底該鬆口氣還是該更緊張,但到底還是過去坐下了。

兩人來來往往地吃了幾口蛋糕。

於秋見陳雙念還是不開口,歎了一口氣,自己主動說:“來吧,有什麽少女心事了?”

陳雙念笑著拍了於秋一下。

“我現在一見著仇野狐,尤其他要是再笑一下,我心髒就怦怦跳。”陳雙念說。

“你要是哪天發現自己心髒沒有怦怦跳,你就該死了。”於秋拿勺子舀了一口蛋糕。

“不是,大多數時候,雖然心髒一直在怦怦跳,但其實我們意識不到它在怦怦跳,但是隻有見到仇野狐的時候,我會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心髒在怦怦跳。就是——雖然心髒都在怦怦跳,但是——你能明白我意思嗎?”陳雙念急得皺起了眉。

於秋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上次,我見到新版《王後雄》和《天利38套》的時候,我的心髒就像你說的那樣怦怦跳了。”

陳雙念點點頭:“每次公布考試成績的時候,我的心髒也怦怦跳——不是,我的重點不是這個,我是說——”

於秋點點頭:“我知道你的意思,來,我幫你解決。”

於秋拿出一本花花綠綠的雜誌:“這上麵有測試,我每一期都會測一下,挺準的。這期的主題是‘戀愛體質’,我測了,覺得真的很準,你也試試。”

“是嗎?”

陳雙念不信這些的,但是看於秋這麽嚴謹理性孤傲克製的人都信這個,覺得應該不會太荒謬,她順嘴問了一句:“你的測試結果是什麽啊?”

“說我一生無愛,孤老終生。”於秋挺開心,鬆了一口氣似的,“是不是很準!”

陳雙念:“……”

雖然覺得這種測試都是商家搞的噱頭,就跟星座一樣,用一些普遍適用的話堆在一起,讓人覺得測試結果和自己很像,進而覺得這些測試很“準”,總之都是一些心理學的小把戲。

但是陳雙念又一想,反正自己閑著也是閑著,那就試試吧。

她按照選項一一選下去,最後的結果是:“桃花泛濫,四處留情。餘生太短,守心自暖。”

“怎麽,”陳雙念沉默了一下,“這個意思是說我——”

她話沒說完,於秋鎮定地補充:“看起來戀情熱火朝天,其實最後跟我一樣要孤老終生。”

陳雙念無奈地笑了笑。

盡管荒謬,但是可能她需要的就是這樣一個阻止她繼續心猿意馬的理由,陳雙念心裏鬆了一口氣。

蛋糕吃完了,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大概就是最近學的世界地理部分,陳雙念說她自己氣候背得還不是很熟,於秋就教她拿張薄一點的臨摹紙,貼著世界氣候分布圖畫一遍,那樣印象就會深刻很多,實在不行,就多畫兩遍,反正畫著畫著就會熟起來了……

時間差不多,兩人一邊聊天一邊起身回教學樓。

仇野狐這才從牆的背後冒出一個頭,看著陳雙念和於秋越來越遠的背影,默默咬了一下牙。

於秋這個人怎麽回事?

吃了他給陳雙念買的蛋糕就算了,還不為他說話?還擅自解釋陳雙念要孤老終生?

不過……聽到陳雙念說見到他就心髒怦怦跳,還挺高興的。

仇野狐揚起嘴角。

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今天是冬天難得的一個晴天。

天空還是灰蒙蒙的,梧桐葉子落了滿地,同學老師踩在上麵,腳印挨著腳印,慢慢形成了一條小小的路,晨昏虛費,薄薄的潮水在心底湧起,然後晃悠一會兒,潮水又慢慢地退下。梧桐葉子遲早會被掃走。

仇野狐手揣在校服的口袋裏,慢慢悠悠地往教學樓走去。

他要留下滿地的梧桐葉子,並且讓潮水永不退下。

晚上上完晚自習,陳雙念回到寢室,接到媽媽打來的電話。

“你爺爺昨天跟我們說今年家裏的櫻桃長得特別好,郵了好幾箱櫻桃過來。”媽媽說,“今天收到了一看,也太多了。櫻桃留不長,壞了也浪費,你爸明早給你送兩箱到學校,給同學們分一分,一起吃哈。”

掛掉電話,陳雙念心情很好地去洗漱,她晚自習的時候按照於秋教的方法,撕了一張字帖的紙,放在地圖上描了一遍,效果很好,本來一開始看見那麽大一個地球,居然還要記氣候分布,感覺是一個好難的事兒,但是這麽順著描一遍,不知不覺就慢慢記住了。

第二天早操做完了,陳雙念去保安室,問保安叔叔有沒有她的包裹。

保安叔叔遞出來好大兩個箱子,陳雙念瞪大眼睛:“這全是我的?”

保安叔叔笑著說:“對啊。”

從保安室到寢室,得好長的距離,這麽兩大箱該怎麽回去啊!服了,她爸媽是以為他們生了個霹靂嬌娃嗎?

陳雙念正對著犯難,思考要不去食堂借輛小推車,這時候仇野狐來了。

“你幹嗎呢?”

“我——”陳雙念正要回答,突然一頓,“你幹嗎呢?你怎麽現在才來學校?”

“太冷了,起不來床。”仇野狐麵不改色地對保安叔叔打了個招呼。

保安叔叔絲毫沒意識到麵前這個笑得乖巧的男生是剛剛從側邊翻牆進來的,還以為他是跟陳雙念一起來搬東西的:“對呀,這不剛好嘛,你幫著一起搬就好了。”

仇野狐幫陳雙念把兩大箱櫻桃搬到了寢室,身後跟著生怕仇野狐在女生寢室裏幹出什麽不軌之事的宿管阿姨。

陳雙念看著滿臉寫著無奈的仇野狐,覺得有點好笑。

她給宿管阿姨分了一袋櫻桃,然後才跟著仇野狐下樓,去教學樓上課。

“你之前不是答應了要每天都準時去集合嗎?”陳雙念沒話找話。

“冬天不算在‘每天’裏,”仇野狐手插著校服褲兜,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冬天是個所有自律和計劃都得退讓三分的季節。”

歪門邪說。

不過挺有道理。

陳雙念縮了縮手。

“你怎麽沒戴手套?”仇野狐擰著眉,問陳雙念。

“今天是來搬東西的,手套戴著肯定要弄髒呀。”陳雙念說。

仇野狐聽到這話,突然就笑了。

他讚賞地看了陳雙念一眼,跟哄小孩子似的說:“乖。”

……

陳雙念受不了地踢一腳仇野狐,麵紅耳赤地怒吼:“你惡不惡心?”

仇野狐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一邊笑眯眯地躲陳雙念的拳打腳踢,一邊換著調子唱“小兔子乖乖,惡心心,小壞壞”。

雖然陳雙念被仇野狐恬不知恥的操作給刷新了世界觀,但是中午回寢室分櫻桃的時候,還是把最大最圓的櫻桃裝給了仇野狐。

想了想,陳雙念又把那袋最大最圓的櫻桃給倒出來,分了一半到另一個袋子裏,再裝了一些不那麽大,不那麽圓的櫻桃混進去。

這樣兩個人就一樣都能吃上又大又圓的櫻桃了。

還剩下的櫻桃,陳雙念隨機分了好幾袋,給了寢室同學一人一袋。

雖然沒有校園暴力那麽嚴重,但陳雙念又不是沒感覺,能察覺到每次小組活動或者集合的時候,跟同學溝通的時候,那種彌漫在對話上方的尷尬氣氛。想也知道,肯定是嚴莉在中間添油加醋說了些什麽。

如果是從前,陳雙念肯定就也尷尬著下去了,甚至會怨懟同學們都是耳根子軟的傻缺,別人說啥聽啥,然後因此而偷偷生氣,也不理她們,情況更加糟糕,人際關係更加告急。

但可能是跟在仇野狐身邊坐久了,漸漸也染上隨性無所謂的態度。

隨便吧,她做好自己就好了。

道聽途說可以作印象,真實地和她本人相處更可以作印象。被抹黑被誤解很正常,說句中二的,她自會用行動證明自己的主張。

陳雙念把櫻桃放在寢室同學的桌子邊,留下字條,然後回教學樓,上課。

再回寢室就是晚自習結束了,陳雙念把最近的數學錯題謄抄在錯題本上,然後理了一遍解題思路,找了練習冊,做了幾道類似的題,培養做題感覺。這一係列完成,班上已經隻有於秋了。

“走嗎?”陳雙念問於秋。

於秋點點頭。

兩人並肩走出教室。

已經十點半了,夜空像混濁的池塘水,零零散散的星星則像是凝固的池塘上跌落的細小落葉和水泡。

陳雙念推開寢室門,正好跟王可對上目光。

王可對她笑了笑:“謝謝你的櫻桃。”

“客氣!”陳雙念放下書包。

睡在她對麵的魏辰拿著今天下午講過的數學題,說沒聽懂,可不可以麻煩陳雙念再講一遍。

陳雙念幾乎是受寵若驚地答應了:“好呀!”

看吧,都會好起來的。

熄燈了,陳雙念微笑著合上眼。

周五的下午,因為馬上就要放周末,班裏住校的同學也可以回家,所以班裏氣氛有些躁動。

仇野狐消失了半節課,現在趁著老師轉身寫黑板的工夫,偷偷從教室後門溜進來。

情況之緊張刺激,陳雙念都替他捏了一把汗:“你去哪兒了?”

仇野狐神秘一笑,從背後拎出來一箱櫻桃,全部給了陳雙念。

“我沒你那麽大方,這櫻桃隻準你吃,不許給別人。”

想了想自己送出去的蛋糕,仇野狐又特意強調一遍:“尤其是於秋。”

陳雙念哭笑不得。

她把櫻桃放在自己和仇野狐的座位中間:“你買的嗎?”

“嗯。”仇野狐任務完成,十分放鬆地又趴在了桌子上睡覺,“扶農計劃的,好像是,剛剛才到。搬來的時候遇見了校長巡視,給我一陣躲。”

陳雙念抱著這一箱櫻桃回家,打開院子門,陳啾啾先興奮地要撲上來,陳雙念連忙躲開,把櫻桃放到客廳桌子上,卸下書包,然後才轉身去院子裏抱住陳啾啾。

陳雙念捧住陳啾啾龐大的腦袋,啵了一口,然後“呸呸——”吐出一嘴狗毛。

“啾啾,你現在脫發越來越嚴重了。”陳雙念摸了摸陳啾啾的腦袋和背,“你是個小老頭兒啦。”

陳雙念媽媽從廚房出來,看見客廳桌子上那箱櫻桃都蒙了,問陳雙念:“你人緣那麽差,連櫻桃都送不出去的嗎?”

“才不是!”陳雙念大聲說,“這是別人回送給我的!”

媽媽這才放心。

晚上看電視的時候,陳雙念媽媽招呼爸爸去把桌上櫻桃給洗了,陳雙念一把按住箱子。

“怎麽了?”爸媽疑惑地問。

陳雙念想起仇野狐的叮囑,她猶豫半天:“要不,就還是吃爺爺帶的櫻桃吧。”

媽媽調侃陳雙念小氣,陳雙念嘿嘿傻樂。

才不是小氣,是守約!

陳雙念一個人把那箱櫻桃吃完了。

再甜的櫻桃吃多了,牙齒也酸。

在經曆了三天的牙酸之後,陳雙念決定從此她再也不吃櫻桃了。

周三上體育課前,仇野狐見陳雙念喝了一口水,然後就捂牙,問怎麽了。

“你讓我喪失了對一個物種的興趣。”陳雙念看著仇野狐,無聲地譴責他。

弄清事情原委,仇野狐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細縫。

下節課是體育課,仇野狐把籃球一路拍著下樓梯。

“砰!砰!砰!”

間隔整齊的回聲在樓梯間響起,沒幾分鍾,果然年級主任就從辦公室裏冒出一個頭,怒氣衝衝地喊:“誰在教學區域打球?”

仇野狐聽見了,籃球聲斷了兩秒,然後又響起來。

年級主任飛奔過來,也不往別的班走,直接過來高二2班,朝陳雙念座位邊一看,沒人。

“仇野狐!”他手扶著走廊欄杆,往下喊,“是不是你!”

仇野狐轉身,籃球往後拋,聶大盤接住。

仇野狐笑得無辜:“什麽啊?”

“你少給我裝!”

陳雙念在教室裏聽完全程,無奈地搖了搖頭。

她時常覺得仇野狐有毛病,老是做一些不讓做的事兒,然後就跟故意等著似的,就等老師們去罵一罵。

後來陳雙念才知道,仇野狐隻是有點無聊和孤獨,他在用這種方式笨拙地討取老師們的注意和責罵,畢竟責罵其實也是一種關心。

但那是後話了,現在陳雙念隻覺得仇野狐腦子有問題。

體育課上,老師先是按照慣例讓陳雙念帶著做了一遍準備動作,然後圍著小籃球場跑了兩圈,等跑完回來,他招手讓隊伍集合。

“說一下,最近有個太極比賽,是全嶽鹿市的,學校呢是要在高一高二裏選出一個班代表學校去參加比賽。”體育老師頓了頓,“但你們這高二下學期,也快高三了,估計夏老師不會同意放你們參加比賽。”

高二下學期是一個特別的學期,魔鬼高三的步伐正在接近,但是看起來又尚且還有段距離,還可以掩耳盜鈴地說服自己“高三再拚搏努力”,夏北鬥估計也是憐惜即將進入高三的他們,非但沒有像其他班一樣已經開始占用體育課,知道了這個太極比賽,甚至還鼓勵說:打打太極也挺好,強身健體,為下半年的高三做好生理基礎。

當陳雙念把夏北鬥的回複傳達給體育老師的時候,體育老師都愣了。

她有點感慨地說:“挺幸運的。活動活動腿兒多好啊,每次我路過教學樓,看見你們埋頭學習,個個戴著眼鏡,我都覺得心疼,一想到以後我家閨女也得這樣,更心疼了。”

陳雙念點點頭,也有些唏噓。

但陳雙念看著體育老師發來的教學視頻,她立馬不唏噓了。

她就是愁。

愁得睡不著。

太傻了吧!

確切來說,從“起勢”開始,就很傻。

首先,半蹲,這個動作本來就很傻,而“半蹲”這個動作還伴隨了整套太極拳。

當“白鶴亮翅”映入眼簾的時候,陳雙念瞪大眼睛,以為“白鶴亮翅”是極限了,沒想到還有“手揮琵琶”,以為“手揮琵琶”很傻了,沒想到還有“左攬雀尾”和“右攬雀尾”,以為這就是極限了,沒想到後麵還有個“雲手”,那是在幹啥啊!“高探馬”這種動作是怎麽想出來的?“轉身左蹬腳”,哇哦,世上竟有如此傻缺的動作,哦,不,還有“左下勢獨立”和“右下勢獨立”也不遑多讓……

看到後麵,陳雙念已經沒話說了,她就是崩潰。

徹徹底底的崩潰。

她到底是造了什麽孽,做了體育委員,要在全班同學麵前,示範帶頭做二十四式太極拳?

陳雙念絕望地閉上眼,癱倒在**。

其實非得論的話,太極拳不是不好,其實配上那種特定的背景音樂,看著十分有意境,穿著白色衣衫打太極的老師看著也特有範兒,但是……

但是她是十七歲的年齡啊!放在歌兒裏都是十七歲那年的雨季,別人十七歲那年的雨季,有太多的期許,她十七歲這年的雨季,得在仇野狐麵前打太極。

雖然萬般不情願,下一節的體育課還是在周五的時候如約而來。

準備動作做完,圈兒也跑完了,體育老師對陳雙念鼓勵地點點頭。

陳雙念心裏哀號一聲。

她別別扭扭地剛紮好馬步半蹲下去,下一秒,班上的人果然就笑了。

女生們捂著嘴竊竊私語,男生們則互相擠眉弄眼。

仇野狐站在最後一排,掃了一眼身邊笑得賤兮兮的小弟們,小弟們立馬收住笑,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

最後的結果是,仇野狐站到了陳雙念旁邊,和她一起打太極。

因為體育老師驚喜地發現:咦,這個仇野狐打得還挺好!

陳雙念一個人在前麵示範動作覺得有點丟臉害臊,但是現在身邊多了個仇野狐,就覺得好了很多。

她感激地看向仇野狐。

仇野狐接收到陳雙念感激的目光,對她眨了眨眼。

不管什麽時候,陳雙念最先看見的都會是仇野狐那雙好看的桃花眼,像裝著細碎的鑽,又像含著一汪流淌著的水,像是在笑,又像隻是漫不經心地瞥過來一眼,望進去了覺得這個人深情,可是抽離出來看又覺得這個人分明什麽都不在意。

陳雙念的耳朵像剛被什麽東西拎起來揪過,現在剩下的隻有火辣辣的燙熱,她微微張開嘴,想要擠出一個笑,又覺得舌頭僵硬,沒等她調配好合適的表情,仇野狐已經鬆鬆地掛起一個笑。

“我帥吧?”仇野狐對她比口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