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03 願望是,關山可以做我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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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六的時候,湘中高三的學生就開學了。
五班已經開始了高考倒計時,每天由值日生寫在黑板的右下角,“距離高考還有114天”。
司徒玥一開始看了,心裏還有些觸動,仿佛身後有人拿著鞭子在趕,可一旦天天看著,看習慣了,漸漸地沒有了那種緊迫感,人也鬆懈下去。
直到距高考隻剩一百天的時候,學校召開了百日誓師大會。
高三生們坐在大禮堂內,學校先是放了一段衡水中學軍事化教育的視頻。
除夕那一天的晚上,司徒玥就聽犀牛說起過衡中的事情,但聽人說和親眼看見完全是兩碼事。
視頻裏,衡中那些學生每天五點起床,花十分鍾洗漱完畢,跑到操場上大聲朗讀手上的書,成百上千道背單詞的聲音夾雜在一起,讓司徒玥不禁懷疑,他們真的聽得到自己在背什麽嗎?
這時天往往還沒亮,他們的班主任背著手,看著班上學生背書時嘴裏噴出的白霧,臉上一派嚴肅。
吃飯的時候也正如犀牛所說,都是跑著去的,一到下課鈴響,學生們從教室裏一窩蜂地跑出,視頻裏是用無人機拍的遠景,從上往下看,能看到近千顆烏泱烏泱的人頭,場景很是壯觀。
司徒玥突然就心理不適起來。
就好像本來就比你優秀的人,卻比你還要努力,你是甘於落後,站在原地,死守最後一片樂土,當一個從始至終的loser,還是奮起直追,從此不成功,便成仁?
這是一個問題。
衡中的視頻過後,是湘中製作的一則勵誌短片。
短片開頭,黑色的背景裏,就隻有一句話——“一百天,你們能做什麽?”
這句話飛旋而出,一百天的“一”字,就跟一根悶棍似的,打在司徒玥腦袋上。
在《Victory》氣勢恢宏的伴奏裏,她聽見旁白在激昂地說:“高考報名人數915萬人,其中907.7萬人不與你同省,同省中有一萬人被保送,2千人沒信心不參加高考,8千人是裸考,9千人不能正常發揮,一千人會遲到,4.2萬人不與你考同一所學校,剩下一千人,630個水平不如你,369人會產生心理問題,你的對手隻有……”
“我自己。”司徒玥喃喃地念出了聲。
誓師大會的結尾,是百日宣誓,從一班開始,到二十班結束,每個班級依次來。
到五班的時候,起頭的班長太激動,念“高三五班全體宣誓”時,“三”字喊岔了,嗓音跟指甲在黑板上刻意劃過一樣,但大家誰也沒笑話她,連班上最調皮的男生也沒笑。
他們一個個不約而同地捏緊雙拳,胸膛鼓起,太陽下,一張張年輕的臉漲得通紅,含著淚吼:“我宣誓……”
後來,司徒玥再沒有像現在這樣,如此渴望成功過。
那時她雙拳握緊,雙眼直直盯著前方,就好像前排同學的後腦勺,就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而她要翻過去,要登頂,要將勝利的旗幟插在山頂,讓它迎風飄揚。
她口中大聲念著宣誓詞,在心中告誡自己,她不要當個loser。
她要考大學。
誓師大會後,司徒玥暫時告別了一切娛樂活動。
她主動把手機上交給了楊女士,有那玩意兒她看書時總不專心,老想著摸魚。但沒手機也不行,楊女士在家裏翻箱倒櫃,總算給她找出一部以前淘汰下來的舊手機,是諾基亞的按鍵手機,除了打電話、發短信什麽也不能做,唯一的消遣就是一個貪吃蛇的小遊戲。
司徒玥在手機裏隻存了幾個號碼,除了自己爸媽的,就是馬攸和程雪的,還有一個是關山的。
她還嚴格地為自己訂了一個計劃表。
學校的作息是每天7:20上早自習,中午一個半小時的休息時間,三節晚自習,21:30下課。
司徒玥便規定自己每天5點起床,背一個小時的單詞後,準備去學校,中午也不回家吃飯午休了,在食堂裏吃完飯,就回教室看書,晚上回家後,還要看書到12點,才能上床睡覺。
不過這個計劃表堅持一個禮拜之後,司徒玥就撐不住了。
關山打電話來時,她在電話裏哭成狗,痛哭流涕地說自己現在最大的夢想不是考大學,而是好好睡上一覺。
聽得關山簡直哭笑不得,給她製作了一個新的計劃表。
司徒玥按他的話畫好時間表,一看,跟自己原來的作息時間沒什麽區別啊,學校7:20的早讀,她睡到6:40才起,然後掐著點兒進教室,晚上回來也是洗漱完倒頭就睡,完完全全的懶人作息。
她蹺著腿,在電話裏問關山:“你認真的嗎?”
關山笑著說:“有些人是適合背水一戰,但小玥兒你不適合,你那腦子要是不休息好的話,就會宕機。”
司徒玥咬著筆頭,一時之間,不能確定關山是在說實話,還是又拐著彎兒來罵她。
但不得不說,關山製訂的計劃表確實好用,畢竟他也不是說,除了上課的時間完全不學習,而是在保障充足睡眠條件下,讓司徒玥利用課間休息的時間,見縫插針地學習。
為了保障課餘時間的充分利用,司徒玥甚至在自己桌上貼了一張便利貼。
誰要是沒有正經事來找她,她就頭也不抬,筆頭一指那張便利貼,人家一看,隻見上麵寫著:本人要考大學,勿擾!!!
大家被她奮發向上的精神震撼,久而久之,也就不敢去找她閑聊了。
除了馬攸。
這死胖子天生眼力為零,嘴碎得仿佛一位有著三十年資曆的長舌婦,還偏偏坐司徒玥前麵,有事沒事就轉身跟司徒玥說話。
司徒玥認為他就是自己考大學路上最大的一塊絆腳石,所以有一天她突發奇想,在桌子上壘了一大摞書,就像一個堅實的堡壘,抵擋了馬攸的口水攻擊。
唯一不足的是,這堵書牆不僅擋住了馬攸,也擋住了黑板和老師的視線,導致她一度得從旁邊探出頭去看黑板,時間久了會有斜視的可能。
再一個就是老師們看不見她,總懷疑她在書堆後不搞好事,老是有意無意地繞到她旁邊來講課,以她為中心,輻射出去一個直徑為三個座位的半圓,半圓內的同學們時刻精神緊繃,除了專心聽講根本不敢做別的,最後高考的時候,這個圈子裏的人,平均分普遍提高了三十分以上。
值得一提的還有,寒假裏,程雪的母親和廣東佬終於跑了。
她和程雪父親當初結婚的時候,隻在村子裏擺了幾桌酒席,連結婚證也沒扯,戶口也一直是隨在娘家的,跑起路來簡直太方便。
程雪本來也要一起去,但考慮到高考資格的問題,她的學籍在湘市,如果轉去廣東,學校不好進不說,將來也是要回湘市高考的,當初關山參加高考的時候,也是為了學籍的事情跑了好幾次北京。
所以最後程雪還是選擇了留在湘市,參加高考,反正也隻有一學期,三個月過後,她就能考上大學,徹底告別湘市。
她媽媽走的那一天,程雪就把自己必要的東西全部搬進了宿舍,再也沒有回去過,放月假就去司徒玥或馬攸家住。
但她爸爸還是找到學校裏來了。
那也是司徒玥第一次見到程雪爸爸。
當時在上課,是劉德全的數學課。
程雪爸爸穿著長褲長衫,站在五班教室門口,望著程雪的方向。
光從外表,一點也看不出她爸爸是個家暴妻女的爛人,他甚至長得相當秀氣,可以看出程雪的五官大部分繼承於他。
劉德全問他做什麽。
他說他是程雪爸爸,找她有點事。
劉德全就揮了一下手,讓程雪出去。
司徒玥、馬攸和魏明朗不約而同地伸手去攔程雪,司徒玥拽住她的手,魏明朗按住她的肩膀,馬攸轉過身來看著她。
三個人臉上都掛著擔憂。
程雪輕輕說了一聲“沒事”,就把司徒玥的手拉開,把魏明朗放在她肩頭的手揮下去,起身走出教室。
她出去後,劉德全繼續上課,講了些什麽司徒玥也沒聽,因為司徒玥的注意力全部放在教室外的走廊上。
程雪和她爸爸走遠了些,坐在教室裏看不見他們,司徒玥急得坐不住,總想起身去看情況。
劉德全看見司徒玥開小差,放下手裏的書,不講課了,清了清嗓子,問:“課代表?幹什麽呢?”
司徒玥沒聽見。
劉德全稍微提高音量:“課代表?我剛剛講了什麽?你說一下。”
司徒玥還是沒聽見。
全班開始竊竊私語起來,視線一致地看向司徒玥,而後者完全無知覺。
劉德全不信邪,再次問道:“司徒玥?你聽見沒有?”
吵死了!煩不煩人!
司徒玥不耐煩地擺了下手:“別吵吵!”
不像話!簡直是太不像話了!
劉德全氣得牙癢癢,正想發火,卻聽見教室門外,突然響起一道清脆的耳光聲,同時夾雜著男人粗著嗓子的怒罵,內容下流無比。
教室裏的人還不明所以,司徒玥、馬攸、魏明朗三個人就已經從座椅上一躍而起,抄著家夥衝出門外。
走廊裏,程雪正一手捂著被打的臉,她爸爸拽著她的胳膊,想把她拖下樓去。程雪不停地揮動胳膊,想要甩開他的鉗製。
她爸爸就一邊拽,一邊罵:“婊子養的下賤東西……”
魏明朗最先到門外,他大叫一聲:“放開她!”
說話的同時,人就衝了上去。
魏明朗手裏舉著一把椅子,對著程雪爸爸迎頭就是一摜。
程雪爸爸嚇得趕緊往旁邊一躲。
馬攸就順勢把程雪拉到自己身邊,司徒玥和魏明朗立即擋在他們前麵。
兩個人的武器一致對外,魏明朗手裏舉著椅子,司徒玥手裏拿著一本卷成筒的數學“五三”,也是剛剛隨手抽的。
程雪爸爸要是敢上來,她保管把他抽得找不著北。
“你們誰啊?”程雪爸爸被這突然冒出的三人搞得很惱火。
“她同學!”
三個人齊聲說道。
程雪爸爸罵起來:“三個毛崽子管你老子的閑事……”
“吵什麽呢!”劉德全一聲暴喝,從教室裏大步走出來,黑著臉,手裏還拿了一副巨大的三角尺,估計也是順手抄的。
程雪爸爸頓時罵不出聲了。
劉德全拉著程雪爸爸的胳膊,將人往樓下拖,一邊扭頭朝身後吼:“你們四個!跟我來!”
司徒玥幾個被劉德全吼得渾身一震,不敢不從,低著腦袋,乖乖跟在他身後。
程雪爸爸想要掙脫劉德全,但力氣沒他大,也不管他是老師,氣得狂罵。
劉德全充耳不聞,一路帶著人,闖進一樓的年級辦公室。
辦公室裏,年級部主任和教導主任都在,還有幾個年輕的實習老師。
老師們被這一出弄得一頭霧水,還沒開口問,劉德全就將程雪爸爸放開,高聲說:“主任,家暴學生這事兒,你們管不管?”
“誰家暴?”程雪爸爸抻了下衣袖,沒好氣道,“我找我女兒,關你雞……”
劉德全舉起手中的三角尺:“你再說一句試試?”
程雪爸爸鬱悶地閉上了嘴。
兩個主任對視一眼,請劉德全和程雪爸爸坐下,司徒玥四個人站在牆邊。
“怎麽回事?”年級部主任首先問道。
劉德全冷靜下來,將事情解釋了一遍。
教導主任皺了眉,問程雪爸爸:“程雪的爸爸是吧?怎麽了?怎麽突然打女兒呢?”
程雪爸爸便苦著臉說:“主任,我不是要打她,我是來問她媽媽的事,她媽媽從初四開始人就不見了,我到處找,也找不到她人,她外婆家裏也打電話問過了,也說不曉得。我一想我女兒跟她媽親,就想來問她,她放了假又不回來,我隻好找到學校裏來,我也不曉得她是哪個班的,她從來不肯告訴我的,問了半天才找到她班上,哪裏是打她哦,我隻是想問清楚,她媽媽是不是不回來了,總要給我一句話不,雖然我沒錢,一身的病,打工人家也不要我,但我有自尊心,她媽媽不想回來,我也不會纏著她媽媽。小雪就是不告訴我啊,說讓我死了這條心,她媽媽在外頭過得很好,讓我別打擾她媽媽,我心裏一急,力氣就大了一點,你看,她把我也摳出好幾條血印子了。”
他擼起衣袖,確實可以看見上麵好幾條指甲劃出來的血印。
從他說第一句話起,司徒玥和馬攸就大喊“鬼話連篇”“你說謊”“胡說八道”,教導主任製止了幾次,最後幹脆把他們四個趕出去了。
司徒玥出去了也不安分,氣得捶牆罵人。
她頭一次見到這麽能顛倒黑白的人,幾句話就把自己變成了一個被妻女拋棄的可憐蟲,仿佛打程雪的不是他一樣。
程雪拉住司徒玥:“他也不是第一次這樣了。”
程雪臉上還帶著紅腫的指印,但是表情卻很平靜,見怪不怪,一看就是被打慣了的樣子。
魏明朗氣不打一處來,也跟著罵了起來。他嗓門兒太大,關了門也能聽見。
不一會兒,就有一個黑發圓眼的微胖姑娘溜出來,對他們說:“你們小聲一點。”
黑發姑娘出來了也不進去,把門輕輕帶上,走到程雪麵前,很溫柔地問她:“程雪同學是嗎?可不可以把事情跟我說一下。”
黑發姑娘抓了抓頭發,臉上帶著羞澀的笑意,告訴四人:“我姓肖,是新來的心理老師。”
話音落地,司徒玥和魏明朗都安靜了下來,三個人六隻眼睛看著程雪,不說話。
程雪沉默著打量那個肖老師半晌,才終於像是做了某種決定似的,“嗯”了一聲。
那天,程雪從自己小時候,有記憶的事情一件件說起,最後說累了,就靠著牆,手臂撐著辦公室外的窗台,看著高三樓外的天空,一邊絮絮說著,神情始終很平靜,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
肖老師說,程雪爸爸有家族遺傳精神病史,性格偏執,人格上的精神病特質很明顯,這件事很嚴重。
肖老師衝進辦公室,打算跟主任反應這件事,主任當時正拍著程雪爸爸的肩膀,一臉和氣,讓他下次不要衝動,打人還是不好的。
程雪爸爸連忙點頭答應,臉上帶著唯唯諾諾的笑,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
至於打女兒的事情,就這麽過去了。
肖老師怎麽說也不管用,畢竟中國社會一貫延續的傳統就是這樣,管天管地,管不到人家裏去。
那是2015年的三月份,在九個月後,全國人大才通過了有關反家庭暴力的法案,2016年3月1日起正式推行。
而在那之前,中國關於這一片的法律,幾乎就是空白的。
兩扇門一關,門後就是一方小小的天地,全中國有成千上億個這樣的小天地,至於這個小天地是世外桃源,還是修羅地獄,誰又管得著呢?
這樣潦草的處理,終於在一模過後的一天,迎來了它的惡果。
程雪爸爸能摸清程雪的班級,當然也能找到她的宿舍。
那天是吃完晚飯,程雪回宿舍洗頭。
程雪習慣晚飯時分洗頭,因為有一頭長到腰際的頭發,宿舍又禁用吹風機,用的話整棟寢室樓都會停電,晚自習回去洗絕對不會幹,隻能枕著一頭濕發睡覺,所以她一般在晚自習之前洗頭,然後用毛巾擦到半幹,到教室了再等它慢慢變幹。魏明朗有一次手欠,用打火機烤她的頭發,結果燃起來了,險些釀成一場大禍,完事後被司徒玥按在桌上打個半死。
誰也不知道,她爸爸是怎麽躲過宿管阿姨的視線,偷摸進來的。
女寢樓又老又舊,沒獨立衛生間,女生們洗澡都要去走廊盡頭的公共澡堂。
澡堂外有個砌著白磚的水池子,上麵一排鏽跡斑斑的水龍頭,可以接熱水,大家平時就在那裏洗頭洗衣服。
程雪當時就彎著腰,站在水池邊洗頭。
她爸爸就從後麵走來,在她身邊站定。
程雪以為是別的女同學,並沒有注意,她正拿著一隻藍色塑料杯子,往臉盆裏舀水,從上而下地澆在頭上,洗去泡沫。
她爸爸就笑著問:“洗頭哪?”
程雪動作一頓,眼珠往右一轉,就在濕淋淋的頭發之間,看見了男人抬起的手。
就在那一瞬間,程雪的反應無比快,她將水池裏的那個臉盆端起,朝她爸潑了過去,然後將臉盆子一砸,撒開腿就朝宿舍跑。
可是還沒跑出幾步,她爸就追了上去,這時她那頭長發就成了累贅,被她爸抓在手裏,拖到了水池邊。
程雪大聲尖叫起來。
她爸爸就一邊罵,一邊抓著她的腦袋往水池子上撞,下手很重,頭碰到堅硬的水泥台子,發出“砰”的一聲巨響。第一下程雪就受不住了,眼前一黑,耳邊嗡嗡地響,她有種失重了的感覺,腳下像踩了團棉花,嗓子頓時無法叫出聲了。
走廊裏這時站了不少女生,被那一聲尖叫喊出來的,看到一個男人提著程雪的腦袋,一下一下地往水池邊上撞,表情凶狠,嘴裏還罵著髒話。
女生們被嚇壞了,各自傻站在宿舍門口,捏著旁邊同伴的胳膊,神情痛苦,仿佛腦袋撞到水泥台的是她們,可誰也不敢衝上去,把程雪從那個男人手裏救下來。
大概撞了有七八次,程雪的腦袋就磕破了,鮮血從口子裏湧出來,又滴到白瓷磚上,長方形的白瓷磚之間,有著一厘米來寬的縫隙,天長日久,縫隙裏結了一層厚厚的黑泥,程雪的血就流進這些四通八達的縫隙裏,很像地理裏那些複雜的河流水係分布圖。
總算有人記得去叫宿管阿姨,等那個身材肥胖的婦女三步一跨地跑上樓時,就看見走廊的盡頭,程雪已經暈過去了,雙腿跪在地上,手臂無力地垂在兩旁,頭卻還被她爸爸提著,往水池上撞,就像個提線布偶一樣。
宿管阿姨大叫一聲,衝上去把程雪給救了下來。
女生們有了主心骨,也不怕了,簇擁上去,把程雪爸爸推開。
宿管阿姨把程雪半抱在懷裏,掀開她臉上蓋著的濕發,隻見上麵半邊臉都是血,這美麗的女孩兒緊閉著眼,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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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雪被爸爸在女寢樓暴打的事,很快就傳遍了整個湘中。
圍觀的人太多,這件事根本瞞不住,和司徒玥有仇的阿圓也知道了。
當時司徒玥正扶著滿頭繃帶的程雪上樓,看到阿圓,整個人瞬間進入戰鬥狀態,她心想阿圓要是說出一個討人嫌的字眼,她就是拚著被記過的危險,也要一腳給阿圓踹下樓去。
但出乎意料的是,阿圓什麽也沒說,隻是看了程雪一眼,就下樓去了,當然擦肩而過時,還是習慣性地給了司徒玥一個白眼。
事發當天,學校就報了案,公安局和婦聯的人都來了,給程雪做了傷情鑒定和筆錄,不過也沒什麽用,程雪的爸爸那天打完人後,就不知道跑去哪個地方了。
教心理的肖老師說,目前中國法律裏關於家庭暴力的法條還是一片空白,很多家庭暴力案發生後,大部分人想的都是忍著,或是親朋好友幫著調解一下,根本不會鬧到報案的地步,司法機關對於這種案件的處理,經驗是非常有限的。
這也就意味著,程雪的人身安全,根本得不到保障。
這次程雪爸爸是摸進宿舍樓,下次可能就能摸到程雪床邊了。
雖然大部分校領導都認為她是誇大其詞,畢竟就算再渾蛋,他也是一個父親,哪裏有爸爸會殺死自己孩子的,可看到程雪那一頭的白繃帶,誰也說不出話來了。
為了保護學校其他女生的安全,也為了不讓程雪爸爸再找到程雪的行蹤,學校最後做的決定是,程雪從學校裏搬出來,住到司徒玥家裏去,婦聯的工作人員跟小區的保安談過了,從監控裏調出了程雪爸爸的肖像,絕對禁止他進小區。
另外公安局還派了一個便衣每天護送司徒玥和程雪上下學,保證程雪爸爸不會在路上偷襲兩個女生。
這兩個月,程雪爸爸一直沒有出現,在郊外的家裏也沒有人住,可能是嚇得不敢回來了,大家覺得安全了,便衣也就回公安局上班去了。
但程雪還是住在司徒玥家裏,司徒玥爸媽都特別喜歡她。
司徒玥爸爸就算了,他就沒什麽不喜歡的人,但得到楊女士的青睞,實在是一件很難的事,程雪居然做到了,司徒玥很驚奇,她一度以為隻有研製出自動炒菜鍋的人才配得到楊女士的喜歡。
司徒玥琢磨,應該是因為程雪是個學霸,楊女士就喜歡書讀得好的孩子,所以她注定得不到來自親媽的愛意。
可轉念一想,關山也是學霸啊,楊女士就沒有很喜歡他的樣子,當初關山考上協和,司徒玥興衝衝地告訴楊女士,楊女士也隻是淡淡說了一句“知道了”。
因此司徒玥推翻了這個可能。
司徒玥又猜測是不是因為程雪每次飯後都搶著要刷碗,所以楊女士喜歡她。
可是因為司徒玥不想程雪刷碗,最後刷碗的人,總是變成司徒玥,那怎麽不見楊女士喜歡她?
司徒玥琢磨來琢磨去,最後隻得到一條結論,那就是程雪天生招人喜歡。
難怪當初她見程雪第一眼,就心生好感。
便衣叔叔回去上班了,魏明朗和馬攸還是擔心這兩個女孩兒。
當然,擔心程雪更多一點。
司徒玥是個怪胎,一身的蠻力,小時候念過幾天柔道,幼功精湛,兩個月裏又跟著武警出身的便衣學了點拳腳,一身蠻力化巧勁,更加不得了,哪個歹徒不開眼,找她打劫,那就是自取滅亡,比起擔心她,還不如擔心那個歹徒。
因為擔心,魏明朗和馬攸就主動提起要送她倆上下學。
雖然司徒玥反複說了不用,有她一個人就夠了,但兩個男生還是堅持,用他們的話來說就是司徒玥雖然力氣大,但智力水平十分有限,難保程雪爸爸不會使出一個調虎離山之計,到時司徒玥嗷嗷中計跑了,程雪就完了。
司徒玥微笑著給了這倆人下巴一人一拳,才指著魏明朗,問馬攸:“他就算了,你怎麽保護我們?”
言下之意是馬攸太菜雞,長得又胖,跑三步就喘,還不知道誰保護誰。
馬攸何等聰慧之人,一下就聽出她話裏的鄙視,當下背過身去抹眼淚,說司徒玥侮辱他。
司徒玥聽了,一口瀑布血差點兒噴出來。
而馬攸此時已經從侮辱說到了同學愛,司徒玥如果不同意,就是阻止他和魏明朗傳遞同學愛,散播溫暖,就是人性的扭曲,道德的淪喪,就是要被釘上十字架的惡人。
如果不是知道學校為了她們的安全,特意批準她們可以不用上晚自習,司徒玥簡直就要信了他的鬼話。
但她當時除了同意,別無他法。
可沒想到,第二天,遲灝也說要加入“護雪軍團”(馬攸取的智障名字)。
司徒玥當時聽了,險些被一口水嗆到,咳了老半天,問他的第一句話是:“你也不想上晚自習啊?”
“不是。”遲灝說。
自此,三個男生每天清早趕到司徒玥家樓下,一開始還會一邊聊天一邊等,雖然大部分時候是馬攸在聊,沒人理他。
魏明朗最近好像有點鬥雞眼,並且隻對著遲灝鬥雞眼,其餘時候都是正常的,也不知道什麽毛病。
而他鬥雞眼的時候一般不說話,隻專心鬥他的雞眼。
遲灝又是個每天說不到三句話的悶葫蘆,馬攸自說自話也挺無聊的,隻好朝樓上吼一聲,讓司徒玥趕緊下來別磨蹭。
這種事一兩次還好,幹多了就容易被居民投訴,脾氣暴點的直接拉開窗戶罵,或是一盆涼水從樓上澆下來,好在三個人一次也沒被澆中過。
楊女士看他們可憐,便讓他們進家裏等。
他們一進去,通常是看到程雪抱著書包坐在沙發上,指一指衛生間的門,說:“還在洗臉。”
要不是楊女士在,馬攸能崩潰地去撓門。
每天傍晚下課後,三個男生就送她們回去,到司徒玥家後,幹脆留下來一起學習。
有程雪和遲灝這兩個學霸在,司徒玥和馬攸的成績進步了不少。
魏明朗上學期就通過了華南理工體育特長生的校招,文化分隻要過了線就行,他成績不算差,根本不用擔心,可他還是非要留下來一起學習,司徒玥不想打擊他的學習積極性,也就隨他去了。
楊女士常常會留他們吃晚飯,其實她也隻是客氣一下,她有多討厭做飯,司徒玥又不是不清楚,但沒想到這幾個男孩兒一點也不跟她客氣。馬攸忙不迭點頭,天真地說:“好啊好啊,那麻煩阿姨了。”
結果那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楊女士內心怨念過重,她做的飯菜簡直難吃到了平均水平以下的地步。
馬攸他們吃過一次就知道了,司徒玥為什麽這麽瘦,然後掌勺的人就變成了魏明朗。
他這個人很神奇,居然會下廚,做的菜還異常好吃。
據說是有一個同樣做菜很難吃的媽,魏明朗從小就麵臨著兩個選擇,一個是吃他媽做的菜,一個就是餓死。
但正常人不會選擇餓死,所以其實隻有一個選擇,就是吃他媽媽做的菜。
魏明朗吃了七八年,感覺再吃下去,他一個正常人也會吃成不正常,隻好趕緊懸崖勒馬,自己試著做飯吃。
十幾年下來,也有大廚的水準了。
至於有著相似經曆的司徒玥,為什麽一點廚藝也不會,司徒玥反思,應該是她那時候有關山,可以拿他的零花錢開小灶,不會麵臨不吃楊女士做的飯就餓死的人間慘案。
雖然不用上晚自習了,但五個人白天還是要補回來。
高三年級現在每周都會一次周考,完全按照高考的時間設置來安排,白天上課要進行第三輪複習,卷子就隻能留在晚自習講,一般都是講疑難題和學生們很多混淆不清的點,會有很多知識點,如果錯過簡直就是上考場了會丟幾十分那樣的災難。
因此當天上晚自習的老師們,會在下課的時間,把他們五個叫到辦公室裏補課,因為遲灝是衝清北的苗子,學校很重視他,都是一班的老師來補課。
除了遲灝,其餘四個簡直就是去找罵的。
親身體驗了,司徒玥才知道平行班和重點班的區別——
補課的情形通常是這樣的:一班老師們翻一下試卷,問遲灝:“有什麽問題?”
遲灝就問幾個問題,然後老師就解釋一句,問遲灝:“懂了嗎?”
遲灝點點頭,說:“懂了。”
碰到極少數不懂的時候,老師就再演算一遍,然後問:“懂了嗎?”
遲灝這下露出一種恍然地表情:“懂了。”
問完他,老師們又來問剩下四個平行班的學生:“有什麽問題?”
司徒玥心態崩了。
有什麽問題?她覺得全都是問題啊!遲灝他是個人嗎!求求他做個人吧!
不過一班的老師大部分都是好的,態度溫和,如春風細雨,神色間帶著對低智商群體的包容與憐憫,要是他們四個沒聽懂,就好脾氣地再說一遍。
如果解釋了三四遍,還是聽不懂,老師就笑一笑,說:“不要緊,這個不考。”
司徒玥很擔心,認真地問:“老師,這個真的不考嗎?”
“應該是……不考的。”
司徒玥就問:“真的嗎真的嗎?老師你真的確定嗎?”
老師說:“我希望它不考。”
大部分老師是好的,但也有個例,就是一班的數學老師。
司徒玥從小到大,最害怕的就是數學老師,可這個數學老師卻已經超過了她害怕的範疇……
她敬畏他,就像敬畏大自然那樣。
數學老師姓孔,長得神似櫻桃小丸子的爺爺,腦門兒上三道抬頭紋,深得跟車軲轆印一樣,滿臉橫肉,凶神惡煞,頭還禿。魏明朗因此給他取了一個綽號,叫孔禿子。
孔老師要放在飯圈,絕對就是個毒唯粉,要被人肉。
他鍾愛遲灝,極其喜歡用遲灝的智商打擊其餘四個人,才不管要不要維護平行班孩子的自尊心,最常說的話是:“你們跟遲灝比,就是個原始社會的智人。”
司徒玥就暗地裏罵他:“你才是智人,你全家都是智人。”
罵完往旁邊一瞟,平時最愛罵孔老師的魏明朗居然沒有說話,臉上帶著神秘的笑。
司徒玥震驚了,難道魏明朗的段位已經到了笑看生死榮辱的地步了嗎?他有這麽高的素質了嗎?
等走出辦公室,她一問,才知道是她想多了。
魏明朗的素質並沒有提高,而是他根本不知道孔老師是在罵他們,他以為智人就是智慧人的簡稱。
司徒玥告訴魏明朗:“智人是原始社會時期的人類祖先,是群能直立行走的猴子。”
魏明朗愣了一下,然後說:“去他的智人,他全家都是智人。”
司徒玥這下放心了,魏明朗他還是正常的。
雖然司徒玥能和魏明朗一起罵孔老師,可孔老師也會罵她,而且還是明著罵。
一開始還好,四個一起罵,無差別攻擊,可隨著補習時間越長,程雪很快就能跟上孔老師的節奏了,接著連馬攸也聽得懂了,隻剩下司徒玥和魏明朗依舊扶不上牆。
但孔老師不罵魏明朗,他很久以前就認識到魏明朗是一根朽木,而他絕對沒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功夫,便任由魏明朗去,不管魏明朗是望著某個方向發呆,還是睡覺,他都姑且由之。
所以,無差別攻擊,成功轉化成隻針對司徒玥一人的定點攻擊。
這實在太可怕了。
雖不至於罵哭,但司徒玥也很是痛苦,她就算心再大,被老師當著朋友的麵罵,還是會難過的。
但這份難過她時常遮掩著,隻在關山麵前露出來。
關山很少說些安慰的話,隻會幫她把知識點一個個捋清,說起來他講課的功力比孔老師差遠了,隔著一根電話線,看不見他如何推算,司徒玥隻能聽他口述,他又是理科生,做題時常常省略很多步,直取結果,司徒玥比聽孔老師講課時更加頭腦混亂。
他隻有一門好,那就是從來不罵她。
對司徒玥來說,這就夠了。
高考將近,學生們壓力陡增。
那個大紅的“靜”字,依舊貼在一樓大廳的白牆上,鮮豔刺眼,隻要一走進來,率先撞進眼球的,一定是這個“靜”字。
大廳左側的白牆上,年級大榜已經印上了新一屆高三生的名字,排在榜首的人變成了遲灝,經過一班老師的補習後,程雪的成績突飛猛進,闖進了年級前三十名,劉德全已經說過了,如果她高考時還能保證這個成績,那麽全國的985、211名校可以任她挑了(當然除了清北)。
而相比起程雪,司徒玥的成績在經過一開始的猛漲之後,已經進入了停滯不前的狀態,大概保持在100名上下浮動,有時能進前一百,有時考差了,會退到100名之外去。
湘中是湘市老校,每年高考,一本上線率最高,狀元大多出自湘中,根據不完全統計,湘中高三年級前一百名裏,一本上線率大概在87%。
這也就是說,前一百名裏,有87個同學會考上一本。
這個數據是很大的,幾乎就意味著,如果司徒玥能進前一百名,她就能考上一本。
但隨著高考的日漸迫近,司徒玥的名次一直停滯不前,在三模的時候,居然考到了150名開外,倒退了近50個名次!
楊女士快要急瘋了,挨個給五班各科老師打電話,又怕給司徒玥造成壓力,看到成績單時,破天荒頭一遭地對司徒玥說了一句“沒事,不要急”。
就是臉色不大好,看上去有點僵硬,可能自己都不太習慣扮演這種善解人意的角色。
司徒玥看在眼裏,卻什麽也沒說。
程雪也怕司徒玥有心理壓力,程雪最近常跟教心理的肖老師待一起,說話時常帶著肖老師的語氣,動不動就是弗洛伊德、皮亞傑,要不就是華生、斯金納,好在她一直以來的夢想就是做一名教師,去祖國各大貧困山村奉獻自己的青春。
據程雪自己說,是因為念小學的時候,教語文的班主任老師對她很好。
程雪媽媽那時每天在電子廠上十二個小時的班,中午來不及趕回來做飯,就給她錢讓她自己買吃的,可是小時候的程雪自卑怯弱,連買東西也不敢去,隻好每天挨餓,到了晚上再吃飯,人餓得麵黃肌瘦,比班上的孩子矮一大截。
班主任發現後,就帶著程雪回自己家吃午飯。她做的飯很好吃,程雪就是因為吃了她做的飯,最後才不至於長成一個侏儒。
程雪感激這名女教師,並且從那時候起,就堅定地認為,自己要成為一名教師,至於為什麽要去落後的山村,大抵是因為她覺得那些地方,有著很多和她有類似遭遇的孩子。
張愛玲有一句話很適合程雪: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這個理想很偉大,但司徒玥時常擔心,程雪還沒進入職業,就開始有了職業病,可怎生是好?
司徒玥也怕程雪逮著她說塞裏的應激發展三階段,說麵對焦慮的係統脫敏療法,她有沒有考前焦慮她不知道,但程雪這些理論搞得她很焦慮。
為了躲避這一家子小心翼翼的目光,司徒玥隻好去了隔壁的關山家。
關山去上大學前,把他家的鑰匙給了司徒玥,讓她不要再爬空調架子了。
她在關山家,把他房間裏的東西翻了個遍,想要看他有沒有偷藏日記,好讓她打電話過去羞辱他。
可關山這個人實在太無聊了,她連床底下都扒著看了,也沒找著。
她隻好去翻他書架上的書,看裏麵有沒有夾些小字條,或是記錄自己心事的塗鴉,有沒有畫**。
結果都沒有。
她翻累了,倒在關山的**,給他打去電話,控訴他這人有多麽無聊。
關山說:“亂翻人東西的你才無聊吧。”
司徒玥說:“你無聊你無聊你才無聊,你全家都無聊。”
“有病吧你。”關山低聲咕噥了一句。
不一會兒,他又問她:“怎麽了?”
司徒玥翻個身:“沒怎麽。”
“那我掛了。”
那怎麽行!
司徒玥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我考砸了!”
那邊沒說話了。
司徒玥拿開手機一看,沒掛,又湊到耳邊。關山說話了,問她:“多少名?”
“17名。”
“我問的年級排名。”
“……175名。”
“那是挺砸的。”關山老實說。
司徒玥火了:“你懂個屁!我也很辛苦的好不好!每天睡不夠,背單詞,背曆史,背政治,還要被孔禿子罵,他罵我什麽你知道嗎!他罵我豬哎!我未必連豬都不如嗎?數學是個什麽東西啊?誰想出來的這麽反人類的東西?我學會怎麽求導數、怎麽解雙曲線方程有用嗎?我將來又不造核彈,有病啊!”
她歇了口氣,接著說:“還有曆史、政治是怎麽回事啊?背了又忘,我能怎麽辦?這知識它就是不過腦子啊?關山,我要急死了,高考隻有一個月了,可是我還有好多東西沒背,我死定了,肯定考不上大學了。”
後麵她說了很多,一邊閑閑地翻著手上的書,一邊倒苦水。
但關山隻是靜靜聽著,時不時“嗯”一聲,或者是“然後呢”。
司徒玥就仿佛受了鼓勵,一直講下去,講到最後腦子混沌,嘴裏卻兀自喃喃不停。
直到破曉時分,天光大亮。
程雪在她房間外的小陽台上,對著隔壁喊:“阿玥!阿玥!你快回來!等下楊阿姨就要醒了!”
司徒玥猛地驚醒,抬起頭一看,自己居然就睡在了關山的房間,手裏還握著手機,諾基亞的蓄電能力傲視所有新型手機,過了一晚上,電量還有兩格。
司徒玥拿起一看,上麵顯示通話時間結束於淩晨五點。
現在是六點多一點,也就是才掛斷一個小時不到。
關山是聽得睡過去了嗎?
可是她昨天睡過去之前,好像還隱約聽到一句“然後呢”。
手機短信箱裏有一條新消息,司徒玥有種強烈的直覺,是關山發的。
她打開一看,果然是他發的。
上麵隻有一句話:加油。
司徒玥突然就熱淚盈眶。
程雪還在隔壁叫她,她翻下床,回了一聲:“就來!”
可下去的一瞬間,突然眼角閃過了一個什麽東西。
她看向**放著的那本書,高中語文必修五,書被攤開放著,是她昨晚信手翻的,此時被吹進來的風翻到了《滕王閣序》那一頁。
裏麵夾著一張紙,是從作業本上撕下來的。
司徒玥拿起那張紙,看見上麵是默寫的《滕王閣序》,一看就是關山的字跡。
他的字跡醜得無與倫比,比狗扒體、蝌蚪體、蒼蠅體還要醜,並且別具一格,很像初學寫字的小孩兒寫的,字形和拚音格一般大小,而且筆畫稚嫩,像是小孩子拿不穩筆,一筆一畫用力描出來的那樣。
司徒玥私下猜測,這應該是他從前不寫作業、考試交白卷的惡果。
從小不寫字,底子不牢,導致長大了,還是寫一手小孩兒字。
在這篇默寫的結尾,被老師用紅墨水筆寫了一句:抄一百遍。
不過不是因為他字醜,而是因為,他默錯了一句。
錯字被紅筆圈了出來,是一個“玥”字。
關山難玥。
她從前怎麽就沒發現,這一句詩,能讓他們兩個的名字,挨得如此之近?
3
高考倒計時隻剩下最後20天時,湘市已經進入了暴熱期。
今年的夏季似乎來早了,勢頭還很凶猛,新聞裏已經在預測之後的氣溫走向如何,這一屆的考生是否有中暑的風險。
楊女士在這方麵很是關注,每天守著新聞,看看專家怎麽說,看了之後很放心地轉告司徒玥和程雪,高考那兩天天氣晴間多雲,氣溫在32攝氏度左右,濕度35%,可能有小範圍的東南風,很宜人的天氣,不會中暑。
如此反複幾次,楊女士就發現,專家的說辭總是變,沒有規律可循,不可盡信。
於是,她轉向燒香拜佛。
今年校長周哥迫於家長方麵的壓力,當然也有學校財政上的一些問題,他再也不能帶著學生一起出遊,這次跟往年一樣,是老師們去。
楊女士仗著自己也是教師,並且和湘中許多老師都是老同學關係,也跟著一起去了小蒼山。
回來的時候,楊女士神秘兮兮地跟司徒玥說,司徒玥一定能考得很好,因為她在小蒼山腳下的招待所睡覺時,做了一個夢。
夢裏,楊女士問菩薩,自己女兒到底能不能考上大學。
菩薩說:“你抬頭,就能得到答案。”
然後楊女士就笑醒了。
司徒玥一直不明白這個夢的深意在哪裏,直到有一天,她在書上看到了一尊佛像。
菩薩麵帶微笑,眉目低垂,手上結著法印。
這個法印的手勢有點前衛,現代人應該都懂,是個“OK”。
“……”
天一熱,人也跟著燥。
不過湘中教室裏現在還隻開著六個大吊扇,在頭頂搖搖晃晃地轉啊轉,可能哪一天就會掉在哪個同學的頭上,造成一場血案。
司徒玥坐在窗邊,左手邊就是一堵白牆,牆上被某人刻了一句自戀的“少看男生多聽講,誰都沒我帥”。
字體醜出天際,任誰看了,都不會認為這是一個帥哥寫的。
從窗戶外望出去,可以看見攀牆而生的綠蘿,已經爬到了四樓的高度,這是多麽可怕的生命力。
司徒玥隻要伸手,就能摘到一片綠葉子,不過因為這鬼天氣,喜蔭的綠蘿也了無生氣,被曬卷了邊,蔫嗒嗒的,還生蟲子,司徒玥很嫌棄它們。
還有那討人厭的蟬鳴,一到夏天就開始了它們的表演,以及前座馬攸身上的汗臭,斜後方魏明朗的鼾聲,教室裏同學們寫字的沙沙聲,小聲背書的嗡嗡聲。
她的腦袋仿佛變成了一個容器,而兩隻耳朵就是個收音筒,所有外界的聲音都被吸納進來,無聊的念頭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注意力就是不能放在手上的政治書上。
司徒玥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要瘋了。
她拿出手機,給關山發去信息,關山讓她走出教室。
等出了教室,司徒玥問他:“然後呢?”
“去天台。”
“被鎖了。”
“我留了東西給你。”
司徒玥半信半疑地上到頂樓,那裏有一扇刷著綠漆的鐵門,之前因為跳樓事件,被焊死了,但因為頂樓是火災逃生時必備的消防通道,後來又給熔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大鎖,據說鑰匙隻有教導主任有,但凡火災發生,他就掌握著一棟人的生命。
小紅樓畢竟年代久遠,牆體斑駁,有些白色的牆灰落了,裏麵的紅磚就**出來。
如果不是關山說,司徒玥都不知道,其中有塊磚居然是可以拿下來的,而且後麵還藏了一把鑰匙。
開天台門的。
天!他到底是怎麽搞到的啊?
她用那枚鑰匙打開鐵門,上了天台,又問:“然後呢?”
“看天空。”
司徒玥就抬頭看天。
“怎麽樣?”關山問。
“還行,”司徒玥說,“就是有點熱。”
她背後已經出了一層汗。
關山說:“哦,那是會有一點,我以前都是傍晚上去。”
司徒玥感受著正午頂樓那烤箱般的炙熱,氣得想要罵人。
不過她還是在天台欄杆邊坐了下來。
好在氣溫雖然高,但天氣卻是多雲,太陽在雲層裏,抬頭望見的,隻有一片湛藍的天。
司徒玥大抵能明白,關山為什麽叫她上天台看天空。
一直埋頭讀書,她都已經忘記,上一次看天空,是什麽時候了。
她現在很浮躁,日子一天天地少下去,書卻背不完,題目也做不完,她想著不能浪費時間,可書上的字不往眼睛裏去,時常在背書的時候,腦子卻神遊天外去了,背到最後,嘴裏不知道念了些什麽東西。
然後湧上心頭的,就是深深的愧疚和自我討伐。
等下一次背書時,她就拚命告誡自己,絕對不能走神,結果往往背道而馳。
她陷入了死循環。
現在坐在天台,一眼望去,天高地迥。
司徒玥突然發現,走出教室,不被那高考倒計時給壓著,她仿佛眼界清明了不少。
不就這樣嗎?多大點事兒啊?考不上大學又怎樣?會死嗎?
不會的呀!
她才十八歲都不到呢,為什麽要把自己的人生綁在一場考試上?
考不上,就真的是loser了嗎?
她還有很多想吃的東西,很多想去的地方,很多想做的事情,很多想愛的人。
難道一場考試砸了,這些東西就不吃了?地方就不去了?事情就不做了?該愛的人也不愛了?
不是的呀!
那一瞬間,司徒玥茅塞頓開。
她就像一個廢柴,開局一把砍柴刀,一身最末流的功夫,偶然一天,覺得自己不能再渾渾噩噩下去,她要變強,喝這世間最烈的酒,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她人在馬上,姑娘在懷裏。
於是,她開始了自己的變強之路。
也是她命裏造化,偶然得到一本秘籍,按著這上麵的法門修煉,她把砍柴刀換了一把名刀,從一個廢柴成了獨步武林的刀客,喝著世間最烈的酒,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她人在馬上,姑娘在懷裏。
但功力練到最後一重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怎麽也突破不了了,刀法倒退,名刀生鏽,仇家來追殺她。
至於如何頓悟,其中道理妙不可言,總之她突破了瓶頸,功力猛漲,她扔了那把名刀,重新拾起砍柴刀,殺光仇人,從此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她一人一馬,腰後別刀。
江湖裏,都是她的傳說。
想明白了,司徒玥就不再跟自己犯軸,頓時神清氣爽,從地上站起。
結果一個不小心,把手裏拿著的政治書掉了下去。
隔著六層樓的高度,司徒玥都能聽到一聲凶悍的—“誰?”
她下意識探出頭一看,結果迅速地縮了回來,趕緊給關山發去消息。
“我的書掉下去了!”
關山很快回複:“砸到人了?”
“砸沒砸到不知道,但那個人不是好惹的。”
“誰?”
“……教導主任。”
等了半晌,關山終於發來一句:“安息吧。”
司徒玥捧著手機,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辦。
這時,樓下突然傳來教導主任的喊話:“樓頂那位同學!你不要衝動!你千萬不要衝動!”
司徒玥一愣,往樓下看去,教導主任拿著不知道從哪兒搞來的高音喇叭,正對著她喊。
走廊上、草坪上聚集了無數張模糊的麵孔,正抻著脖子,努力朝她這個方向看。
不知道誰說了一句:“啊!好像是司徒玥!”
然後,高三師生一起大喊:“司徒同學!不要衝動!千萬不要衝動!”
司徒玥覺得,她真的有那個衝動了。
“跳樓事件”過後,司徒玥成了高三年級的重點保護對象。
誰也不信她說的,上頂樓隻是為了看看風景,連馬攸都不信。
司徒玥上廁所要有專人陪同,去五樓要打報告,劉德全批準了才能去,去走廊放風時不能靠近欄杆一米,可走廊統共也才一米二寬!
這些尚可以忍受,最糟糕的是,她被勒令從窗邊的座位,搬到了教室中間,從此再也不能有事沒事,就摸一摸那句留言。
不過也有好的地方,那就是孔老師良心發現,懷疑是自己對她太嚴苛,造成她有“輕生”的念頭,從此再也不罵她了。
可司徒玥看見他大把年紀,還要努力裝出一副慈祥的麵孔,好像臉抽筋,又覺得渾身不適,反而寧願孔老師罵一罵她,大概這就是有病。
最後20天,就這麽痛苦又快樂地溜過去了。
6月7日,高考開始。
7日淩晨,湘市突降暴雨,天氣燥熱無比,好在各大學校早有準備,沒有出現考生遲到的事件。
暴雨延至8日傍晚,天氣竟然放晴。
考生們走出校門,能看到一輪彩虹,掛在西邊的天空上。
4
考完最後一門英語,司徒玥撐著傘,回到高三樓。
雨早就沒下了,撐傘是為了躲避從樓上扔下來的書和習題冊,地理圖冊那麽厚一本,要是砸到頭上,絕對有當場橫死的可能。
教導主任還和去年一樣,腆著肥大的肚子跑上樓,和他擦肩而過時,司徒玥還和他打了個招呼。教導主任急著抓那些小兔崽子,沒聽見,匆匆跑了。
司徒玥穿過熙攘的走廊,走進五班教室。
程雪和馬攸已經回來了,聚集在她的桌子旁,馬攸一見到她,一張胖臉就喜笑顏開。
司徒玥用傘柄隔開他的臉:“不對答案,敢和我對就絕交。”
“好吧。”馬攸落寞地摸了摸鼻子,又遞來一件T恤,是湘中的夏季校服。
“那你給我留個言。”
這也是湘中畢業生的傳統,畢業那天請同學在校服上寫東西,可以是簽名,也可以是一句祝福,跟紀念冊差不多。
司徒玥從考生文具包裏拿出筆,提筆在馬攸的衣服上寫了句話。馬攸看了看,又笑了笑,轉頭去找程雪簽了。
程雪正在給魏明朗簽,魏明朗要求她寫15個字,沒有上限,她正咬著筆頭,思考要怎麽湊夠這15個字。
司徒玥也把自己的校服拿了出來,上麵已經有了兩個字,是大小高姐妹倆留的“俠女”二字。
她隻讓寫兩個字,因為她記得,關山畢業那會兒,也請人留言了。
當然關山並不知道這個傳統,知道後也並不想搞,他就是這麽一個不尊重傳統的人。小黛、徐二明一直勸他,他最後被煩得要命,隻好答應了。
他們是畢業前簽的,男生們不像女生精致,會把要被簽的校服放在袋子裏帶到教室,而是直接穿著。
被人在身上寫字的滋味可不太好受,更別提有些女生會故意寫很長的話,趁機揩他的油。
關山最後勒令,隻能寫一個字。
所以最後那件校服上一眼看去,全是不同字體的“帥”字。
司徒玥想要效仿。
不過她自認為比關山人道,她要多一個字,每個人能寫兩個字。
但司徒玥很快發現有點不對勁,因為她的同窗好友們,給她寫的,全是“傻比”“二貨”“智障”之類的詞。
好不容易眼前一亮,看見一個褒義詞“精神”,結果眯著眼仔細一看,後麵還跟著倆字兒——“有病”。
原來還是兩個人搭夥寫的。
司徒玥憋著口氣,最後還是將校服疊起來,放進了隨身帶著的包裏。
劉德全和去年一樣,在黑板上留下“前途似錦”後,就飄然而去。
這做法震撼了五班學生,他們都黯然傷神,或是臉上蒙上一層淡淡的惆悵。
除了已經見過的司徒玥。
出了校門口,和馬攸、魏明朗道過別,司徒玥和程雪挽著手,上了司徒爸爸的車。
上車之前,司徒玥下意識往外望了望。
她搖搖頭:“沒什麽。”
楊女士等她倆一上車,就迫不及待地問:“怎樣?考得怎樣?”
程雪抿著嘴笑:“我感覺還可以。”
楊女士激動地點點頭:“你說還可以,那一定就是不錯。”她的目光轉向司徒玥,“你呢?”
司徒玥揣摩著說:“還可以。”
楊女士聽了,臉色頓時灰暗下去。
“算了,”楊女士擺擺手,“聽天由命吧。”
司徒玥無語。
原來她的“還可以”,在楊女士的眼裏,就是“不可以”。
司徒玥曾經計劃過高考完要睡個三天三夜,但沒想到真的考完了,反而睡不著了。
她翻出好久沒用過的手機,充上電,開機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給關山發去一條微信。
“我考完了!”
等了十分鍾,關山也沒回她。
不知道幹什麽去了。
明明考前那個夜晚,兩個人通電話,他給她的感覺是,他會回來。
因為他記得,6月8號,正好是司徒玥十八歲的生日。
而且那時她送他飛去北京,他低頭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等你畢業了,我就可以……”
可以什麽,司徒玥沒有聽清。
但自從上次看到那個“玥”字之後,她心中關於這個未完待續的“可以”,一直有個模糊的設想。
這個設想在她腦子裏生根發芽,就快要破土而出了。
可因為關山的缺席,嫩芽又縮回了土裏。
算了,管他呢。
司徒玥想。
她扔了手機,從**蹦起來,像個猴子似的攀住程雪的肩膀。程雪正坐在書桌前,翻書檢查自己有沒有答漏什麽知識點。
司徒玥把書給她合上:“哎呀,別看啦!考都考完啦!小雪,我們來化妝吧!”
程雪睜大眼睛:“化妝?做什麽?”
“謝師宴啊!”司徒玥衝她俏皮地眨了下眼,“謝師宴之後會去唱歌,我們要當全場最靚的女人!”
沒想到的是,五班的謝師宴,居然和一班撞到了一起。
司徒玥四個人,畢竟都被一班老師補過課,因此全被劉德全領著去挨個兒敬酒,女生喝果汁,男生可以喝酒。
一班的人跟司徒玥簡直太熟,司徒玥一進來,就全程起哄。
“哎喲!司徒來了!恭迎司徒大駕!”
“司徒啊!最近沒想著跳樓了吧?”
“司徒啊,和我們遲校花還有可能不?”
有劉德全在這兒,司徒玥根本不敢放肆,隻能一個個地瞪過去。
阿圓也在,穿個低胸小洋裙,還挺有料。司徒玥目光停留得稍微久了一點,就被她臉帶薄紅地瞪了一眼。
司徒玥摸摸鼻子,突然覺得這姑娘還挺可愛的。
可惜的是,宋唯一不在,不過她一向神出鬼沒,這並不稀奇。其實她有沒有參加高考,司徒玥都不敢確定。
喝之前,孔老師問司徒玥:“最後一道選擇題,你選的什麽?”
這個司徒玥記得,劉德全傳授過她,最後一道選擇題算不出來的時候,就選A,因為太難了,出題人往往把正確答案排在第一位。
於是,她斬釘截鐵地告訴孔老師:“選的A。”
“錯了!”孔老師疾言厲色道,“應該選C,三分沒有了。”
“老師我敬您。”
“不急。”
孔老師抬手製止她,又問:“最後一道填空題,你的答案是多少?”
這個她哪裏記得啊?都是昨天考的了!
就不能好好喝個果汁嗎?
“呃……我填的0。”司徒玥隨便說了個答案。
“又錯了!”孔老師簡直痛心疾首,“是12!三分又丟了!”
她恨孔禿子!!!
終於從隔壁宴廳走出來,司徒玥感覺自己脫了層皮。
雖然已經知道自己失了六分,但她還能撐住,化悲憤為食欲。
各科老師都被敬了很多酒,劉德全的酒量尤其不行,喝醉後被套了不少話。
比如自己的私房錢都縫在衣領子裏啊,再比如自己其實和潘豔華以前是情敵啦,不過後來化敵為友握手言和了啦,聽得五班學生們滿麵紅光,“喔喔喔”個不停,仿佛一屋子老母雞。
和司徒玥有關的爆料就是原來她數學課代表的職位並不是劉德全一時興起,而是早被內定了,是被他曾經的得意弟子內定的。
劉德全仰靠在椅子上,漲紅了臉,打出一個響亮的酒嗝:“他說的,讓司徒你,當……課代表,說……說你這個人啊,就是頭驢,這個……驢……驢啊,它不推不走,不眼前吊著東西,它不……不走。要逼你,**你,你才……才肯走。”
有人問:“劉老師,這人誰啊?”
“就……就是……”他沒說完,就靠在椅子上,打起驚天動地的鼾來。
大家失望不已。
不用他說,司徒玥也知道是誰。
除了在北京的那個狗東西,還能有誰?
謝師宴後,學生們轉戰KTV,老師們是不去的,任由學生們嗨。
包廂開在新天地廣場一家很上檔次的KTV,用光了五班僅存的班費。
倒黴的是,又跟一班撞到了一起。
生活委員被認為是一班的奸細,被大家按在地上猛捶。
到後麵,大家還真發現了他是奸細,因為司徒玥上完廁所回來,看見他和一班生活委員在走廊裏親熱。
司徒玥看見後,也沒聲張,躡手躡腳走回五班包廂,報告了這件事。
然後五班全體同學就一起踮著腳跑去圍觀,他們趕去的時候,正好看見生活委員一隻油手,正要鬼鬼祟祟摸上一班生活委員的背。
兩個抱在一起的人立即發覺了,生活委員回頭看來,就看見他親愛的同學們的臉,以及無數攝像頭。
生活委員臉色爆紅,他女朋友把頭埋在他懷裏,死也不抬起來。
“誰……是誰?你們……”他氣得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眼看要來揍人。
大家忙把司徒玥推出去。
“是司徒!”
“司徒告的密!”
“司徒說你和妹子在走廊打啵,要我們來看!”
司徒玥氣憤不已:“你們還是人嗎?”
生活委員已經牽著女朋友的手,揮拳揍了過來。
司徒玥扭頭就跑,邊跑邊嚷:“打壽星啊!你們不能打壽星啊!我還不算成年啊!毆打未成年要蹲局子的啊!”
一班的人也被她的聲音喊出來了,眾人七嘴八舌地解釋過後,一班的人覺得自己班生活委員因為司徒玥,丟了好大一番臉,司徒玥必須要得個教訓。
於是,他們三五成群,拉著手,結成一個人陣,來攔司徒玥。
司徒玥有幾次因為他們,險些被生活委員逮到,但都被她跑掉了,她長得瘦,身法輕靈,彎著身子往他們拉著的手下一鑽,人就跑出去了,跟條滑不溜手的泥鰍一樣。
五班生活委員氣得大喊:“司徒!有種你別跑!”
“我不!”司徒玥回頭衝他扮個鬼臉,有意逗他。
“有種你就抓到我,打啵的是你又不是我,哈哈哈……”
她繼續扭頭往前跑,可是“嘭”的一聲,眼前突然一黑,她感到自己的額頭,與一個觸感很奇怪的東西撞到了一起。
很堅硬,但又隱約有些柔軟。撞上去的同時,頭頂還傳來一聲悶哼。
司徒玥知道了,她撞到了一個人的胸肌。
肯定是個男人,而且是個高她一頭的男人。
那男人被她撞得後退了兩三步,右手很快地抱住了她的腰,穩住她的身體。
如此熟悉的身高差,如此熟悉的動作,還有鼻尖如此熟悉的氣味。
司徒玥不到一秒,就知道了,抱著她的這個男人是誰。
果然,頭頂傳來一聲低笑。
那人嗓音帶笑,懶洋洋地說:“小玥兒,你怎麽就這麽欠揍?”
司徒玥抬起頭,果然看見了自己想要見的那個人。
他的頭發比冬天時要短了些,露出俊朗明晰的五官,帥慘了!
“關山!”司徒玥喜得大叫一聲,抓著他的肩膀就撲了上去。
關山默契地插著她的腋窩,將她抱起來,司徒玥原地騰空了兩三秒,才從他身上跳下去。
下去之後,她發現身後異常安靜。她回頭一看,一班的、五班的所有人,無一不是睜大眼,張大嘴地看著她和關山,仿佛看到了鬼。
“怎麽了?”司徒玥問。
要打她的生活委員看見關山,一時不敢輕舉妄動,但實在是氣,瞪著司徒玥譴責她:“你有臉說我?你這行為和我打啵有什麽區別啊?”
這瞎話說的……
眾人心中一陣腹誹。
“那你也這麽問候一下我吧。”一個男生突然從旁邊跳出來。
司徒玥嚇了一跳,一看,這人不是別人,竟然是吳奇!
司徒玥眼睛一亮:“哎?你怎麽在這兒?”
“我一直在這兒……”吳奇默默道,“就在山哥旁邊,和他一起來的。”
“你沒看見。”他又補充了一句。
“是……是嗎?”司徒玥摸了下鼻子,有些尷尬,“那你也長得太不顯眼了吧?”
吳奇覺得,司徒玥沒有心。
5
關山和吳奇進了五班的包廂。
吳奇解釋說,關山早就訂了7號要回來的機票,正好趕在語文考完的時間段,司徒玥一出校門,就能看見關山在等她。
誰知那天湘市暴雨,航班延誤,飛機根本不能降落,關山隻好臨時訂到一張回湘市的火車票,吳奇知道8號她生日,也跟著來了。
從北京到湘市,火車九個小時,可怕的是,他們隻買到了站票。
“太累了,司徒,你不知道,到石家莊後,好多人上車,我們沒得坐,隻能站著,站累了就坐在走道上,推車賣小零食充電寶的、上廁所的,還有些小屁孩兒走來走去,我倆就得起身讓他們,太累了,我這輩子都不想坐火車了。”
司徒玥趕緊捧給他一個果盤兒:“辛苦了,來,吃點兒東西,補一補。”
吳奇也不客氣,叉了一塊西瓜吃。
她又捧著果盤兒轉向關山:“你吃不吃?”
關山接過她手裏的果盤兒,放在桌上,低頭看她:“還氣不氣?”
司徒玥裝傻:“氣什麽?”
關山就笑了一下,彈她一個腦瓜崩:“罵我了吧?”
“怎麽可能?”司徒玥睜大眼睛看著他。
然而,在關山帶著笑的逼視下,不到三秒,她就沒骨氣地承認了。
“好吧,我是罵了你幾句。”
“隻有幾句?”
“很多句……”
關山“嘖”了一聲,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一大捧玫瑰花來,扔到司徒玥懷裏:“拿著吧,沒良心的東西。”
司徒玥整個人直接傻在了原地。
她坐在KTV的皮沙發上,左邊坐著關山,右邊坐著吳奇,隻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吳奇已經坐得離她很遠。
其他同學也是,圍成一個圈,站在不遠處,笑容滿麵地看著她和關山,還有人拿出手機在拍。
點的歌也被換了,她記得之前是很歡快的廣場舞熱曲《小蘋果》,不知道被誰換成了一首古老的情歌。
司徒玥不知道歌名,隻聽到一句歌詞,唱的是:
路途遙遠,我們在一起吧。
頭頂的燈光也被換成了適合慢歌的節奏,紫紅色的燈光一圈圈地灑下來,關山的眼神比任何時候都要柔軟,司徒玥真想一頭紮下去,溺死在裏頭。
燈光就在此時陡然熄滅。
黑暗之間,她猛地驚醒。
手上一涼,有人在黑暗中拍了拍她的手背,仿佛在說:不要怕。
然後,眼前一亮,有人推著一個巨大的雙層蛋糕,走了進來。
程雪笑著走到司徒玥身邊,拿著一個尖角小帽,給她戴在頭上。
“生日快樂,阿玥。”
程雪抱了一下司徒玥,又很快地退到一邊。
蛋糕已經推到司徒玥麵前,推蛋糕的人居然是馬攸。他胖胖的臉頰在蠟燭的照耀下,發出一圈柔光。
“生日快樂!司徒!”
“許願許願!唱生日歌!鄧曉柔,你起個頭。”魏明朗吩咐道。
他話音落地,鄧曉柔就帶起頭,五班的同學紛紛笑著唱起生日歌。
司徒玥條件反射地閉上眼,趕緊許願。
生日歌唱完,大家問她:“許了什麽願?”
司徒玥這時候腦子不在線,特別好騙,有問必答。
於是,她老實回答:“希望關山做我男朋友。”
關山“嗤”的一聲笑,輕輕敲一下她的腦袋:“笨不笨?許已經實現了的願望做什麽?”
“實現了?”司徒玥瞪大眼睛,“什麽時候?”
關山拈起玫瑰花上的一張卡片,遞給她:“打開看看。”
司徒玥接過一看,上麵是她無比熟悉的小孩字體。
小玥兒,願意和我分享你的餘生嗎?
關山